青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过去的,她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嘴角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
沈家的人都是冷血无情的。
她在心中冷哼。
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薛氏会遭到报应的,那些曾对不起他的人都会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收敛思绪,严阵以待。
如今的她正出风暴的中心,他爱莫能助,她只能靠自己。
面对居心各异的众人,她的说辞不能有丝毫漏洞,否则她只会死无全尸。
王爷,大奶奶说,她的丫鬟确实见过青竹。
一次是与白芍在一起,一次是与青纹说话。
大爷让小的问王爷,是否需要他们过来详细说明情况。
不必了。
沈沧摆手,吩咐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待管事退下,沈伦对着沈沧说:既然居雁的丫鬟见过……我说不必了就不必。
沈沧恼怒地打断了他。
如今情况不明,他不想沈君昊与沈君儒生出间隙。
就算最后证明一切与沈君儒无关,这个当下如果他们遇到了,心中多多少少会存下疙瘩。
沈伦看到沈君儒过来了,马上明白了沈沧的意图,没再多言。
与往日一样,沈君儒进了屋子,向众人 行了礼,也不问青纹为什么跪着,为什么会有丫鬟半死不活的。
只是默默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沈沧审视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
在他眼中,沈君烨虽没有沈君昊长得漂亮挺拔,却也是一表人才。
最难能可贵的,他静得下心,不像沈君昊那么急躁。
虽然他比沈君昊年少,实际上却老成持重不少。
毫不夸张地说,他从未让他失望。
因为他无怨无悔,他或多或少他对这个孙子存着愧疚。
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磨刀石,而他却无怨无悔。
沈沧在心中叹息,又正色对沈君儒说:关于青竹那个丫鬟,我刚刚派人去看了,她的尸首不在了。
随着这句话,沈君儒惊愕的抬头,又马上垂首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他漂亮的眉头微微隆起,不疾不徐地对沈沧说:祖父。
她被带走的时候,尸体虽未凉,但确确实实已经断气很久了。
他说着,脑海中闪过她双目紧闭的模样,声音随之染上了几分感伤。
你母亲的丫鬟,还有你大嫂的丫鬟都见过青竹在府中进出。
沈沧继续陈述。
这一次,沈君儒没有抬头,只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沧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沈君儒身上,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沈沧说着,又见沈君儒只是摇头说不知。
心中不禁讶异。
之前他一直没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已经看不出沈君儒的情绪变化了。
这一刻他居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个发现让沈沧又惊又疑。
如果连他都替沈君儒觉得可惜,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觉得是沈君昊挡了他的道,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短暂的沉默后,沈沧把目光落在了薛氏身上,说道: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薛氏虽知道沈沧是故意的,在心中骂他。
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连连说是自己做错了,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情。
待到沈沧再次命她起身。
她才由沈伦扶着,站到了丈夫身边。
沈沧在怀疑过后依然选择了相信沈君儒。
他命他把青竹走的近的几个丫鬟就送来枫临苑,便让他回去了,还叮嘱了一句,或许只是巧合,让他不要多想。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管事过来说,除了凝香院和枫临苑,他们已经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根本找不到青竹。
青纹听懂这话,急忙对沈沧说,一定有人见过她,结合又把自己几次与青竹见面的时间地点详细说了一遍。
几乎是出于本能,薛氏跟着说:父亲,说起来绣儿也是见过青竹的,不如叫她来问问。
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若是让沈沧、沈伦知道沈绣居然喜欢沈子寒,同宗的兄长,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转念间,想到沈沧可能怀疑是自己指使青纹,她一下收了看好戏的心情。
有时候她觉得沈沧根本就是绑架了沈君茗来制衡她。
沈沧只当没听到薛氏的话,吩咐管事再把下人询问一遍,看是否有人见过青竹。
关于沈绣,若不是云居雁劝他,他绝不会仅仅罚她抄写经书。
他闭着眼睛等待着,思量着事件的前前后后。
沈君昊和云居雁虽然怀疑事件的源头在他们的亲事,可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内幕,虽然他也不明白史氏为什么对许家那么有好感。
思量间,他想到了太皇太后送给云居雁的那支簪子,似乎有些蹊跷。
可他们都查看过,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甚至根本就不值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说,好像见过青竹,但因为只是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沈沧要的不是别人见过,他要的是找出青竹。
因此只能命手下继续寻找线索。
不多会儿,青竹依旧渺无踪迹,却换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沈君烨的屋子突然少了不少贵重东西。
所有人的直觉反应便是长安夹带私逃,不过大家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等待,等待沈君烨从寺庙回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君烨终于回来了,一脸的风尘仆仆与茫然不知所措。
看到青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吓了一大跳,又不敢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行了礼,屏息等待沈沧的指使。
你的小厮长安不是给你送东西去了吗?人呢?沈沧沉声问,没有看沈君烨一眼,态度也不像之前对沈君儒那般温和。
沈君烨不解地看着沈沧,又转头看了看沈伦和薛氏,摇头道:祖父,今日我并没命他给我送书,他应该在家里才是……你还不说实话!沈沧一脸怒气,手指青纹喝问: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的私情。
这……沈君烨摇头。
不会的,就算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他的声音渐渐弱了,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青纹,应该不会的。
他再次摇头。
这一次,沈沧的目光牢牢锁在了沈君烨的身上。
他相信他的神情不是假装的。
他厌恶地瞥过头去,质问:他们之间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沈君烨依旧只是摇头。
薛氏再次说。
是她治家无方,才会让下人做出这等苟且不知羞耻之事,她一定会严惩他们,以后也会好好管束下人。
青纹听着,立时哭了起来,嘤嘤咽咽的,甚是凄凉。
沈君烨局促地看着沈沧,又低头看看青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沈沧问。
祖父,如今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不如我让人找找长安常去的地方。
或许他只是一时贪玩。
如果他们真是两情相悦,没有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
不如成全他们……闭嘴!沈沧只觉得他蠢笨得可以,也懒得解释。
本来他不想在这时多问沈君烨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问了他抄写经书的情况。
沈君烨一一答了每天的进度,并交上了亲手抄写的经书,这才问:祖父,您急着叫我回来。
只是为了长安吗?他的言下之意,若是为了两个下人,怎么会急匆匆把他叫回来。
沈沧没说什么。
只是让沈伦把他带出去,又命自己的人带走了青纹,临走叮嘱他,给青纹上药,保证她活着。
薛氏见状,心中略有不满,怎么说青纹都是她的人,又是她主动带来的,沈沧这么做,根本就是半途把人劫走,说不定根本就是不相信她的话,想私下盘问青纹。
沈沧确实不相信薛氏和青纹,但薛氏接连中招也是事实。
当然,薛氏的结局不等于她是无辜的,也不能说明她不是在用青纹演苦肉计。
只是永州发生的事,薛氏绝不可能是救下白芍的那个。
这一系列的思量让沈沧更加吃不准薛氏那时真,那时假,只能问她:你相信她是受人胁迫吗?薛氏摇头又点头,说道:她不敢与我说,是有可能的,但诱奸的事,恐怕是他们暗生情愫,只是媳妇想不明白,她与长安理应没有接触。
每次沈君昊他们去玉衡院请安,并不会带小厮入内。
这句她说的是真心话。
在薛氏看来,青纹若是想倒戈,完全可以威胁她,毕竟她知道她不少的秘密。
之前在玉衡院,若是青纹有半句威胁之意,她一定只会抬着她的尸首出现在枫临苑,可她主动说,她愿意向沈沧说出事实,之后任凭薛氏处置,不会后悔,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事实也证明,无论在玉衡院还是枫临苑,青纹想证明的都是她被青竹威胁。
只是青竹作为沈君儒的侍寝丫鬟,完全没有针对四房的动机,就算是沈君儒为了争继承人的位置,陷害云居雁,这说辞为免也太牵强了。
沈沧看着侧头思量的薛氏。
沈君茗的事,无论如何都瞒不了一辈子的,不如趁现在对她说了。
若是她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眼下的事就是一个好的遮掩,他甚至可以把她送去庄子,待她冷静了,接受了事实再回来,而云居雁也可以趁机分权,多家里的事多几分熟悉,为将来打基础。
沈沧主意一定,扬声对着外面说:去叫大老爷回来。
不多会儿,廊下传来了脚步声,来得却不是沈伦,而是沈沧的手下。
他再次回禀,还是找不到青竹,而沈伦已经派人去沈君烨所说地点寻找长安。
薛氏一直在一旁听着。
她记得他之前说过,他们找了所有地方,出了枫临苑和凝香院。
枫临苑是沈沧住的,旁人自然不敢乱走,可凝香院呢?她几乎可以肯定,沈君昊一定又是仗着沈沧的偏疼发大少爷脾气。
就算不是找人,她也不愿见到玉衡院被搜查了,凝香院却能独善其身。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青竹。
她就不信,她在青纹交待事情的第一时刻就下令不让下人进出了。
青竹不可能跑得那么快,除非青纹一早就通知了她,或者她压根不在府中。
父亲,青纹说的是真是假。
白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唯有找到青竹对质才能证实。
我也知道居雁身体不适,但……她一脸为难,又道:不如您派妥善的妈妈去看一看……那不如把枫临苑也搜一搜?媳妇不敢。
薛氏急忙跪下了。
沈沧没有理她,但转念想一想,当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出来,无论是青竹还是长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念一动。
他立马吩咐了下去。
枫临苑的某个小房间,青纹奄奄一息地斜靠在墙壁上。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去,只见原本静悄悄的回廊上,几个仆人匆匆而行,还有不少人正依次被问话。
她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怀。
如果枫临苑没有人进进出出,她又如何命人给白芍送毒药过去?她相信以沈沧的手段,白芍一定会感激她给她了断的机会。
她的这个目的达成了,如今只等着下一步。
若是下一步也成功了。
即便沈沧和薛氏都决定不留她活口,她也算死而无憾了。
只是内心的最深处。
她还是放不下他,希望能与他白头偕老。
此时此刻,若是要感叹,她只能说形势比人强,而她只能尽全力帮他,不惜一切。
凝香院的书房内,沈君烨焦急地等待着。
脑海中不断出现沈伦对他说的那些话。
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他急切地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说 :大哥。
我刚刚从枫临苑过来,母亲的丫鬟,那个名叫青纹的……我已经知道了。
沈君昊打断了他,命他坐下再说。
他和云居雁对青纹的自首颇为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真要说起来,青纹和抚琴才是想象的,而白芍,或者只是被利用的,且所知非常有限。
青纹一定知道谁是幕后真凶,只是她必定宁死都不会说。
他们不得不佩服幕后凶手,他简直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而他虽然不把人命当人看,却又能让那些人为他前赴后继,出生入死。
沈君烨没注意到沈君昊的失神,不断表达着心中的惊讶,连连说长安根本不是那种对女人鬼迷心窍的色鬼。
他自小在沈家长大,跟着他读了不少书,一直知道府里的规矩,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不会偷了他屋里的东西出去变卖。
看沈君昊没有搭腔,他又说:大哥,你不觉得所有的事都很奇怪吗?三弟是怎么样的人,你和我都很清楚,他就算再喜欢青竹,也不可能让她怀孕,再说那个青竹,她怎么会和四叔父的姨娘扯上关系?一个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沈君昊忽然询问。
沈君烨愣了一下,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祖父好像很生气,父亲也不愿与我多说。
看沈君昊没有回应,又想到枫临苑发生那么大的事,而他没出现。
他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打扰大哥和大嫂了?不是打扰。
家里发生太多的事,大家都尽量在自己的屋子呆着。
沈君烨点点头,为难地说:祖父也没说我应该留下,还是不能留下……沈君昊无心听他的絮絮叨叨,兀自陷入了回忆。
就在半个时辰前,知道沈君儒从枫临苑回来,他去见了他。
不同于沈君烨的焦急与无措,沈君儒只是请了他坐下,又命丫鬟上茶,问他有何事找他,态度客气而有礼,仿佛家里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听到他问起青竹,他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但是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悲伤,随即用平板无波的声音告诉他,青竹真的死了,是他看着她咽气,亲自确认了她的脉搏。
他已经知道,沈沧下令处死青竹只是一场误会,他没有生气或者伤心,因为没有资格。
沈君昊看得出,沈君儒对青竹是有感情。
当时他忍不住说,如果他们对青竹这样的丫鬟太过在意,就是对嫡妻的不尊重。
他的话音刚落,他第一次听到沈君儒说了一句充满情绪的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一刻,沈君昊终于意识到,他或许对妁桃的死没有感觉,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的容貌,但沈君儒确实在意青竹。
如果他对青竹有情,那么他亲眼看着她咽气,亲自确认他的死亡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本来沈君昊还想打探一下沈君儒,问问他是否知道府中有容貌酷似青竹的丫鬟,可那一刻他突然问不下去了,只能告辞而去。
当下,沈君烨见沈君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只能止了话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许久,看沈君昊回过神才说:其实我没有什么事,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反正……我先回去了,若是大哥有事,可以派个人叫我。
如果祖父命我回寺庙,我会派人过来说一声的。
沈君昊点点头。
他和云居雁一直放不下陆航和那套茶具的事。
他们一直小心控制着凝香院的人员进出,就是怕陆航的玉箫突然出现,在他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
眼见着沈君烨远去的身影,沈君昊突然上前一步问道:你上次说雅竹小筑,似乎知道幕后老板是谁。
沈君烨回过头,表情明显愣了一下,折回屋子才说: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有些奇怪。
他欲言又止,似十分为难。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别人话说半句,吞吞吐吐。
沈君烨仍旧一脸为难,语无伦次地说:其实也做不得准……我这几天住在庙里,有时候难免听到小沙弥的闲话……蒋世子好像有时也会去那里听方丈讲经……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君昊不耐烦地问,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蒋明轩在雅竹小筑长期有包房,而且只要是他开口,永远都有上好的雅间,茶水也是最好的。
沈君烨低头沉吟,片刻才说:大哥应该知道的,雅竹小筑泡茶的水都是山泉,小沙弥无意中说,蒋世子每年添那么多香油钱,其实是为了买泉水的……你是说,雅竹小筑其实是蒋明轩的?沈君昊的脸上多了几分晦涩不明。
虽然他已经有此怀疑,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他愤怒。
沈君烨连连摇头,只说这是自己道听途说,上次他因为太过着急,才会错误地认为那是证据确凿的事。
他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有可能是小沙弥听错了,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看沈君昊,又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君昊看得出,他一定还有其他事。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沈君烨终于说,他虽不能完全肯定雅竹小筑是蒋明轩的,但蒋明轩与沈君儒有交情却是一定的,且交情不浅,这是庙里的和尚亲眼看到的。
他觉得沈君儒和蒋明轩没理由瞒着,特意上前询问。
据和尚说,自四五年前,他们每年都会到庙里小住。
沈君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蒋明轩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可是他居然如此欺瞒他。
雅竹小筑是一桩,与沈君儒的交情又是另一桩。
对他而言,这件事根本没必要瞒着他,难道他会阻止他和自己的弟弟往来吗?还是他怕他因此不高兴?送走了沈君烨,沈君昊气呼呼地往后院走去。
进了屋子,拿起云居雁手中的茶杯就往嘴里灌。
你怎么了?云居雁看得出,他很生气,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发生了什么事?沈君昊还来不及回答,玉瑶在外面说:大爷,大奶奶,长顺说,蒋世子来了。
======昨天的补更+打赏更加6。
错别字明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