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太被粗暴的推出来时差点跌倒,她挥舞着拐杖要理论。
两个腰圆膀子粗的仆妇哼了一声砰的关上门。
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看着她们指指点点。
二少奶奶和大太太都忙用扇子遮挡脸。
老太太,走吧。
二少奶奶低声说道,扶着还要理论的老太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色已晚,这间豪华客栈里灯火晶莹,越发显得四周围观的视线闪烁,晃得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老太太收起愤愤,摆出几分淡然的神情举步而行,只不过转身时脚步踉跄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近的人正好能听到。
太太,我这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二少奶奶低声解释道。
都已经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用…老太太便又开始哭。
此时她们已经坐上车,因为出门要低调,所以坐了家里最差的一辆车,车上也没挂灯,车厢里又闷又黑,摇晃的又厉害,从情绪到感觉三人都是糟透了。
现在怎么办吧。
大太太拭泪道,那丫头可真是敢豁出脸去那么闹的,要是真如她说的那样,且不说咱们能不能占理,就是那陈家也必定不会再结这门亲…一想到这么好的姻缘就要泡汤,三人都觉得心如刀割。
造孽啊。
老太太再次大哭。
在客栈闹得这么大动静,而且媒人少不得还要打听姑娘,明里暗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眼红等着寻机毁了这门亲的......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了,与其等人拒婚还不如自己主动去退亲,至少还能保住半边脸。
第二日大太太就亲自往侍郎夫人家去了,含蓄的说了这件事。
那时失了联系,刘姑娘的舅妈就自作主张的给姑娘说了门亲事…侍郎夫人听了立刻就去陈家,将刘大太太的话转述过来,神情很是懊恼。
竟然还有这种事?陈大夫人皱眉,亦是不悦。
要是换作别的人家,这门亲事就立刻算了,但这个姑娘难得是儿子看上的,两夫人商量一刻,让人唤了陈清来,委婉的和他讲了。
当时她们落难时说的亲,如今人家找来了,如果不同意,只怕要被人指责不讲道义......侍郎夫人说道,又看陈清,带着几分试探,你可知道这件事?陈清听了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我知道。
他点点头。
陈大夫人和侍郎夫人很惊讶。
不是只是议亲,还没有定亲吗?陈清端起茶吃了口,慢悠悠的说道。
陈大夫人和侍郎夫人对视一眼。
没问题,我知道了。
侍郎夫人立刻说道,原本的懊恼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满满。
议亲嘛,一家女百家求,难不成有一个上门,别的人就不能去了?听到侍郎夫人传来的话,刘家三人都傻了,好半日才反应过来怎么回净,老太太激动的又是哭。
怎么就是不惜福呢,铁了心的来求娶...…大太太喃喃说道,咱们又不是那多好的人家,这丫头也不是数一数二的贤良淑德......她这辈子怎么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有落在她养的女儿们身上......同样是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呢?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啊......大太太捻着佛珠的手狠狠的用力。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惜福是要折寿的!老太太拍桌子,神情一扫萎靡,变得气势汹汹,去,告诉那死丫头和那黑心的妇人,乖乖的回来也就罢了,敢走出这京城一步,就去告那妇人和那汉子强抢良家!天子脚下,看他们几个胆子!有了陈家的保证,有了陈家的撑腰!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个小小的山西操守官,竟然敢和武顺陈家抢亲,他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落在这京城里,不过是一粒尘埃一般,风一吹,就不见了。
秋日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了,当卢岩站定在一座官厅门前时,看到守门的兵士已经披上了薄披风。
呔,做什么的?小校看着走近的三人,忙呵斥道。
他的口音带着浓浓的山西味。
自己人。
卢岩忙答道,一面递上名帖。
听卢岩说话是乡音,小校的态度好了很多,再接过名帖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原来是卢大人!他恭敬的施礼,一面带着几分钦羡打量卢岩。
眼前这年轻人虎背熊腰气势不凡,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二郎神下凡,带着千人就能杀的鞑子狼狈而逃,据说单单被他一人砍杀的鞑子就不下百人。
这些日子在京营受尽了白眼,见这兵卫态度如此好,付老三和张顺恨不得握着他的手唤一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还是自亲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们......关大人可在?卢岩含笑问道,下官备下酒席,请大人赏脸。
此次进京由山西总兵大同总兵携三参将三游击将军入京,这些人自然不会挤在京营里,而是被好好的安置,随同他们来的家丁兵卫也另行安置,只有卢岩这些人似乎被大家遗忘了一般。
关国威,代州左参将,山西总兵帐下亲将,在平阳卫带卢岩前去总兵府时,是他亲自出来引见,在临入京前山西总兵赐的甲衣也是由他亲自捧过来的,因此相比较于其他人,卢岩跟他算是熟识的。
来之前师爷已经将卢岩这一行人员的姓名身份职位甚至家中妻妾的出身都摸得清清楚楚,写在一个小本子上,让卢岩这一路好好的认清。
这位关参将,时年四十五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官衔,治下六个守备,领东路万人援兵,直接能拿到朝廷的饷银口粮,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山西总兵的小舅子,对于卢岩这等武官来说是要高高仰望的,而遗憾的是卢岩从来不知道仰望是何物,虽然师爷恨不得日夜都提耳唠叨,这等人物多少人没关系还要找关系的攀关系,何况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两三次的面见之机,是个正常人都该趁机结交但让师爷失望的是,他跟随的这个大人,似乎一直都不是个正常人。
因此到现在为止,卢岩一直都克己守礼本分,未曾主动拜访这位参将大人。
听到通报,正在抓着一块羊骨头啃的关国威哈哈大笑。
真是不容易啊,这小子终于肯主动见见人了......他扔下骨头,接过亲兵递上的手巾擦了油腻腻的大手站起来说道。
在他下首坐着两个三十五六的男人,均是虎背熊腰形容彪悍,也正毫无形象的啃着骨头。
那小子真是不识抬举!其中一个哼声说道,仗着自己能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今天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来的......关国威却冲他摆摆手。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本事,怎么会入了老大人的法眼......他说道。
听他嘴里吐出老大人三个字,坐着的两人立刻站起来,神情很是恭敬。
此人能走到今天,也证明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
关国威神情肃正几分,一面慢慢的擦手一面说道,总兵大人说,当时老大人叫他过去,亲口说此人外恭内傲,面顺里桀......难得老大人看得上他,他如是不识趣,纵然有些本事,但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不如趁早......一人眼神闪烁,忽的压低声音说道。
关国威瞪了他一眼。
老大人亲口说了,此人不可威压,只能恩义笼络,你少瞎操心。
他亦是低声喝道。
两人均是神情一凝,郑重点头。
说起来,这小子我早就很好奇了,他最早起身不过是个九品盐巡,怎么带出一群兵竟然能吓得鞑子避战而逃。
另一个人说道,带着笑转移了这个话题。
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我也早就想问问了,偏这小子低调的不肯出来见人。
先前一个立刻也跟着说道。
关国威就哈哈笑了。
走,咱们吃酒去。
他冲外大手一挥说道。
既然是宴请山西的参将,京营里上下自然得到消息,所以当卢岩这边由酒楼的人安桌摆凳,乱哄哄的收拾时,并没有京兵前来阻拦,不过是远远的指指点点投来不屑的冷笑。
负责承办这次酒宴的是上一次刘梅宝定酒菜的那家,那老板没想到一次过后还能再接一次生意,而且这群山西来的兵很是大方,完全颠覆了他印象里又凶又抠又不讲理的兵痞子形象。
待听到有兵丁讲就是他们大人率众俘获千人鞑子首级时,老板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吹的吧?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青年,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身材倒是雄壮,但面相却是淳厚,此时正和两三人说话,不时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不是事先已经介绍过,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青年人便是这小兵口中的大人。
跟身边那两三个面如凶恶的粗汉相比,他简直就是白面书生。
忙乱间,外边报关国威到了,老板忙忙的退在人后,看着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穿着武将官服身材壮实的男人大步进来了,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十几个身穿兵服的汉子,一个个带着久历沙场的慑人之气。
这些都是战兵,实打实的上阵杀敌,靠刀刃首级糊口升官的汉子们啊。
酒楼的老板忍不住带着几分狂热几分怯意打量他们。
而此时关国威等人的视线也正落在卢岩,以及他身后那些兵丁身上。
第一百九十章 借力一百人的兵丁,看似随意却又不经意间成队列,这么热闹妁场面中,他们全部都是肃立不动,虽然进京前就见过卢岩带来的兵,当时就让他们有些震惊,此时见了,还是不自觉的感觉一股威严之气扑面。
好兵啊……关国威等人心中同时再次闪过这个念头。
寒暄过后,各方入席,待关国威等人入座,张顺才抬手示意,肃立的兵丁们这才轰然入座,期间依旧整齐有序,并没有丝毫的争抢,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虽然卢岩和关国威这样的大人都在屋内,但屋外这些汉子们却并没有立刻就开始狼吞虎咽,而是依旧端正的坐着,目光落在玲琅满目丰盛的饭菜上,没有丝毫的波动。
自己兄弟,不要拘束,来,来,大家吃。
关国威哈哈笑道,率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卢岩站起身来,恭敬举杯饮下,伴着他坐下,外边才得了信号一般开始吃喝,很快喝酒划拳说笑声嘈杂而起。
这才是正常的兵丁嘛,关国威带来的人忍不住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放下不自觉端着的身段,于是气氛更加热烈。
酒过三巡,大家也都放开了。
卢岩不是很喜欢喝酒,在陪了三碗之后,便放下了,任凭关国威身旁的亲将劝说,只是含笑说自己不能喝。
关国威身旁的亲将便不高兴了,哪有这样不识趣的人,跟上官在一起,就要眼里只有上官的喜怒,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就是不能喝也得喝…果然是个桀骜不驯的…但关国威丝毫不以为意,见他不喝,也便放下碗热热闹闹的说话。
听完关国威的亲将口沫四溅的讲述了见皇帝,百官祭拜何阁老的场面,在座的卢岩的兵丁们一脸向往艳羡。
卢兄弟啊。
关国威看着卢岩叹了口气说道,面圣毕竟是慎重大事,尤其是你我兵戎之人,所以,让你们没能一同去,你这心里可要放宽不要存了什么小性子…卢岩一直含笑,听了他的话笑意更浓。
大人言重了卫国杀敌乃是某等职责,此时某等能进京感受皇威,已然是意外之喜,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说道,面上笑意褪去声音有些沉重。
这一次山西损伤极大,关国威的援军就足足的折了十之有三,对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这世道,有兵才有权,只要能活着又有此等强悍兵马,出人头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年轻人的确不错,不骄不躁,通情达理。
关国威便点点头,拍了拍卢岩的肩头。
见这位大人对自己家大人如此亲密,王九等人都是很高兴,不自觉的将胸背挺得更直。
老弟啊你这些兵是怎么练出来的?听说那些杀鞑子的一多半都是盐丁?关国威问道。
周围的其他随将也都忙竖起耳朵。
也没什么,原先都是自己瞎练练胆子练兵器,后来,解救了一些流民,其中有几个老者是当年跟着戚爷爷标营,说只练兵不练阵是不行的我听他们讲的有理,便让他们练去了。
卢岩笑道。
就这样?关国威等人面面相觑有些失望,练阵什么的,他们自然也是会的,就是戚爷爷也没什么稀奇,像他们这等武官,谁手里也有几本戚爷爷留下的兵书。
就这样简单。
卢岩看出他们的疑问,便又笑道,其实鞑子跟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入我境内,本就是贼,既然为贼,必然贪生,如果我等将士有必死之心,怎么会战胜不了呢?贼奴骑射甚是厉害,又多良马精甲,可不是匹夫之勇便能说胜就胜的,他们可不是能随便被吓到的三岁小孩。
关国威身旁的一个将领说道。
是,所以单靠勇气也是不行的,要勤练苦练,既是杀敌又是自保,还要养战马打造好铠甲兵器….卢岩笑道。
那得需要不少粮饷吧?一个将士忽地打断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忙说道。
卢岩点点头。
是,练兵甚是幸苦,不仅要保证他们吃饱还要保证荤素搭配,算下来,半年成队伍初成,一队百人,共需花费银千两,粮五百石,肉…¨他认真答道。
当他说到这里,在场的人便有些丧气。
钱粮…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话题。
关国威见说的差不多了,便笑着举杯。
于是大家热闹的共饮一杯。
老弟,说吧,有什么需要老哥我帮忙的?关国威放下酒碗,对卢岩低声笑道。
此时其他人已经半晕半醉勾肩搭背的吆喝着出去喝酒了,二人的亲将都知道此趟宴请绝非只是闲吃酒,也便趁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大人能赏脸已经是帮了下官的大忙。
卢岩笑道。
关国威哈哈大笑,伸手给他肩头一拳。
还跟我客气,咱们行伍之人,没得那些弯弯绕绕,都是鹳场上杀敌的亲兄弟,有什么话就痛快的说。
他故作不悦的瞪眼喝道,我们晋兵可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连句话也不敢说的孬种!卢岩便笑了。
是这样,原本此次进京是要定门亲事的。
他说道。
关国威神情便有些僵硬,对于卢岩等人在京营受人冷眼的事,他心知肚明,想来终于是忍不住了,要自己这个上官帮忙出口气,没想到一开口说的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也许这是过渡,毕竟在河中府威风凛凛的人物,要开口说自己受了气实在是丢人了些,可以理解。
关国威点点头,等着吧估计很快就能步入正题了。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老弟这等好汉。
他哈哈笑道,一面恭喜。
说起来想必大人知道,卢岩笑道,是原解县知县今奉直大夫之遗女。
刘乔生对于山西人来说,以前倒也不是多么出名但如今自然是人尽皆知。
好,忠义之后,与老弟你再相配不过了!关国威笑道。
只是,如今有些麻烦…卢岩笑着道谢,然后停顿一刻说道。
关国威有些心不在焉,怎么这个话题还在继续?什么麻烦?他随口问道。
都指挥使司太原左卫指挥佥事,陈清,大人一定认得吧?卢岩说道。
关国威又精神了,总算不说女人了点了点头。
那自然,自家兄弟……他哈哈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卢岩的肩头,听说大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卢岩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于当初和陈清的事,事后他以及孙四孔都没有大肆张扬,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对于关国威这等人物,一定是知道的。
如今他也向刘家姑娘提亲了。
卢岩说道。
关国威的笑声还未停下,这句话就入耳内,让他呛得差点岔气,瞪眼看卢岩。
什么?他再问一遍。
卢岩不急不慌不怒的将事情讲了。
我这等出身,陈大人那等出身,大人可以想象,刘家会选哪一个…卢岩带着几分自嘲笑了笑我知道刘姑娘的心意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我却不想让她背负忤逆亲长的名声……自从卢岩开始讲关国威一直处于呆滞中。
你要我帮忙的是这事?过了一刻,他才喃喃问道,有些不确信的瞪眼看着卢岩。
卢岩点点头。
小子我出身寒微,无父母亲长婚姻大事竟无人可问,某既然穿上这身兵袍就以军为家,以将官为亲长还望大人相助。
他郑重说道,站起来,理了理衣衫冲关国威弯身施礼。
这句话让关国威陡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感觉如同真的是自己的小兄弟在说话。
谁说这小子木纳不会说话,这不是说的挺好的。
关国威就这样走出京营,带来的十几人都喝的脸红彤彤,被深秋的冷风一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关国威也清醒了,皱着眉不说话。
大人,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去教训教训这群京兵?别说给那小子出气争脸,我的手早也痒痒了…一个亲将凑近他低声笑道。
教训个屁!同袍相斗,想让别人看笑话吗?关国威瞪他一眼喝道。
亲将被喝的有些发呆。
不是大人你说的这小子请咱们吃饭,一定是有事相求,准备出出这些日子的闷气……他怔怔问道,怎么?莫非真的只是吃饭?那倒不是,的确有求….关国威搓搓手,面上神情很是纠结古怎么?难道他想要闹得很大?另一个皱眉问道,让大人难办?这也太不识趣了…关国威呲牙咧嘴,神情更加古怪。
他要我帮他娶媳妇…….他喃喃说道,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身旁的亲将听了神情犹如见鬼。
娶媳妇?一个失声喊出来,他脑没病吧?这么明显交好的机会,就为了娶媳妇?女人而已,算什么事,疯了吧….他该不会看上什么高官权贵家的女子了吧?另一个皱眉说道,别是个不知分寸的,自视过高目中无人……倒也不是。
关国威摇头,一面在心里念了遍刘乔生,虽然刘乔生家境如何他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家世一般,虽然说文官家的女子不屑嫁与武将,但也不是办不了的事,只不过这件看似简单的事却又牵扯上武顺公府……¨关国威忍不住用手搓搓脸,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躁旁边二人还是头一次见自己大人如此婆妈,忍不住催促快说。
就是他原本定下的媳妇,被人抢了。
关国威将卢岩的话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这种事大家就好理解了。
这口气可咽不下去,妈妈毛的,两人挑眉说道,不过这小子也够怂的,这种事,还找什么人帮忙,鞑子都杀的,还不掳袖子揍驴裘的,一顿好打,什么事都解决了……又不是小孩子,被人抢女人了,就哭鼻子来找大人……抢他媳妇的也是熟人……关国威扯了扯嘴角,太原左卫指挥佥事陈清。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挑着的眉就立刻搭下来。
武顺公爷家的……陈佥事……他们瞪眼问道。
关国威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将事情原委给他们说了。
听完了两人神情便如同关国威一般纠结。
大人,你打算真的要帮这个忙?其中一个低声问道。
大人,武顺公家此时的状况有些微妙,咱们还是不便与他们有什么冲突的好,免得坏了老大人的……另一个也低声说道。
关国威只是绞着眉头,沉着脸不说话,显然心里也在做着斗争。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犯得着跟武顺家抗上?先前那一人嗨了声,皱眉说道,再说,那刘家的女人又有什么好的,除了一个死节义的爹,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小陈大人有财有势不在乎,你说这姓卢的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回去找一个有家有势的女人,这样大家都妥妥的,非要这样别扭图什么……行了,别说了。
关国威被说的头更疼·伸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不管怎么说他是开口了,帮还是不帮,由老大人做主吧。
这种事拿去跟老大人说,真是……两人忍不住摇头。
你们去安排加急递过去消息,我要两天内收到回信。
关国威沉声说道。
两人神情收正,拱手屈身应声是。
一层秋雨一层凉,风夹着雨丝将窗户吹得乱响,刘梅宝忙放下手里的书跑去关,她定的这客房位置临街,推开窗就能看到街面,为此宋三娘子很是不满意,刘梅宝却只是笑不听。
她一手拉住窗户,一面习惯性的向街面上看去,因为下雨街上行人不是很多,客栈前也没有人进进出出,远远的有三四人缓步而来,刘梅宝立刻露出笑脸。
远远的卢岩也抬头看,看到刘梅宝果然在窗前,便也是露出笑容。
张顺也探着脖子看,还冲刘梅宝扬手打招呼,被王九一巴掌打下来。
没规矩。
王九瞪眼喝他。
看着王九故意摆出悠闲逛街景淡定路人的模样,张顺不由撇嘴。
九哥,你装的一点都不像……他嘿嘿笑道,瞒不住别人的。
王九哼了声,没说话。
怕什么啊,大人想见刘姑娘,就见呗,搞得跟做贼一般……张顺笑道。
话没说完又被付老三敲了脑袋一下。
你以为这是在你村里爬人家墙头呢,抓住了最多被打一顿,这可是京城,师爷说了,大地方的人不动手,唾沫星子就能弄死人的。
付老三说道。
这时候倒记得师爷说的话了,以前在家看到他就烦……张顺嘀咕一句,摸了摸头不再说话,目光落在街边一间卖书笔墨纸砚的商铺,心里便忍不住打定主意要进去看看。
咱们都出来了,老头在家里一定是羡慕的日夜睡不着……他自言自语,忍不住眉飞色舞,多买些东西,回去砸给他,一定能让死老头吐酸水……这边卢岩并没有走的太近,他只是这么站着看着刘梅宝皱眉张口说了几句话。
她是在问为什么不打伞,卢岩一眼便知晓,一笑摇了摇头,示意这点雨没什么。
二人便不再话说,隔着街隔着雨丝对望,忽地见周良玉撑着伞走出来。
真是巧,遇到卢二爷……他声音木木的说道,相请不如偶遇,进来坐坐吃杯水酒吧。
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想跟我家大人打架?张顺从卢岩身后探头瞪眼道,还不知趣,上一次可是我家大人让这你,要不是看在刘姑娘的面子上,何止额头只划个口子那么简单……闭嘴。
卢岩瞪他一眼,抬脚便冲周良玉过来了。
周良玉面无表情,转身带路。
刘梅宝从楼上看到周良玉出来,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当是宋三娘子要赶卢岩走,却见都进了客栈,忙关上窗走出房门,见这边卢岩已经冲宋三娘子施礼。
坐下吧。
宋三娘子说道,看了一眼嘻嘻笑着挪进来的刘梅宝没说话。
卢岩道谢,这才坐下。
我们打算这就走了。
宋三娘子对他说道,那刘家人一定会去告官,见官什么的,我们自然是不惧的,只是她们必然要扯出你来,你要有个准备。
不急。
卢岩忙说道,这样对你们不好,别急,有我呢,定没问题。
他神色淡然,目光含笑,看似信心满满,宋三娘子和刘梅宝对视一眼。
周良玉哼了声。
说的好听,你能怎么办?这里可不是河中界,你晃晃拳头,别人就怕了。
他说道。
卢岩依旧含其实一样,都是比拳头而已。
他笑道,我的拳头不够,就借别人的用用。
你是不是为我去低声下气求人了?刘梅宝皱眉说道,在送卢岩出门时,眼中带着担忧委屈,真没必要,你想太多了,根本就不用把刘家那些人放在眼里,还有陈清那儿我自己去和他们家回绝就成了,那种人家最要面子很好打发的……卢岩看着她笑。
也不能算是我求人。
他说道,应该说人有求与我,才能应我所求。
刘梅宝眨眨眼。
你真的没读过书?不识字?她抿嘴一笑。
卢岩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的点头。
不过,我会学的,我现在已经认得好些字,书也在读,已经念了半本诗……他忙说道。
刘梅宝看着他陡然由自信变得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惶惶不安,便大笑起来。
傻子。
她笑道伸手戳他胳膊,隔着衣衫感受那结实的肌肉。
卢岩被她戳的心尖酥痒,看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颜,真恨不得一把揽在身前。
很快就会好的,你放心。
他慢慢说道安慰刘梅宝也安慰自己。
刘家发生的事包括刘梅宝搬进客栈,骂走刘家老太太的话,都很快就被递到陈家,确切的说,递到了陈清面前。
至于陈家大夫人这种小事,根本就不关心,似她们这等人凡事只需要知道结果,至于过程又有什么干系。
听了小厮的汇报,一直安静伺候在一旁的素英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陈清,却见自己的少爷面上没有丝毫的着恼愤怒,反而嘴角浮现笑意。
小厮退下了陈清又接着看手里的书,方才的事似乎未有发生一般直到耳边有低低的啜泣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怎么了?陈清皱眉,看着一旁正低头拭泪的素英。
奴婢,觉得少爷委屈。
素英哽咽道,抬起头大眼水雾蒙蒙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韵味。
陈清便笑了。
我有什么委屈的。
他说道。
论家势论人品相貌,少爷哪里差了竟然让那姑娘如此……如此……素英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说道,嫌弃二字她是绝对说不出来陈清哈哈笑了,将里的书抛下,往椅背上一靠,修长笔直的双腿就撂到桌案上。
少爷,仔细妈妈看到了说不规矩..素英忙慌忙劝道。
少爷自从边军回来,就多了些粗俗的习惯,素英不由想到那几日来家中的那些乡下粗野汉子,跟那些人能学到什么好……陈清不以为意,晃着腿枕着手臂。
不委屈,这多好啊。
他笑道。
这还好?那姑娘有意中人,还为此离家出走,如此丢人现眼伤风败俗,哪里好啊?素英不由瞪大眼,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陈清,被他脸上的笑刺的眼疼。
少爷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姑娘……素英突然抑制不住的好奇,想要看看那个姑娘,到底是怎样的,让少爷如此放低身段不舍不弃。
她站在书房门外,端着茶杯,因为出神忘了去洗刷,直到旁边两个使唤丫头低声的谈话传入耳内。
……那个姑娘真的可凶了,我听阿宁少爷的身边的灯儿说的…………灯儿见过吗?见过,你忘了,她的丫头几年前被阿宁少爷买了,这一次不依不饶的跟阿宁少爷要,阿宁少爷多厉害的,都害怕她……哎呀,那么厉害啊,那进门了,咱们会不会挨打啊?小丫头们拍着胸脯一脸担忧,冷不防被人在肩头拍了下,吓得差点失声惊叫。
素英姐,鸟儿喂过了,狗儿也喂过了……她们忙讨好的说道。
素英抿嘴一笑。
你们方才说那个姑娘阿宁少爷,丫头什么的,是什么啊?她问道。
是在说跟少爷定亲的姑娘啊。
小丫头嘻嘻笑道,一面压低声音,哎,对了素英姐,你肯定认得吧,我听灯儿说,当初买少奶奶那个丫头的时候,你和王妈妈都在跟前呢……少奶奶二字刺痛了素英的耳膜,她不由皱眉,但随即被余下的话吸引,不由喃喃几句我在跟前呢……啊,是山西那个时候那个踢毽子的丫头……她猛的眼睛一亮,想起来了,眼睛顿时睁的更大,伸手按住胸口。
那姑娘的丫头,那丫头的小姐……一个模糊的姑娘的形容在眼前慢慢的清晰,陋衣素衫小小年纪眉眼却已经是压不住的爽利。
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但足以表明这个姑娘不是好相与的……素英只觉得心口酸涩,没想到竟然是她……她呆立一刻,将手里的茶盅推给小丫头。
太太屋里的红英姐叫我帮忙挑个针线,你们好好伺候着,少爷找我了就去叫我。
她说道。
素英的针线好是合府有名的,小丫头们点头应允,自去廊下站着听使唤不提。
陈清吃完饭听说外出公干的父亲回来了,便立刻过来问安。
他走到父母的正房门前时门外站着一溜的丫鬟仆妇低头噤声,内里正传来母亲的啜泣以及父亲的带着怒意的呵斥。
陈清就在门外一阵犹豫,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父母争执,虽然听嘈母亲的啜泣心里很担忧但为人子女,他还是觉得此时不便进去。
我才几天不在家,你就给小四定了亲事,我这个当父亲的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陈父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
是因为自己的事?陈清一怔,停下了要转开的脚步。
陈母的室内布置的豪华而不张扬铺设器具无一不透出温馨舒适,但此时室内的气氛却并不是很融洽。
陈大夫人倚在引枕上,一面用帕子拭泪,陈父也就如今的武顺公面色沉沉,负手在桌边站着。
清儿好容易有个中意的,又是他姑姑亲自相看过的……陈母拭泪,将事情的原委讲了……更是当初有救命之恩……武顺公听完了,沉着脸没说话。
救命之恩相报的话法子多得是,搞什么以身相许的把戏。
他过了一刻,带着几分不悦烦躁说道,这亲事不许再提。
陈母哪里肯立刻更大声哭起来。
难道你非要阿许一辈子孤老不成?她抚胸哭道,你怎么如此狠心?陈父被哭的皱眉又无奈。
他孤老一辈子对我有什么好的!他嘟囔道所以说女人的就是爱胡搅蛮缠。
这女人家世一般,配不上咱们阿许……他耐着性子坐下来给夫人解释。
话没说完就被陈夫人打断。
别讲这个,咱们还在乎媳妇家家世么?就是如今真要有个好家世的难道咱们就敢娶么?朝里对咱们虎视眈眈又不是一天了……陈大夫人哽咽道。
武顺公咳了一声。
……这刘家虽然门户低,但多少有着忠义之名,是再合适不过……再说,只要阿许看得上,只要不是那青楼娼妓贼匪流民,都使得!陈夫人拭泪说道,及时收转了话题。
那女人已经说了亲事……陈父只得再劝。
也不过是议亲,怎么,别人能议,咱们就不能去了?说到哪里也没这个道理。
陈母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
她说的那门亲,何止是议亲那么简单,方才阿许房里的那个丫头已经过来和我说了,三年前在山西,那女人就已经和那男人关系匪浅了,咱们阿许怎么能娶这样不清不楚的女人?陈父又说道。
陈夫人倒是第一次听说,擦了眼泪不哭了。
你瞎说什么?谁说的?她问道。
国公爷哪里记得儿子房里丫头的名字,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是当初从老四家来的那个丫头。
他想了想才答道,那时候她跟着在山西,跟那女人打过交道,亲眼见的,那男人是个草莽出身,可不是善类……陈大夫人冷笑一声。
这话你也信?她说道,眼角带着几分不屑。
这有什么不能信的。
国公爷皱眉。
这丫头我当时看她乖巧,又做的好针线,阿许呢也看入眼,便做主让她去了阿许的房里,没想到年纪大了,咱们阿许又是好脾气,到让她的心思也大了……陈夫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
国公爷被她说得云里雾里的。
你说什么呢?那丫头不是在说谎,她当时的确在山西……他皱眉说道。
女人的心思你不懂。
陈夫人干脆的打断他,总之,你别听那些话就是了,这个媳妇我给阿许娶定了!合着自己说了这么久,等于白说,国公爷有些生气的站起来。
我也就告诉你,反正这个媳妇是绝对不能娶!他沉声说道。
陈夫人就立刻又开始大哭。
我实话告诉你,有人和我打招呼了……国公爷被哭的受不了,只得低声说道。
陈大夫人哭声一停,抬头看自己丈夫,见他的神情绝非开玩笑。
打招呼?她有些失笑,谁呀?晋王。
国公爷看着她,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
陈大夫人顿时惊愕的看着他。
他……他也看上她了?她有些结巴的问道。
国公爷被她说的忍不住笑了,啐了口。
是为那个人说的,说是人家先求的亲,还等着喝喜酒呢,让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为什么要劫了他的喜酒喝……他低声说道,眼中还带着几分未平的愕然惊讶,我当时都听糊涂了,这才急着赶回来……竟然能搬动晋王出面…….这个人……这个人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一个府城妁小小的操守官……陈大夫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旁观第二日,陈母先叫了陈清过来,她的眼红红的,看着儿子的视线满是愧疚,显然做出的决定让她一夜都没睡好。
那个姑娘有亲在先,而且风评也不好,不如再挑个好的……陈母艰难的说道,目光有些不忍看儿子。
陈清只是闭着嘴唇。
无碍,我不在乎。
不管陈大夫人找出诸多证明这门亲不合适,那个姑娘不般配的话,他都是简单的重复这个回答。
陈大夫人便止不住流泪。
阿许……她唤了声,看着儿子倔强的神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得知夫人没能说服儿子,反而又过来跟自己哭闹,武顺公爷气的胡子翘。
这些妇人糊涂的时候是根本讲不清道理,就会胡搅蛮缠,他亲自唤了儿子过来。
京卫指挥使司黄指挥使家的小女年十六,让你母亲去提亲。
他杀戮果断干脆的说道。
陈清亦是干脆果断,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收拾东西要离府北上。
陈母哭,仆妇丫鬟劝,隔壁妯娌家听到动静也都慌的过来了,武顺公府的后宅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鸡飞狗跳。
武顺公气的差点背过气,直喊着要人把逆子绑起来家法伺候。
正热闹着,久不闻事一心在城外别院种花养鱼修身养性的陈老太爷回来了,显然是有人求到他跟前去了,对于这个长房最小的孙子,陈老太爷亦是宠爱有加。
你倒是长本事了,不能帮儿子娶媳妇,反而要责罚儿子,这不是窝里横是什么?陈老太爷对着儿子就是一通骂。
只骂的胡子也要白了陈大老爷脸色通红。
父亲,别的人也就罢了,只是,这人是晋王……陈大老爷低声说道。
此时的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这句话说出来,气氛似乎凝重的几分。
陈老太爷坐在圈椅上摸着花白的胡须。
晋王啊……今年有五十岁了吧……他似是喃喃自语,他等的够久了……父亲,如今整个西北只怕都要在他的掌控下了……陈大老爷的声音压得更低,虽然在自己书房,四周严密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四下看了眼。
西北虎啊……陈老太爷喃喃道。
这次他面上是为那人出头,但其实还是要问我们家一个态度……陈大老爷低声道。
这么说,他不打算再等了。
陈老太爷喃喃说道。
父亲,也是时候做决定了。
陈大老爷一咬牙低声说道,如果等那几个奸党对我陈家动手之后,终是不如此时的好,将来他念起来,咱们多些情分……父亲,这种事迟早是要决定的,隔岸观火保持中立,那是不可能……父亲……陈老太爷抬手制止他说话,自己则闭上眼。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似乎过了很久,陈老太爷才睁开眼。
我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人物……他缓缓说道,竟值得他如此费心。
自从那日宴请了代州参将关国威后,卢岩等人在京营的日子突然好过了,虽然依旧被那些京兵用不屑的眼神注视,但较之以前确实收敛很多。
张顺付老三等人便很是高兴,觉得自己得到认可一般,卢岩却只是洞然般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依旧严格的按照拿到的批令进出,安安稳稳老老实实。
这一日大早,按照习惯,卢岩的兵们又开始必做的晨练,伴着咚咚的步鼓一百人的队伍很快集合了。
傻子们又开始了……听到这熟悉的鼓点,京兵们撇撇嘴笑道。
看看去吧。
有人懒洋洋的说道,将手里的长枪换个姿势依着。
有什么可看的,除了跑就是抬刀劈,抬刀劈……另一个撇了撇嘴说道,一天天都不变样,烦不烦啊,光这两下就能战无不胜了?真是可笑……他们说着话,忽见前方一阵嘈杂,有一队人走过来,看清这队人穿的衣服,原本懒散的兵丁立刻打起精神挺胸昂头的站好,看着七八个身穿副将官服的男人拥簇着一个老者过去了。
这老者穿的是家常的长袍,戴着顶帽子,身材矮胖走路还有些颤巍巍的似乎腿脚有些不灵活,但那些副将们却一个个神态恭敬,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讨好。
这老头谁啊?大家忍不住疑问,却没人得到回答。
老将军,这边就是。
走在老者身旁,五大三粗的汉子几乎要将身子弯的跟老者一般高,说话声音也比日常放低了好多,在走到临近马圈的营房前站定,里面不干净,我去唤他们出来……内里陡然传出百人齐声呵,将外边的人吓了一跳,也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绕过马圈,站定在这一片营房前,看着眼前的场景众人都愣了下。
营房前用于摆放马具的地方被整理出来,此时正有五十人站成几排,手握长枪。
王九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步鼓,这是他花了两个钱从一个辎重兵手里买来的废弃的步鼓,修修补补之后,不影响使用。
他神色肃穆的敲了一下。
杀五十人齐声呵道,长枪齐刷刷的向前刺去。
伴着步鼓又一声,又齐刷刷的收起来。
这个刺出收起的动作伴着鼓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枯燥简单的令人有些厌烦。
但落在那老者眼里,神色却渐渐的肃穆。
搞什么……有武官不耐烦的皱眉想要开口打断。
老者抬手制止。
院子里单调的抬枪收起的动作还在重复,因为老者专注众人不得不也凝神去看,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异样。
杀!杀!一声一声没有半点松弛的怒吼,重复的简单却始终整齐划一的长枪,在这小小的简陋的场地上扬起一片凛冽威势。
每个人的眼前不由自主的感觉似乎在这些眼前真的站着敌人,等着让他们迎击上前的敌人,这些穿着普通的衣袍,手拿有些发旧武器的汉子们,眼中漠然而冷酷,神情嗜血而狂热。
过了一时,这些人伴着鼓点收队退下了,尚未等这些看客们回过神,听又是一阵鼓点响又涌进来几十人,他们齐刷刷的跑着,很快列队肃立,与方才那些人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是腰刀。
扬刀!杀!扬刀!杀!重复的鼓点重复的动作重复的怒吼再次开始。
没有多余的花哨的招式,就是迈步屈身扬刀斜劈,迈步屈身扬刀斜劈,却让看客们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美感。
正当大家看的入神时,忽见旁边一个大汉猛地走入队列中,举起手中的长棍对着一个正扬刀的汉子狠狠打了下去。
那汉子身形微颤,脚下却站的稳稳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反而更加大声的吼出一声杀。
好好的打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这人方才的出刀比别人低了一寸……老者答道。
众人的视线又落在老者身上,眼中脸上浮现恭敬崇拜的笑。
老将军目光如炬……我都没看出来……大家纷纷说道。
这才多大点事,还值得打得这么狠……也有人皱眉说道,摇摇头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可惜。
如今兵油兵痞甚多,再加上待遇差,养出一队好兵,大家都恨不得好言好语的供着,哪里敢这样随意的打骂,这种好兵到哪里都混的开,谁肯受这窝囊气……这边这么多人站定围观,那边卢岩等人自然察觉,但鼓点未停,所有人都未曾走过来询问,那些列队刺杀的更是看都未曾看过来一眼。
虽然这些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给观者美感,但很快重复的枯燥让他们不耐烦了,无奈那老者依旧认真专注的观看,大家只得耐着性子,足足半个时辰后,伴着一阵鼓点收队了。
但人群却并没有呼啦散去,反而再次聚在一起,那些手拿长枪的也站过来,空地上勉强站的下。
原来长枪兵和刀兵分开,许是因为场地大小限制…….看客们恍然。
其实练兵场空着呢,他们要用说一声就用呗……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这算什么,好像是他们京营欺负他们一般…….这些晋兵,不会是知道今日有大人物来,故意闹的这一出吧?武将再看这些晋兵,面上便阴沉几分。
早知道这些边军桀骜不服管教……苦练!一声怒吼猛地响起,又吓了这些看客们一跳。
这又是搞什么东东……大家的视线聚集在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三个大汉,其中一个年青人背负双手,神态沉稳。
这句话就是他喊出来的。
杀敌!卫国!伴着他的话音落,百人齐声吼道。
苦练!那青年再次喊道。
杀敌!保家!百人再次齐声吼道。
这声音如同滚雷散开,让本已经收正神色的看客们再次微微惊讶,他们惊讶的不是这简单的口号,而是这百人齐吼的声音里传达的精神,当这些人的吼声响起时,大家竟忍不住一阵热血翻腾,似乎有把火从脚底噌的点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特……直到这时,队伍才算散开了,而卢岩也大步迎过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明智操练兵马,下官失礼了。
卢岩恭敬的冲这十几人躬身。
便有武将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小小的列队比划几下,还什么操练,他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待要训斥几句,那老者却开口说话了。
高祖曾言操练之时如同将在外不受君命,其意就是百炼才成军,不能随意被扰,如同儿戏。
老者看着卢岩,点头缓缓说道,很好,你做的很好。
原来高祖也说过这话……张顺听见了,忍不住眉飞色舞,对王九低声道,跟咱们家大人想一块……他的话没说完,王九忽的抬手肘撞在他的肋上,疼的张顺眼泪差点掉下来。
九哥¨他呲牙咧嘴的喊道。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话,把你留在京城不许回去。
王九低声喝道。
这个威胁太吓人了,张顺虽然满腹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了,但还是乖乖的闭嘴大气也不敢出。
这边卢岩对老者再次施礼,站起身见这老者依旧在打量自己。
你便是河中驿的操守?他问道。
卢岩点点头,应声是。
虽然不知道这老者是何来历,但看四周这些明显级别比自己高许多的人对他都恭敬的很,便明白此老者非同一般。
率千人众先后解解县凤陵关之困的卢岩?老者又问道,目光在他身上再次巡视,点点头赞道,真是一条英勇好汉。
不敢,是平阳卫守备,河中府知府指挥得当,东路援军相助及时,将士们临危不惧报国赤胆。
卢岩答道。
老者原本绷着的脸上便浮现一丝笑,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看他。
于是大家都跟着齐声唱赞圣恩。
这般操练日日如此吗?老者又问道。
是,除路途行军外。
卢岩答道。
老者便看着他,神色有些感慨。
好,好。
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看着卢岩说道,又看四周站着的好奇的再打量他们的那些兵,你的操练的战队只是枪兵和刀兵吗?还有刀盾兵骑兵。
卢岩答道。
惯用三叠阵?老者问道。
卢岩点点头,老者便也点点头,看着四周那些兵若有所思。
这些人,你练了多久?他问道。
他们跟我时间久了,卢岩笑道,已有一年。
一年……周围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视线都投在这些兵丁身上,见他们身形魁梧,神情彪悍,那种气势分明只有那些百战老兵才能具有,这样兵,竟然是只用了一年就练出来?!开玩笑的吧?老者的神情亦是有些惊讶,他看着卢岩,似乎要从这年轻人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很遗憾,他看到只有神情从容淡然。
怎么练的?他忍不住问道。
自从两战鞑子之后,问这个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了,卢岩微微一笑。
就是戚帅的法子,列队练阵练对战刀枪杀术。
他答道。
果不其然,在这些人面上看到不信以及不以为然。
就这样?老者也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就这样,按照戚帅的标准,设立奖惩规格。
卢岩再次认真答道,面上有些无奈,又笑了笑了,我没读过书,就这个还是那些老兵们告诉我的,然后大家一起想了想定些法子,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真的没有丝毫的藏私,怎么这些人总是以为他藏着掖着有什么秘籍不说。
戚帅的?老者笑了笑,神情中有些恍惚,似乎追忆什么,那一定很严格,练的很苦吧?他这句话让在场的很多人想到什么,都忍不住点点头,再将视线投在那些兵丁身上,想起方才看到的已经练得那样好了,却还是被毫不留情打了一棒子的场景。
想当年,我五次不达标,被重打军棍三十下,老子那时候已经是五年的老兵了,却差点被赶出标营。
有人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又有种莫名的骄傲。
不苦。
卢岩整容答道,总好过战场上丢命。
这句话又说的大家肃然,都缓缓的点头。
老者再次打量他。
很好,很好。
他点头缓缓说道,就在大家以为他还要说什么时,他却只是拍了拍卢岩的肩头,转身走了。
见老者走了,众人便忙跟随。
以后要操练,操练场上去,在这里瞎闹腾什么!一个武将对卢岩沉脸喝道。
早些时候不说这话,王九等人撇撇嘴。
这些人的神情自然落在那武将眼中,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这些兵丁看向自己这些人的时候都是漠然,只有落在卢岩身上时,才会有满满的崇敬以及狂热…¨只有自己亲自带出的兵才会如此,可见这些人并非是山西总兵特意挑的精锐来故意充门面的。
谢过大人。
卢岩躬身施礼。
武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跟上那些人远去了。
那老头什么人?王九这才忍不住问道。
卢岩摇摇头。
不知道,他说道,不过,肯定是个大人物。
他是特意来看咱们的?王九皱眉道。
别的人或许不是,但他一定是。
卢岩说道,看着那群人远去的方向。
这些人搞什么?付老三抓抓头瞪眼说道,这些京城的人真是古古怪怪的,让人不舒服。
听卢岩这样肯定的说,再想那老头又什么都没说的走了,王九和张顺便很是担忧。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再加上这一段的遭遇,他们的心里实在是觉得有些不安,那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不安。
察觉到他们的情绪,卢岩收回视线笑了。
别想那些没用的事,他笑道,背负双手微微抬头,我们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自己的拳头,我们不会也不需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那功夫不如多操练。
王九等人立刻整容轰然应声,再不去想这些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人们。
陈清被叫到父亲的书房时,并没有见到父桨在内,只有祖父坐在圈椅里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看着祖父比上一次见到更加苍老的脸,陈清有些心酸。
过了很久,陈老太爷睁开眼看到陈清站在一旁,便忙坐正身子。
来了也不喊我一声。
他笑道,示意孙儿坐下来,老了老了,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睡迷糊。
爷爷还正当年呢。
陈清说道。
陈老太爷就哈哈笑了。
行了,这些狗屁的话不用拿来跟我说。
他笑道,看着陈清笑容一收,你来跟我说说,你跟那个河中府的操守官是怎么回事?陈清笑了笑。
我跟他同袍,他笑道:爷爷可见到他了?果然一个英雄好汉吧?陈老太爷撇嘴一笑。
是啊,的确英雄好汉,好的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啊。
他说道,带着满满的感叹,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陈清。
无父无母低贱出身私盐贩草莽竟然能披上官衣,披上官衣在如今这个世道也不是什么难事,花钱就行,但他还竟然挣出了一个杀敌卫国的英名。
陈清只是淡淡笑着不说话,但面皮上的一丝僵硬还是没逃过陈老太爷的眼。
我见过也知道那些流寇草莽的战斗力,陈老太爷摸着枯皱的脸缓缓说道,那些人悍勇,亡命之徒,且不乏练得好身手,但真要跟咱们正规队伍对上,却往往一冲即散更不用说那些更加彪悍的鞑子军队。
陈清默然不语。
这个年轻人竟然没有当个自由自在的悍匪,或者说就算想要个好名声,那花钱买个官有权有势当个富家翁几代相传肯定没问题,但他竟然…陈老太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面皱眉一面说道。
他竟然会想要练兵。
是练兵,而不是练家丁。
他喃喃自语。
这是完全两个概念,但对于很多人,哪怕如今坐到高位的武将来说,如果有足够的钱粮,第一个念头便是用于属于自己的家丁,而兵练得再好,将领说调动便调动了,这个世道,谁肯舍得花费财力物力心力为他人做嫁衣。
仅仅就今日看到的那一百人,花费的钱粮便绝不少,更不用说其他,陈老太爷看陈清,河中驿如今有多少兵马?按定制有兵丁一千,马匹五百。
陈清答道。
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个数吧?陈老太爷一笑,我听说这小子救你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官屯官,没权利调动操练兵马,拉出来迎战鞑子的盐巡的盐丁?陈清的腮肉微动,没有说话。
陈老太爷也不用他回答,自言自语的说下去。
算起来,那一次他先后相隔不到五日两次迎战鞑子先锋,至少上阵二千盐丁,而他这种人,敢这么做,那么真实的兵力肯定不少于三千……他说道,神情说不上是什么意味,一个盐巡,三千……他喃喃自语,忽的一拍扶手站起来。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他说道,不错不错,有眼光有大胸怀……他看向陈清,浮现笑容。
请他来家里吃顿饭,这个年轻人值得相交。
陈老太爷说道,一面抬手拍了拍陈清的肩头,何况他还救了你的命。
再次听到救命这个词,陈清终于开口了。
他不是救我的命,他是差点要了我的命!他猛地喊道,面上青筋微爆,此人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绝非善类!陈老太爷看着他。
室内一阵沉默。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压他一头?陈老太爷忽的沉脸瞪眼喝道陈清呼呼喘气,紧紧绷着嘴。
有本事跟他战场上比高低,用个女人争什么闲气?陈老太爷瞪眼喝道,真是丢男儿的脸!是啊,有本事他凭他自己和我争胜负啊,何必用晋王来压我?陈清亦是冷笑道,他不是靠他自己吗?有种一直靠啊。
陈老太爷也是冷笑一声。
他的确是一直在靠他自己。
他缓缓说道,他靠他自己,杀退鞑子,震慑全军,靠他自己挣来晋王青睐,你以为,让人帮忙,不过是低头张口卖好的事?我告诉你,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想要跟他低头,也得先看有没有资格!陈清看着陈老太爷,双目微红,面目僵硬。
那么爷爷,你的意思是对某人来说我们也有资格,他咬牙说道,所以你打算按下孙儿给人低头卖好了?陈老太爷看着他。
爷爷,我们陈家真的要走上造反这条……陈清再次说道。
话音未落,室内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陈老太爷垂下手,看着陈清脸上渐渐显出的红掌印。
室内又一阵沉默,只听到陈清压抑起伏的呼吸。
我再问你一遍,这门亲事,你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这个卢岩?陈老太爷慢慢说道。
陈清绷着嘴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知不觉已经攥成拳头。
若是你就看上这个女人,非这个女人不娶,我们陈家能梗着头走到今日,也不是谁能让我们低头就低头的,陈老太爷看着他,整容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是想要和那个男人争个高下,那就换个方式换个地方。
爷爷。
陈清神情动容,声音微微颤抖。
陈老太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便向外走去。
阿许,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陈清,我知道被人掌握生死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挣出一个不被人掌握生死的天地吧,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