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走后,云居雁把她们的对话向沈君昊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两人初步推断,杨氏为了摆脱黄氏的控制,借薛氏之手杀人,之后反被薛氏威胁。
若事实果真如此,就表示杨氏和薛氏都知道黄氏的奸夫是谁。
云居雁虽然知道杨氏做过很多错事,但她总觉得杨氏的所做所为多半是环境造成了。
事实上,她也是可怜之人。
见沈君昊思量着如何从薛氏口中得悉真相,她说道:她若是得知二婶娘过世,说不定会有意误导我们。
相比之下,二婶娘说的话比较可信。
沈君昊立马明白,云居雁想救杨氏。
他不赞同地说:不要说二婶娘能不能醒来是一个未知之数,我们无法控制。
就算她转危为安了,你要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们不值得为了她拂逆祖父的意思,让二叔父对我们心生芥蒂。
二婶娘是有可恨之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做那么多事?另外,她和沈旺的事,若不是二叔父让她伤透了心……她与沈旺的事,如何能怨二叔父?沈君昊反驳。
可是……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待会儿我先去见父亲,要求去一趟老宅。
沈君昊说着自己的打算。
今日经过杨氏这么一闹,薛氏再想从老宅回来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杨氏说的那些话,很可能让薛氏跟着送命。
我还是先去枫临苑。
他怕沈沧已经决意让薛氏病故,转身往外走去。
云居雁随着他的脚步上前了一步,说道:如果一年,两年,三年,怎么都怀不上孩子的人是我呢?哪里会有这样的如果。
沈君昊失笑,你就是爱胡思乱想。
我是说如果。
云居雁走到沈君昊身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一年、两年你或许能等,可是四年。
五年,六年,就算你能等,父亲会怎么想,祖父又会怎么做?三婶娘说了,二婶娘起初与黄姨娘走得近,可后来,钳制着她的人就是黄姨娘。
我想。
二婶娘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艰难。
居雁!沈君昊很是无奈。
他不想与之争辩,只是说:就算你说服了我,我们又能如何?她自己也该很清楚,家里是断然容不下她的,祖父也不可能让二叔父休妻,她唯一的结果就是死,只有死了,才能一了百了,至少她死后还是沈家的二夫人。
云居雁无言以为。
在这个时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可女人若是偷情,就是罪不可恕。
如果前世的她没有淹死在湖水中。
她的结局又会如何?想着现代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野史,她只觉得悲凉。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碍着许弘文的前程,可是她被硬生生塑造成了淫妇。
怎么了?沈君昊握住她的手指。
看她摇头,他劝道:你不用难过的。
至少二婶娘永远都是‘沈二夫人’,她也算死而无憾了。
云居雁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
她告诉自己,此刻她应该担心的是玉瑶,而不是杨氏。
杨氏落得今日的结局。
其实是她咎由自取。
沈君昊不明白云居雁为何总是假设他们没有儿子。
沈谨瑜出生前如此,出生后也是一样。
他按下不解,匆匆往枫临苑而去。
他行至正屋的廊下,下人还不及通报,就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有人正激动地高声说话。
待到沈君昊得了沈沧的允许跨入屋子,他立马感觉到沈沧父子间的紧张气氛。
你先去外面好好想想。
沈沧阴沉着脸命令自己的儿子。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和沈君昊,他问道:大夫那边,你再去交待一下。
还有你二叔那边的下人,也让居雁注意着点,别让人乱嚼舌根。
沈君昊听这意思,应该是不准备再对杨氏施救了。
他点头称是,对着沈沧问道:祖父,二叔已经知道经过了?沈沧叹了一口气,沉声说:你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对杨家的亲戚,表面上别怠慢了。
你二叔会想明白的。
难道二叔父是想……沈君昊抬头朝沈沧看去。
杨氏是嫡妻,按规矩死后是要与丈夫同葬的。
如今想来,刚才的争执肯定源于此事。
从感情上来说,沈君昊能够明白二叔的想法,可杨氏突然死了,死后又没有按照沈二夫人的格局安葬,别人肯定会有想法,最后不知道会被好事者挖出什么内幕。
再加上云居雁对他说的那些话,沈君昊一时有些犯难。
他了解云居雁的脾气,也知道刚才她看似接受了他的劝解,可实际上她还是同情杨氏的。
最后若是杨氏连沈二夫人的名分都保不住,她一定又会不好受。
他不在乎杨氏最终落得怎样的下场,可是他在乎她的情绪。
他们的生活充满了阴谋,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谨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照顾她的心情。
哪怕他不赞同她的某些想法,只要能让她高兴,其他的他不必斤斤计较。
祖父,我这会儿过来,其实也是为了二婶娘的事。
沈君昊决定,若是杨氏能醒来,他尽量想办法让她活着离开沈家,博云居雁一笑。
反正一直以来他做的荒唐事不少,也不差多这一桩。
沈沧烦透了杨氏,不悦地说:又有什么事?祖父,其实二婶娘也知道她的面前只有一条绝路。
既然已经是事实,早一天晚一天并没太大的差别。
不过若是二婶娘能醒过来,与我们说几句实话……这样的人,你觉得她能有什么实话?祖父,她与别人未必说真话,但若是居雁去问……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沈沧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烦。
沈君昊既然已经开口,当然不会因为沈沧的不耐烦而半途而废。
他言之灼灼地告诉沈沧,当初杨氏和黄氏走得很近,而黄氏又因薛氏而死,很多事一定和黄氏的情夫有关,不然沈旺也不会被人陷害,成为黄氏的奸夫。
见沈沧只是默然不语地听着。
他又说,此刻他们若是尽力救治杨氏,外人的猜忌自然也会少些。
至于将来如何,杨氏根本飞不出沈家,只能由着沈沧处置。
沈沧看沈君昊十分坚持,勉强点头答应了。
沈君昊接着又说起了薛氏。
他恳切地说,他希望杨氏和薛氏将来的供词能互相印证。
万一杨氏救不了,至少还有薛氏知道部分内情。
沈沧听完他的话。
叹息道:我一早就说过,我把她拘在老宅,就是为了你和居雁,也是为了君茗。
你放心,只要她往后都安安分分的,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祖父,您的意思是?沈君昊相信,相相比杨氏,沈沧更不喜欢薛氏。
沈沧再次叹道:很多事情,我们明白是没用的。
在外人看来。
始终都是居雁进门没多久,她就被撵去老宅了。
将来你们是要当家的。
不能被人病垢。
所以等我走了之后,你和居雁把她接回来,找个院子让她和君茗终老。
世人自然觉得是我容不下她,与居雁无关。
祖父,您还年轻……走吧,去办你自己的事,不用说这些废话。
沈沧冲着沈君昊挥挥手。
你出去的时候,把你二叔父叫进来,刚才的决定。
我会与他说的。
若是你觉得必要,拿我的名帖找御医过来也行,你们看着办吧。
听着这话,沈君昊只觉得心中酸涩。
相比沈伦,他和沈沧的接触更多。
一直以来,在他的眼中,祖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是这一两年,他不止人老了,心也老了。
他不否认,家里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缺点,但这些缺点还不至于令人昏庸败家得毁了整个家业。
可结果呢?大房和四房的一团混乱不说,如今又轮到二房了。
紧接着会不会像赵氏担心的那样,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让沈家的每个人都不得好死吗?沈君昊心中愤恨。
他站在枫林院外深呼吸,却怎么都散不去心头的郁气。
他不想影响云居雁的情绪,转而去了外院。
按时间计算,如果长顺那边一切顺利,他差不多应该回来了。
同一时间,云居雁在凝香院焦急地等待着玉瑶的消息。
她不断在心中祈祷,却怎么都掩不去心头的不祥预感。
申时,云居雁正想命灯草去找沈君昊问一问消息,赤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大奶奶,听外院的人说,有人回来报信,长顺不见了,土地庙着火了。
着火?一瞬间,云居雁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虽然马管事一早检查过土地庙,庙内毫无人迹,可保不准玉瑶今日被移去了庙内。
长顺怎么会不见的?有其他消息吗?她说得又急又快。
赤芍摇摇头,只说她看到有人去车马处,命人备马。
她的话音刚落,沈君昊使人过来告诉云居雁,交代他要出门一趟,晚一些就会回来。
云居雁顾不得细思,对着赤芍说:你快去找大爷,就说我有紧要的话对他说。
她说着已经迈出了大门,示意赤芍快步跑去拦住沈君昊。
沈君昊在稍早之前得知土地庙着火的事。
他没有忘记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更没有忘记沈沧对他的喝问,还有奶娘一家的惨死。
他隐约觉得土地庙再次着火和那件事有关。
他一定要去看个究竟,他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不堪一击的小孩了。
听到赤芍说,云居雁有紧要的话,已经赶过来了,他看了看时间,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奶奶,就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大爷,大奶奶很着急,她说是十分紧要的事。
赤芍心中害怕,但绝不敢怠慢云居雁的吩咐。
沈君昊看一个小丫鬟竟敢挡在自己面前,拦了他的去路,心有不悦,沉着脸说:我已经说了,等我回来再说。
大爷,大奶奶很快就到了。
赤芍依然没有让开。
沈君昊又气又好笑,心中更夹杂着急切。
他正想命人拉走赤芍,门外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他绕过赤芍,走到门口对云居雁说:无论什么话。
晚一些再说。
相公。
云居雁上前拉住沈君昊,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转而对跪在地上的赤芍说:你先出去。
沈君昊诧异地朝云居雁看去。
她很少称呼他相公,他也很少看到她这般焦急,在人前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云居雁轻轻摇头,拉着沈君昊进屋。
直至她亲手关上房门,她都没有松开他的手腕,仿佛生怕她一松手。
他就会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事?沈君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要去!云居雁一边恳求,一边摇头。
去哪里……你知道了?沈君昊对她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危险。
这事一定有阴谋。
从始至终都是阴谋,所以你不要去。
你到底怎么了?他从云居雁眼中看到了慌乱与坚定。
他甚至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出门。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只是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就像三婶娘说的,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今天或许只是十几年前的重演……你已经知道了?沈君昊的表情带着几分难堪。
他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
她一定是听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拼凑出了她认为的真相。
所以你也觉得我小小年纪便残暴凶狠,骄纵肆意,不止随意放火烧毁庙宇,甚至……当然不是。
云居雁急急摇头。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就生气了。
她没工夫深究。
只是急切地说:今天的事一定有阴谋,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居雁。
长顺和玉瑶都没有回来……我不管,反正我不会让你去的。
云居雁用力摇头,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她的心里很难受。
眼下的情形,玉瑶、长顺可能都回不来了。
可是就算沈君昊去了能换回他们,她也不会让他去的。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别人觉得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说什么我都不许你离开这个屋子。
你说到哪里去了。
沈君昊很无奈。
当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是的时候。
他很高兴,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若是再不出发。
待他到达城西的时候,恐怕一切都已经成灰烬,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奶娘一家的真正死因,却没有半点线索。
他隐约觉得奶娘的丈夫和女儿死在土地庙是有原因的。
这一次的事情又牵扯上土地庙,绝不是巧合。
今日土地庙着火一定预示了什么。
所有的事即便是圈套,他也想亲眼看一看究竟。
不会有事的,我不是一个人去。
沈君昊试图说服她。
不行。
云居雁摇头,更用力地抱住他,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出门的。
你到底怎么了?沈君昊扶着她的肩膀,试图拉开她,却拗不过她的坚决,只能任由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轻声说:你冷静地听我说,光天化日,又有侍从跟着……不行。
云居雁仍旧摇头。
事实上,一开始她只是想劝他别去,可不知道的,见到他绕过赤芍,坚定地告诉她,他要去土地庙,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一定要阻止他出门。
你说不行,总该有个缘由吧?若不是她从没有这么不讲道理,他肯定已经生气了。
可是她的依恋,她的信任又让他无法生气。
他很无奈。
你也想知道玉瑶的情形,不是吗?就算将来她会怨我,恨我,我也不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去土地庙。
你到底听到了多少?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情和以前很像吗?那次你也是像今日这样,被人引去土地庙的。
那次你只是晕过去了,这次呢?家里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
说不定那个人根本就是疯子。
说不定他根本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你先放开我再说,不要自己吓自己。
沈君昊劝慰,虽然他也觉得幕后之人根本就是疯子,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疯子的思维。
云居雁轻轻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
她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正怀着身孕的关系,否则她怎么会一下子这么激动。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土地庙突然着火。
一定是有人想引你过去。
城西到这里,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这时候你就算过去了,火势也差不多止了,一切都于事无补。
说不定会有线索。
没有什么线索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说不定玉瑶和长顺还在那里。
听到玉瑶二字,云居雁低下了头。
她也想救玉瑶,比任何人都想。
没什么比你更重要!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
沈君昊朝门外看了看。
又把目光投回云居雁身上。
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刻已经让马管事带人去城西了。
他想亲自前往,因为事关他的奶娘,一向都是他亲力亲为。
从小他就觉得奶娘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认定云居雁是他的妻子,也是因为奶娘说,云居雁会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云居雁不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了什么。
她只能再次恳请:就算你觉得没有危险,也可以只派别人过去……再说,眼看着天快黑了……就算仅仅是为了瑜儿……为了瑜儿?沈君烨沉吟,你说没什么比我重要,那相比瑜儿呢?这怎么能比?云居雁说着,抬头看到沈君昊的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个时候。
你还开玩笑!她顿时恼怒。
好了,我不开玩笑。
沈君昊做投降状。
故作轻松地问:突然间,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不像平时的你。
他知道,云居雁一向很尊重他的决定。
我也不知道。
云居雁摇头,我总觉得今天的事和马管事告诉我的,有什么联系,可惜。
马管事说得并不清楚。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沈君昊。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其实我只知道,我是被人打晕的……打晕?云居雁万分诧异,这事你对祖父说了吗?没有。
沈君昊摇头。
那时候我一醒来,就发现已经回到家里。
我本想把这事告诉祖父的,可祖父开口就痛骂我,还命人打了我,认定是我放火烧了土地庙。
听马管事说,祖父派去的人很快就找到你了。
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吗?我不知道。
沈君昊摇头,待我的伤好了,能下床的时候,祖父已经下令,任何人都不许谈论那天的事。
不是任何人。
云居雁跟着摇头,马管事说,他听到沈旺对黄姨娘说,是你放火烧了土地庙。
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在昨日派人搜查了土地庙。
我觉得奇怪,才特意问他的。
有这样的事?他从未对我提过。
沈君昊喃喃。
看起来,他必须就这件事问一问沈沧,为何认定是他烧了土地庙。
在云居雁与沈君昊说话的当口,沈大强正躲在回廊的转角,偷偷望着紧闭的房门。
他想过去探一探屋内的动静,他想知道沈君昊和云居雁是不是正如他们的预期,正在争吵。
可惜,整个院子都是云居雁的丫鬟,别说是沈君昊的书院,就算是书房前的走廊,他也不敢贸然走过去。
看到灯草的目光扫向这边的回廊,沈大强急忙把头缩了回去。
他焦急地看了看天空。
若是再看不到沈君昊愤而出门,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变原来的部署。
难道他们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