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伦亦觉得史氏即便不愿听他解释,但也不该因为气急攻心四字就香消玉殒了。
可往事已矣,当日替史氏接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又能如何?沈君昊哪里肯就此罢休。
他追问沈伦:父亲,祖父当时就没有任何怀疑?母亲已经过世,您又如此伤心,祖父不是更应该细细追查吗?沈伦摇头回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沈君昊看问不出什么,只能告退。
他才打开房门,就见枫临苑的小丫鬟已经在廊下等候多时。
小丫鬟告诉他们,沈沧自昨夜开始就一直不舒服,刚刚云居雁已经命人请了大夫,此刻大家都在枫临苑。
待父子两赶到枫临苑的正屋,除了被软禁的四房,其他人都到了。
沈沧不愿他们进屋,所有人只能在外间等着。
须臾,大夫出来,沈伦急忙迎了上去。
沈君昊见云居雁脸色很差,正想过去问问她是否不舒服,沈沧身边的管事出来,遣了所有人离开,独命沈君昊进内间。
按照沈伦的描述,沈君昊相信,沈沧对史氏的死一直心怀愧疚,这才不愿告诉他真相。
他看得出,父亲对祖父是有些埋怨的,但他只想知道真相。
抬头见沈沧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沿,他上前唤了一声祖父。
沈沧看了他两眼。
他想说什么,可尚未开口,已经是一连串的咳嗽,蜡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沈君昊想到云居雁曾经说过,沈沧自始至终都是一番苦心,一心想让他承袭爵位。
才会对他特别严厉。
他曾经怨恨自己没有母亲,孤零零地长大,又因沈伦对他的冷淡,更是不忿。
可反过来想想。
长房的几个子女,又有几个得到母亲的疼宠呢?沈君烨和沈绣是有生母在身边,但他们的生母只是丫鬟。
不能经常在他们左右。
沈君儒虽然比他好些,但也是三岁就没了母亲,沈君茗更不用说了,沈沧是绝不会让他见薛氏的。
若是在以往,他一定不会向沈沧低头,可事到如今,他都快当父亲了。
过去的事又何必太执着。
想着这些,他对着沈沧说:祖父,孙儿之前多有顶撞,是我不懂事。
其实我一心只想知道事实……你不怪我?沈沧诧异。
他一直不敢说出当年的事,就是怕儿子、孙子都怨他。
祖父。
我一早就说过,我只是想抓出陷害我和居雁的人。
我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因为我怀疑肖氏兄妹的后人一直在针对我们,为过世的家人报仇。
沈沧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君昊,似在思量,又似探究。
许久,他忽然问:你二弟和三弟呢?沈君昊怔了一下,回道:听说三弟在攀山时受了伤,二弟去西山接他回来。
祖父大概还不知道。
昨晚子遥在西城外遇袭……我已经知道了这事。
沈沧转头看着房顶,我知道你和你三弟一直不亲近,你甚至怀疑过他,事实上,他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容易的人。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
以后这个家还要靠你们。
沈君昊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突然想到,之前沈沧曾经逼他许诺,承诺是他欠沈君儒一个人情,想来是沈沧怕他怨恨沈君儒,将来会报复他。
他承认,沈沧的确是一番苦心,事实上却是他的行为造成了他们兄弟间的隔阂。
再说,他如何能确信沈君儒心中就没有任何怨恨呢?如今沈沧正病着,沈君昊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劝慰了他几句,说了些让他好好休息的话,便回了凝香院。
因着之前见云居雁脸色不好,他急急回房找她,却见她又在发呆。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之前在玉衡院内,沈伦的伤痛他看在眼里。
如果是他站在沈伦的位置,而出事的是云居雁……他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对着她说: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
以后可别再有事瞒着我,任何事都不可以。
你若是生气了,不高兴,应该直接与我说,明白吗?云居雁奇怪地看着他。
他的恐惧她一览无余。
似乎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
沈君昊摇头叹息,把沈伦对他说过的话叙述了一遍,又道:想来祖父今日的病,多半是心病。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父亲正往枫临苑而去。
云居雁对他笑了笑,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
沈君昊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云居雁原本一直在担心。
她给云平昭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有关云平昭对云惜柔之事的反应,云居雁一点信心都没有。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个人如此爱惜她,再加上许氏一直把她视作珍宝,就算云平昭还是与前世一样,她也不该伤心的。
人活在世上,不是因为不在乎自己的人而活。
相反的,因为那些爱护自己的人,才应该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又浓重了几分。
她几乎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沈君昊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的笑容太美了,那是深达眼底的笑意。
他们的身边总是有数不清的麻烦,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可这一刻的她是愉悦的。
她的笑容由心而发,带着厚重的感情。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他把她的手指凑至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他喜欢这样的笑容,他想永远珍藏。
云居雁急忙抽回手指,看屋子里没有丫鬟,这才回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如果母亲知道这二十年来,父亲从没有忘记她,每年都会去她的坟前,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其实是幸福的……说的什么傻话!我是说真的。
其实只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能一辈子想着自己,念着自己,即便不能朝夕相对……当然不是。
沈君昊严正地摇头,喜欢一个人当然是要朝夕相对的,还要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你正经一点!我是认真的。
沈君昊紧紧捏住她的手,以后不要再说想着,念着之类的傻话。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将来家里出了事,我们失去了一切,我也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只要可以,我自然会一直在你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沈君昊断然打断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既然我们认定了彼此,我和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手的。
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点。
他说得异常绝然。
他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当初既然有人不择手段意图破坏他们的婚约,如今就不可能任由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
云居雁看着他的坚定,恍然想到了前世。
冰冷的河水中,她要他放开她,可是他也像现在这般坚决,坚决要救她。
同样的事会不会再次发生?气氛随着两人的沉默一下子变得凝重了。
其实父亲说的那些事,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
沈君昊打破了沉默。
不过,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云居雁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沈君昊明白其意,回道:我也是这样对父亲说的,但父亲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祖父有时虽严厉,但他并不是暴戾的人,怎么会一下子把丫鬟、婆子全杀了?在回来之前,我已经命马管事去找府里的老人问问,看看那一天是否还有其他人或者事触怒了祖父。
两人正说着话,威远侯府派人送信过来,告之他们,沈子遥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身体太过虚弱,暂时不宜见客。
等他的伤势稍微好些,侯府会派人通知他们的。
言下之意,沈君昊等人不用过府探视。
沈君昊和沈子寒、沈子遥走得很近,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通知。
子遥真的醒了吗?他急问送信的人。
送信的管事恭敬地回说,沈子遥醒过一回,喝了药又睡了。
大夫交代,他应该好好休息,所以沈老夫人下了命令,除了她和沈夫人,其他人没有得到她们的允许,是绝对不能进屋的。
管事说得这么清楚,很像是故意说给沈君昊听的。
沈君昊与云居雁对视一眼,云居雁问道:据我所知,三公子和沈将军的关系一向很好,沈将军若是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很担心的。
管事听到这话,并没特别的反应,只是说,他并不知道沈夫人是否已经通知了沈子寒。
他这样的态度,沈君昊和云居雁无法判断沈子寒是不是回去威远侯府了,只能让人带了他出府。
当天傍晚,在他们从枫临苑问安回来的时候,马管事已经在凝香院等着他们了。
与上次一样,关于史氏的事,马管事并没有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他只是听说,在史氏死后,黄氏因为一个丫鬟说的什么话,差点小产,沈沧这才下令杖毙了所有的丫鬟、婆子。
沈君昊追问黄氏到底听到了什么,马管事只是摇头。
沈君昊见状,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黄氏在几年前就死了,此事恐怕又是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