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自然是记得齐元祥的。
当初在永州的时候,他狐假虎威,对云家趁火打劫不成,最后被她握住了把柄,连夜夹着尾巴离开了永州城,回乡丁忧。
云居雁对他的印象很差,询问沈君昊:怎么突然提起他,他回京了?见他点头,她讶然问:你不会是想……沈君昊再次点头,答道:你六妹肯定仍然在京城,本来我想着,光靠我们私下寻找,机会太渺茫了,如果由官府帮忙,就算找不到她,也能逼她离开京城。
一旦她在京城呆不下去,以后可能更难把她找回来,但这样一来至少能让他少一个帮手。
我也很想找到她,可是齐元祥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云居雁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正因为他是小人,才愿意做见不得光的事。
再说,我又不是和他做朋友,何必在乎他是小人还是君子。
可是……不用可是了。
你不是也想提防薛家的人突然出现吗?有他暗中帮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沈君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盘算着明日找时间会一会他。
云居雁心中还是很不赞成,可就像沈君昊说的,薛家的人他们压根没见过,若是找自己的手下去拦着,根本找不到人。
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拦得下。
可是官府出面就不同了。
齐元祥大可以派人在城门口盘查,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们关押收监。
不过薛家怎么都算是江南望族,齐元祥愿意出手吗?她看沈君昊一副笃定的模样,马上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担心地问:不要告诉我,他的差事是你帮他谋的。
放心,表面上和我没关系的。
以后我们还要靠他办事呢。
这几天沈君昊频繁出门,为的就是这件事。
当然,他当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云惜柔。
在永州的时候。
云居雁之所以能够逼走齐元祥,只因为她记得前世的齐元祥因不想回乡丁忧,隐瞒父亲的死讯,被扣上了不孝的罪名。
他的下场很凄惨。
云居雁估计不孝只是诱因,实际上是有人针对他。
这一世,不孝的罪名已经不存在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那样的小人,迟早会出事的。
若是与他走得太近。
我怕沈君昊会被连累,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想到这,云居雁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沈君昊看着她笑道:我会小心行事的,你不用担心。
他最爱看她替他担心的模样。
她的担心证明她有多在乎他。
他走过去挨着她站在灶台边,问道:还没好吗?我没来得及吃晚饭。
原本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着这香味……你没在祖父那里用晚膳吗?听她提起沈沧,沈君昊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心情极差,除了薛氏的死,更多源自他与沈沧的争执。
他不希望沈沧在这个时候改立他为世子。
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再说沈谨瑜年幼,云居雁又刚怀了二胎。
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怎么了?云居雁关切地询问,是不是祖父说了什么?有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沈君昊叹息,我一直在追查那人是谁,可至今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
他总是能先我一步。
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
云居雁撩起面条,在热锅内倒了一点油,扔了一小撮葱花进去。
因为葱花上的水气,热油马上噼噼啪啪炸开了锅。
厨房内顿时香气四溢。
或许我们和他之间,就像这锅热油,而母亲的死就像葱花。
眼下看起来虽然热闹,但最后还是会归于平静。
你的意思,这次我们还是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云居雁点头回答:我觉得我们一天不知道他的目的,就一天发现不了他。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目的?他布局多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就算为了谋皇位,也不过如此。
可是皇位与我们何干?云居雁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热油连同葱花浇在面条上,又淋上了酱油,拌匀了交到沈君昊手中,随后才问道:如果我说,皇上过几年就会病逝,三皇子会继位,你相不相信?沈君昊摇头回答:皇上正值盛年,素来身体极好,大皇子、二皇子又都贤名在外,很得皇上喜爱。
三皇子一向只知与四公主玩乐,多次被皇上批评‘玩物丧志’。
其实就算是四皇子,继位的可能性也比三皇子大。
你的猜测太不靠谱了。
世上的事很难说的。
另外,我相信幕后之人也知道继位的会是三皇子。
你不要告诉我,又是你梦到的,而幕后之人也和你一样,会做预示未来的梦。
云居雁本想告诉沈君昊,一切都不是梦,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实,可是看他满脸不屑,仿佛她只是说了可笑的笑话,她只能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劝道:不管怎么样,你应该也看到了,其实在诸多皇子中,因为他继位的可能性低,又从未展现过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因此他反倒是与公卿之家往来最多的。
你,沈将军,蒋世子等等不都与他有交情?你在暗示我,他一直是披着狼皮的羊?沈君昊摇头,你与他接触得少可能不知道,他从来都无心政事。
再说就算皇后娘娘对他多有偏爱,但是立储君的事,皇上不会任由后宫摆布的。
你先吃面吧。
云居雁指了指他手中的面条。
看他大口吃了起来,她才说:我只是觉得,世上的事,没人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若是大皇子、二皇子等等都不在了,三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不能抹煞这个可能性。
沈君昊抬头看了看云居雁。
他不得不承认,她把天气预计得很准。
云凌菲和沈子遥的婚事,虽然中间波折不断,但最终也和她说的分毫不差。
对她所谓的梦境,他依旧觉得不可置信,但若要注意着三皇子与谁往来较密。
并不是难事。
或许他们真的能够从中有所斩获。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留心着三皇子。
他算是答应了。
云居雁本想再劝一劝沈君昊,不要与齐元祥多有接触。
想着齐元祥就算出事,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她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沈沧天没亮就进宫去了,而沈君昊则是刚天亮就出门了。
今日薛氏的遗体会运回王府。
在此之前,沈君昊先要见一见齐元祥。
把事情安排妥当。
早饭过后,薛氏过世的消息正式公布,同时云居雁再次怀孕的事也公开了,丧事由赵氏全权负责。
云居雁借着怀孕之名,让香橼带着所有的管事听候赵氏的吩咐。
她与赵氏在前一日就商量妥当了两人的分工。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展着。
巳时,庆春苑传来消息,青芽听到两个下人谈论云居雁怀孕的事,失声痛哭。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得十分伤心。
小丫鬟看她哭得快晕厥了,觉得十分奇怪。
因此回报云居雁。
云居雁一听这话,立马想到青芽先前对她说的那个转世投胎的故事。
两厢综合。
青芽分明是有预谋地暗示,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青芽流产失掉的那个。
云居雁心中恼怒,又想起沈君烨在她面前说过轮回的话题,顿时更觉得恶心。
玉瑶!云居雁扬声呼唤。
待玉瑶进了屋,她吩咐道:你亲自带婆子去庆春苑,就说青芽突然痛哭,恐怕是疯病犯了。
让人把她的嘴巴堵了,带过来关在前面的倒座,找可信的人守着。
对外就说,等丧事过了,再找朱道婆给她作法。
她原本想查一查青芽在府中到底与谁接触,如今她既想害她未出世的孩子,她唯有先下手为强。
玉瑶领命而去。
云居雁想了想,又找人叫来长顺,让他想办法告诉沈君昊,沈君烨并没有彻底脱离幕后之人,让他千万要小心他。
长顺原本对沈君昊特意把他留在府中,没有带他同行,有些感伤。
此刻才明白,云居雁身边都是丫鬟,进出大门总是不方便,主子这是让他负责两人间的联络。
他高兴地去了。
巳末,鲁氏第一个过来慰问。
虽然启昌侯府在前一天晚上就得了云居雁派人送去的消息,但她只能在沈家正式公布消息后出现。
见过负责待客的赵氏等人,她带着许惠娘到了凝香院。
在许惠娘向云居雁见过礼之后,鲁氏命丫鬟带着她去寻沈家的姑娘,自己与云居雁关起门说话。
见沈谨瑜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机灵又可爱,想着云居雁几乎是刚生完孩子马上又有了身孕,她不由地感慨:虽然辛苦些,但你也是有福的。
若这胎再添个儿子,往后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话让云居雁瞬间红了脸。
关心她的人会觉得这是他们夫妻感情好,爱嚼舌根的恐怕又会有闲言碎语。
鲁氏见状,笑意又浓了几分,叹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有什么可害羞的。
再说两个孩子年纪离得近些,又是一母同胞,将来互相有个帮衬,做起事来也能有商有量。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就是怕云居雁脸皮薄,这才故意劝她。
这个时候,你可不要因为外人说三道四,脸上就挂不住。
不过有些事你还是要有所打算的。
想到薛氏的死,她又道:说句诛心的话,她也算死得其所。
舅母当你是亲生女儿,才说这些的。
云居雁明白鲁氏的意思。
薛氏死了,他们必须守孝三年。
这三年,她的两个孩子就是长房唯一的子嗣。
若她肚子里的是儿子,就像鲁氏说的,她的地位不可动摇。
至于鲁氏所谓的有些事,指的自然是通房。
沈君昊本来就与薛氏不亲,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私下肯定不可能为她守孝三年。
舅母,我知道,对我而言,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但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替他安排的。
云居雁的坚决让鲁氏微微一怔。
她握着沈谨瑜的手摇了摇。
劝道:居雁,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
有些女人不过是个物件,有时候你不必那么执着。
她没有说,将来沈君昊正式继承了爵位,宫里随时随地都能赏他两个侧室。
在鲁氏看来,与其让居心叵测之徒塞人过来,还不如由云居雁一手安排。
云居雁知道鲁氏一片好心,但她只是对她笑了笑。
轻轻摇头。
鲁氏看她态度坚决,毕竟不是亲母女,不好再说什么,转而感慨:对了,我把你表妹带来见你,是为了让你安心。
她和陆航的婚事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我也早就叮嘱过了。
云居雁点头谢过鲁氏。
之前的匆匆一瞥,许惠娘温顺得像小白兔。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旧不放心,但她又能和鲁氏说什么?难道说,陆航看起来仍旧对自己不死心。
她怕许惠娘嫁过去之后会因妒生恨?两人又说了小半响话,鲁氏正要告辞。
章巍和云雨桐来了。
因为长辈在,章巍一同入凝香院向鲁氏行礼。
云居雁很久没见过章巍,很诧异他居然这么快就脱去了寒门书生气,俨然是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
她不由地担心将来章巍高中,云雨桐会走上她前世的老路,但是当她看到章巍在不经意间总是小心护着妻子的小动作,她相信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人。
鲁氏与章巍离开过。
云雨桐对着云居雁说:大姐,横竖家里没什么事,这几天我便住在你这里吧。
我别的帮不上忙。
但陪着瑾瑜总是可以的。
你正怀着身孕,不用了。
瑾瑜有鞠萍守着,身边又是奶娘,又是丫鬟……大姐,我只是陪着他罢了,不会累着的。
再说这样也可以让我免了车居劳顿之苦。
其实相公也是这个意思。
外面的事,若是姐夫有需要,尽管吩咐他就是了。
过两天,父亲和二弟应该也会到的。
若不是云雨桐怀着孩子,云居雁自然是希望她能帮忙照看儿子。
她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仍旧摇头,不过最后还是架不住云雨桐的一再坚持,只能点头应了。
当然,鞠萍仍旧留在照顾他们,以防万一。
中午时分,薛氏的遗体回府。
长房的所有子女出门迎接,葬礼正式拉开了序幕。
灵堂内,章氏跪在云居雁身后,目光不时向她瞥去。
她亲眼目睹了青芽被玉瑶带来的婆子毫无预警的拖走,她不敢说半句话。
稍早之前,她知道章家的人已经到了,但没人通知她,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见到娘家的任何人。
她相信一定是云居雁搞的鬼,但她不敢吱声,只能无言地跪着。
未时,沈沧从皇宫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他派人把云居雁叫了去,在灵堂公开表示,因为云居雁刚怀了身孕,身体不好,因此由章氏暂时代替她在灵前尽孝。
云居雁匆匆来到枫临苑的正屋,就见沈沧紧拧着眉头,枯坐在窗前。
祖父。
她上前行礼。
你来了。
沈沧应了一句,示意她坐下,解释道:君昊应该快到了。
祖父,孙媳昨日就与三婶娘商议过了。
丧事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云居雁安慰他。
君昊没和你说?沈沧转头看她。
云居雁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点头回道:祖父,您和父亲是为了我们着想,但为人子女,我们不能不顾着父亲,您说是不是?沈沧转头朝窗外望去。
他知道沈君昊和云居雁的想法是一致的。
另外,他很清楚,他们拒绝他改立沈君昊为世子的决定,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沈谨瑜。
其实他也不想年幼的曾孙成为焦点,但沈伦实在让他太失望了,而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如果沈君昊有了世子的身份,很多事他便能自己出面,行事方便许多。
你们的心思我很明白。
昨日他若是像你这么说话,而不是与我顶嘴……沈沧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皇上那边……他再次叹息。
云居雁看着沈沧脸上的忧色,她意识到,皇帝不止没答应沈沧的请求,甚至很可能提出了什么让沈沧无法接受的要求。
沉默间,管事在屋外说道:王爷,十一少爷在大奶奶走后在灵堂哭闹不休。
二奶奶和丫鬟们都没有办法。
把他抱回来吧。
沈沧疲累地命令,又低声喃喃:皇上一定要我难堪,此刻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了。
云居雁不敢询问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对沈沧说:祖父,不管母亲做过什么,我一直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与十一弟无关。
我们会好好照顾十一弟的。
在沈家大锣大鼓操办丧事之际,云惜柔正坐在京城某处的宅院内,望着高高的围墙发呆。
枇杷的背叛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恨极了仓皇而逃的滋味。
但是不逃她又能怎么样?等着被云居雁抓回去羞辱吗?当日,在青竹告诉她枇杷和玉瑶同时失踪时。
她恨不得杀了云居雁。
她什么都顾不得拿,仓促上了马车。
马车在京城的小巷闲转,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这些日子她忘了,她早已不是云家的六姑娘,她没钱没势,只能依附他而活。
他让她在沈佑身下承欢,她不止不能有半句怨言,还要做到最好。
没有他的银子,她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他派过来照顾她的下人,其实都是控制她的。
她曾经意图牺牲沈大强。
残酷的事实告诉她,若是一定要在她和沈大强之间牺牲一下。
他会选择她。
因为除了控制沈佑,她对他而言再无其他用途。
她在街上惶惶不安地走了两个时辰,如过街老鼠一般躲避着人群。
她在饥渴难耐中终于等到了他派来接应她的人。
她被带至这个只有三间正房的小院。
她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云惜柔告诉自己,她不后悔。
如今她忍辱负重,一切都是为了让云居雁尝到苦果。
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她是对的。
姑娘!青竹匆匆来到云惜柔身边,沈家有消息传来了。
说吧。
云惜柔点头。
青竹抬头偷偷看了看云惜柔。
低头回道:也不知道沈大奶奶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药,王爷对她的偏心已经快到咯吱窝了。
又是什么事?云惜柔满是恨意的目光扫向青竹。
她不想听到云居雁的消息,却又忍不住想听。
王爷怕大奶奶在灵前跪着太累。
不止命她回去了,还让二奶奶代替她。
听说,二奶奶的母亲刚进府,就被沈家三夫人请了去。
她们关起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章夫人就对二奶奶说,她能替怀孕的大嫂尽孝,是她的荣幸。
听说二奶奶流产没多久,这会儿心里肯定恨死大奶奶了。
云惜柔听着这话,脸色越来越差。
恍惚中,她想到了云辅。
云辅一直偏心云居雁。
她费尽心血才得了他些许的疼宠,结果呢?最后他还是在她和云居雁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们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云居雁是珠宝,而她连杂草都不如。
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他有什么吩咐?她阴着脸问。
姑娘,主子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你先前不是说,章氏一直被关在庆春苑吗?云惜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姑娘,云家二夫人最怕的就是五姑娘的婚事黄了。
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她已经在上京途中了。
那又如何?如意一直紧随他们左右,难道他想我自投罗网?云惜柔冷哼。
姑娘,您听奴婢把话说完。
青竹说着,上前在云惜柔身边耳语了几句。
云惜柔听罢青竹的话,诧异地转头看她,惊问: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姓薛的死了,他也很意外?难道果真不是他找人下手的?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一向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
沈夫人的死虽然不是主子下令,但这事早就在主子的意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