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一步步往帐篷内走去,她努力告诉自己,棺材里的绝不是沈君昊。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心慌,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呼吸了。
云平昭紧随着她的脚步走了进去。
沈子寒见云居雁已经站在了棺材旁边,对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把沈君烨等人阻隔在了帐篷外,自己快步走到了棺材旁,再次警告云居雁:弟妹,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在野外至少呆了半年,尸首已经……沈将军,你不用劝我了。
云居雁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
沈子寒没再多言,只是示意云平昭与他一起把棺材盖子打开。
随着黑漆漆的盖子缓缓移开,一具几乎被风沙风干的尸体跃入了云居雁的眼帘。
她用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尸体的面容已经无法辨别,但因为尸体是被风沙和烈日风干的,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见。
居雁!云平昭担忧地轻唤。
云居雁轻轻摇头,缓步上前,颤巍巍地伸手欲揭开盖在尸首上的锦缎。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沈君昊对她说过的承诺。
她的手几乎快触及锦缎了,又猛地收回,颤声说:沈将军,能够麻烦你把灯火拨亮些吗?沈子寒用火石点亮了余下的烛台,亲手执了一支蜡烛,站在云居雁的身边。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云居雁的侧脸,一瞬都没有移开。
云居雁紧盯着棺材中的尸首。
她告诉自己,她是过来证明沈君昊依旧活着。
她鼓起勇气,一口气揭开锦缎。
尸体早已脱水,干瘦无比,但尸体的身高与沈君昊无异。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云居雁认得,这是她替他准备的。
他身上的玉石、扳指不见了,但银质的盘扣仍在。
这是她画的图样,找工匠定制的。
不会的!云居雁不断摇头。
努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居雁,够了,我先送你回去。
云平昭欲拉走云居雁,云居雁却甩开了他的手。
他朝沈子寒看去,就见他手持蜡烛,正注视着女儿的表情。
他轻咳一声,示意沈子寒与他一起把棺材合上。
沈子寒没有回应,依旧只是看着云居雁。
云居雁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不断告诉自己,绝不是沈君昊,绝对不是!她用左手掩住口鼻,压抑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用右手挽起尸体的衣袖。
沈君昊的左手臂有一块胎记。
三年多前,她曾开玩笑对他说,那块胎记就像是一排牙印。
结果她在两年前想起,第一世的她的确在他的手腕留下了一排牙印。
他在离开她的前一晚对她说,那块胎记可能就是前世的她留下的。
即便他不记得前世的事情,她却一直在他心中。
他爱她。
这是前世就注定的。
云居雁一点一滴卷起尸体的衣袖。
沈子寒和云平昭分立两旁,惊愕地看着她的动作。
虽然是最亲近的人。
但棺材里是真真实实的尸体,即便是男人,也不一定敢碰触尸体。
居雁?云平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
这个时候,他宁愿女儿痛哭流涕。
不同于云平昭的忧虑,沈子寒眼中只有纯然的惊讶,还有一丝无奈地释然,仿佛早就知道云居雁会这么做。
他默然看着她。
无言地伸手,把蜡烛靠近尸首,似乎想让她看得更清楚。
随着衣袖高高卷起。
云居雁紧抿嘴唇,用力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
看着尸首的手臂,她一下子哭了起来,跌坐在地上。
好了,不要看了,我们回去。
云平昭半跪在地上,抱着女儿的肩膀。
父亲,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云居雁哭着要求。
回去再说。
云平昭坚持。
父亲,我还有瑾瑜和瑾Y,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求你了。
云居雁哭着哀求。
居雁,听话!云平昭亦流下了眼泪。
沈子寒低头看着地上的父女。
他放下手中的烛台,劝道:伯父,不如我们在外面稍稍等一会儿。
夜太深了,就算要回城,也得等到天亮再走。
沈将军,你应该一早就通知我们的。
云平昭埋怨。
从吐蕃至京城路途遥远。
在他看来,若沈子寒提早通知他们,云居雁就能有心理准备。
他们也好事先劝一劝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让她一下子得知事实,一时难以接受。
对云平昭的话,沈子寒并没有生气,只是解释道:伯父,我知道弟妹与君昊的感情很好。
我没有提早送消息回来,只是怕弟妹迫不及待想见他。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太平,所以我才一直瞒着,拖延至昨日才派人送信回京。
父亲,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天亮我就会随您回城的。
你若是不放心,让玉瑶进来陪着我。
云平昭听女儿这么说,只得与沈子寒一起走了出去,临走又担忧地叮嘱了几句,一出帐篷就命玉瑶至帐篷内守着。
云居雁坐在地上,不停地擦拭眼泪。
棺材内的尸首不是沈君昊,她只是喜极而泣,再加上精神一下放松,这才站不起来。
许久,玉瑶见云居雁的眼泪渐渐止了,这才上前扶着主子起身。
大奶奶……她才说了三个字,也是泪水涟漪。
别说话。
云居雁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玉瑶诧异地看着云居雁。
他不是相公。
我只是太高兴了才哭的。
云居雁压着声音陈述。
真的?玉瑶急忙擦去了泪水,沈君昊活着,就代表长顺也可能活着。
云居雁点点头,朝着棺材走了几步。
先前她满脑子只想证实尸体不是沈君昊,因此并不觉得害怕,这会儿知道此人根本不是沈君昊,只觉得四周寒气森森。
大奶奶,这衣裳……玉瑶也认出了衣裳。
这些年,沈君昊和两个儿子的衣裳大至布料,小到盘扣针线,都是云居雁亲自交待针线房。
世上不可能找出两件同样的衣裳。
我知道。
云居雁对着她点点头。
又皱着眉头看了看尸体,大着胆子伸手,把尸体的衣袖放下,又从他的胸口摘下一颗盘扣,仔细端详。
我让你进来,是想你确认一下,这扣子是我命人定制的,没错吧?玉瑶接过盘扣细看。
点点头,对,是大奶奶专门找人订做的,锦绣和张泰亲自拿去银器铺子。
那时候大奶奶还吩咐过,要张泰交代银匠,同样的式样绝对不可以给别人做。
大奶奶是老主顾,我想他不敢给别人做一模一样的盘扣。
所以这衣裳一定是相公的,看尸首的样子,想来衣裳早就在他身上了。
先前沈将军说过,他之所以相信这是相公。
因为他知道相公小时候受过伤,而尸体有同样的伤口。
大奶奶的意思。
沈将军说谎?云居雁点点头。
玉瑶不解地问:沈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大爷没事,迟早都会回来揭穿他的谎言。
我也不知道,想来只有两个可能,他抓了相公,这才拿到他的衣裳,或许是,这是他和相公合谋的。
他和幕后之人全然没有关系。
一时间我无法肯定哪个可能性比较高。
云居雁微微蹙眉。
低头思量。
大奶奶,我们现在怎么办?玉瑶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既然他们都希望我相信相公已经死了,我唯有将计就计。
云居雁的话音未落。
就见玉瑶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
她的面前是许久未见的陆航。
云居雁又惊又怒,正要出声,陆航上前一步,捂住了云居雁的嘴巴。
你听我说,四周戒备森严。
若不是沈将军放我进来,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陆航压着声音解释。
感觉到云居雁不再挣扎,他放开了她。
你想怎么样?云居雁戒备地看着陆航。
她确定陆航与幕后之人无关,他只是被云惜柔利用罢了。
可沈子寒与幕后之人的关系,他无法确认,更不知道陆航是不是再次被利用了。
我希望你跟我走一小段路,然后让沈二爷救你离开。
云居雁觉得自己听了一个最荒诞的笑话。
我与你一起失踪,哪怕只是小半个时辰,以后我们俩的名声就都毁了。
沈将军已经安排好了,消息不会泄露的。
只要你不指认我,没人知道是我掳走了你。
你走吧。
云居雁转过头,惠娘是我的表妹,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
你应该已经知道,沈君昊的尸体是假的。
云居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航。
现在没时间多说,以后自然有人对你解释。
你只要按着计划往下走,所有的事很快就会结束。
他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一直和惠表妹住在城外的庄子,舅父、舅母从未提过,你见过沈将军。
据云居雁所知,庄子内大多是启昌侯府的下人,陆航的一举一动,许慎之夫妇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见到的是枇杷。
所以是枇杷向你转达了沈将军的要求?云居雁摇头。
世上还有比李航更天真的男人吗?关于枇杷,已经两年没有她的讯息了。
她和云惜柔一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事说来话长。
陆航朝着帐篷外看了一眼,沈将军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请你相信我一回。
这两年我从没有出现在你面前。
我已经死心了。
我已经和惠娘商量过,等这件事结束,我们一起回泰州。
若二叔想再救我一回,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现在你走吧,为了表妹和她的孩子,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陆航苦笑。
从五年前的那次相见,我就从没想过伤害你。
而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这一刻,他再次知道,他可以死心了。
你不需要我的相信,你应该在乎的只有表妹和你们的孩子。
云居雁对陆航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点,她冷声说: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外面不止有父亲,还有大表哥。
上一次是表妹一力劝说舅父,舅父这才让你们暂时住在郊外的庄子。
随着云居雁的话语,陆航的笑容变得更加惨淡。
除了他,你果然再看不到其他人,再也不会相信其他人。
你和他才是宿命。
表妹夫,我最后再说一遍,请你立马消失。
好吧。
陆航点头,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不能真的掳劫你。
就像你说的,一旦我们一起失踪,我们的名声就毁了。
为了惠娘和我们的孩子,我不能那么做。
云居雁听着陆航的话,慎戒地看着他。
她不相信他突然间想明白了。
可是她若是大声呼救,害的就是许惠娘和她的孩子。
请你离开。
她严肃地要求。
这或许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陆航轻声感慨,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表妹。
我不可能全心全意喜欢她,但是我会善待她,还有我和她的孩子。
而你,今日之后,你会把你放在心里的最深处。
这辈子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你。
云居雁依旧只是盯着陆航。
在永州那会儿,她曾为陆航的痴情感动,事到如今,她对他只有警戒。
请你快走吧!她再次要求。
陆航点点头,上前一小步。
云居雁见状,后退了一大步。
你居然在害怕。
陆航再次苦笑,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
请你快走!云居雁只有这句话可说。
陆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帐篷的一角走去。
云居雁暗暗吁了一口气。
她正想弯腰扶起玉瑶,突然间被人拦腰抱住。
她下意识想要大叫,一块带着奇异香味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抬头看去,就见陆航正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惊恐地看着陆航,满眼不可思议。
很明显,他想把她迷晕。
对不起,刚才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不必这么做的。
陆航低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