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5 21:48:11

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旺旺ID:杨飞翔351316 随时欢迎你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书名:重生如意作者:一树樱桃一句话简介:这就是个曾经秃毛的小野鸡踹飞莺莺燕燕飞上梧桐当凤凰的励志故事(≧v≦)o本文架空时代,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架空文经不起考据和推敲,尽量写得合理,求各位手下留情。

本文1vs1,同心同德感情纯粹。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重生 宅斗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蕙如 ┃ 配角:李晟,姜珩,各家姑娘小姐及甲乙丙丁 ┃ 其它:重生荣华,乌鸦变凤凰==================☆、绝死·重生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修改了一下…………进来就戳一下收藏呗~~~~~~把那个贱人带过来!又软又糯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透过浠浠沥沥的雨声传到杜若的耳中。

她头皮一痛,已被人拽着发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雨点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点,敲在她脸上,打得人生疼。

可杜若已感觉不到疼了。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后背被人猛地踩住,将她死死钉在地上。

污黑的泥水将她一身鹅黄色的纱裙染成了泥色,鼻翼里充斥着雨水的腥气,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一个商贾的贱民,也敢痴心妄想当世子夫人!高高坐在堂中的宫装丽人吊起眉梢,隔着层层的雨帘,杜若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道,那女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了她的胸膛。

一个外室,见不得人的外室!居然敢怀上世子的孩子!娇艳的声音里掺杂了恶毒,还有刻骨的不屑和鄙夷,别以为你生了庶长子就可以让世子抬你进府当妾,不过一个玩物,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她微弯下身,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杜若,怪不得,长了一张狐媚子脸,没了这张脸,我看你用什么来勾引爷们。

两个婆子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杜若拼命地挣扎:姜珩,姜珩!你在哪里!掌嘴!这贱婢嘴里怎么能直呼世子的名讳!不待那女人将话说完,已有壮妇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杜若几个耳光。

嘴里破了,一股子血腥气弥漫了她的口腔,脸颊红肿着,唇边溢出了血丝。

泪水混和着雨水落在腮旁,火辣辣地疼着。

大雨倾盆,明明是白天,却连一丝阳光也不见,昏暗阴沉的院落里,只有一身狼狈的自己披散着头发红肿着脸颊,以卑微之姿被人按在泥水里。

半空中劈下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幕狠狠撕扯开,青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间并不宽大的小院。

去,将她会勾人的那对眼珠子给我挖出来!堂上的女人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淹没在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里。

是!她带来的下人极有精神地应承着,冲进雨幕中,雨点打在刀子上跌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寒光。

小皮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啪啪的声响。

杜若早已没了挣扎的气力,只一声声地呢喃:姜珩,珩郎,你在哪里?在哪里?那寒意抵在眼窝处,劈开氤氲的湿气,带来一阵刺痛。

等一下。

昏昏沉沉中,杜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带给她无尽的希望和勇气。

珩郎!她猛地睁开眼,在堂前,油纸伞下,那一袭墨蓝长衫一如当年初见那般俊逸洒脱,仿佛浊世间任何事物都不能将其沾污一般。

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及至三见,便托付了终生。

珩郎……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突然现身的主人,按压着杜若的壮妇手上松了许多,让她挣脱开来,一路跌爬着扑了过去,珩郎救我!姜珩向后退了半步,将杜若的手避开。

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不过就是无聊时解闷的一件东西。

他用着杜若极为熟悉的温和声音,对着堂上的女人说……而非杜若。

伸向他的手顿在了空中,指尖微颤着垂了下来,杜若猛地抬起头,睁圆了双目。

哼,当初你是怎么应的我父王?明明说好了,娶我为妻之后绝不会纳侍妾。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大了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姜季廷,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会饶你!我已经说了,不过是个玩物,你堂堂东昌郡王的县主,难道还要跟个玩物一般见识?姜珩提步踏上台阶,离开了杜若的视线,只留给她一串带着湿气的脚印,你放心,你才是我姜珩的发妻,是安平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

你看,我连接她进府都没兴趣,怎么可能会将心思放在这个贱人身上。

姜珩的笑声温润,语带柔情,带着令人迷醉的风采和隐隐不容拒绝的态度。

这正是他最能吸引女子之处。

贱人?杜若怔怔地看着堂前相依相偎着正浓情蜜意的年轻夫妻。

当初他是那样信誓旦旦情深款款,才哄得她将自己交出去,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后,不得已留书离家,上京来寻他,却正见着安平侯府娶亲,十里红妆铺满了街市。

姜珩收到消息来见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眼里的无耐,痛苦,难舍和煎熬现在还历历在目。

他说这婚事为父母所逼,东昌郡王依势压人,不得已才娶的妻此刻就在他怀里,指天发誓等着她平安生下孩子便要接她入府为平妻的男人,现在跟那个女人说,她不过是个玩物,是个贱人!不过以前出游里遇见,逢场作戏罢了,谁知那孩子是何人的种。

你若看着碍眼,随便打发了便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传到外面还要带累你的名声。

姜珩握着妻子的小手,微微一扬下巴,对着外面的下人说:还愣着作什么,打啊!板子打在杜若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鲜血混着身下的泥水,污黑的颜色里泛出几许令人心惊的艳红。

孩子……我的孩子……板子打在身上的疼远没有腹部传来的痛楚强烈,那仿佛要将身体撕裂一般的痛楚将她的骨髓,神魂都烧成了灰烬,指甲深深插|进泥土里,直到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杜若抬着头,死死地盯着姜珩和他新娶的妻子。

这贱人,居然敢这样瞪着我,让人好生不快,偏你刚刚拦着,不让我将她的眼珠子挖出来!不让她看你而已,这有何难?姜珩看着妻子,笑得和煦,雨势渐弱,一缕阳光劈开云层,直直射在杜若的面前。

那个她托付了一生的男人,那个她为之孕育了子嗣的男人,就这么笑着走到她的面前,拔下头上的银簪,用温柔似水却又毒如砒霜的声音说:叫你别看了,你偏要这么不识好歹。

无法忍受的剧痛中,世界刹那间变成一片血红,继尔沉入永夜。

啊!惨叫声惊起屋外林间的鸟儿,扑啦啦飞离了枝头。

身体如撕裂了一般,腹中阵阵的剧痛,热乎乎的液体从下|体流出来,有个什么东西挣脱了她的身体,随着那剧烈的疼痛一起涌了出来。

是个成了形的男胎!从她身下将流下的胎儿取出来婆子拿了从杜若身上撕下来的破布将死胎包起来,捧与姜珩夫妻看。

拿走,这么个腌臜东西居然也敢拿来给我瞧,一团烂肉,没得恶心死人!可是……世子,这该如何处置?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是,快些拿走,别再让夫人看着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濒死的杜若这一刻突然涌出了气力,挣扎着向着姜珩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爬去。

给我,给我!她的嗓子嘶哑,原本如黄莺般的美妙声音如今变得有如老鸹,刺耳凄厉。

滚开!姜珩抬脚将她踢开。

打,给我继续打!打死这个不知羞耻的贱种!世子夫人尖叫。

姜珩,那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啊!血花飞溅,杜若已感受不到丝毫的痛,她的心里,只有恨,无边的恨:我父兄不会放过你的!你父兄?他们早就在进京的路上死于流匪之手,好像都是死无全尸呢。

女人嚣张而恶毒地恣意笑着,你们杜家死绝了,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不知羞耻妄想嫁入侯府的贱人!姜珩!杜若挥舞双手,血流满面,姣好的容颜如今已成恶鬼,她嘶声叫着:姜珩,你这忘情负义之辈,为了攀附高门而背弃盟约,你灭我杜氏满门,害我腹中幼儿,我杜若便是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啊!世子夫人怒道,狠狠地打!直接打死了,扔到乱葬岗子去!乱葬岗,乱葬岗……北方最大的商户,传说家财可以填满大齐的国库的杜家就这么没了!杜家的大小姐,曾经名动天下的杜若如今只落个乱棍打死,被扔到乱葬岗,连领破席也得不到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我杜若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你何其不公!我不服,不甘心,不甘心!姜季廷,我咒你与那毒妇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云层散开,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这填满泥水与血水的小院,杜若静静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入府小姐,小姐,你看那里,好大的船!竹香偷偷掀起马车的一角,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看着车外陌生的街道、如织的行人。

远远望去,码头高大的官船旌旗招展,在北方内陆长大的她们可从来没机会见到。

沈蕙如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路走来,小丫头的惊呼欢叫她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也是,竹香才十一岁,自小在乡间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也会觉得这里新奇热闹。

竹香,你小点儿声,别吵了小姐歇息。

兰溪比竹香大四岁,要成熟稳重得多。

她看着沈蕙如的脸色,小声地说:小姐,你很累吗?沈蕙如睁开眼,对她笑了笑:有点儿,不如让全叔停停,你们下去逛逛吧。

竹香一听这话,眼睛发亮,歪扭着屁股就想下车,兰溪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你老实点儿,这里人这么多,一会走丢了我瞧你上哪儿哭去。

竹香扁着嘴终于老实了。

沈蕙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刚进京,以后有的是时间。

等安定下来,再让府里的妈妈带你们出来玩吧。

兰溪看着眼前娇小瘦弱的六小姐,暗暗叹了口气。

马车慢悠悠地穿行于街道间,竹春也没了向外张望的兴趣。

二仆一主守着车中少得可怜的行李,半是期待半是惶惑地走向那座不明深浅的大宅。

沈蕙如抿着发白的双唇,两只手平放于膝上。

回来了,我杜若,回来了!沈家大老爷沈浩然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如今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二老爷沈博然好武,自小家里请了教习先生,后来中了武举,做了京中百骑司正五品的宁远将军。

官阶虽跟长兄差了不少,但百骑司是天子近卫,也就是所谓天子的心腹重臣,所以在京中也颇有地位。

三老爷沈微然,于天启十三年,年仅十八岁时得了头甲头名状元,大齐开国近百年,这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年轻才俊进了三甲,天子大喜,将宗室中康郡王的嫡女指婚于他,过了两年,便外放到了江南。

在官场上磨砺了数载,年近三十已是从二品的金陵巡抚。

一时风光无俩。

沈蕙如是沈家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女儿,三岁才会走,五岁才会喊爹娘,这样蠢笨的孩子本就不易得到父母的喜爱,更何况母亲还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等到她那娇艳的母亲又生了个儿子得以跟着老爷入府做了妾,她也就被扔在奶娘家里自生自灭了。

好在奶娘疼她,不嫌弃她痴傻,细心地将她养大。

她十岁的时候,一次爬上假山玩,不小心摔下来跌破了头,再睁开眼时,蠢笨的沈蕙如已经变成了杜若。

想想在床上躺着的那三年,除了头上的伤痛,每日夜里她都会在梦里因噩梦而哭叫,那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这两个也是孩子的丫头。

那些苦熬着的日子里,只有竹春和兰溪陪着她,连一向疼自己的奶娘都很少能见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点摔死的小姐,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这人竟然像开了窍一样,变得聪慧了许多,人也长漂亮了。

这消息转回京里之后不久,沈家终于派了车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兰溪双手合什在心中默默祷告,只盼着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爷夫人喜欢,总也是个正经小姐,再不用在乡下地方熬日子了。

兰溪,你在想什么?兰溪猛地一怔,抬眼正与小姐那双通透的如水晶般的眸子对在一处,她的唇边浮起微笑,柔柔地对沈蕙如说:奴婢见小姐这一年出落得越发漂亮,正想着,等进了家门,老爷夫人心里一定会欢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闪了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欢喜?如果欢喜又怎会把亲生女儿丢在乡间不闻不问十年?如果欢喜为什么常常短了她的薪火钱,连送来的衣裙都是旧的,还不如乡间大户里的丫头穿得好?如果不是听说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长大了,他们会舍得派人接自己过来?无非是想借着女儿笼络或是巴结一下得用之人,别说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该利用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庶女越多越好,这样给嫡女挑捡的余地可要大多了。

不论如何,命是上天给的,路是自己走的,这一世,她一定会非常珍惜,好好去过的。

*********今天主室里挤满了人,谁都想来看一眼这个被沈家扔在外面养了十三年的六小姐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听说她十岁前都是呆呆傻傻连句话都说不全的,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好了。

但一个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就算现在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又是乡下小地方养出来的,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好心,要把她给接回来。

挤来看六小姐的人多,十个里有九个是来看笑话的,但当六小姐进了门,这些来看笑话的,可都笑不出来了。

蕙如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万事吉祥。

清清泠泠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

半旧不新的蛋青色的小袄,下穿粉白色绣小黄|菊的长裙,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的态度,看起来竟然比个娇养的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

走近些我瞧。

沈家大夫人萧氏对她招招手,态度很是和霭。

是。

沈蕙如应了一声,向前几步又福了一礼,这才抬起眼来看着大夫人。

萧氏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左右的妇人。

她修眉弯目,体态丰腴,手里握着串小叶檀的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几分观音像。

来时就听说沈老爷很敬爱这位正妻,成婚以来,跟她先后育了两子两女,房里也只有两位姨娘,连通房也没纳一个。

沈蕙如这一抬头,不说四周拿眼睛盯着她的人,就连萧氏也错怔了一下。

这小丫头皮肤白皙,宽额尖颐,薄红的双唇,两弯柳叶细眉,特别是这对眼睛,就像白玉盘里滚着的两丸黑水银,黑亮黑亮的,似一眼就能见底,又似深不可测的一汪乌泉,美丽灵动,哪有半分蠢笨的样子?分明是个小美人胚子,跟她娘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的愣神转瞬即逝,当即拉了蕙如的手,笑着对四下说:瞧瞧,瞧瞧,这么个美人儿,可把你们都比下去了!站在她身侧的女孩子们虽然心中不快,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两声。

六妹妹一来,母亲就不疼我们了。

就是,以后母亲的心尖尖儿就再没咱们的份儿了。

瞧你们,自己妹妹的醋也吃得的?大夫人笑骂着,摸了摸蕙如的小手,怎么这么冷,该多加件衣服。

车里并不冷,只是想着要早些过来给母亲请安,所以未及去换衣,还请母亲见谅。

细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来。

大夫人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地方出来的,模样虽不错,见识毕竟差了许多。

这么想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的头上:你年纪虽小,也不用这么素净,这根簪子给你戴着吧。

沈蕙如连忙福身谢赐,随后由大夫人一个个向她介绍围在房里的姑娘们。

这是你三姐姐。

大夫人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里太安静了,以后你要常去逗她玩儿。

三姐姐好。

蕙如连忙施礼问好。

沈芳如是大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模样很像萧氏。

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

蕙如知道,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孙姨娘,比自己大了半岁,得是很萧氏喜欢。

沈菀如一张鹅蛋脸,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颜色,又很会打扮,看起来比沈芳如还要艳丽贵气。

孙姨娘是萧氏的陪房丫头,又是她作主给沈老爷收的房,所以对孙姨娘的孩子,萧氏总是要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两个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儿,一个叫莲如,是你四姐,一个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连忙去见了礼。

她们平素是不来的,只是今儿听说你要来,所以巴巴儿过来看热闹。

大夫人笑着指着那两个姐妹花,对着蕙如说,不过是借着名头想来我这儿骗吃骗喝罢了。

一句话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伯母好偏心,咱们姐儿俩跟大伯母一向亲,明明是想您了过来给您请安,怎么就变成骗吃骗喝的了?即便是骗吃骗喝了,大伯母这儿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姐儿俩的吃喝不成?再说了,吃喝能有几钱银子,伯母必要给点真好处才行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

大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近前来,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给了六丫头见面礼,所以眼红了不是。

说着从身上扯了两个香包,叫人装了四枚如意锞子扔给她们,给你们就是了!二房的两姐妹笑嘻嘻地谢了赏,拉着沈蕙如到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府里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长女,早几年便嫁了人,随了夫家外放在新川,离着京里千余里地,平素也没办法相见。

二姐是萧氏所生的嫡长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国公三房的嫡次子。

虽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毕竟夫家是国公府,沈家这门亲算是高嫁了,所以萧氏也很满意。

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芳如能嫁个什么样的夫婿了。

萧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蕙如脸上腼腆中带着几分无措的笑,这丫头,天生长得好,有风仪,刚进门时,那行态举止连自己都差点给骗过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镶玉,也改不了里面是团烂稻草的事实。

一个外室生的丫头,还能翻过天去?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个个去认了亲,除了见过几个姐妹和两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见了。

好在沈老爷妻妾不多,一个姑娘已经出嫁,大房里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姨娘生的弟弟。

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阁老的长房嫡孙女,因岳家的助力,当年就补了德兴县的县令,带着妻儿外放了,所以蕙如没见着。

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读书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远,但吟诗作画,自命风流上,老大则是拍马也撵不上,年纪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气。

这么个风流公子,虽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这么有出息,所以沈老爷在他的亲事上也颇为头疼,目前正与柳侍郎家的小女儿议亲中。

小弟沈青岚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岁,听说以前很得沈老爷喜欢,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

蕙如只记得,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后,少言寡语,一顿饭吃下来,蕙如愣是没记住他长的是什么样。

孙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样随了她,原也很得老爷的意,怎奈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就再没了消息。

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亲娘,虽有美貌,却是个不体面的外室妇,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纳她入府,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正经的名份,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可能写入族谱为沈家接受。

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这府里只怕比个通房的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从她可以狠心将亲生女儿弃之不管,从她入沈府八年还能保持丰肌美颜,从她年已三十还能牢牢握住老爷恩宠而不让夫人算计太狠,沈蕙如就知道,这女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恭顺胆小,只有皮囊而无内在的蠢物。

若说蠢物,阖府上下,也唯有她这个十岁以前还说不全个囫囵话的六小姐,才是实至名归的蠢物吧!天色将暮之时,常姨娘进了沈蕙如住的绿漪院。

还未开口,一双美目就盈满了泪光。

六小姐,多年未见,你可安好?劳姨娘挂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点,其他都好。

蕙如让竹香沏了杯热茶,亲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儿,身子还没长开,但那眉眼妍丽有七八分似她,再过个一二年,必能出落成个美貌姑娘,娘也是实在没办法……姨娘!沈蕙如重重说了这两个字,将常姨娘下面的话堵了回去,既入了府,还是按规矩称呼吧。

她微微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弃之不顾的娘,免得被人听了,不说我年幼不识好歹,反会说姨娘不守本份,要诱着小姐乱了主仆规矩。

常姨娘正抹着眼泪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着倒看不出她现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着,明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一定还能见到姨娘的。

沈蕙如软语温言,从兰溪手里接过一只香包,姨娘也知道,我从小脑子不好,虽然长大了也开窍了些,但还是什么也比不得别家的小姐。

繁复的花样我做不来,只能送姨娘一只自己做的香包。

针线粗糙,请姨娘别嫌弃。

常姨娘接了过来,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简单的样子,针脚有些凌乱,但一针一针缝得用力,香包一角绣着一枝迎春花,枯细长枝上,三朵嫩黄小花绣工虽粗,但有一股鲜活的生气扑面而来。

常姨娘之前确是做做样子,但看着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纪幼小的女儿在灯光下一针一线笨拙地缝着这小小香包之时,心中一酸,眼泪却是真真地流了出来。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苦……常姨娘将香包收到怀里,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劳累,早点歇了,以后这些费眼睛的活儿还是少做些。

出了绿漪院的小楼,夜风微凉,吹在她湿冷的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了许多。

姨娘快披上这披风,天渐凉了,可别受了风。

她的贴身丫头绮罗忙拿了怀里的绛色披风给她披上,瞧着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声说: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地见了姨娘还非要这么生分,端出主子架势来,生怕咱们不拿她当主子似的。

我不过就是生了她,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问的,她心里有怨,怪不得她。

常姨娘由绮罗扶着,缓缓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么就能说是不闻不问了?姑娘病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爷面前求着,夫人早就断了供养银子,命都保不住了,谈什么病好了入府当小姐。

闭嘴!常姨娘瞪了绮罗一眼,绮罗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多话。

天底下就没有狠心的爹娘。

我生她一场,不能亲自养着也就算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冻死饿死。

那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天可怜见的,那蠢病竟然有好的一天,能让我们母女在府中相见。

她年纪还小,就算怨着我又能怨得了多久?我毕竟是她亲娘,以后她就会知晓,在沈府里,我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才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

嫡母,哼,那女人有什么盘算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绝不会任她随意拿捏。

常姨娘摸着怀里已经捂热了的香包长出了一口气,被风吹干的眼睛又有些发涩,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亲娘的……绮罗,一会去问问看,老爷今夜歇在哪个房里?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包养,求顺手戳个收藏~~~喵~~~~☆、初探这是洛红,这是洛锦,她们是亲姐妹,原是夫人房里伺候的二等丫头,还算勤快伶俐,夫人拨给你使,以后她们就跟着六小姐了。

大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指着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头笑眯眯地对沈蕙如说。

沈蕙如细声细语地推辞:这怎么好,她们既是母亲惯用的姐姐,合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才是。

我这里有竹香兰溪两个也就够了。

陈妈妈笑着说:那怎么能行?您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身边可不能少了人伺候。

这是夫人心疼姑娘刚从外面回来,身边若有几个贴心合意的丫头,也能快些适应府里的生活不是?那就多谢母亲了,劳妈妈跑这一趟,以后还要请您多费心。

沈蕙如使了个眼色,兰溪从里屋捧了一副鞋面塞给陈妈妈。

我们打乡下来,那儿也没什么东西能带来,这是我绣的鞋面儿,妈妈别嫌粗糙。

这可怎么成,怎么好拿姑娘的东西。

陈妈妈连忙向外推。

也不值什么钱,多少是点儿心意,沈蕙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不谄媚也不疏离,让人见了就心头舒坦,妈妈你就收着吧,不然兰溪以为您看不上她的手艺。

陈妈妈这才笑着收了。

知道大夫人肯定要往她身边塞两个人当眼线,没想到这么快就送到她眼前了。

洛红和洛锦年岁都不大,姐姐洛红十五,妹妹洛锦十三,容貌清秀,此时都垂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没得主子吩咐连头也不抬一下。

这点跟她身边的竹香比,简直好了不知多少倍!沈蕙如含笑看了看身边正一脸好奇打量着别人的丫头,就算是大夫人的人又怎么样,只要用的得当,一样可以成为自己人。

天也晚了,两位姐姐跟着兰溪先去安顿,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

没有训话也没有敲打,直接开口就让她们去安顿,这位六姑娘好像跟别的主子有些不一样呢。

洛锦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沈蕙如,没想到正与六小姐看着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慌得连忙垂下头,耳边也浮起一抹红晕。

跟着兰溪走出去的时候,她脑子里就迷迷糊糊地在想着那一眼中六小姐脸上带着的笑,温和,淡然,悠闲……没有一点别的小姐的任性和娇狂。

这位小姐,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大夫人靠在引枕上由小丫头拿着美人捶捶腿,陈妈妈坐在榻前矮几上一边分线一边跟大夫人说着话儿。

你瞧那丫头怎么样?大夫人眯着眼,接过身边阮妈妈递来的银耳羹搅了搅。

六姑娘虽然年纪小,又是乡下出来的,但奴婢觉得她挺通人情世故,并不像……陈妈妈把线放回笸箩里,向夫人那儿蹭近了一些,低声说,她倒不像是得过蠢病的样子。

我瞧着,人虽小,心里通透着呢。

您说这人要是蠢了十年,就花了三年工夫就能变得跟别人家的小姐一样,甚至还聪明些,奴婢怎么也不能信。

哦?大夫人把银碗递回给阮妈妈,用细白的指尖轻叩着床沿,你是说……要么现在的姑娘就不是咱家的六小姐,要么就是常姨娘没说实话,六小姐就算得了蠢病也没她说的那般厉害。

陈妈妈笃定地说。

那丫头跟那贱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自然是她女儿没错。

不过既然人没什么大老病,为什么她非说是蠢的,不带她进府里来?大夫人蹙着眉尖,那贱人打的什么主意?一旁的阮妈妈撇了撇嘴:怕多了个丫头牵累,便没那么多时间费心在老爷身上呗!就算那丫头进府,也不可能让她养,她是不想听到自己女儿喊别人母亲,叫自己姨娘吧。

大夫人冷笑了一声,年纪大了,怕在乡下攀不上好亲事,才巴巴儿又说好了,把人接进来。

这是想找个得力的女婿好借力啊。

夫人必不能让她得逞的。

陈妈妈笑着接过小丫头的美人锤,给大夫人轻轻捶起了腿。

还是你捶得舒坦。

大夫人满足地轻吁了口气。

那是,奴婢伺候您都三十多年了,这点小事再做不好,奴婢还有什么脸在夫人面前晃荡。

大夫人笑了起来,轻轻在陈妈妈那张依旧丰满不见细纹的脸上弹了一下:几十年了也不见你这张嘴没个油滑。

可不是。

阮妈妈也笑着凑趣儿,没嫁陈管事之前还好,嫁了之后啊,这张嘴是越来越滑溜越来越甜了。

你个死妮子,正是欠嘴。

陈妈妈掩着嘴,丰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抬脚就轻踹了一脚。

阮妈妈和陈妈妈都是萧氏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又没有别的心思,所以她们在萧氏跟前儿自是一等一的亲信,便是孙姨娘,跟这两位妈妈比起来,也要差上不少。

你们都留意些,若是这小丫头安份,咱们自也不会亏待她,若是个不本份的……大夫人低眉笑了笑,若是不本份的,自然也就不用多动心思了。

沈蕙如当然不用大夫人动心思。

除了每日去主屋给嫡母请安,她就缩在小小的绿漪院里学着针绣。

有人上门就笑脸迎着,没人上门也不见出院子走动。

进了沈府一个月,府中还有不少下人没见过这位六小姐,就连常姨娘也没见她特意过去见见的。

日子还长着,虽说现在挺安静,但这少言寡语的,也不好琢磨性子,还是瞧瞧再说。

大夫人虽是这样说,但日子长了,这位开始令人颇为惊艳的六姑娘一直这么低调安静地过活,她时时悬着的心也慢慢安了下来。

那种乡下小地方,再聪明的姑娘也不会有多少见识,还不是白长了个漂亮的皮囊?就算常嫣那贱人再怎么筹谋,那丫头也是团糊不上墙的泥,软软的只能由自己捏在掌心里。

一想到这儿,大夫人就觉得心情舒畅,见了沈蕙如时,那张观音脸就更加慈霭起来。

入了十月,这天倏地冷了下来,大夫人起得早,所以姑娘们早上来请安的时辰也早,旁人倒还罢了,只是沈蕙如自从摔了那跤,醒过来就一直有足底寒的毛病,天气一冷,手脚更是冷如寒冰一般。

府里的银霜炭要进了十一月才会分下来,虽说是六小姐,但小姐也有分嫡分庶,分远分近,真分到绿漪院的,银霜炭是别指望有多少斤,大半是普通的炭,烟气大,易伤肺。

所以兰溪多缝了两个棉护膝护肚给沈蕙如戴上,脚上也套了棉袜。

这样好是好点儿,但人就显得臃肿了不少,配着一张尖尖瘦瘦的小脸,看起来倒有几分好笑。

大夫人看见当没看见,别的姑娘也只会在背后笑话,沈蕙如却是每天笑盈盈的半点显不出困顿狼狈的样子。

常姨娘遣了绮罗夜里悄悄儿送了点炭过去,蕙如婉拒了,又挑了副抹额让她带回去。

绮罗回去颇抱怨了几句,说六姑娘不识好人心什么的,常姨娘只看着手中的棉抹额怔了半晌,才恹恹地收了。

你懂什么,她这么小心谨慎,对我才是真好。

到底还是叹了几叹,常姨娘自此不再让绮罗去绿漪院送东送西了。

过了两日,大夫人突然派了妈妈来给蕙如量身段儿,说是要做几件冬衣,把兰溪竹香乐得不行。

洛红出门打听了一圈,回来悄悄对蕙如说:姑娘,听说是过几日二姑娘要回家,二姑爷也要一起过来,所以夫人让人给几位姑娘都做了新衣呢。

蕙如眉峰挑了挑,她来了沈府一月有余,知道这位二姑娘沈茵如才是大夫人的心头肉,当年为了她了亲事,大夫人可没少花心血,对二女婿满意得紧。

这下最心爱的女儿女婿突然回来小住,这位大夫人可有的是事儿要忙了。

到了那日,蕙如一早换了新衣裳,挽了个单螺髻,只戴了大夫人赏的玉蝴蝶簪子就去了,到了主屋一看,众家姐妹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喜笑颜开的,就连大夫人也一改平日素朴的打扮,换了一身墨绿团花银盘牡丹的夹袄,头上戴了一套从未见过的琥珀头面,匀了脸,淡淡擦了胭脂,那笑从眼底一直漫延到发梢,整个人都精神气十足的。

蕙如本想打扮得低调些,没想到她这一低调,在众花丛中反而高调了起来,素衣素颜,更显得一张水嫩嫩的脸清丽脱俗,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大夫人因要见了心爱的女儿心情极佳,所以这时候也不顾得去挑庶女的毛病,只是拉着三姑娘芳如的手,一边回忆着茵如在她身边时的情形,一边急不可奈地不时让人出去打探二女儿现在到了哪里。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门帘儿一挑,一个穿着大红锦金线绣遍地垂枝海棠花儿的身影从外头扑了进来。

母亲!随着那一声儿喊,大夫人已经站起身,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一口一个我的儿,母女二人还没说话,倒抱着哭了起来。

一边陈妈妈急忙拿了手帕去给沈茵如抹泪,一边招呼丫鬟们去打水来给夫人小姐净面。

好一通忙乱之后,蕙如才得空见到了二姐沈茵如。

沈茵如今年十七岁,苗条高挑,高鼻朱唇,一双丹凤眼不似萧氏,倒十足十地像了沈老爷。

五小姐沈菀如已算得上是貌美的,但到她二姐跟前,就明显差了一大截子。

有女如此,难怪沈老爷沈夫人把她当心肝儿肉一样疼着。

替二小姐重匀了面,陈妈妈又拿篦子将她的发鬓抿了抿,将她头上松掉的那一枝鹊登梅枝八宝攒心钗扶正,又重新戴紧金蝴蝶压鬓,母女二人这才坐好。

来,这是你六妹妹蕙如。

大夫人招手让蕙如过来,指着她对茵如说,前些年一直得病了在外面住着,现下好了,所以娘派人接了她进来。

沈茵如眼眶还有些微红,但眼中已变得清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传闻中痴傻的庶妹,脸上掠过一丝寒意,也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腕子上脱了只羊脂白玉的细镯子:没什么好的,这个给你。

沈蕙如连忙接过来,从身后的洛红手中拿过一根缨络来:这是母亲要给二姐姐的玉牌,妹妹给打的五蝠络子,妹妹手笨打得粗糙,请二姐姐别见怪。

沈茵如把缨络接过来,见是用朱红配墨青的络子打成的五蝠结,中间攒着一只翠绿通透的玉牌,这络子打得中规中矩,也不出挑但也不难看,只是这块玉牌温润剔透,一点杂色也没有,是极贵重的,当下便笑了起来:怎好让母亲破费,有劳六妹妹了。

这本就是你外祖母留给你的东西,有什么破不破费的。

大夫人瞥了眼沈蕙如,这么贵重的玉牌交了给她打络子,一是让她认清了自己在这府中的位子,嫡庶之别是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她的一切一切都捏在自己这个嫡母手中,心中但凡有什么心意,也必得让她这个嫡母得意了才行。

二来,她这也是告诉她,若能得了嫡母欢心,那她也有机会能得到脸面和贵重。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好忐忑,走过路过的客官们,求留个收藏~~~~~↖(^ω^)↗么么么么哒~~~☆、算计才出了正院的院门,蕙如就被菀如给拦了。

那只玉牌值多少银子,你可知道?艳妆的沈菀如微扬着下巴站在蕙如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视,母亲居然交给你打络子,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块玉。

蕙如抬起脸,静静地看着她:五姐姐想说什么?哼,到底是乡下地方出来的,除了五蝠络子你还会什么?菀如用绢帕扇了扇,朱唇一撇,这种翠底的玉牌,合该用喜上梅梢配合欢纹的鸭青流苏络子才是,你那什么五蝠,既难看又俗气。

也是母亲心下仁慈,不忍心让你难堪,若是我房里的丫鬟打了这种粗笨络子,我早让人打发去做粗使丫头了也省得给我丢人。

蕙如身后的兰溪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突觉袖口一紧,垂下头去,正看见六小姐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子,面上却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六妹妹你说是不是?是。

蕙如点头,妹妹笨手笨脚的,也没好好学过,自然比不上姐姐,也不如姐姐房中的姐姐们。

她突然扬唇一笑,以后母亲若再有这样的功课派下来,妹妹一定向母亲推举姐姐来做,再不敢献丑于人前了。

沈菀如听她这么说,半是得意半是失望地笑了一声,捏着帕子走了。

兰溪低声说:夫人都没说什么,凭什么姑娘要被五小姐这么数落。

她也不过是个庶女……同是庶女,也不一样的。

沈蕙如转了身,缓缓向自己的小院走,她有母亲的欢心,我没有。

不过,再得嫡母欢心,菀如也改不了自己是个庶女的事实,因得宠而得意张扬的庶女,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反而像她这种不声不响,不出头不落后的,多半能抓得几缕先机。

小姐的络子已经打得很好了……兰溪叹了一口气,您才学了多久啊,别说竹香那丫头,就算奴婢当年学打络子,也没这么快就能打出五蝠络子的。

五蝠络子算什么?当年她的一手打络子绝技可是名满江南,连现在京里流行的几种样式还是她当年随手打出来好玩的玩意儿。

可能打再好的络子又有什么用?她现在是沈蕙如,而不是当年那玲珑心肝玲珑手的杜若,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在沈府站稳了脚跟,再找机会脱离沈府。

没有户纸,她是无法自立门户的。

而从沈府出去,除了嫁人,就只有入庵堂或是道观一途了。

蕙如暗自犯愁,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绝不会让自己走到入空门那一步的。

隔绝了红尘也不一定能脱离尘世之苦,那她还要活这一辈子做什么?主屋内,前来探望的姐妹媳妇都散了之后,一直带着笑的沈茵如终于松脱了紧绷着的脸,哭倒在大夫人怀里:我这是做什么孽啊,他竟然还带了那骚蹄子来家,没听说姑爷来丈人家还要带着侍妾的,他这么做生生是要打女儿的脸面,这还让女儿怎么过?闭嘴!大夫人手里捻着佛珠,面色发青,再大的事也不能闹出来。

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又怎么,就算你父亲这么端方的人,家里也还有两房姨娘呢。

他又不是待你不好,又不是要宠妾灭妻,你只管好好做你的二少奶奶,别天天为了女人的事跟姑爷闹唤,没得让你婆家以为我沈家是那种不知礼义的人家。

呸,什么礼义!沈茵如恨恨咬牙,他敢这么说!也不瞧瞧那宅子里都是些什么货色,扒灰的扒灰,偷汉子的偷汉子……你疯了不成!女儿揭阴私的话还没说完,大夫人已经死死捂了她的嘴,这些都是什么腌臜话也是可以浑说的?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在那里还有什么活路!听娘的话,若实在看那贱人不下,早晚寻个错发落了便是。

你给我记住,别的一切都是小事,千万要拢住姑爷的心,早早儿生下儿子,万事都没这一件事要紧!一听母亲提到子嗣的事,沈茵如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嫁去国公府已有一年,到现在肚子还没个动静,虽然丈夫没说什么,但婆婆明说暗话的讲了也不少,又因她总是为了房里侍妾通房跟儿子吵,婆婆对她这个媳妇便有些不满。

这话她虽不敢跟母亲说,但大夫人是什么人?对女儿的脾性一清二楚,便是她不说也能猜到个一二。

这次回来可会在京中多住些时日?大夫人拿帕子给女儿抹了泪,殷殷地问。

女婿与国公世子之位是没机会的,好在人够聪慧机敏,少年时做过太子亲卫,靠着这层关系谋了个缺,现下离京虽不远,但也毕竟没有在京里方便。

茵如嫁出去一年多,统共回娘家也没三次,把大夫人想得抓心挠肝的。

说他做得好,这次考绩得了上上,公公又帮他走动了走动,约摸过了年能调回京里。

茵如抹了抹泪,强笑道,说不得明年咱们就能回京来,以后走动也就方便了。

到底是嫁了人的,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

大夫人叹着气,眼泪也涌了出来,我本说要留你在家一年,你爹却非要将你早早儿嫁出去……娘你莫哭,也没几个月了。

等我们回京来,女儿一定回家陪您住上三个月。

茵如挽着大夫人的胳膊,撒着娇。

大夫人噗地笑了起来,伸指在她额上戳了一记:什么三个月,嫁了人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便是只住三天也不行!蕙如正在房里打新络子,就见洛红青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洛红比洛锦大,人也没有洛锦活泼,但人长得清秀水灵,外柔内刚,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虽然她们姐妹是从大夫人房里出来的,但蕙如细细看过,觉得这两个丫头还算忠正,心里也存了一份要拉拢的心思,见一向沉稳的洛红露出这般神情来,心里一动,忙招了她过来。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放下络子,蕙如柔声问。

没……没什么。

洛红垂下头,细细的声音回,眼眶却又忍不住红了。

到底是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

我在这府里头虽没说话的份,但好歹也能帮你拿点主意。

说着,蕙如拉起洛红的手,瞧瞧,跟个帕子较什么劲,手指头都勒红了。

洛红眼泪涌了出来,但还是摇头不语。

蕙如知她不信自己,也没多说什么,松手让她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洛锦的哭声,再来就是拖拖拽拽和那姐妹俩的争执声。

蕙如微微一笑,示意让兰溪把房里的丫头婆子都支了出去,再领了那姐妹俩个进来。

洛锦刚一进门就哭着跪了下去:六小姐救命!洛红忙去拉她:浑说什么,别给姑娘惹事。

有什么好惹的,我们没老子娘,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若是任你去了,这辈子也别想见了。

说着,洛锦抱住了洛红一阵大哭。

洛红要去哪里?蕙如捧了茶呡了一口,悠然问。

奴婢妹子浑说的,奴婢没有要去哪里。

洛红跪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二小姐跟大夫人要了姐姐,说是要让姐姐去给二姑爷当妾。

洛锦也不理会洛红,直着脖子就叫了出来,求姑娘去跟夫人说说,我姐姐不愿意当妾,咱们姐妹就跟着六小姐,伺候您一辈子。

哦?蕙如放下茶,眉尖一挑道:去给国公府家的公子当妾,这是多少丫鬟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为何不愿意去?洛红只嘤嘤地哭着并不说话,性急的洛锦给蕙如磕了个头说:我们姐妹原是大夫人房里的,二小姐是什么性子咱们姐妹再清楚不过的。

二姑爷是二小姐自己挑的,当日出嫁时要不是夫人坚持,连陪房丫头都不肯带,就算是带也都带颜色差的丫头。

听说二姑爷房里的妾室通房已经被二小姐整治死了几个,正为这事日日闹着。

若是姐姐去了,真得了二姑爷的眼,那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洛红软在地上,双目发直,看起来真的是怕了。

那不一样,洛红是二姐姐要去的,是她的人,便是姐夫喜欢,二姐姐也只有高兴才是,怎么会……蕙如眨了眨眼睛,手托着腮微微蹙起眉尖。

二小姐只是想用奴婢姐姐去对付姑爷房里新得宠的一个妾,使用过了也就没用处了……洛锦咬了咬牙又说,奴婢方才悄悄儿去打探消息……必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蕙如目光微凝,就这么看着她。

洛锦猛地抬起头,双目红肿,咬着牙说:正摸到大夫人窗下,听见陈妈妈说,二小姐一年多没有孕,让奴婢姐姐去拢了二姑爷的心,若生了孩子,便要将奴婢姐姐弄死了,把孩子养到二小姐名下去……这话一出,洛红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兰溪吓白了一张脸,急急扑上去捂住洛锦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事可不行乱说。

哪里是乱说。

洛锦扒开兰溪的手,哭着说,我们姐妹从小没了爹娘,被卖进府里一直相依为命着,虽说不是最好的,但伺候夫人哪日不是尽心尽力的?咱们一条贱命虽不算什么,但被这样……实是不甘,不甘心啊。

不甘心!沈蕙如心里一颤,自己上辈子死去之前,心中念念的不也是这三个字吗?六小姐!洛锦向前爬了几步,在青石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额上都青紫了一片,六小姐,我们跟着您没几日,但能看出来姑娘您是个心慈聪慧的,您想想法子,救了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姐妹两条子性命。

若是姐姐能逃过这劫,我洛锦的命就是六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有二话。

姑娘大慈大悲,大慈大悲!洛红也爬上前磕头哭着说:姑娘救救奴婢。

不是奴婢怕死,实在是舍不下这个妹子。

咱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再没了奴婢,洛锦这辈子就真的没了亲人,太孤苦可怜了。

先起来说话。

蕙如对兰溪点了点头,让她去将二婢拉起来,可那两人已经哭得软了,哪里拉得起来。

蕙如沉吟了片刻,对她们说:你们可信我?信得,信得!信得便好,你们莫哭,事情还没到最后的地步,既然你们跟了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周全。

打发了二婢,兰溪忍不住抱怨起来:姑娘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也不看看是什么事情就揽上身。

那二小姐是什么身份,夫人又是什么身份,她们想要送个奴婢去人家家里做妾,咱们又能说上什么话?帮不上忙怕还要让夫人二小姐记恨上。

你放心。

姑娘你……你让奴婢如何能放得下心啊。

兰溪忧心忡忡,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姑娘你可千万别直接去夫人跟前儿求。

知道,这事,求是求不来的。

蕙如一笑,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们不是想要洛红去栓姐夫的心吗?只要姐夫瞧不上她就是。

但……洛红长得娇美,身段婀娜,又是自己夫人送的,还有谁会傻到不要?蕙如对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洛红不想去,这宅子里可有得是人想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消息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客,新人很勤奋的,虽然现在还有点瘦,也请顺手戳个收藏吧~~~~=3=~~~~一个时辰之后,兰溪在小厨房里等着给六小姐熬的养荣乌鸡汤,闲着无聊就跟碎嘴的李婆子拉起了闲话。

她端着汤锅前脚刚走,后脚进来的五小姐房里的大丫鬟翠鸳就得了二小姐要帮姑爷挑妾的大消息。

再后来,几位小姐房里的丫鬟们便都知道了这个大消息。

三小姐的微澜院里,当家的大丫鬟翡翠一边剪着花枝一边笑着将这消息对沈芳如说了。

彼时三小姐正拿着一支湖笔沾了淡墨去染踏水观音扬起的衣角,闻言只是笑了笑说了声:若是你想去,我不拦着,可要我去找母亲说说?翡翠把手里剪子扔了,跪在她面前苦着脸说:姑娘可饶了奴婢吧,万不敢有那种胆子,动那般心思。

沈芳如把笔在笔洗里涮了涮,取了手巾擦了擦手说:你起来说话,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这儿有多大事呢。

可不就是大事。

翡翠向前爬了几步,抱着芳如的腿说,好姑娘,奴婢是打算要跟着您一辈子的,您可千万别推奴婢出去。

沈芳如这就笑了起来,拿葱段儿似的雪白指尖戳着翡翠的额头啐了一口:原来是等着这儿呢,二姐夫你瞧不上,打算是去当……话没出口便觉得不妥当,忙把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脸上早羞得通红。

翡翠自然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话儿是什么,腆着脸拿粉面桃腮儿蹭着姑娘的纱裙:奴婢可没那心思,只伺候小姐就行了。

以后姑爷嘛,自然有小姐挑那好的去,奴婢这么蠢笨的,只希望姑娘帮我挑个好点儿的小子配了,以后还能来姑娘跟前当个管事的妈妈。

没得臊的!笑意这才漾到眼底,三小姐叫翡翠起来去端茶,又去细看了看自己刚刚画好的观音像,这才问: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厨房那边。

翡翠小声说,入画从李妈妈那儿得的消息,奴婢让她回去又细问了问,似乎是六小姐那里的丫鬟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母亲和二姐姐的事儿,怎么就会让六妹妹那儿知道?沈芳如沉吟片刻,将眼眯了起来,想来是母亲要把六妹妹房里的人送出去。

六小姐房里的?翡翠小嘴一撇,这也忒不小心了,这么件好事儿还不好好藏着,让别人知道了抢了去,还不得哭死。

好事儿?芳如斜眤一眼,好事儿你还哭着不肯去?这消息怕是她们故意漏出来的,就为了不想去呢。

还有人不想去?翡翠掩了口惊道,跟着那样一个主子,将来也必没什么多好的出路。

能进国公府当妾,就算是良家子也是天大的福份,更别说是当奴婢的。

不过绿漪院那里能有什么好的?除了夫人赏过去的洛红和洛锦,房里的丫头也就是兰溪和竹香,那竹香还是个小孩子呢。

母亲必不会用六妹妹带来的人,想来是洛红了。

沈芳如想了想说,她倒是个出挑的,也不是那奸滑的人,母亲好眼光。

只可惜二姐姐是个不能容人的。

芳如轻轻叹了口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是你没那念想,就莫管别人的事。

翡翠应了,眼珠儿转转又凑上前小声说:刚刚奴婢瞧着像是五小姐房里的碧珠,探头探脑地去了小厨房那边……五妹妹是个事事要争先的,芳如不知想到什么,像极了萧氏的眉眼弯了起来,摸着纸上观音大士的杨柳枝,她说,由着她们去闹,你给我管好了下面的人,不管别的房里怎么说,我这院子里的不能出一点事!奴婢明白。

翡翠刚说完,门帘子一响,沈芳如的乳母甘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来瞧瞧,这是夫人刚赏下来的密云月罗纱,轻柔又透气,拿来做几件小衣是最好不过的。

甘嬷嬷脸上带着笑,捧着一只匣子走进来。

匣子里放着一块月白色的罗纱和两根攒珠云纹钗。

芳如拈了钗子在手中转转,随手插在发鬓上问:嬷嬷,好看吗?甘嬷嬷笑得眼都不见了,直点头道:姑娘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这两根钗子还是夫人嫁来的时候老太太给的,夫人一直舍不得戴,今儿拿出来说姑娘一直太素净了,也没些合用的簪环首饰,特地让奴婢送到姑娘屋子里的。

翡翠让甘嬷嬷坐了,又去端了杯新茶给她吃。

甘嬷嬷也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因做了三小姐的奶妈子,就一直在沈芳如的房里伺候。

前些时候大儿子娶妻,才特地告了假回家下。

这才回来没两日,因二小姐茵如回门,夫人就调了她去主屋那边帮忙,与芳如见得面少了,心里正惦记着,可算借着来送东西的机会进了微澜院。

嬷嬷有事?芳如让翡翠去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画,一手捻着她送来的料子,一手托着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

甘嬷嬷今年也不过刚满了四十,在大宅子里养得好,一身细皮白肉,五官虽普遍,但看着也是个富态人。

从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着,又是自己亲手奶大的,眼中的姑娘比家里的小子闺女还要亲上八分,一颗心自然全都向着这位姑娘。

二小姐那儿,似乎不大如意。

甘嬷嬷眼睛里闪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对沈芳如说,夫人打算要挑个丫头跟过去,帮二小姐固宠。

哦。

芳如垂着眼帘,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

姑娘哎,你怎么不动动心思呢。

甘嬷嬷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头怎么还放木樨呢,这花都败了,多不吉利,快些个去花房换几盆新的来啊。

翡翠笑着应声说:是姑娘喜欢木樨这油绿的色儿,奴婢也说了几回了。

这不,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去找柳婶子挑几盆好的呢。

见翡翠挑了帘子出去,甘嬷嬷赶紧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凑了凑,低声说:姑娘过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儿为自己打算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上头还有母亲在呢,自是会为我打算。

芳如面上微红了红,将手中茶盏推开,可是嬷嬷老糊涂了,拿这种话来对我浑说。

我的好姑娘,在嬷嬷跟前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您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夫人自然是要给您寻好的,但京里这些贵门公子少爷,又要门第又要才学又要品貌,咱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又怎么能像外头的爷们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爷正是那圈子里的翘楚,有他帮着掌眼,总好过听媒人两片嘴忽悠。

若是咱们院子里能有个贴心的丫头跟过去,但凡能笼了姑爷的心,一则在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长脸,二则也能求姑爷上上心,帮你挑个好女婿。

听了这话,芳如冷了脸子,将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要让母亲和二姐姐听去,我成什么人了?甘嬷嬷忙说:老奴眼皮子浅,也就是这么个想法,左右无人便与姑娘说说。

姑娘别气,若是奴婢说的差了,自己掌个嘴,您就权当什么也没听过。

芳如叹了口气,缓下了脸:我知道嬷嬷这是为我打算,只是关心则乱,你这么个精明沉练的怎么也糊涂起来?不是我舍不得房里的丫头,您只仔细瞧瞧,她们中除了翡翠,有谁有品貌手段能去笼络人的?便是姐夫一时贪了新鲜,过几日也就丢了。

虽说是二姐姐要人,但你当她真是那么甘心情愿要丫头去分宠的?别没拢住人的心,倒把姐妹情份给拢没了。

我没二姐姐那么大的心,既想高嫁,又巴望着夫君只守着她一个。

高门贵宅之中只要谨守着本份,占着那正室的位子,安安稳稳过一生也就是了,非要争那一夕的长短,失了夫君的心,又丢了婆婆的怜爱。

甘嬷嬷抹着眼角说:难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

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的明白,夫人也不至这么头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

芳如推她,好了嬷嬷,你先回去吧,别让母亲找不见人心急。

嬷嬷跟姑娘说的话,姑娘可得搁在心上。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大意不得。

甘嬷嬷揣了一肚子话,到底还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辈子的事?大意不得!对女儿家或是一辈子的事,但对父亲母亲来说,只有女婿门第高矮,是否为可以借力的清风,这才是他们关心的事。

沈芳如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翻滚的情绪。

为何自己偏偏是个女儿家呢?☆、爬床自有人抢过了两日,到底国公府那边要来将沈茵如接回去。

京里置的宅子已经打扫清理干净,下人也配齐了,再没有让自家媳妇一直赖在娘家的道理。

二姑爷上门来接二小姐时,母女二人免不了又是拉着手哭了一番。

沈蕙如站在人群里,很平常的妆扮,很平常的表情,与三小姐沈芳如不时喁喁低语,姐妹两个相处融融。

只是她身后少了个洛红,而沈芳如身后少了个翡翠。

与这二位神态自若的姑娘不同,五小姐沈菀如紧贴着二小姐站着,红了副眼眶,不时拿着手中的帕子拭泪,看起来比别人都要伤怀。

二姐姐这一去,不时何时再回来。

沈菀如拉着茵如的手,哽咽着,用着极为和软的声音说,好在以后是住在京城里,见一面总比之前要容易些。

过些日子,小妹在家里办诗会,还请姐姐能赏脸过来。

茵如正伤心着,听见菀如这么说,只是拿眼睛瞥了她一眼,扭过脸继续和大夫人说话,虽是没直接驳了面子,可也丝毫没给她面子。

一向心高气傲的沈菀如就像没看见一样,不时拿着帕子抹泪,只是那带着泪光的精心修饰过的眼角眉梢总有股子得意劲儿透出来。

沈蕙如在一旁看了,不觉微微一笑。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正见到沈芳如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

看来这位三姐姐,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啊。

临行前,大夫人终于发了话,将五小姐沈菀如房里的大丫鬟碧珠送给了二小姐。

虽没直说是做什么去的,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碧珠婷婷袅袅地出来与五小姐和大夫人告别,挽着手里的包袱,羞答答喜孜孜地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完全没注意到沈茵如眼底的厌憎和不屑。

她是想着要挑个人把丈夫的心给拉回来,但这种设了圈套一个劲儿往她房里钻的荡货,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怎么可能容得了。

脸上不觉间罩了一层阴云的沈茵如瞥了眼站在大夫人身后容色绝艳的异母妹妹,几乎要差不下胸中翻腾的那股怒火。

贱人,贱人!等我将你调|教出来的不知廉耻的丫头用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车驰出二门,众人也纷纷散了。

沈菀如由个二等丫鬟扶着经过沈蕙如的面前时,下巴一扬,从鼻腔里撇出个不屑的冷哼。

真是对不住啊六妹妹,二姐夫偏偏看上了我家的碧珠。

碧珠也不想夺了洛红的机会,只是……唉。

那口气里满满的张扬炫耀让沈蕙如差点笑出声来。

但她终究只是笑了笑,对着沈菀如施了一礼,带着兰溪施施然地走了。

沈菀如的炫耀没了看客,胸中总觉得憋了股气。

看着沈蕙如纤细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呸,有什么傲气的?不过是个傻子。

这么低低地骂了一句,顿时觉得胸中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白长了副好面孔,不过是个姨娘生的野种,也想讨好母亲和二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沈菀如前脚刚走,沈芳如后脚从竹林后面转了出来。

什么身份?同样是姨娘养的,人家可比你清楚明白得多了。

沈芳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着身边的小丫鬟说:妹妹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去她那儿好好坐过。

走,咱们去绿漪院。

绿漪院里,洛红正在给沈蕙如磕头。

洛锦捧上热茶,又绞了热巾子来给她擦手。

起来吧,你是我的人,自然我要为你打算。

沈蕙如示意竹香把洛红扶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

洛红洛锦看了钥匙都是一怔。

姑娘您这是?绿漪院里东西不多,我打乡下过来的时候,也带什么来。

沈蕙如说着笑了一下,脸上丝毫未见尴尬或是窘迫之色,自然,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带。

我的情况,你们姐妹应是清楚的,母亲也该没少说吧。

洛红洛锦对视了一眼,忙忙又跪了下去。

都起来,我这人不爱看人跪来跪去的。

沈蕙如敛了笑,外人该跪的时候必须要跪,这是规矩。

但我的人,我认可的人,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跪,这也是规矩,我的规矩。

沈蕙如年纪幼小,身量也没长开,看起来娇小柔弱,但她这么端端整整地坐着,脸上突有一股子凛然之气出来,那气势,就算是大夫人端起架子来的时候也未必能有。

洛红洛锦呼吸窒,情不自禁地按着她的话就站了起来。

这就对了。

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我当你们是一家人,以后,咱们有好的就吃好的,遇差的也只能用差的。

所谓荣华,所谓艰难,都要咱们一起面对。

我能应你们的就是自此以后,天大的事我为你们顶着,而你们,则要将你们这一颗心交给我,完完全全地,可以做到吗?这一句话,轻轻淡淡地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却是觉得千钧一样的重。

这次不止洛红洛锦姐妹两个,就连一直跟着沈蕙如的兰溪和竹香也绕到她身前,一起跪了下去。

是。

瞧瞧。

沈蕙如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槛,吹开一树梨花,清淡洁雅却又温暖和煦,身上那些凛然的气势化为春风将她们四个柔软地包裹起来,我刚刚还说了不让你们跪的,怎就一转眼的工夫全都跪下了?可见我说的话你们没一个正经听的。

是谁敢不听妹妹的话?声音远远地传进来,门帘子一响,穿着青花细云纹小袄和一条刻丝浅白暗藤枝长裙的三小姐手里打着把团扇,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三姐姐!沈蕙如忙从椅子上站起迎了上去,笑着问,哪阵风把姐姐给带来了?怪不得这么香呢。

你这是怨着我这么久都不来看你吧。

沈芳如拿扇掩着口笑。

是姐姐总见不着我这个笨妹妹去微澜院,所以挑了个时辰来问罪了吧。

沈蕙如对着沈芳如眨了眨眼睛,二人四目相对,都笑出声来。

聪明人就是好,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只是一眼也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惜了,碧珠那丫头也算是个出挑的。

沈芳如的指尖在茶盏边沿上细细地划着圈,不过脸上可看不出有什么惋惜的表情,也亏五妹妹心宽,好好的一个丫头竟然舍得这么给放出去了。

蕙如看着芳如细白的指尖从杯口抹过,那里升起清烟袅袅模糊了一室的宁静。

这样的情形她以前也曾经看过,只是这个以前已离去久远,远得也如这水气一般模糊缥缈。

她低下头,掀起盏盖,轻轻撇了撇碧绿茶汤上的浮沫。

以前的事,还是不要记得太清楚为好。

她只想好好地,自在地,把上天所赐的这一辈子顺畅地过完。

只是心底一直扎着一根刺,深深埋在肉里,每次她快忘记时,便时不时扎她一下,痛入骨髓。

想以后能过好日子,还是必先将这根刺连根拔除才行啊。

站在绿漪院的门口,看着沈芳如远去的背影,竹香在一旁一脸艳羡:三小姐走路的样子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谁走路能……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只能皱着眉头咬着手指,含混不清地说:好看极了!蕙如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好好学,以后也能走成那个模样。

咦?真的?竹香眼睛睁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成不成的,奴婢就是个丫鬟,怎么可能像小姐那样走路?那就少在这里多嘴多舌的。

兰溪毫不客气,伸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快点扶姑娘回房里,外头有风,别大意闪着了。

阳光穿透门口高大槐树的叶缝,破碎的光线映在沈蕙如的脸上,将她的神情隐没在光影交错之间。

兰溪看着自家的姑娘,总觉得有哪里产生的细微的变化,就好像……姑娘已经变了,变成了别人,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她的心里一凛,赶紧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撇开竹香,扶住了沈蕙如的胳膊。

姑娘,回吧。

她声音里带着的微弱的颤抖和犹疑让沈蕙如抬起眼,目光在兰溪那张清秀的脸上扫过,沈蕙如在阳光下绽开了笑容。

那笑容温暖,亲和,纯粹。

兰溪又是一个恍神,觉得身子似乎都被浸在了温水里,轻轻飏飏,那么安心又舒畅。

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六小姐,虽然以前傻乎乎的,但投向自己的目光就是如此温暖而依赖,就像,是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亲人,比血脉的维系还要亲密。

兰溪鼻子一酸,压在胸口好久的话差点冲口而出。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傻子也好,贵女也好,只要你还是用这么温暖的目光看着我,奴婢就永远当你是主子,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主子。

沈蕙如的声音随着风轻轻地飘进她的耳中:兰溪,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开始绣牡丹了?我觉着最近手越来越顺,再复杂一点儿的图样子也应该没问题了。

是呢,姑娘您绣得越来越好了。

奴婢觉着,您莫不是天上织女下凡的?明明才学了三个月,那针法绣艺看着比竹香强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能拿奴婢跟小姐来比?竹香噘起小嘴,奴婢笨手笨脚的,再绣十年也绣不好,别看小姐前十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那是神仙还未归位呢。

兰溪姐姐绣得好,但瞧着吧,再过几个月,你怕就赶不上小姐的功夫了。

看着两个贴身丫鬟在阳光下你一言我一语笑闹着,沈蕙如轻吁了一口气。

这一世,不止自己要过得好,身边的人,也一个个都要过得好才行呢!作者有话要说:  大晚上来更一章,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啊~~汗~~~_(:з」∠)_ 新人求包养求收藏各种求啊~~~~☆、一箭双雕惹祸端十月秋深,金黄的落叶总也扫不尽,院子里换摆了秋菊,粉紫金黄,开得甚是漂亮。

沈菀如想着要开诗会赏菊,但她虽得大夫人的宠,终究是没被记在大夫人身下养的,所以对外还是个庶女的身份。

京中的贵人圈子里,嫡庶看得分外重,以她的身份想开诗会,邀来的也只会是各府的庶女,想要拉贵女们来,还是要靠着沈府嫡女沈芳如的名义。

沈芳如虽也应了,向各府中发了邀请贴子,但沈菀如毕竟心里不大痛快,这几日有事无事便去找同为庶女的沈蕙如麻烦。

都是小姐,为什么姑娘您总让着那位?竹香噘着嘴瞥了眼正指挥着丫头婆子摆放菊花的沈菀如,脸上愤愤不平,您越让着她,她就越嚣张,天天摆着嫡小姐的架子,眼见着就爬在姑娘您头上了。

不让着能怎样,不照样在我头上?蕙如手里拿着绣棚,坐在紫藤花架下,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且避她、忍她、让她、由她、任她,过些日子,咱们再看她。

自从碧珠去了国公府,菀如就更加目中无人了,当然,这目中无人也就是对着下人和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妹,在大夫人和三小姐面前,她样样都是做足了规矩,撒娇献媚,整日哄着大夫人。

再怎么说,府里的这些小姐们,将来嫁得好坏都得靠着家中主母。

只是,若大夫人萧氏是那么容易哄的,那她也就白在这深宅大院里安如泰山地过了这么多年了。

沈蕙如眯着眼,看着阳光下显得越发艳丽的菀如冷笑了一声。

越是张扬出挑,将来凋零得越快。

只可惜,菀如并不明白这点,也或许是,大夫人这么纵着,故意不让她明白这点。

孙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心腹没错,也是她做主让老爷收进房里的没错。

那又怎么样?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是心甘情愿地能把丈夫让出来,跟别的女人共享的?从这点上看,孙姨娘和常姨娘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大夫人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带着沈老爷血脉,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是比刺更让大夫人痛恨的存在吧。

若是将来沈府用不上,她和菀如休想有什么好归宿。

在大宅院里要站得住坐得稳,光靠自己的本事和丈夫的宠爱还不够,当家的主母身后必须还要有足够强硬的靠山。

蕙如手中的针停了下来。

嫡出的哥哥们是怎么看待她们这些庶妹的?是当做血亲还是当做工具?不,靠他们不够。

她眨了眨眼睛,同母的弟弟长得什么样子?上次见到时,他躲在父亲的身后,一脸的怯怯,胆小又不合群,模样也看不清。

这是大夫人乐见的,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常姨娘在想什么?她想到生母那张明媚鲜艳的脸,想到那双潋滟眸底藏着的精明,摇着头笑了起来。

有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母亲在,小弟绝不可能会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或者,他只是让嫡母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

将绣针在发鬓上擦了擦,沈蕙如打算下午去常姨娘那里坐坐。

既然是同胞的兄弟,她能帮得上的,还是得好好帮一帮。

五小姐的诗会办得不甚热闹也不太冷清。

豪门贵女们来的也不多,还都是看在沈芳如的面子上。

三小姐虽然性情安静,言语不多,但见人带着三分笑,不多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又都是字字句句说到人心坎儿里去的,所以她的人缘比沈茵如在的时候还好上不少。

沈家的五小姐人长得娇美,嘴巴又甜,也不是个会令人生厌的对象,但她毕竟是个庶女,又听说将自己的婢女送给了姐夫当妾,女孩子们心中就有些膈应起来。

送婢女当妾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家里兄弟看对了眼,开口向她们要一两个婢女,她们大多也会很大方地送出来。

但巴巴儿将自己得力的丫头送给了姐夫,这就有点让人琢磨了。

京里的贵人圈也就这么点大,既然有人将事说了出来,一人知便人人知,想来她家嫡姐对此事也不满得很。

否则谁会将这种内宅的小事拿出来让人知晓?那不是打自己脸吗?既然是个庶女,就该好好守着自己的本份,生出了那样的心思,保不准将来就会把目光投向自己未来的夫婿。

于是各家来的还是大多为庶女,嫡女来了一些,也都是些排行较小,或是家中不甚得宠的。

沈蕙如一早就借着要给大夫人打供奉佛堂用的络子避开了诗会,而发贴的沈芳如,也只是在一开始露了个脸,就推说身体不适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沈菀如虽是得偿所愿地担起了待客的主事,但对于来客的质量还是颇觉失望。

六小姐是庶女,本就上不得台面,她不来也就罢了,但身为嫡女的三小姐也不参加,这是不是不太给她颜面?沈菀如心里暗恨,但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来。

热热闹闹地开了席,一群女孩子吟诗做画,喝茶吃蟹玩得也算尽兴。

将众女一个个送走,沈菀如酸软着双腿马不停蹄地去了微澜院。

都是妹妹不好,让姐姐劳心费神的,母亲定要怨了我的。

沈菀如坐在沈芳如的床前,拿了帕子不停地抹泪,一脸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办这什么劳什子的诗会。

本想着姐妹们可以聚在一起乐一乐……沈芳如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引枕上拍了拍沈菀如的手背,柔声说:不干妹妹的事,前几日受了点寒,让你这么挂心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对了,临孜伯府的二小姐送了一匣子金蓉酥饼,我记得是姐姐最爱吃的,一会就给你送来。

临孜伯的二小姐是嫡出的长女,身份尊贵,听说正在跟荣亲王的儿子议亲,沈菀如拿她来说事,这算是炫耀还是什么?芳如笑着摇头说:我胃里正寒着,受不得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既是送你的,你就吃吧。

若是有心,我知道前些儿母亲给了你一点莲子,我这儿正好用没了,不如拿那个包上一包送来给我熬粥吃。

心里正舍不得那一匣子酥饼的五小姐顿时笑了,连连应下。

将人送走后,翡翠递了茶进来,嘴一撇说:她还真敢说呢,二小姐上回来信就说要送金蓉酥来给你吃,这回子你不在,想是托五小姐送来给你的,到她嘴里却变成是送她的了!一匣子吃食罢了,沈芳如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心意在谁身上不是看那酥饼被谁吃了。

她既然看重这个,那就让她便是,又不是以后吃不到的。

翡翠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说:奴婢听那边的蓉娘传来了消息。

沈芳如继续翻着书,只是扬着声儿嗯?蓉娘是二小姐沈茵如的贴身嬷嬷,也是翡翠的小姨,平素也互通着消息。

碧珠当了通房丫头,前几日还颇得宠,便有些趾高气昂起来。

近日跟二姑爷的一个妾起了争执,打起来了呢。

如果只是打起来了,蓉娘不会特地传消息给翡翠。

沈芳如合上书,坐直了身体:出了什么事?翡翠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小妾原来已经有孕了,日子浅,还没请大夫瞧。

被碧珠推了一跤,好像是孩子没了。

家里闹得正凶,把人关起来了。

这去了才几天啊,二姐就忍不住了。

沈芳如皱着眉不住地叹气。

就算嫌碧珠刺眼,也好歹先拢住了丈夫的心再做打算,没得借刀杀人,虽说这样一次解决了两个,她也不想想碧珠是从哪里出去的。

这样一来,国公府必要怪到沈家头上来,没得事非要送个惹事的丫头来害人子嗣。

小姐?见沈芳如要起身,翡翠连忙过来扶。

去母亲房里。

沈芳如掩着口咳了两声,这事先别传出去,我得跟母亲好好商议商议。

主屋里,大夫人砸了茶碗正在骂:这个沉不住气的死丫头,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蠢的废物!陈妈妈扶住她,用手上下抚着她的胸口,嘴里不住地劝:消消火儿,您可消消火儿,这头疼病好容易才好些,若再犯了可怎么好?她们这一个两个的,就是都想着我早些死了才好!大夫人拧着眉骂,眼圈儿却红了,我这辈子为她操了多少心?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点当母亲的苦心?我不想着女婿能对她一心一意?我不想着她在国公府能站稳脚跟?可她自己有什么本事?争强好胜,偏又不是那个有福气的命儿。

肚子争不了气,得不了婆婆欢心,偏一天到晚想着女婿能只守着她一个……二小姐也没想到那贱婢是有身孕的,何况那碧珠又不是跟她完全贴心的,牵累了二小姐也是有的。

陈妈妈见大夫人按着额角,知道她头疼病又犯了,连忙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拿了鼻烟壶来给她嗅。

大夫人拉着陈妈妈的手就哭起来:不是我要偏心,我生的这几个孩子里,就数她最不省事,说好听了是心思单纯,说难听了就是个木头脑袋,听不得人劝。

本想着给她找个殷实厚道会疼人的夫婿,她却心高气傲要嫁入高门。

高门之中有哪个男人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她没有容人的量就是在自绝生路啊……我的儿,这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去!谋害子嗣,那可是重罪。

高门之中妻妾意外失子的多了去的,但像沈茵如这么傻地落人手柄的不多,若是婆婆护着,夫君宠着也就罢了,偏偏婆婆一直瞧着这个媳妇不太顺眼,丈夫就嫌妻子善妒心狭,只怕会借着此事休妻。

一旦沈茵如被休,那么不但沈茵如没了活路,沈家也会被牵累,能教出这么个好妒狠毒的女儿,沈家的家风可想而知。

这样一来,连沈茵如的两个兄长,将来的仕途也会受影响。

大夫人一想到这里,心里真是又恨又气,又怨又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母亲,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门口脆生生一响,大夫人抬头,逆着光,只见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谁?女儿芳如,母亲您怎么了?沈芳如急走了几步,来到大夫人身前,见一向母亲一向安宁红润的面颊变成憔悴苍白,心里已是一惊,怎么气色这么差?见了小女儿,大夫人眼睛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芳如,你二姐姐……二姐姐……可真是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定心神细说利害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啊~~~~~周末事多更的少,明天正常双更,求支持,求加油,求动力~~~【星星眼看着大家~】母亲莫急,慢慢儿说。

沈芳如接了陈妈妈手中的茶,缓缓喂给大夫人。

大夫人还没开口,那眼泪就像开了口子的河堤,怎么也堵不上。

陈妈妈低低的声音将沈芳如已经知道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大夫人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只一个劲地用手捶着床沿:孽障,真是孽障!沈芳如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来,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是二姐姐不对,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陈妈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叹息了一声。

大夫人拉着沈芳如的手,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若你二姐有你一半的通透心肠,我也用不着这么劳神费力地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早知道她嫁过去要惹出这么多事非来,当初不如让你嫁过去……陈妈妈看沈芳如脸上的神情微变,连忙插话道:夫人您说什么呐,三小姐还小着呢。

大夫人一怔,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竟将心里藏着的话给嚷了出来,又羞又悔,只拉着女儿的手默默流泪。

沈芳如深吸了一口气,对陈妈妈说:劳烦妈妈去外面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来,我要和母亲说会子话。

陈妈妈知道这位三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也指望着她能开解开解大夫人,当下退出内室,将房门掩了,站在门旁守着。

房中,沈芳如从大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着帕子在手背上擦了擦,平静地说:母亲,这事你也太心急了。

什么?萧氏没想到女儿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自己竟然好似在责怪,不觉愕然抬起头,迎面正对上女儿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看不出喜怒的脸。

母亲当初就不该随了二姐的意思,从家里挑个丫鬟送出去。

沈芳如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就算是她自己要过去的人,她也绝对容不下,更何况那个叫碧珠的丫头是自己爬到姐夫床上去的。

这样的丫头,别说二姐容不下,就算换成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容下。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一向谨言慎行,温雅和软的女儿何时也会有这么凛然的表情?她的眼中何时有了这种让人从心里发寒的眼神?大夫人捂着胸口颓然倒在引枕上,自己这几年,似乎是忽略了她,连她何时长大都没在意到。

你说得对,这事是我错了。

过了一会,大夫人安定了心神,看着女儿点了点头,碧珠那丫头借着去外书房送宵夜的工夫勾搭上你姐夫,这样不守本份的丫头当时就该发卖出去。

我没拿定主意,以为你姐夫既然爱了这丫头的颜色,说不定就能靠她将人拢络住。

心都是歪的,就算拢了来,也不在二姐身上。

沈芳如摇了摇头道,靠人不如靠己,其实二姐的容貌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若不是她太过任性,姐夫也定是会疼爱她的。

母亲还是要在二姐身上下下功夫才成。

我何尝不知,只是你那二姐……我平素样样细细地教着,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脾气一上来,那脑子就别在腰间了。

大夫人黯然泪下,这次害了姑爷的骨肉,只怕不能善了。

恒国公权势滔天,你父亲在礼部,若是有女儿因妇德被休弃归家,你父亲还有什么颜面为官?你那两个哥哥如今也刚刚入仕,家中有此孽女,他们的前程也必会受了影响……只怕你父亲回来知道此事,必不肯与我罢休……父亲现在还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也还没闹到家里来,母亲暂时不必为了此事忧心。

沈芳如说。

你不知,你二姐在外人面前再光鲜,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硬挺着。

她的婆婆,恒国公府三夫人并不十分中意她,平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难为着她,你二姐每常回来都要在我面前哭上许久。

那又如何?沈芳如双眉一挑,一个妾而已,就算肚子里有孩子,那也是孩子没了之后人们才知道的,不能算是姐姐谋害子嗣。

真要闹起来,我们也可以指问,为何房中还未有嫡子,妾室怎就能有孕了?大夫人浑身一激灵,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大齐朝是没有律法规定妾室不能在正室之前有子,但为了避免家宅混乱争斗,几乎所有的豪门高户将这一条当做了不成文的规矩。

恒国公府放任姬妾在嫡妻之前怀孕,不止是对规矩的挑战,也是在打沈家的脸面。

没错,竟让一个贱婢在主母之前怀了孩子,合该是咱们去问罪才是!大夫人拍着床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血色来,挣扎着就要起来。

母亲!沈芳如将她按回床上,妾室是归主母管的,母亲这是要去问谁的罪?妾室没管住,就算是论罪也是二姐的罪!大夫人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去,双目无神地盯着床上的蝶戏芙蓉金线流苏没了声音。

想来,这妾室是悄悄儿地倒了避子汤才得了孕,既瞒着人,那便不是谋害。

因自己个儿的私心害了姐夫的骨血,这是那妾室的罪,该怎么处置,国公府自然明白。

沈芳如柔声对母亲说,母亲放心,这事害不到姐姐。

若没有三夫人和姑爷的话,那贱婢怎有胆子倒了避子汤?大夫人咬着牙道,便是一时瞒了,肚子大的时候就能瞒得了?姐夫和三夫人或许是急着要子嗣,但既是没支会过咱们,又瞒了姐姐……沈芳如淡淡一笑,你当她们敢撕破脸面,为了一个没了孩子的侍妾休妻?这话要是说开去,丢人丢面的是他们恒国公府,宠妾灭妻,除非是二姐夫从此不想上进,否则他的声名,恒国公府的声名,就会像这茶碗一样!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细白瓷薄胎茶盏,随手扔在地上。

哗啦一声,那雪白的瓷盏顷刻间变成了一地碎屑。

只要恒国公府敢为此事休妻或是怪罪下来,咱们就让他们的名声变成这堆碎片。

沈芳如修眉一挑,冷笑道,谁该怕谁!正说着,陈妈妈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夫人,三小姐,恒国公府上来人了。

大夫人一挺身就要站起来,沈芳如却摆手示意她躺回去,然后扬声说:妈妈问问,恒国公府来的是何人?好像是三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姓辛的。

一个嬷嬷吗?沈芳如冷笑一声道,就对她说,母亲如今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外人。

还有,当日姐夫将碧珠带走得急,咱们府里来不及熬绝子汤给她喝,请辛妈妈回去记着点,若是府里没有绝子汤,定要督促着让她每日把避子汤喝了。

这万一在二姐姐之前有了身孕,将来有嫡庶之争,可就是我们沈家做的不周到了。

二姐姐年纪轻,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想来三夫人管着三房的内眷,其中的利害必是明白的。

那碧珠不过是个送去的妾,若好就留着,若是不好也不用给我们沈家留脸面,贱妾嘛不过是个给爷们的玩意儿,不值得上心的,直接让人牙子拉出去就好。

陈妈妈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大夫人吐出一口怨气,脸上终于又回复了神采:我的儿,正是这么个说法。

若他们不给个道理出来,我便将你姐姐接回来。

接回来自然好,只是得拿捏着分寸,人家给个台阶咱们就得赶紧儿地下来,免得姐姐回去了难做。

沈芳如也笑了起来,可不能让恒国公府知道咱们对他们府里的事都很清楚,这可是忌讳。

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儿的手,那笑意直达眼底,万事还是得自己的女儿贴心,若没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错。

只是母亲将二姐姐接回来后,还是要仔细地教着,免得下回出什么收拾不来的乱子。

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巧,那妾赶在正妻前头有孕。

若下回二姐姐再冲动犯错,他们必会将今日之事连在一起讨要回来的。

沈芳如皱着眉头说,还有,姐夫的心还是要拢回来,只有姐夫心里有姐姐,姐姐将来的日子才有依靠。

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

大夫人愁肠百结,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于愁闷至此。

也不难,投其所好罢了。

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们也就别往女人那儿想。

男人除了女色总有别的爱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画,或是宝马,总之咱们打听到了,再想法子弄来送去就好。

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国公府三房里的辛妈妈到底是没见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来兴师问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没想到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又被陈妈妈话里话外指摘着没话可说,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

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车马来,要将沈茵如接走侍疾。

三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但母亲身子不好,要接女儿回家看看这并无不妥,又想着辛妈妈传回来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胁半是指责的话,她也只能咬着牙放了沈茵如回家。

等丈夫回来,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将沈茵如休弃回家,给儿子重新娶房乖顺媳妇。

☆、窝心人偏遇闹心事你这婆娘可是疯了不成?三老爷袍袖一甩,怒道,媳妇嫁过来只有一年,你用什么理由休人家回去?别以为内宅的事我不清楚,凌之房里那个半夏又是怎么回事?肚子里怎么就会冒出个孩子来?你若真将媳妇休回家,沈家立时就能告你个宠妾灭妻的罪来,凌之的前程还要不要?我恒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真是个无知妇人!说罢,黑着脸甩袖走了,只留下三夫人脸色煞白地跌坐在椅上,半晌才哭出声来。

她当年嫁入国公府,也是两年未曾有孕,当时婆婆为此事没少找过她麻烦,多亏夫妻恩爱,一直到了第三年她才一举得男,总算在家里站稳了脚跟。

将心比心,现在她居然拿媳妇无子来说话,丈夫自然是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能容人,更加上她暗地命小厨房停了儿子房中姬妾的避子汤使得小妾有孕,此事更令丈夫对她不满。

莫不是自己当了婆婆,便忘了做媳妇时受过的苦,将那些事一样样都应在媳妇身上了吗?三夫人边哭边想。

也不能啊,她对自己的大媳妇就是百般疼爱,比疼亲闺女还亲,可这二媳妇,她真的是看哪儿哪不顺眼,瞧哪儿哪膈应。

她的凌之,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儿家,为什么偏偏是沈茵如这个女人呢?不提三夫人在家里如何闷气,沈茵如回到家里,果然又是哭闹了好一阵子,母女二人关在房中从晌午说到掌灯时分,沈茵如这才肿着桃儿似的眼睛从大夫人房里出来。

在房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沈菀如腿都站得哆嗦了,好不容易见到正主儿,赶紧上前,挤出了笑脸待要寒暄几句,沈茵如却是拿正眼也没瞧她一下,甩着帕子从她面前经过,只留下一阵香风。

沈菀如何曾得过这样的冷遇,当时眼圈就红了,还想着要进屋去跟大夫人说几句,却被大夫人房里的阮妈妈给拦了下来。

夫人也乏了,五小姐还是先回,没得让夫人又要熬费精神,这好不容易才歇下的。

我只想给母亲问个安,旁的话并不会多说让母亲费神,还请妈妈通融,让我进去瞅一眼吧。

对着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五小姐带着几分讨好的颜色,红着眼圈儿,像是若不能允她便要落泪一般。

阮妈妈闻言只是笑笑,孝顺又不是请个安就能说是真孝顺的。

这时候堵着门口,无非是想为碧珠的事辩白一番,将责任全推到那倒霉丫头身上,好挽回一点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

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关心则乱,想她把持着中馈二十年,内宅里女人们的心思再弯弯绕着,还能瞒得过她去?菀如还想再努力争取一番,就见陈妈妈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脸色发青,神色不豫:是谁在外头吵吵着,害夫人睡不安生,这么不安生的,还不快快打出去!……哟,原来是五小姐!陈妈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轻轻在脸上抽了一下,抽你个贱嘴丫子。

真是对不住,以为外头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吵,没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刚刚冲撞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陈妈妈这种老精油子,方才的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就算隔着层帘子,以她这么耳聪目明的也不可能听岔了当成别人。

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儿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败退了。

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陈妈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过仗着夫人打小宠了她几分,就把自己当嫡出的小姐来了。

真枉费夫人平素对她那般疼爱。

可不是!阮妈妈拿帕子掸了掸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纪就算计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碧珠那贱皮子也不知是学了谁去。

我瞧着平素孙姨娘还算是个本分持重的,没想到肚子里爬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狠毒的丫头。

你小点儿声,别惊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伤心。

陈妈妈翻眼瞪了阮妈妈一眼,唉,素兰也是个不省心的……素兰就是孙姨娘被老爷收房之前当丫鬟时的名字,当年她们几个一同陪嫁过来,这个名字倒有十几年未曾叫过了。

孙姨娘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当年很得老爷的心。

但又能怎么样?常姨娘进门之后,老爷去她房里的次数就少了。

她只有菀如这么一个女儿,若嫁得好便罢了,好歹能靠着些,若这女儿嫁得糟糕,她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来的结局也会很凄凉。

陈妈妈和阮妈妈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叹,幸亏自己当年把持得住,没被那些荣华富贵迷花了眼。

所以她们现在还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里做个说话有份量的管事妈妈。

若当初跟素兰一样,只怕再没这好日子过了。

谁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自己的孩子连声娘都不能叫,还要天天往大房里去立规矩,老爷也不是能随便就沾的……若论遂心,还不如个有权势的妈子!过了没两日,恒国公府的三夫人带着儿子亲自来接媳妇回家。

大夫人摆了酒席请三夫人吃,席间两家和睦融洽,半点也没提那个怀孕妾室和碧珠的事。

女婿被沈大老爷带在前厅吃茶,据说也是其乐融融,翁婿相得。

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夺目,在自家夫婿惊艳的目光中登上恒国公家的马车,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了。

跟着恒国公府的马车一起走的,还有沈大老爷养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叶,说那是他的命根儿也不为过。

把心尖儿上的珍贵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爷抓心挠肝的疼,这火无处发泄,便全堆到了孙姨娘身上,怪她养不好女儿,居然让女儿的丫头爬了姑爷的床,引出这么麻烦的事来,差点坏了两家的亲家情谊。

孙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来心情转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烦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云庵里,帮过世的沈老太爷祈福三个月。

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说,再也没以前那趾高气昂的款儿了。

前儿碧玉在小厨房里受了张妈妈的一顿排头,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讨喜,后院里的妈妈们对她挺喜欢,又当她没心没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着她说,一来二去,竹香快变成耳报神了。

这日午后,她去小厨房端给蕙如熬的鸡粥,还没把粥从食盒里取出来,就贼眉鼠眼地凑上来与自家姑娘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五姑娘说是最近火气大,嘴里起了火疮,要张妈妈用上好的珍珠粉给她炖冰糖莲子燕窝去火。

张妈妈说莲子燕窝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厨房有备,但这珍珠粉却没有,五小姐既然点明了要吃这个,那就先把珍珠粉给拿过来。

碧玉一听就不干了,说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银子这么多,怎么一点珍珠粉就吃不起了?两边掐了架,碧玉都被妈妈们骂哭了。

竹香一边学着厨房妈妈们叉着腰指桑骂槐的骂声,一边嘿嘿直乐。

菀如一向心高气傲,连带着下面的丫头们也都拿眼白看人。

明明也是个庶女,非要端着嫡女的架子,仗着大夫人宠着,平素在后宅里没少欺侮过人。

府里老人们各个都是人精,从前看五小姐得势,自然巴结着,现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来。

捧高踩低,说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线放回笸箩里,对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里的正经小姐,你怎么可以跟她们一样不止看笑话,还来学给我听?孙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这么简怠难保不闹点什么事出来。

咱们只管守好咱们自己的门户,你机灵着点儿,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要躲远远儿的。

竹香撇了撇嘴,虽然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但平素都是听蕙如的,既然她这么说了,竹香自然也会照着做。

果然,菀如趁着沈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状。

大夫人虽然腻烦了她,但当着老爷的面,自是要摆出慈爱嫡母的样子,免得老爷觉得她在后宅里苛待了庶女。

小厨房的妈妈丫头们被大夫人发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没伤着什么筋骨。

虽然菀如此回合是胜了,但说实话,蕙如觉得她败了。

大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内宅中的人挑战她的权威!特别还是当着丈夫的面儿。

哪家的庶女随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两珍珠粉得多少银子?她主持着中馈,哪一处哪一天不要银子?就连她自己,也没开口闭口要用珍珠粉炖汤。

可为了在丈夫面前的贤惠名声,她只能咬着牙从自己的私房里拨出几颗珍珠来研了粉给菀如,这怎么能让她不肉痛心恨的?那些下人们,看起来被大夫人罚了,但聪明点的都看了出来,大夫人这罚的跟没罚差不多。

也就是说,五小姐这状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压根不想理她。

那么以后自己不是那尽心地伺候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沈老爷,虽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他虽然是个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他自诩清正廉洁,靠着朝廷俸禄养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儿还这么不知节俭。

若是将来传出去,沈府的清正名声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处置完下人,大老爷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个月内抄一百遍《金刚经》,一百遍《女则》再加一百遍《孝经》。

大老爷的这番处置让大夫人觉得相当窝心,只是这心眼儿暖了没几日,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就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府。

捏着金陵送来的家书,大夫人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明明伤心得要哭,脸上却还偏偏要挤出点笑模样来,跟大老爷说:母亲不是跟三弟在金陵过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子想着来京里住了呢?作者有话要说:☆、一人欢喜一人愁三弟年后要来京中述职,这两年他在金陵的官声极佳,政绩斐然,想来考绩必是个上上。

我听二弟说,皇上的意思是想着三弟也外放了这么些年,该有的磨砺也都够了。

康郡王年纪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爱的女儿,将三弟调回京里,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

大老爷喝了一口茶,满面红光,捋着胡须笑容满面,这次回京,三弟应该会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再升一级该是正二品了。

别说大齐立国百年,就数上前朝那两百多年,有几个人能在而立之年窜到那么高位子上的?虽说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里的那点人脉和别人的尊重,要论政绩,那可是他实打实一点点做出来的。

大夫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三叔高升对沈府当然大好,只是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避开的婆婆又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

一想到那个厉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觉得浑身发毛,寒气从脚底板一气儿通到了后脑勺。

从前母亲舍不得三弟,怕他年轻轻的,郡主又接二连三的怀孕没办法管理内宅,这才跟他们一同去了金陵任上。

如今三弟回来,一半儿时间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儿时间回沈家来住,母亲自然是要跟着咱们大房过的。

一想到经年未见的老母亲要回来,大老爷既开心又伤怀,眼中闪着泪光,一脸的慕孺。

母亲年岁大了,也经不得折腾,咱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我想了,这几日你赶紧找人将慈安堂整理出来,粉刷干净,将库里收拾一下,母亲最爱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缠花桌椅和炕屏什么的,统统拿出来洗晒了重新油漆一遍。

大老爷兴奋地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里乱转,对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亲回来了,家里必要热闹热闹才好。

看着丈夫一脸喜悦期待地出了房门,大夫人嘴里跟含了黄连一般苦。

她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暗地撺掇着心疼小儿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头没了婆婆管制,她萧氏在沈宅里可谓呼风唤雨,一人独大。

只是这好日子她还没过够瘾,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来了。

一想到婆婆回来,她又得开始立规矩,大夫人就觉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没劲了!这些跟蕙如都无关。

她跟着姐妹们去上女学,小心翼翼地装着跟女先生识字,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她特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没少受两府的姐妹们奚落。

倒是女先生对她的进步叹为观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过了启蒙的最佳年纪,居然学字会这么快,而且记得那么牢。

字虽丑点,但错的越来越少,学的越来越快,年过半百的女先生以为自己得了个天才的学生,激动之余没少向东主汇报。

忙着迎接老母亲回家的沈大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接了个女儿回来……可这女儿长什么样的?他居然有点想不太起来了。

某一日,沈大老爷突然来了学堂,考较起女孩们的功课来。

看了蕙如写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烂字,沈大老爷摸着胡须老怀甚慰。

这个原本痴傻的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识了这么多字,简直比他当年给儿子们启蒙时还要厉害。

细细打量着蕙如那张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细致的脸,大老爷感慨着,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识字的蠢物就够了。

像蕙如这样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沈大老爷当夜宿在了常姨娘房里,二人一同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后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痴傻时的伤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后定是好的。

云雨之后,沈大老爷摸着宠妾那一身细腻柔滑的美肌感慨着。

多亏了老爷一直顾念着她,就算她傻着也没抛弃……常姨娘哽咽着,看向大老爷的一张俏脸上是满满的柔情、感激与崇拜,那孩子开了窍之后便十足十的像老爷您,聪慧又识大体,将来定能为沈家出份子力。

只求老爷念在她在外孤苦无依了这些年,宠着她些,莫要给她随便定了人家……妾当年仰慕老爷的清正才学,只想着跟着老爷一生一世,便是为妾也心甘。

只六小姐虽是庶出的,看在妾身尽心服侍老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莫要将她送与旁人为妾,总要当个正头娘子……胡说些什么!老爷揽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放心,将来老爷我必为蕙如挑个好的,出息的,也好给岚哥儿添些助力。

得了老爷的准话,常姨娘身子全软了,腻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你侬我侬又交缠在了一处,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让值夜的丫头去小厨房里要了热水来。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来的常姨娘自然推说身体不适没去给大夫人请安。

一向重规矩的大夫人居然没有发火,只因她现在实在无暇去搭兑这小妾,满脑子念头都是那老太太要回来了,老太太要回来了,她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蕙如一脸平静,对几个贴身的丫鬟说,祖母年纪大了,经的事多,特意去讨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

对着一屋子跟着主屋一起焦虑起来的丫头,蕙如很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焦虑呢?打小在乡下养着,连老太太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样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张脸生的好看,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针线,识不得多少字,琴棋书画都提不上筷子,你让老太太凭什么喜欢她?三少爷来了。

竹香在门外头喊了一声。

快请进来。

蕙如连忙下了暖炕穿了鞋。

门帘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挟裹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沈青岚今年九岁,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

常姨娘是靠着有了这个儿子才得以进了沈府的门,因为怜惜她在外受了几年没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将痴女儿也带进府里,沈老爷半是心疼半是补偿地让庶子跟在常姨娘身边养。

大夫人原本不乐意,庶子跟着姨娘,将来一定会跟她这个嫡母离心。

但当时家里小叔子赶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难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实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带一个孩子。

想着那是一个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教养。

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条心,也没有用。

所以她乐得做了这个好人。

青岚渐渐长大,在大夫人面前永远都是腼腆怯懦的样子,大夫人心里更加满意。

大老爷对这个长相颇似自己的儿子曾经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渐渐不太爱抱这孩子了。

但蕙如不这么想。

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里,姨娘把青岚带到她面前,她就觉得这个弟弟不简单。

见礼时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面带微笑,口齿清晰,言谈得当,小小年纪已是风姿翩翩。

特别是那对眼睛,光华璀璨,明朗澄净,与她前世的小弟简直一模一样。

蕙如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将手心戳得生疼。

她神色自如,就像一般的姐姐一样温言和语地与弟弟打招呼,询问日常起居,没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了门。

兰溪扶着她,走出好远才低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竟这么难看。

不是,就是心口有点儿闷。

蕙如捂着胸口,那里被锥子钻得疼,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兰溪有些不解。

上回常姨娘来绿漪院姑娘还表现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怎么这忽儿见了三少爷就这么高兴了?蕙如眼酸咽疼,与小弟极为相似的一双眸子就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

那是她最心爱的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从他摇摇晃晃地学走路,到他口齿不清地喊出第一声姐姐,调皮捣蛋被父亲训斥后躲到她身后,声音清朗地在母亲面前背书……她死的时候,弟弟不过才七岁。

上天果然厚待她,送了个这样的人给她当弟弟。

深吸了一口气,蕙如挺直了背脊对兰溪说:走,咱们回去吧。

昨儿还要上学,先生要考较功课,我还有几张字没写呢。

常姨娘看着蕙如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这才转过身问儿子:你觉得她如何?沈青岚理着袖角,轻轻一笑:是个好姐姐。

她脸上居然一点惊异之色也没有,态度自然得体。

常姨娘拎着帕子在唇边沾了沾,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

你就不怕她去跟母亲说?青岚抬起头,咱们在父亲母亲前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她不会去说的。

常姨娘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日后,她还指着你有大出息呢。

姨娘这会又说姐姐聪明了?青岚脸上微嘲,这么多年将人家抛在外头,连见也不见一面,我若是姐姐,日后发达了也必不领姨娘的情。

为人父母的何曾想要子女回报什么。

常姨娘看着儿子,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只要你们活着,过得好好儿的,姨娘便什么都能忍,都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了的客官,留点墨宝再走呗……哪怕是个路过签到的呢……请看我真诚的双眼!_(:з」∠)_☆、老祖宗年底时,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回来了,沈府顿时人仰马翻。

大夫人没想到人回来的能这么快,该粉的墙还没粉,该打的床还没好,该理的园子还没移盆,大老爷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大夫人焦头烂额之下急起了满嘴的燎泡。

若是老大媳妇还在就好了,也能帮衬着些。

偏你要让她跟着青崴到任上去。

大夫人揉着额头看着泥水匠的账本,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媳妇与青崴新婚,你却要让他们夫妻分离,青崴到任上没人伺候热汤热饭的你也能忍心?哪有这么当娘的!沈家大老爷端着自己的泥金紫砂壶,喝着酽酽的茶一脸不屑。

父母皆在,当媳妇的自然应该留下服侍公婆。

我特特挑了房里的如黛和如鸾送去,难道只是看着当摆设的?青崴自有她们照顾。

大夫人不服气地说。

一提起这事,沈大老爷就一肚子气,将手中的紫砂小壶往桌上一放,指着大夫人就说开了:你不提此事还好,那青黛和青鸾是怎么回事?哪有媳妇进门还不到一年就紧巴巴往儿子房里塞人的?那两个丫头,娇娇娆娆的一脸狐媚相,看着就不是个本份的。

你莫不是嫌家里太平,非要弄出点事端来才行?这不是看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大夫人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她也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大儿媳妇是沈大老爷千求万求所得,林阁老经历三朝,位高而权重,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子弟门下众多,儿子得了这么个岳家,实在是沈家烧了高香得来的。

更难得的是林家家规颇严,教出的儿媳秀外慧中,优雅稳重,行事极有规矩,儿子对她又敬又爱。

可就是因儿子成婚之后与媳妇这么如胶似漆着,大夫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媳妇将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抢走了一般,有意无意地总要挑点事出来。

我呸,这才几个月,你就急成这样了?沈大老爷吹胡子瞪眼,这种事儿,还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若真由着你胡来,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家?要知道,当初林家允亲,就是看在咱们家家风正,内宅安宁的好名声上才许的,希望给女儿找个疼媳妇肯上进的女婿。

好在儿媳妇是个懂事的,没回娘家哭诉,不然青崴的前程就要被你这败家娘们毁了。

你知不知道,那德兴县上头是嘉定府,从府台大人到青州的巡抚,全是林老大人的门下。

你若给儿媳妇气受,别的不说,只消上头多一句话,青崴就得在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迁。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妾身的错,妾身眼皮子浅,这事上疏忽了。

好在老爷提醒得早,我们家青崴又是一个稳重重情义的。

这事儿过了之后,你没见他小俩口儿更亲密了些吗?只要崴儿争气,夫妻和睦,将来林家给他的助力必不会小。

嫡子早几年晚几年有都不急,只是千万别给我弄个庶长子出来,免得两家颜面难看。

大夫人心头一紧,一时想到茵如在恒国公府的处境,心里又痛起来。

这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雪住风停,头上碧空艳阳,园中披银挂霜。

一早上,沈园的仆人全都忙碌起来。

沈家的男人们早早去了码头接老祖宗,女人们聚集在内宅里,或喜或忧地等着。

被禁了足的菀如终于也被放了出来,自是细细打扮了不说,连一向喜欢素净的芳如也难得地换了丹枫色遍地缠枝金桂的小袄,下穿菡萏游锦鲤的刻丝长裙,罩着天青色的茜云纱,一脸喜色地坐在了大夫人的身边。

大夫人许是这些日子操劳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细细地匀了层薄粉,倒也显得眉目清丽,戴了嵌翠镶琥珀的金头面,高贵雅致,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一边含着笑,一边跟二房来的太太小姐们说着闲话。

二太太许氏年约三十五六,剑眉英目,笑声爽朗,心直口快,一向得老太太喜欢。

自从老太太随了小儿子去了金陵,二儿子分府出去住,原本斗得厉害的妯娌俩感情反倒好了许多。

二太太给二老爷生了两女一子,大女儿入了宫,身边最大的女儿是陪房的姨娘生的老四莲如,因一直在她身边养着,与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亲姐妹一般,另有一个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极少出来见人。

儿子青崖今年才十一岁,还在族学跟着先生学着,另有两个庶子,一个六岁,一个还不满周岁,也都没带来。

房里有暖炕,又烧着地龙,大家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突然听跟着大老爷的亲随长贵喜兹兹地喊了一声:老太太进府了!一众女眷忙不叠地起身,互相搀挽着出了房门,一直来到二门前候着。

蕙如被挤在女人们的后面,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看到门外的青帏大车上下来几个妇人,想来就是素未谋面的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的几个女儿了。

前头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闹,蕙如站在人群后面,慢慢跟着人溜子进了屋。

还没站稳,就听见上头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来:那后头站着的是谁家的闺女,好似以前未见过的,倒是水葱儿一般的水灵秀气,快上来与我细细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边人推她,她才省过神来,原来老太太指的是她。

忙低着头从人群里走出来,耳边嗡嗡的人声渐渐消失,蕙如低垂着眉眼,两手相叠放于右侧,微微福了福身:孙女蕙如,请老祖宗万安。

环顾着一屋子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

比下去了!身着浅碧色暗绣玉兰花的对襟小袄,系着豆绿色湘云长裙,挽了最简单的单螺髻,鸦羽一般浓厚的黑发上,只簪了只玉蝶簪,再以碎珍珠串的流苏链子绕了两道。

白玉一样的小脸上未涂脂粉,嫩生生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

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那周身的气度和风姿这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特色,让人耳目一清的孩子了。

沈老太太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和声说:好孩子,把头抬起来。

蕙如抬起了头,正对上沈老太太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四周没有人说话,连裙摆擦动的声音也听不见,过了很久,沈老太太才抬起了手,对她招了招:来,到我跟前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大夫人此时投向蕙如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同时,也有更多嫉妒的,忿忿的,困惑的目光胶着在了这个平素不声不响的女子身上。

这么一个周身打扮寒酸没有半分贵气的,默默无闻藏于众人身后的庶女,凭什么一来就会得到老太太的注意?这让她们摸着黑就起来精心梳洗,用最贵重的衣裳首饰妆扮起来的小姐太太们情何以堪?!真像!真是像!老夫人全然没理会此时在屋中交错着的饱含着各种情感的视线交锋,她握着女孩儿细腻滑润的手,一脸的伤感,真像,真是像。

老祖宗觉得这孩子是像哪位?二夫人凑在她身边,随着老夫人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这个她从未注意过的女孩子,心中诧异,这么漂亮的孩子,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到呢?老二媳妇,我是觉得这孩子真是像极了我那个没福份的四丫头啊。

老太太眼眶发红,捏着蕙如的小手不想松开,你是老大家的六丫头吧,好孩子,你这对眼睛,真真儿是像极了你的姑姑。

老太太口中的姑姑,蕙如也曾经听人说起过,那是沈老太太最心爱的小女儿,十七岁上许了福宁长公主的二儿子为妻,但人还没嫁过去就生了一场大病没了。

老太太为此也大病了一场,差点追着女儿走了。

因为怕勾起老太太的伤心事,府中极少有人提起这位四小姐。

蕙如本以为自己的长相随了常姨娘,却没想到原来自己长得会像那位红颜薄命的四姑姑……只是这时候自己不好接话,蕙如只能低下了头,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的衣角。

如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姿,可那眉眼中隐隐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刚强,看着柔弱无害,惹人怜爱,但其实内心有如浇了铁汁一样的硬壳,谁也敲不破。

老太太的鼻子发酸,就是这点,跟她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儿,一模一样!曾听说是个痴傻的,可现在看看,哪里有半分傻,这满屋子的姑娘里,只怕没有几个能如这个孩子一样机敏聪慧。

老太太甚至想,若大儿子没有骗自己,这个孙子之前确是个痴儿,那说不定之前的只是个空壳子,这会子里头不知道装了谁的魂灵儿……身子骨儿看着有点弱,平日可吃什么药没?我这儿还有不少阿胶参茸,回头拿些与你吃。

沈老太太拍着蕙如的手问。

谢老祖宗关心,孙女身体还好,只是偶尔会手足凉些。

母亲常送些燕窝来,日常也吃着参枣茶,已经好多了。

所以那些阿胶参茸什么的,老祖宗您还是自己留下吧!蕙如抬起头,看着老太太的眼睛,无声地请求。

她还想在沈府里低调地自在几年,这么早就被人恨上可不是好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昌平郡主还好是个懂事的。

大夫人满意地勾起嘴角,喝了口手边的茶。

二夫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嫂子,又看了看满脸慈祥的老太太。

菀如的衣带在她手指头上已经绕了十几二十个圈儿,勒的她指腹发红可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垂头站在老太太跟前儿的蕙如。

老太太才说了一声:好孩子……外面帘子一跳,人未进来声儿先到。

来迟了来迟了,两位嫂子千万担待些。

声如空谷黄鹂,娇媚中带着华丽,听着随意却又有股子贵气。

所有人回头,正看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华丽美人儿迈步走进来。

肤色如玉,晶莹白皙。

一双丹凤眼,细长的柳叶眉斜飞入鬓,直鼻樱唇,身材高挑纤细,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已经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妇人。

她身穿鸭青色绣团花五福纹的斜襟长袍,领口袖口镶了一圈银狐毛,系了一条湖蓝色飞鸟流云刻丝的长裙,薄施粉黛,宫髻上斜插的五尾攒珠大赤金衔珊瑚珠凤钗随着她的动作颤着双翅,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起,端的是流光溢彩,雍容华贵,把一干女眷的眼全都快闪瞎了。

哎哟,老祖宗这是拉着哪位姑娘的小手舍不得放开了?那美人儿目光如洒了金粉的流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蕙如身上,快松开快松开,老祖宗这么疼这孩子,小心让媳妇吃了飞醋!听她这么说着,沈老太太已经笑着直喘,果然松开了蕙如的手,一把将来人拉到身边:你这小没正经的,还是人家长辈,说出去也不怕被别人家笑话。

笑又怎么的,别说这屋里全是自家人,就算到了外头,说起来也是讲老太太您有福份,身边有我这么体贴孝顺的开心果儿,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越说越得意了!老太太笑着指了指蕙如,你来见见,这是你大伯家的六丫头,名叫蕙如,这一屋子丫头,你就没见过她了。

这位想来就是……三婶婶?那位极得康郡王夫妇宠爱,今上破格封了郡主位的昌平郡主了?蕙如连忙福身行礼:蕙如见过三婶婶。

一般人初次见她,都是行大礼,称郡主。

这位侄女儿倒是特别,行的是家礼,叫的也是婶娘,倒格外让人觉得亲切。

昌平郡主心头暖了暖,拉起了蕙如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样貌,笑着对老太太说:怪不得老祖宗喜欢,这么个水晶般精致通透的丫头,便是我也觉得欢喜,恨不能直接跟大嫂子要来当了闺女呢。

说着从腕上脱下两只铰丝镶翠玉的凤镯,直接套在蕙如的手腕上,啧啧,这水葱儿似的手腕子,雪白粉嫩的,比我戴着好看。

婶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留着玩儿吧。

这两只凤镯沉甸甸的,怎么说也有四五两重,这礼实在是够重的,蕙如刚想推辞,却见老太太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收下,于是只得再次行礼谢赐。

之后便是各房的姑娘们与长辈见礼,郡主大方,备了一大堆厚锦荷包送出去,老太太这些又多给了蕙如一块羊脂玉的玉牌。

二房的七小姐菡如睁着一双大眼睛,噘着小嘴跟老太太抱怨: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一样是孙女,为什么六姐姐就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咱们姐妹就没有?老太太在她鼻子上伸指一刮:小七儿说话好没良心,你脖子上挂的这块芙蓉玉是谁给的?平素老太婆和你婶婶给的好东西还少了不成?你六姐姐这才头一回拿点东西回去,你们就看不过眼了?好罢,既这样,你们几个就把以前从我这儿拿的好东西全放出来,二一添作五的平分了,这样总算不偏不倚,公平合理了吧?老太太此话一出,绝杀全场,所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姐们全都闭上了嘴。

到了下午,蕙如总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第一才子能臣沈微然。

这位郡马爷白面微须,长相清俊端正,目光清澈,与昌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有一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感。

他与郡主共有四个孩子,长女苹如今年十岁,英如、茜如八岁,是对双胞姐妹,长得玉雪可爱,像极了郡主,他们的小儿子沈青茂今年五岁,白白胖胖像个粉团子,眉眼随了他爹,且性子也像了九成。

明明才五岁的小孩子,却总是挂着一脸淡定,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大人,说出话来也是一套一套,说是刻板却又总让人忍俊不禁。

大夫人将西园收拾出来给沈家三房住,沈微然带着儿女仆妇先去了那里安顿,三夫人昌平郡主却留在了老太太身边。

热闹了一整天,大家也都乏了,一个个告辞离开后,老太太看见一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屋角一直没走。

六丫头怎么还不回去?蕙如羞涩地笑了笑,从兰溪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到老太太身边的案几上。

头一回见祖母,总想着要给祖母送点什么。

蕙如身无长物,女红也不行,无论是褂子还是鞋都做不好。

想来想去,祖母从江南来,北边天冷,祖母或许会需要这个。

说着,她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顶银鼠皮毛的暖帽来。

暖帽以银灰色的皮子为底,边上用玄色缎绒镶了一指宽的边,以银线绣了简单的福寿回纹,摸在手里轻便软暖。

蕙如亲手将暖帽给老太太戴上,绒边十分贴合头型,老太太一戴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气将头顶围了起来。

还好!蕙如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模样颇有几分娇憨,先前还怕大小不合适呢,想不到正好。

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

老太太摸着头上的暖帽,由衷地说。

北方天冷,她乍从江南过来,的确无法适应这股子透入骨头的寒气。

老年人是最怕头上生寒的,难为这个庶出的孙女儿送给她如此贴心的礼物。

还有婶婶。

蕙如从包裹里摸出几条新打的络子,这几条络子是我想的花式儿,跟丫鬟们琢磨着打出来的,婶婶别嫌弃礼轻,给妹妹们玩儿吧。

哟,还有我的?昌平郡主一脸讶异,接过络子来。

见是一条鸦青色的螭纹飞云缀绿松石络子,一条鹅黄色彩云追月梅花纹络子,一条九九连环套福字的络子,还有一条大红色的双凤朝阳络子。

这几条络子样式新鲜,难得的是心思极巧,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极漂亮,寓意也喜庆富贵。

昌平郡主拿在手里,看了这条看那条,赞不绝口,想是喜欢得很。

方才各房都给老太太和郡主送了礼的,只有蕙如没送。

本以为她是庶女,又一直痴傻着,手上既没银钱又没琴棋书画的技艺,想是无礼可送,没想到她是要等了人散光了,才悄悄地送。

刚刚怎么不拿出来?老太太问她,白让你那些姐妹们笑话。

只是孝敬长辈的一点点心意,用不着跟姐妹们炫耀攀比。

蕙如甜甜一笑,只要祖母和婶婶不嫌寒酸,能喜欢就好。

那时候拿出来只会变成各房的较劲和比试,反倒失了她当初准备礼物的心意。

送礼并不在乎贵重,而在于那份心意。

她想让老太太和三夫人体会到自己的心意而非其他。

大夫人是指不上的,能不害她就算不错。

二夫人离得虽然近,但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以那房一贯自扫门前雪的作风,就算她日后有事,也全然指望不上。

在沈府的后宅中,她能借到的力量,不可能是身为妾室的生母常氏和还未成年的弟弟青岚。

那么,就只能是一家之长的老祖宗和出身尊贵的昌平郡主。

不用另眼相看,只要在关键的时候能搭一把手,沈蕙如就感天谢地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

郡主收了络子,看着她的笑容和煦而温暖。

自小父宠母爱,嫁过来与夫婿又是情深意浓,家里婆母喜爱,妯娌也不敢拿大,郡主过得可谓是一帆风顺。

她虽然从小到大受尽了保护和关爱,但这并不表示她没听过见过甚至直接感受过豪门后宅的阴私险恶。

昌平郡主瞧着是副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她对任何人都要敏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她都能从中看出所含的善意或是恶意。

只是她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她不喜欢那个成天念佛慈眉善目的大嫂,也不喜欢看似豪爽泼辣心直口快的二嫂,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人心中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所以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两个口是心非的嫂子。

这个孩子不一样。

她听过关于这孩子的故事,如今亲眼见了,更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个从乡间回来的没见过的世面的孩子,态度却表现得不卑不亢,那份从容淡定举止,圆润却不世故的言辞以及与人对视的坦然真切,都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打从心底里心疼。

被父母扔在乡间不闻不问了十年,没有关爱,没有教养,却没有歪曲出什么别扭的性子,没有长成鼠尾草,却开出一朵幽香兰花,大伯真是不知道哪来的好运!她看见,这个身材纤小五官精致的孩子对自己绽开了笑容,那笑意,直达眼底,如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温暖而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挪窝儿快过年时,蕙如生了一场病。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关了绿漪院的院门,和几个丫鬟一起堆雪人玩儿,玩得兴起受了寒。

她这身子原本就弱了些,因老太太和三房突然回来,府里备的银霜炭有些不足,分到她这小院里的更少。

兰溪本是想多拢几个炭盆,但冬季还长,好炭得省着点儿用,可普通的铜光炭烟气太大,刚端进来那味儿就飘了满屋,蕙如直嚷嚷着端出去,结果到了下半夜,她身上就起了热。

这一病病了三四天,总等不到六丫头来请安的老太太到底是没坐住,让郡主媳妇扶着就来了绿漪院里看孙女儿。

绿漪院地方偏僻,又是个阴湿的地方,老太太进了屋,见到一屋子半新不旧的陈设,本就不高兴的脸又拉下来三分,让跟在她身后的大儿媳妇惴惴不安。

这屋子里头怎么这么冷,你们这些懒丫头,也不说给你们主子多生几个炭盆!老太太敲着手里的拐杖,一屋子丫鬟低着头不敢接腔,只有竹香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接了句:那炭盆太呛人了,姑娘不让拢。

怎么会呛人?老太太盯着屋里唯一的一只鎏铜吞兽暖炉眯起了双眼,不是银霜炭吗?哪有那许多银霜……竹香正要解释却被蕙如拦下。

老祖宗怎么过来了,孙女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可以去给老祖宗,母亲请安的。

天这么冷,您还是在屋里好些。

蕙如歪在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要给老太太磕头,昌平郡主连忙将人摁了回去。

在屋里待久了也闷,老祖宗出来透透气,顺带着来看看你,怎么,六丫头还不想咱们来?瞧婶婶说的,您能来,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呢。

蕙如咳了两声,忙叫兰溪给众人上茶。

正经家里的姑娘,到冬天连个银霜炭也用不起,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是主母有意苛待呢。

老太太抿了一口热热的水观音,斜眼看了看大夫人。

怎么会,大夫人强笑着,哪里就能短了她们的炭。

想是这几日忙着给西园子备置过冬的物品,炭火房的管事娘子疏忽了也是有的。

哎呀,那是咱们的不是,给大嫂子添了许多累赘。

昌平郡主说着站起身,给大夫人福了福,倒不知道是咱们占了姑娘们的炭火份子,真是该打。

回头我让妈妈们把炭火银子送来,不然我让人直接去购了银霜炭送来府上吧,也省得倒腾手麻烦。

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

大夫人连忙起身,一张润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是我没思虑周详,府里哪能就没了这几两炭银子?回头我定要将那炭火房的好好说一顿。

说了几句话,见蕙如的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老太太带着人就走了。

当天下午,管事妈妈送了五十斤上好银霜炭来,又一再告罪。

又过了没两日,蕙如身体刚好利落,就听大夫人遣人来传话:老太太要让蕙如搬去慈安堂跟她一起住。

这消息,就像万里晴空突然降了道天雷,劈得全府上下都呆掉了。

六小姐是谁?是大老爷和外室在外头生的!就算这外室现在进府成了姨娘,但她那不光彩的过去还是深深印在宅子里每个人心上的。

外室子,又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除了眉目长得还算不错,这六小姐到底是哪里就入了老太太的青眼?居然要她搬去同住!若要搬去同住,就算排不到大房二房这些成年子女,论理论亲也该是三房里头年纪尚幼的小少爷吧。

六姑娘都十三岁了,都快到能议亲的年纪了,老太太怎么又想着要接去养了呢?关于这点,沈大老爷人很清醒,他对常姨娘说:蕙如这孩子秀外慧中,行止大方得体,颇像我那少年夭折的小妹。

母亲大约是见着她就想起了当年的小妹,移情寄情到了蕙如身上。

这是件好事。

日后说亲,六丫头就可以说是老太太身边养的,说起来更体面。

你总能放心了,但凡这孩子机灵点,哄了老太太高兴,将来她必能找个好夫婿安生过日子的。

常姨娘喜极而泣。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忧。

孙姨娘那里,菀如扑在榻上,哭湿了一只鸳鸯交颈荷叶枕套。

姑娘没福气,偏偏托生在我的肚子里。

孙姨娘守在一旁,帕子也哭湿了,如今你父亲来我这儿的日子也少,我又是个不顶事的,说不上话。

竟是半点帮不上忙。

不关姨娘的事,都是那贱蹄子!菀如想到蕙如那张又软又嫩的小脸就憋了一肚子气,险险儿咬碎一口银牙,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外室生的傻子,怎么就能得了那么多人的眼?我哪里比不上她?论容貌,论才学,论女红……她不过就是生了张狐媚子脸惯会扮娇弱向人摇尾乞怜的,可怜老祖宗和母亲都瞎了眼,看不到那狐媚子皮下藏了颗多黑的心!这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传到别人耳里去。

孙姨娘吓得去捂菀如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话给我乖乖搁回肚子里去!我不服,就是不服!菀如拽开孙姨娘的手,扯着嗓子喊,就让她们听了去,一个个都被烂泥糊了眼,偏帮那小贱蹄子。

陈妈妈扶着大夫人躺下,往药碗里加了一颗蜜饯: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这两日也太操劳了。

面色苍白的大夫人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边的就爱折腾我。

我知道,她这是拿六丫头当由头,想让我憋气难受呢。

说着冷笑了一声道,笑话,一个姨娘生的野种,能让她进了宅子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现在老太太要抬举她,抬举就抬举,以为这样就能打了我的脸?作梦。

是啊是啊,陈妈妈脸上带着笑,西园那边也说了,六小姐一过去,老太太那边的份例什么的都由那头出。

以后老太太也就不好插手咱们这边儿,小姐你也能省点心了。

这么些年了,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求能安安稳稳的。

大夫人喝了药,拿帕子沾了沾嘴,倒在枕上,我也想透了,她想折腾就折腾去。

老太太想抬举也要看想抬举的是谁。

陈妈妈把被子向里掖了掖,笑道,六小姐皮相再好,那出身搁在那儿,从乡野里出来,又有个痴傻的名头,现下又这么大了,在老太太跟前儿能有几年?不过就是出嫁的时候多陪几件嫁妆。

要说正经主子,咱这房里论谁也比不过三小姐去。

谁说不是呢,就是一想到常氏那张狐狸脸,总觉得心里膈应得慌。

大夫人抚着胸口神情郁郁,不过,若老太太非要在身边养一个女孩子,养六丫头总比养五丫头强。

可不是嘛,听说五小姐那儿闹腾得厉害,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妈妈掩着嘴笑了起来。

人小心倒大。

大夫人冷笑一声,比她亲娘还要知道上进的东西。

就叫她闹去,左右是怨上了六丫头,没咱们什么事儿。

也好,让她盯着那头,省得一天到晚乱琢磨心思,没得害过茵如再来妨芳如。

主仆正说着话儿,外头阮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笑着说:荣亲王王府来人了,说是老王妃要在上元节在王府里头办个灯会,听说老太太和郡主打从金陵回来,特地过府来下贴子,要请老太太,夫人和小姐们一同过去热闹呢!大夫人腾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阮妈妈的手腕子,目中射出热切的光芒:真的?老王妃请了咱们?是呢!阮妈妈一张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来,不光请了宗室和勋贵家里的夫人小姐们,荣亲王还请了各家的公子少爷同乐,听说是想亲自给家里的几位小姐相看夫婿。

夫人,这可是个上上的机会,让三小姐好好准备准备,说不定能找个宗室里的女婿。

阮妈妈这话字字说到大夫人的心里。

茵如虽嫁进了国公府,但毕竟是三房又非嫡长子,且婆婆不喜,丈夫不宠。

以茵如的性子,将来的日子里,除了名声好听些,只怕也难有什么出息。

沈家便是想借亲家的力也困难。

但芳如不同了,虽相貌没有茵如出众,但在豪门高户里,相貌并不是首要的,能执掌门户,得到夫君敬重,公婆喜爱,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但进退有礼,行事有度的。

上能笼得住公婆丈夫的心,下能收拾得了不安生的姬妾侍婢,理得了家事,做得了主张,掌得住中馈……大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小女儿样样出众,将来定要嫁得比姐姐好,还要能拿捏得住,也好让她在恒国公府的三夫人面前扬眉吐气。

快去,把我那只酸梨花镶翠羽和螺钿的匣子拿出来,大夫人神采奕奕敲着床沿,帮我好好挑几样首饰。

记得一会去叫天衣阁的绣娘来,给芳如做几件新衣……也给那几个丫头做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初入荣王府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辆马车,车里铺了厚厚的毡垫,木板下的铁隔档里铺了一层热炭,车外虽然春寒料峭,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红色百福连寿纹的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绿松石包银的头面,头上围着蕙如做的暖帽,手里捻着小叶檀的佛珠。

马车一路行来,摇摇晃晃得让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看蕙如妆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在柔软的垫枕上打着盹。

昌平郡主的孩子们前几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见外祖父外祖母,她也乐得几日清闲,便拉着蕙如一一说起京中各家的关系渊源。

也不论蕙如能记得多少,她只自顾自地讲,讲着讲着,眼眶渐渐湿了。

到底是离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变了吧。

涂着丹蔻的指甲衬着她的手背益发显得纤细白嫩,她叹息了一声之后,很快又重新拾起精神。

婶婶跟你说,荣亲王的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阁那会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你四姑姑的亲事还是老王妃做的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没福气。

沈家的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过来后第二年没了的,昌平郡主个性爽直,与温婉平和的小姑非常合得来,她自己没有姐妹,便将小姑当成了亲妹妹。

可是小姑年纪轻轻就突然病逝,当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最伤心的人。

老王妃若见了你,一定欢喜。

这么些年过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红颜薄命的小姑还是忍不住唏嘘,你大方着点儿,老王妃虽然看着严厉,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用不着战战兢兢的,反倒让人家觉得小家子气。

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的眼缘,她家里的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闭着眼的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轻轻拍在郡主的背上:又胡沁了。

别听你婶婶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们都当我们老了不中用,尽装掰着拿些好话来哄。

其实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我们比你们可清楚多了。

所以六丫头,别跟你那些虚头巴脑的姐妹们学,待人要真,才能让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郑重点头: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虽然不说,可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

就像她前世里那位活了八十高龄的曾祖母,看着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里,比谁都清楚。

蕙如将身向前探了探,伏在老太太的膝盖上:祖母是打从心里疼我,孙女也一定打从心底孝顺您。

虽然多少是占了过世的四姑奶奶的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奇妙,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相处的时日也短,但彼此间心底都生出的那一份情谊,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杜若重生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则圆了杜若的慕孺之意。

这几天处下来,蕙如是真的把老太太当亲祖母一样看待了。

若说之前还存着借势讨好之心,现在,则全是身随意动,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喂喂,你们这祖孙俩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腻腻歪歪的,也不怕我吃醋。

昌平郡主笑着去拉。

谁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瓮,哪天不呷几口醋来喝。

老太太笑着把郡主也揽入怀中,悄悄对你们娘儿俩说吧,早先皇上指婚的时候,老婆子心里还不大乐意。

虽说赐婚这事荣耀,但一想着我那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被老婆骑在头上直不起身,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昌平郡主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媳妇哪敢啊,您那位宝贝儿子每天回来不给我脸色瞧咱就阿弥陀佛了!是啊,谁知道你是这么个小性儿。

老太太伸手在媳妇脸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给沈家送的宝贝儿。

老三都悄悄儿在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来了之后,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着婆媳俩嘻嘻哈哈,笑笑闹闹的样子,蕙如真心为她们高兴。

这两人都出自豪门,难得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看起来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亲亲的母女。

可怜大夫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妇在婆婆怀里撒个娇,打个滚得来的欢心多。

大齐自开国以来,历经过两次谋乱,牵连王公勋贵无数。

当年开国皇帝封了自己的子侄兄弟共十二个亲王,夺的夺,削的削,杀的杀,降的降,如今只剩了荣王、宣王这两位亲王,和康郡王,东昌郡王,献郡王三位郡王。

现在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在世杀了太多的兄弟子侄,对现在的几位便分外的优容。

其实太平年代的王公也好当,只要不过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参与谋乱,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就可以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比那些过三代便要降爵的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荣亲王府占地极大,因荣亲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长大的,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后,便把与荣亲王府靠在一处的原裕亲王府也赐给了荣亲王。

两座王府后院一打通,在逼仄的京城里,荣亲王府便成了除皇宫之外,最大的府邸。

新年里,难得荣王老王妃有这么好的兴致,几乎满京城的勋贵都早早来了。

沈家的马车离着王府角门很远就被迫停了下来,蕙如掀开帘子一角看去,就见挂着各府标记的马车几乎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样,怕是要等大半个时辰才能进呢。

蕙如放了帘子,活动活动手脚。

我出去看看吧。

郡主挑了车帘,唤过一个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过了没多久,一个管事颠颠儿跑来。

老太太和郡主到了啊,那管事三十多岁,态度十分恭谦,咱们家老王妃一早就在念叨,可算将您给盼来了。

沈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原来是小贵儿啊,你们老夫人身体怎么样?还咳着吗?托您的福,今年还没咳,身体棒着呢。

那管事笑呵呵地伸手来搀,老太太您请,咱换辆车,老王妃吩咐了,要咱们送您直接进府呢。

昌平郡主回头看了眼蕙如,眉毛挑了挑,一脸得意。

蕙如想了想,低声对老太太说:祖母先去,蕙如到母亲的车上,跟姐妹们一起进去。

现在要是就跟老太太和郡主先进王府,不止大夫人,怕连二夫人和所有的姐妹都会想把她给撕了。

老祖宗再怎么疼她,她毕竟还是个庶女,没有记在大夫人名下,嫡庶有别,就算没有别,太出挑的总是会被人惦记。

老太太点了点头。

六丫头这点好,不论什么事,总是分得清楚轻重先后。

难为她这么年幼,又没见过世面,可行事稳重妥当的很。

半个时辰后,沈家的车马总算进了王府。

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姑娘们精神大振,进了待客的偏厅,又有穿着天青色比甲的几个大丫鬟出来奉茶,略作休整之后,孔武有力的仆妇们扛着小轿将女眷抬进了后园。

进了二门,又有几位穿着粉紫色比甲束着豆绿束腰的内府丫鬟迎出来,带着她们绕过几处回廊,走进了老王妃的春晖堂。

荣亲王老王妃看着约六十余,头发已经花白,修眉凤目,眼尾虽有几道细纹,但风姿犹存,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的美人儿。

沈老太太坐在她的身侧,一张团儿脸,虽没有老王妃那般的美貌,但胜在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脸上又一直带着三分笑,看起来比老王妃还要年轻几岁。

不知为什么,这位老王妃一直板着张脸,神情冷漠,明明堂上已经坐了不少女眷,她们却都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低垂着眉眼,堂上安静无声。

大夫人带着沈家的女眷们行礼问安之后,正想找个地方站一站,突然听见老王妃开口问:你们家的六姑娘呢?是叫沈蕙如的吧,上前来给我看看。

她这一句话,不止大夫人吃了一惊,满堂的女眷都惊到了。

她们自进了春晖堂,不管说什么,老王妃都只应一声:嗯,或是哦,再不就是好,可谓惜字如金。

老王妃性情清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大家也不觉得怎么着,但她怎么就对一个三品京官的女儿上心了?居然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儿出来!大夫人回头看着站在人后的沈蕙如,就见她双手稳稳地放在右侧,脚步轻移,腰上坠着冰玉双鱼压裙和两只莲花型香包,还有一串缀着银铃的缨络,这几步走起来,居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仪礼态度只怕芳如也不一定能做得像她这般好。

沈蕙如给娘娘请安,祝娘娘福寿永年。

一室安宁之下,蕙如的声音显得极为清亮明晰。

老王妃就看见一个身穿了水绿色遍绣银菡萏褙子,下着一条墨绿走银丝八幅云湘裙的少女款款走到自己的跟前,福下身,垂着头,只看见一头乌鸦鸦的黑发和一弯雪白如玉的颈项。

她不觉直起身,向前探了探: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众矢之的蕙如抬起了头,双眉如黛,目蕴烟波,小巧直挺的鼻子,雪白晶莹的小脸,好一个灵秀钟于一身的美人儿。

老王妃自认见过的美人儿多了去的,却极少见到像蕙如这般有灵性的女孩儿。

难得的是,那一双眼睛,轻灵透澈,似单纯无一物,又似深不见底。

她不像别的女孩子羞羞答答的闪避着视线,而是这么直接的,毫无掩饰的将目光迎上来,坦荡直率而不轻浮。

若说相似,这孩子的相貌只得四成,但这对眼睛,这样的态度,却是像了个十成十。

老王妃了然了,怪不得沈老太太对这个庶出的孙女儿如此上心,在她面前夸成了那样。

老王妃一直如冰山似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柔软了下来,像是春季里结冻的冰河,碎成无数冰棱后,只留下了柔暖的春水。

果然像。

她轻轻地念了一声,侧头对沈老太太笑了起来,好你个老货,临老了临老了,居然得了这么个福气儿。

无数道视线有如实质一般射在蕙如的身上,如刀似剑一般,要将她剐成了碎屑,但她依旧淡定安然,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带着微笑,蹲着身,仰头看着上首两位年老的妇人。

那可不,快点羡慕我吧。

沈老太太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春晖堂里,说好了的,快拿见面礼来。

老王妃笑了笑,招手唤蕙如上前,从头上拔了一根嵌碧玺五福如意长簪,细心地给她簪上。

我没备什么好东西,不嫌弃的话,留着玩儿吧。

那支簪通体翠绿油亮,一丝杂色也没有。

上嵌六颗碧玺,中间一颗大如鸽卵,色映七彩,一见便知是极为稀罕珍贵之物。

四周的女眷禁不住起了骚动。

这根簪子大家都知道,当年老王妃嫁入荣亲王府的时候,先太皇太后赐了这支天宝如意簪,价值连城,十里红妆时,这支簪子放在了头抬。

前年簪子上的一颗小碧玺石跌落了一角,荣亲王遍寻京中玉石铺子找不到能修补的匠人,后来特为此事,进宫去求了皇帝,从大内的宝库里找了一颗大小差不多的碧玺石给补上。

为了这颗石头,荣亲王付出了三斛南海珍珠和一幅陈孝先的《四海奔马图》的代价。

得了便宜的皇帝为此称赞他孝心可嘉,此事传遍朝野。

这么贵重的天宝簪,居然就这么送给了一个刚见面的,三品京官的女儿当见面礼。

这礼也太大了些!女眷们交头接耳了半天,当得知这个被老王妃青眼相加的少女居然还是个庶女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蕙如自然不知道这根簪子背后的故事,她只知道,这根簪子极贵重,若是将来她离开了沈府,自己靠着这根簪子,吃吃喝喝三辈子都够了。

见小姑娘眼中闪现出惊讶之意,之后却是大大方方没有推辞地接受了,女眷们不觉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居然就敢收下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害怕。

老王妃却是高兴起来。

她没有推辞,可见是将自己当成了至亲的长者,对自己的家人,自然用不着客气。

好孩子!笑意从心底直达眼底,老王妃拉着蕙如的手,半天舍不得松开,老姐姐让这丫头在我这儿住几天陪陪我吧。

大夫人只觉得自己脚下发软,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里似的软绵绵提不起劲来。

她知道婆婆跟荣亲王老王妃有旧,但两家鲜少往来,她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居然好成这样。

让老王妃喜欢到要留在王府住几天,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机会啊。

若跟在老太太跟前,得她提携的人是芳如,那该有多好!大夫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却见芳如垂着头,静静地站在身后,脸上不惊不怒无忧无喜。

反而是站在她身侧的菀如,那一双眼睛几乎要烧起来似的,直盯在蕙如的身上。

这可不行。

沈老太太一口回绝,留给你了,谁来陪我解闷儿?再说了,六丫头虽然小,但也十三了,你这儿成天介多少哥儿要来请安说话的,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哥儿相中了可怎么行?那正好,就不还给你了,直接留在王府里得了。

老王妃笑出了声。

众人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老王妃要给自己的孙儿们挑媳妇!众人投向蕙如的视线中多了一丝了解,紧接着,就是一股怨气。

谁不知道荣亲王有四个好儿子!都是嫡出的,还都是少年俊秀,文武全才!这样的子弟,就算是沈家的嫡女来配都显得高攀,何况是个从未听过的庶女!大夫人的双手缩在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才能控制住不发抖。

老太太这是故意的!故意将常姨娘的女儿接到身边养,故意在老王妃面前抬高这个庶女的身价,故意要给那丫头说一门贵不可言的亲事打她的脸。

她还有芳如没说亲,若是蕙如这丫头嫁入了王府,芳如怎么办?芳如若是亲事说低了,岂不是一辈子要被这个庶女踩在脚下?你倒打的好主意,老太太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那四个宝贝孙子,一个成了亲,一个定了亲,还有一个正在说亲,最小的那个又是个宝贝疙瘩,还在王妃怀里捂着。

我的蕙如可不能与人做小。

将来当侧妃也不行?老王妃挑了眉毛,却是在看蕙如。

侧妃,那这是想说给荣亲王世子?大夫人一口气憋不上来,险险要昏过去。

蕙如见老王妃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投过来,略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刀锋倏然不见,老王妃轻声叹了口气:是我没福份。

哎呀,你们当着小姑娘的面说什么呢,我听了都臊得慌。

站在老太太身后的昌平郡主笑着说,走这半天路,大家伙儿都够累的,伯母也不说给点果子吃吃。

老王妃点点头,对女眷们说:行了,你们都去玩吧,今日随意些,赏雪的赏花的喝茶的吟诗的都只管到园子里去,用不着在这里干陪着我这个老太婆。

昌平郡主嘿嘿一乐,拉着老王妃说:她们自去玩她们的,倒是伯母很久没见了,上回侄女在您这输了两吊子钱,心里念了好几年了,不行,这次定要赢回来。

老王妃老太太她们留在春晖堂打叶子牌,蕙如跟着沈家的众人退出来,随着引路的侍婢走向映雪轩。

映雪轩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年轻的女孩子,夫人们去了暖阁饮茶,女孩子们都留在映雪轩里说闹。

有相识的,或是不熟的,三三两两见礼之后,慢慢也就都熟络起来。

只有蕙如,像是被众人忽略的影子一般,没人来说话,也没人寒暄。

有了春晖堂那一出,她现在差不多就是个众矢之的。

有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一直好奇地盯着她看,但往往还没上来说话就被自家的姐姐们给拉到了一边。

蕙如倚在轩窗上,看着窗边金灿灿的梅花,淡雅中透着炽烈的香气一阵阵沁入心脾,仿佛将人的心灵从里到外涤清了一遍。

会被这样孤立起来,蕙如觉得理所当然。

老太太那么做不是害她,是想将来能帮她说门好亲事。

蕙如很感老太太的情。

至于别的贵女怎么看她,其实真不重要。

将来会怎么样,谁又能说得准?当年父兄一心一意期望她嫁入豪门,结果换来家破人亡。

这些高门看起来各个光鲜,可内心早就腐败成泥了。

如果可能,她可不想再向那泥潭里踏入半步。

上天给了她这个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该好好珍惜,好好地活着,活得比别人都要好才行。

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颇难。

且不说要如何离开沈府,光离开后,要怎么样赚来够富足生活的银子就够她烦恼的了。

一个女儿家,便再有能耐,又有谁会相信你,与你有生意往来呢?蕙如无声地叹气。

你你这是做什么?耳边听得一声喊,将蕙如思绪拉回来。

回头一看,却是菀如跌坐在地上,旁边滚着一只陶壶,石榴红的蜀锦云缎裙上湿了一大片。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靠这么近来?应声的是坐在桌前的一位少女,看起来年约十四五岁,颈上带了金项圈,缀着福寿延年的玉牌子。

五官清秀,只是声音尖利,听着有些刻薄之音。

咱们好好说着话,你一个三品官家女儿凑个什么趣儿。

另一位穿着鹅黄色锦衣,面容瘦削的少女冷笑了一声,若是你那位好姐姐来,咱们或还能说个一两句话。

你一个庶女,连正经姑娘都称不上,左右不过比奴婢好一些,也敢来搭话?说着这话之时,那少女的目光向蕙如这里瞥了眼。

菀如面红过耳,她从小得大夫人宠爱,一应吃穿住行跟芳如都差不多,跟着芳如出外应酬之时,也常跟贵女们说笑,今天本想多结交些贵女,没想到被人泼了一身茶不说,还如此毫无避忌地羞辱她。

心里激愤不已,喉咙像被什么给堵着,一肚子的话偏偏说不出来。

听着女孩子们的笑声,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努力!☆、打脸必须用力蕙如站起身,走到菀如身边,伸手将她扶起。

菀如一站直身体,立刻甩手将蕙如的手甩开,捂着脸奔出了门。

映雪轩十分宽大,八面临风,王府里的仆从将八面轩台用桐木板隔上,推开窗便可赏雪,关了窗既能挡风。

从这里望去,白雪金梅,奇石枯枝,于萧瑟处透出一股盎然生机。

芳如和几位小姐正站在梅树前低低窃语着什么,脸上是灿然的笑容,仿佛这边的小小纷争完全隔绝在她们的世界之外。

蕙如站在轩中,抬眼看了看敞开的几扇轩窗,轻叹了一声,转身面向那几个寻事的姑娘。

你们这又是何必?那穿着鹅黄色锦衣的瘦削少女冷冷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姐姐跟个外室生的贱婢说什么话,没得污了自己的身份。

带着金项圈的女孩子笑声尖利刺耳,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蕙如,脸上因兴奋而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听说以前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

姐姐小心啊,别被染上了傻病。

一屋子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蕙如掸掸袖子,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仿佛她们在说的是不相干的旁人。

不知道这位姐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她弯着眉眼,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甜腻,听起来还有几分懵懂纯稚。

那笑声尖利的少女下巴一扬,本不欲搭理她,却又忍不住想要炫耀身份。

这位姐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凤章阁陈阁老家的嫡孙女如是姐姐,她的诗文别说咱们这里的无人能出其右,便是京中的才子们也没几个能胜过。

至于本小姐,吾父是御史台左都御史左清升,我在家里行三。

原来是陈家小姐和左三小姐,失敬。

蕙如福了福身,脸上并没有她所期望的惊讶,恐惧或是景仰之色,反而挑起一边嘴角,露出淡淡的不屑来。

左三小姐心头大怒,拍案而起。

怎么,不服气吗?你父亲只是三品,见了阁老还要执弟子礼。

我父是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

你如此怠慢轻忽,小心我父参你父一个教养不力之罪。

蕙如暗暗摇头,到底只是个孩子,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没有章法,也不知她那个御史老爹是如何教她的。

左三小姐这么说,陈家姐姐定是个惊才绝艳的。

蕙如微眯着眼歪着头看向陈如是,虽说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但也不尽然全对。

比如说先太皇太后,当年便以诗赋名扬天下,与成宗皇帝志趣相投,成宗皇帝终其一生将后宫挪空了只守着她一人,也算是千古佳话。

懿安仁德太后是陈如是自小仰慕的对象,蕙如这些话字字句句深入她心底,那张冷硬的面容也有了些许的柔软。

只是还没等她接话,蕙如下一句话就将她打入谷底。

不过听说先太皇太后的容貌天下无双,风姿如仙,陈家姐姐只怕……说着,她蹙着眉尖,细细地端详着陈如是,颇为难地摇了摇头,怕是难步其后尘。

你!我知道我知道,以色论人何其肤浅,但当年先帝也是先动于懿安太后的仙容,否则她当年也无法入宫伴圣。

这么说着,蕙如脸上渐渐漾开一抹笑意,因为依照你说的,一个庶女,连正经姑娘都称不上,左右不过比奴婢强上一些……哦?懿安仁德太后出身世家,但她生母只是个得宠的妾侍,虽然后来入宫得宠,娘家将其改记在了嫡母名下,但这也无法改变其是庶女出身这一事实,只是,无人去提罢了。

蕙如这一句话,不止让敬慕懿安太后的陈如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更要命的是,她将刚刚用在菀如身上的话,把懿安太后也给裹了进来。

那是皇帝的嫡亲曾祖母,居然敢说只比奴婢强上一些,这要往外一传,那直接就是藐视皇家,轻侮宗室之罪。

你是什么东西,敢与懿安太后相提并论?左三小姐见势不妙,立刻挺身而出。

哦,我倒是忘了。

蕙如冷笑一声,左御史清正端方,是朝中有名的直臣。

不知他若听到你刚刚所说的话是何反应。

左三小姐闻言一怔:我说了什么?没什么,蕙如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地说,我父亲房里只两位姨娘,没听说有什么外室。

倒是前些日子太仆寺少卿冯家听说出了个案子,好似是当家主母将房里怀着身孕的贵妾溺杀了,被家里人告上了衙门。

唔,我记得那位当家主母似乎姓王,不知道与左御史家的王夫人是个什么关系啊。

左三小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过去。

那位杀了贵妾和腹中胎儿的王夫人是母亲的堂妹,为人嚣张骄纵了些,行事又没个头脑,这才会做下蠢事,青天白日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人。

她杀的是贵妾,又害了丈夫的子嗣,便是衙门中没说法,冯家也是断断容不得她的。

这些日子,父亲总是骂王家家风不正,才会养出这么个狠毒妇人,连带着母亲也被骂了几回。

所以她对一切妾室及妾生子都有着强烈的不满。

只是这种事,处于深闺的沈蕙如又从何得知?左三小姐环视四周,惊恐地发觉那些平素交好的贵女们看着她的目光发生了改变。

好奇的,不屑的,耻笑的,看热闹的……却没一人想着要出头为她说句话。

或许开始她们还站在左三小姐与陈家小姐这一边,但随着蕙如的声音,她们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家族。

她们的父亲母亲,祖辈外祖辈或是敬重的亲长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庶出的。

若是紧揪着嫡庶的差别不放,她们心中也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门口传来清脆如黄莺出谷的笑声,随着那笑声,一个英气勃勃的美丽少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萱草纹紧身小袄,一条同色宽幅齐膝裙,脚蹬着一双软底麂皮小靴。

领口袖口和裙边上镶了一圈银狐长毛,衬着这少女眉目清秀,肤白似雪。

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头上梳着双环髻,只以简单的红珊瑚珠和珍珠为饰,虽然年纪小,装束简单,身上却有一股逼人的贵气,仅仅是站在那里用眼睛环视一圈,就似有无形的压力压来,轩中的女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少女的视线在蕙如的身上停了下来,被她这么盯着看,蕙如也感觉到了一点点压力。

她微笑着行了一礼说:小女沈蕙如。

我知道你。

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前,背着一双手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点点头说,祖母一直夸你来着,我很好奇,想来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

然后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弯了起来,在门口听了一会你们说的话。

然后呢?蕙如眨了眨眼睛。

就见那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挺好,跟祖母说的差不多呢,是不是啊,十七哥?她回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站在轩外几步之遥处,负手而立的少年。

彼时阳光正艳,雪地反射出刺目的强光,逆光而站的他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一袭天水碧的丝缎棉直缀,绣着淡淡的水墨青竹,那一瞬,众人只觉得这少年仿若雪中立着的那一丛竹,挺拔,淡然,风姿超卓。

正在赏梅的小姐们似乎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赶了回来。

有相识的,立刻笑着给那少女见礼:嘉陵县主,您怎么也来了?正笑着的姑娘们,眼角的余光见到了立于门外的十七哥,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向后退着,却又忍不住拿眼偷偷去瞧。

芳如扯了扯蕙如的袖子,低声抱怨: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这里还会有外男?蕙如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她们突然就出现了。

嘉陵县主是荣亲王的小女儿,自幼极得父兄宠爱,虽是侧妃所生,却与嫡出的哥哥们感情甚笃,荣亲王甚至拿她当男孩子来养。

蕙如知道这位县主为什么瞧她顺眼了。

侧妃虽然是入皇上玉牒的宗室妇,但妃前面多了一个侧字,便不能算是嫡出。

再说白点,若她父亲不是亲王,那她就是陈如是之前口中所说的,只比奴婢强上一些的庶女。

就算再得父兄宠爱,娇生惯养的县主还是会对嫡庶有着格外敏感的反应。

陈如是和左三小姐这两个倒霉蛋,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

显然在场的众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投向面色苍白的那两位倒霉蛋的目光中不免又加了三分悲悯。

走吧,这里没意思透了,劲是些没意思的人,沈家姐姐跟我来,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嘉陵县主拉着蕙如就要走。

这……蕙如为难地看了看芳如,虽然她不太想待在这里,但此时与县主同去,只会更招人嫉恨。

芳如看着县主拉着蕙如的手,面上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县主,我们姐妹还要在此等候家祖母……她上前一步,对嘉陵县主施了一礼。

刚刚哭着跑出去的那个姐姐也是你妹妹吧。

县主傲然看着她,明明见了自己的妹子被人欺侮却不出头,这样的姐姐要来何用?芳如闻言愕然地看着她。

本县主知道,你也跟她们一个样,看不起自己庶出的姐妹。

嘉陵县主冷笑了一声,你们自己玩去,别来扫咱们的兴致就成。

门外的十七哥轻轻叹了一声:小妹,你太淘气了。

那声音温和醇厚,似珠玉滚于银盘,如清风拂过春水,林燕穿过柳枝,这声音委实太好听了。

连蕙如也忍不住向那位十七哥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嘉陵县主对这位十七哥似乎颇为敬重,听他这么一说,居然就松开了手,带着一丝惋惜地说:本来我和十七哥就是随便走走,没打算进来吓你们,是我沉不住气,非要闯进来。

算了,这次人多不方便,下回我派人到你们家接你过来,就咱们俩玩。

你可一定要来呀!县主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挥挥手跑回了十七哥旁边。

二人在雪中渐渐远去,只听到喁喁有声,似乎在说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男子如雪中青竹,少女如竹旁黄莺,身姿优美,笑声清越,于雪中林间,便如一幅画,慢慢地渲染。

直到不见了那二人的身影,笼罩在映雪轩里的压力才似乎完全消失。

女孩子们再度说笑起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绕开了蕙如。

若说先前对她只是嫉恨加上羡慕,那现在,则是多了几分畏惧和疏离。

传说中,那位嘉陵县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又极护短,沈家六小姐既然被县主看中了,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求留言求打分,新人需要鼓励,客官请留墨宝。

【请看我无比真挚的眼神~】☆、最毒美男心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稍稍有点慢热,樱桃是很用心在写的,请大家能给一点点耐心,后面会越来越好看的!谢谢大家对新人的支撑!谢谢太妖生,小胖胖投喂的地雷,好感动,谢谢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芳如将蕙如拉到一边小声问,菀如呢?怎不见她踪影?蕙如绞着衣带,带着几分委屈地将方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通:五姐姐哭着跑出去了,我因不忿跟她们争执起来,谁想到这时候县主突然来了……你也是,与她们争些什么。

芳如双眉微蹙,看了看另一边的陈如是和左清清,陈家小姐有名的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那位左三小姐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仗着她父亲颇得圣宠,动不动就拿参劾压人。

如今你得罪了她们,以后必不会给你好过。

不会的。

蕙如抱着芳如的手臂,笑眯眯地说,她们断不敢将今日之事回去跟家里人说。

一个扯上懿安太后,一个自宅不宁,若是说出去,倒霉的只可能是她们自己。

不与家里人说就没事了?芳如用手指戳了她额前一下,傻子,她们但凡人前人后说些什么,不说名声,只怕也交不了几个朋友了。

要朋友做什么,我不是还有姐姐吗。

蕙如鼓起腮,带着几分娇憨之气。

你啊……芳如看着她,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

蕙如看了看四周,低声对芳如说,外头千好万好也不如在家里自在。

你知道我的,跟这些小姐们哪有半点话说,闷也闷死了。

你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家里不见人吧。

芳如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子。

是啊,姐姐也说我是傻子啊,蕙如甜甜笑着,傻子有傻福呢。

看着蕙如头上光华莹润的天宝如意簪,芳如眼神飘忽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渐渐敛了笑容。

走吧,快去寻五姐姐,这会子不定在哪里抹着泪呢。

蕙如挽着芳如的手,在众人目光中翩然离去。

走出许久,见前面有一处假山,隐隐似有啜泣声传来。

这儿呢。

蕙如轻轻一扯芳如袖子,二人踏着残雪走了过去。

假山约有二人高,石前有株老梅,菀如披着猩红毛毡披风哭得正伤心,身边的丫鬟翠鸳手足无措地低声劝慰着。

哭什么哭。

菀如走上前,将一脸无措的翠鸳拉开,抽了帕子递过去,以前你都是风风火火受不得半点气的,今儿怎么了,不过被人挤兑两句就哭成这样?好歹你也是沈家的小姐,让旁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菀如见是她,心中更是气恼,抽抽噎噎道:左右不过是个庶出的,比不上姐姐你这个正经的嫡小姐。

她们小瞧我,我也只能躲起来哭上一哭,莫不是三姐姐觉得你这个庶妹妹连哭的资格也没有?芳如气得拿手在她后背一拍:胡说什么呢?什么庶的嫡的,你是父亲的女儿,跟我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

那些人肤浅你也就跟着肤浅起来了?这里天冷风大,瞧瞧,脸也哭花了,鼻子都冻红了,这么丑,我可不敢再跟人说你是我妹妹。

找个地方先洗把脸,暖和暖和,晚一些前厅的戏班子就要开锣了,总不好不到。

蕙如拉着菀如的手,冻得打了个激灵,我的乖乖,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可别真冻着了。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扶你们姑娘走?芳如瞪了眼翠鸳,翠鸳这才省过神来,连忙去扶菀如。

这里靠着前院有些近了,几人走了没几步,隐隐听到院墙外有嗡嗡人声。

四下静寂见不到什么人影。

荣亲王府她们也是头次来,东西南北都辨不清楚,哪里知道要去哪儿换衣服净面?芳如想了会,决定还是原路返回。

虽然路远点,但总归安全些,万一撞见外院的男人可就糟糕了。

还没走上几步,蕙如突然一拉菀如的袖子,将人拖到了旁边一丛小假山石后面。

芳如跟着也躲过来,低低问:怎么了?嘘,噤声!蕙如忙将中指竖于唇前。

她和芳如各带了一名丫鬟在身边,于是六个小姑娘就挤成一团,缩在假山石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离此不远处,是一弯池塘,塘上架起一座木桥,只涂了清漆,古意盎然十分漂亮。

蕙如和芳如刚刚也是踏桥而过的,此刻,本是空寂的园子里,正有一抹嫣红人影,寂寂然立于桥头。

蕙如小心地探了半个头出来,终于看清了那少女的样子。

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婀娜,玲珑有致,跟她们这几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没办法比。

黛眉朱唇,纤腰不盈一握,是个长得不错的美人儿。

她穿着一袭银红披风,明明很冷的天,穿的却极单薄,更显得我见犹怜。

菀如和芳如还在好奇观望,蕙如却已是一撇嘴。

后面的故事用不着猜了,想也知道这美人儿大冷天站在桥头是想干嘛。

她是……想不开要自尽?果然就听见菀如细小的声音在问芳如。

看样子是个大家小姐,身边怎会没人服侍?芳如的关注点与菀如全然不同。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蕙如眨了眨眼睛,眉梢一挑,她已见到从她们过来之处正有一人踏雪而来。

银色的锦缎长袍缀以玄狐毛,鹿皮靴在雪上踩出吱吱的声响。

来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挽于头顶,鬓边却留了两绺垂于胸前。

紫金玉叶冠下,是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几分郁色,却又似在浅浅地笑着,那一身书卷气儒雅飘逸,这一眼看来,缩于假山石后的六个姑娘全都震呆了。

菀如和芳如是为这年轻男子的风采而慑,而蕙如,则是如身遭雷击,三魂六魄被天雷从里轰到外,再由外炸到了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寒意从足底攀升,直透入每一处骨缝,蕙如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男子,脑中却是浑沌一片,什么也想不出来。

芳如听到耳边传来的细微的咯咯声,转头一看,就见蕙如一脸见了鬼的模样,面色青白,牙齿打着颤,身子簌簌抖个不停。

嘘!那男子已越走越近,此时万万不能出去,若要让人见到她们躲在假山石后偷窥,那可真是没法儿活了。

男子伫足于桥前,静静地看着那红衣少女。

过了一会,那少女幽幽叹了一声,方转过头来。

入眼却是见到桥头站着一个男人,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捂着嘴身体晃了两晃,足下不稳,一跤落下了小桥。

假山石后的几女纷纷捂住了嘴,强忍着没发出惊叫。

本以为这男子会去将少女救上来,却没想到他依旧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像是颇觉有趣似地蹲在池塘边,看着那少女在水中挣扎呼救。

没一会,就有两个丫头从另一边冲了出来,一边叫着小姐,一边偷眼去看那男子。

哦,有人来了。

那男子站起来拍拍手,看起来还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我那小厮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诓我来此。

说着,他眯起眼看了看水中还在扑腾着的少女,发出一声冷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

一个丫鬟拦住他,哆嗦着说,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你们家的小姐,自然是你们去救。

那丫鬟已经快哭出来了:我们都不会水啊……求公子,快点,不然小姐会被淹死的。

那男子一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这池水不过齐胸,死不了人的,叫你们家小姐自己个儿爬上来就是。

那丫头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又一下子变得血红,这池水是不深,只是天寒地冰,小姐在水里泡久了一定会得病的。

没奈何,她转身奔到池边去拽自家的小姐上岸。

男子刚抬脚,另一个丫鬟却冲上前,将他一把扯住:我家小姐落了水,这边上只有公子一人在,这却是何故?总要给我家一个说法。

你家是谁?丫鬟迟疑了片刻,见同伴已将人拉出来,池水冰冷,北风再一吹,那小姐的脸已经被冻得青紫,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着不能再拖,那丫鬟银牙一咬,高声嚷嚷着:这是我们通政司副使乔大人家的四小姐,如今小姐落水,身边就只有公子一人,说不得要请公子去见了我家夫人,将此事说个明白。

原来是乔万年家的小姐。

那男子双眉一挑,哈哈笑起来,她自己掉水里的,我又没去碰过,至于身子,我更是没瞧见。

你们说这里只我一人,原来你们这两个躲在一旁的丫头都不是人啊。

那丫头被他的目光一瞥,禁不住浑身哆嗦,但一想到夫人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死揪着人不松手:不管,只能请公子去见我家夫人和大人,将此事说明白。

那男子突然抬起脚,一脚将那丫头飞踹入水中。

啊!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菀如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那男子目光向她们藏身之处瞥了瞥,却是直接走到乔四小姐面前。

听说乔家小姐们惯会落水的,原来四小姐也好此道,不若让区区在下再送你落一回?那笑容灿若云霞,言若春风,可那如春风一般的话语此刻就如一把冰刀,直戳入乔四小姐的心房。

不……不……不是……那真可惜!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美人入水也是件美事。

不过你们乔府的婢女也太差了,居然眼见着主子落水,自己只在岸边看热闹。

说着,他伸手将扶着四小姐的丫鬟拉到身边,仔细看了看眉眼,倒也能看,不是个蠢俗的。

说着,手上一推,那女婢也尖叫一声落入水中。

☆、侯夫人那男子离去后不久,挣扎着爬到岸上的两个丫鬟这才扶着快断气的小姐,主仆三人哭着离开了。

蹲了半日,沈家姐妹们差点爬不起来。

好不容易从藏身的假山石后出来,六个人不约而同一齐拍着胸口,忍得太难受了。

就你沉不住气!芳如瞪了菀如一眼,刚刚那一声,肯定被人发觉了。

菀如有些讪讪的,却不由自主地拿眼看向那男子消失的方向: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人,真的是好风姿。

好风姿吗?当年她何尝不是因为这么个好皮囊而一见倾心,再见轮回的?蕙如绷着一张脸,听着身边的丫头们感叹,却连一个字也不想说。

够了,咱们见外男本就不该了,若是再让旁人听到你们这么议论人家,传到家里去,仔细父亲动家法。

芳如板着一张脸教训着身边的丫鬟,也是在说给菀如听。

只是现在的菀如,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外院去,哪里还听得进旁人半个字。

她们叽叽喳喳一路走开,谁也没留意到那男人从一边的拐角转出来,看着她们几个背影摸着下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们看见他腰上的玉扇坠了吗?菀如目光莹亮与芳如说着话儿,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我觉得像是个龙纹或是螭纹佩,那位公子莫不是皇亲?给我闭嘴。

芳如被她扯得不耐烦了,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立刻去跟母亲说,罚你几个月都出不了门。

菀如嘴里嘟囔了几声,又转身来扯蕙如:六妹妹你说呢?我瞧着那人的气度,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官家子弟。

能把自己的世子兄长踩下去,能杀了自己的末婚妻,得了东昌郡王家这么好的岳丈,安平侯世子姜珩姜季廷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官家子弟?蕙如紧抿着双唇,五官僵硬,连菀如都瞧出不对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差?蹲久了,血流不畅。

蕙如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话来。

等找到王府的小丫鬟带路去一处暖阁里服侍菀如净面重新匀了脸,时已近晌。

内宅的徵星阁那边早摆好了宴席。

三姐妹敛气屏息地穿过人群,找了处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

刚喝了一杯茶,就听临桌寒暄的声音。

这不是乔副使太太吗?怎的就您一人来了?早听说您家四小姐天仙儿一般的样貌,以为这回能见着呢,哎呀呀,您不会把人给藏起来了吧。

说话的这位声音宏亮,笑声嘎嘎,嗓音极富特色,这一笑,不止那张桌上的人全停了闲聊,连邻几桌的女眷都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满身珠玉的胖大妇人,腮上肉丰,正随着她的笑声颤动着,似乎能瞧见那张肉脸上扑簌簌掉落的脂粉。

她身边坐着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衣着也颇为华丽,虽然眼角已有微纹,但杏眼桃腮,依旧能看出年少时那份清丽秀美来。

特别是跟那胖妇人坐在一起,更衬得身姿纤纤,眼波横流,有一份风流韵味在其内。

只是,虽脸上薄施脂粉,依旧遮不住苍白的脸色,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惶惑与懊恼。

玲珑身上不太自在,所以我让丫头们送她先回去了。

乔夫人低低地解释了一声,然后眼观鼻,鼻观嘴,一言不发,再不理那妇人。

菀如拿着茶杯掩住嘴,悄声对蕙如说:原来就是那人的母亲,长得倒挺像。

只不知当年她是不是也用了这招嫁给了通政司副使大人。

蕙如眉头微皱,乔四小姐以落水之计想赖上安平侯府,虽然为人不齿,但用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议论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闭嘴。

好在芳如及时阻止了菀如这过于张狂的态度,虽然她心里想的与菀如所说的相差无几,但这种言论若是被旁人听去,对沈家小姐们的闺誉难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不过自己女儿出了这样的差错,乔家太太还能如此淡定地出现在宴席上,就算是蕙如,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份淡定沉稳,和堪比城墙的脸皮厚度。

女眷们相互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就在一片吵嚷中,一位贵妇突然出现在沈家姐妹此时坐着的桌子旁。

她的年纪与乔夫人相仿,面容虽不如乔夫人那般艳丽,却有着对方完全无法比拟的雍容气度。

她身穿绛紫色团花牡丹的宽袄,青花八福葫芦纹的及地长裙,腰围着绿玉结缀的丝绦,所佩的香包和压裙一眼望去都是价值不斐的贵重物件。

堆云髻上斜簪着一只翠羽孔雀衔灵芝的金钗,钗头以珍珠和红色珊瑚珠交替结出的三股流苏从灵芝伞盖处垂下,每走一步,那流苏便在鬓边微颤着发出叮咚的悦耳声音。

沈家的姐妹见了她,不觉心头俱是一震。

这位夫人长得好生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三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恍然。

她走到这桌女眷旁,相识的夫人们相互点头致意,年少的姑娘们自然要站起来对这位贵妇见礼。

乔夫人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镇定下来,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地起身行礼:原来是安平侯夫人来了,刚刚还想跟您去见礼呢,只是不知道您在哪里歇息着没敢去打扰。

安平侯夫人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只是眼光一闪,让人无法看清其中含义地点了点头,轻启朱唇:劳乔夫人惦记。

哪里的话。

乔夫人掩着唇轻笑着,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瞧您说的,听说您前阵子身体不适,我家四姑娘还特地去浮云庵的慧智师父那里求了平安符来,下回我让她给您送去吧。

哪能劳动您家四姑娘费心。

安平侯夫人瞥了乔夫人一眼,听说她身子不太好,刚刚突然回去了,不知道是哪里不适啊?可要我找几个放心的女医来去您府上给她看看?哎呀也没什么大碍,想是昨夜不小心冻着了,哪敢劳动夫人去请女医。

乔夫人的面色有些难看,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看得沈家姐妹暗暗撇嘴,明明彼此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还能在此刻心平气和地扯着闲话,这些夫人们可真是持重。

安平侯夫人并未再理会乔夫人,而是眼光一转,那目光便投向了另一桌坐着默默喝茶的沈家三姐妹。

那审视的目光未加遮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们,被这样的侯夫人盯着,菀如觉得芒刺在背一般心怀忐忑,而芳如则是暗暗皱眉,对这样的高傲态度和居高临下的视线觉得反感。

至于蕙如,则是胸中五味翻腾。

上一世,她费尽心思也没能见到姜珩的父母,而现在,姜珩的母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目光中带着优越感,但那种j□j裸的掠夺式的目光还是让她心中警铃大震。

据她所知,这位安平侯夫人乃是续弦,比安平侯年纪小了近二十岁,深得侯爷的敬爱,在安平侯府内说一不二。

如果没有她的居中筹谋,姜珩想要娶到郡王家的女儿,一脚踢开前头侯夫人所生的兄长,成为安平侯世子,掌控整个安平侯府,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姜珩当年特意接近大哥,与自己定下盟誓,将杜家人斩草除根,如今想想,与这位侯夫人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虽低着头,但那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始终在身上流连的感觉着实让人心烦意乱,蕙如想了想,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

诚惶诚恐的菀如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立起双眉拿眼去瞪她。

而在此时,安平侯夫人发话了。

好标致的小姐们,不知你们是哪家的千金?三人一齐起身,向安平侯夫人施礼,答曰不敢。

芳如敛着眉,表情沉稳,态度不卑不亢:家父礼部侍郎沈公讳浩然。

安平侯夫人眉峰舒展笑了起来,对坐在身侧的夫人们说:怪不得举止气度如此娴静优雅,原来是沈侍郎家的千金,果然是书香世家,名门千金。

她这么说着,那目光便落在了蕙如的头上。

这位沈家小姐,头上簪的可是天宝簪?虽然极不想与安平侯家有任何牵扯,但自己是沈家人,行止代表的是沈家,绝对不能在应对上有差错。

所以蕙如又低了低头,福了一福说:小女头上所戴发簪乃是老王妃所赐,长者赐物不敢轻怠,是以不便取下请夫人细观,还望海涵。

菀如在一旁早急得如百爪挠心一般,蕙如这妞子果然是乡下人出身,没见过世面不说,还不通人情世故。

安平侯夫人的身份何等尊贵?她既对你头上的发簪有意,若换了是她,早就将簪子取下,双手呈于夫人面前了。

人家那么深厚的世家,还能贪了你一根破簪子不成?或有不少小姐与菀如的想法相似,但在坐的各家夫人们却都不觉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不将长者所赐之物轻易取下供人把玩,这是对长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家的尊重。

反倒是那种急吼吼要讨好旁人的举动,在她们看来就难免落于轻佻随意了。

安平侯夫人脸上的神态更是温和了三分,看向蕙如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听说沈大人有一个在外头养病的小姐,不久前刚接了回京里,是不是你啊?蕙如神色不动,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之意:回夫人的话,小女蕙如,在家行六。

果然是你,听说是个聪慧识礼的,不然沈家太夫人也不会把你养在身边。

安平侯夫人眯起了双眼,这一笑,让她与之前的端庄清婉之貌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登时凭添了三四分颜色,目光潋滟中带出五六分自然的媚态来。

怪不得安平侯对这位侯夫人如此爱宠,恨得捧于掌心,含在嘴里,藏在怀中了。

她这一笑,菀如心中又羡又嫉,芳如则是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而蕙如,就如同一杯冰水直从头顶浇下,连骨髓都冷得发疼了。

听说安平侯世子的夫人身体娇弱,去年生了一子后血崩而亡。

世子不能无妻,幼子也不能无母,东昌郡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一走,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未满周岁的小外孙的将来。

如果世子续弦,失祜的嫡长子未来在侯府的日子必是风雨飘摇,步步艰难。

以安平侯府的地位,就算是填房,也不可能是个无名的布衣百姓,就连官职低微官家女儿,也不可能。

若是续弦家势显赫,再生上几个儿子,那这个外孙的将来便会失去控制。

最好的,当然是东昌郡王家族里再挑一个女儿嫁过去。

蕙如以为会是这样,但看今天侯夫人的言行,分明是存了另外的念头。

这念头,让她如堕冰窟,毛骨悚然。

沈大老爷是文官,正三品,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

沈家只有二老爷在禁军,手上并无多少兵权,却有一位深得皇上喜爱的郡马。

安平侯府已得了手掌重兵的东昌郡王这座靠山,如今正缺一个有清正官声的文官姻亲,这门亲事,东昌郡王想来并不会反对,而安平侯府无疑又攀上了康郡王一脉,以及朝中清流文官的支持。

安平侯府,究竟想做什么?作者有话要说:☆、不速之客安平侯夫人散席后坐车回了府里。

还没卸完簪环首饰,丫鬟便来报:世子爷来了。

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换了常服的侯夫人看着微醉的儿子,慈爱地用手帕子去替他抹额角的汗水,瞧瞧你,又喝多了。

不妨事。

姜珩握住母亲的手腕,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

丫鬟端上醒酒汤来,他当着母亲的面喝了。

母亲在席上可曾见到了我说起的那几人?姜珩挥手让房中的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与生母酷肖的一张脸上,薄红染出的醉意已荡然无存,可知道她们是哪家的女儿?是礼部侍郎沈大人家的。

侯夫人将桌上自己的热茶推到了儿子面前,我细看了,这三位小姐模样都还算不错。

那位嫡小姐容貌虽不及两位妹妹可人,但举止十分得体大方,看得出来家里是下了功夫好好教养的。

沈浩然吗?姜珩手托着腮,眼帘向下,手指在坚硬的黄梨木上轻敲着,我想的几个人选中,沈大人的确是极合适的。

沈家向以诗礼传家,并非朝中勋贵,又是文官,手中只有笔墨没有兵卒,想来岳父大人不会太过反对。

侯夫人看着儿子轻轻叹了一声:郡王已经暗示想将他堂弟家的庶女送来当续弦,你这样做,只怕会让他生恼。

姜珩笑了起来:他的堂弟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武官,送庶女入府不过是想更好的拿捏。

如果真随了他的意,咱这府中后院就会被他伸进来一只手,永远没有消停的一天。

放心吧母亲,他只是不想咱们另攀高枝儿与郡王府疏远,又怕将来文清被人害了不能承继爵位。

沈家家风清正,府里也没有什么阴私的传言,沈大人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不会有那个胆子敢动郡王外孙子。

岳父如今手上军权太盛,看着虽好,但更易招到猜忌。

文武本就相看两厌,若我有了个清流的岳父,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可行?侯夫人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

媳妇娘家太强的后果就是,府中的权力不易平衡。

她掌控着侯府多年,只因娶了位县主回来,这两年她缩手缩脚,早憋了一肚子气。

那位体弱多病却又娇生惯养的媳妇别说孝顺她这位正经婆婆,平素里,连日常的请安也没来过一次半次。

为了儿子,她这两年忍得着实辛苦。

若是郡王再塞进来一位,她是要照着前一位的来伺候还是拿出婆婆的架式来立规矩呢?这可是她这些日子最头疼的事了。

高娶苦的是婆婆,但低娶苦的就是媳妇了。

如果能娶个文官的女儿来,那这个家自然就会回归到原来的样子,事事都由她来当家做主。

母亲真觉的那位嫡小姐好吗?姜珩并没直接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遍。

这……侯夫人迟疑了片刻,方慢慢地说,另一个妹妹,论模样仪态,比她还强些。

荣亲王老王妃很喜欢她,听说一见面就送了她那支天宝簪,我本想试探一下,让她将天宝簪拿与我瞧瞧,她却直接回绝了。

哦?姜珩坐直了身子,她回绝了?是。

侯夫人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免生出几许唏嘘,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十分从容,也知礼懂礼,跟那些只一味奉承的女子相比沉稳多了。

只可惜,再好也是个庶女,听说还是外室生的。

娶沈家的女儿本就是沈家高攀,若再娶的是那么个庶女,我儿太委屈了。

姜珩低头寻思了片刻,渐渐心里拿了主意,当下也没再跟母亲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安平侯夫人在王府待的时间不长,甚至没等到戏班子开锣就借口府中有事先走了。

她这一走,各怀心事的沈家姐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王妃爱听戏,这次将京中最有名气的三大戏班花锦班,凤鸣班和玉琨班都请了来。

戏台子建在水榭中央,围着水沿子又建了三层高的木制朱漆看楼,如张开双翼的燕子将水榭中央的高台半围起来。

男客们坐在一楼,隔着矮矮的围栏,三五聚在一处吃茶聊天,女眷们则坐在二楼处,这样与男客既分隔开来又不会影响视野,反而更清楚些。

老王妃左手拉了嘉陵县主,右手拉了沈蕙如坐在正位上,与一旁的沈老夫人聊闲,散坐在一旁的女眷们几乎把视线都粘在了蕙如身上。

若是那视线有实质,只怕蕙如现下已经成了个筛子。

嘉陵县主年纪还小,又是个眼高于顶的,对身边这些人的视线几乎没有反应,只一味拉着祖母的手撒娇闹痴,逗的老人家笑个不停。

一向沉静厉害的老王妃能笑成这样足以证明这位小孙女儿在她心中的地位,同时也说明,老王妃今日的心情果然甚佳。

蕙如安静地坐在一旁,净了手开始剥金红色的柑子,未染豆蔻的手指又细又白,灵巧地将柑子肉剥成一瓣一瓣的,又细细去了白色味苦的筋络,先递给老王妃,再递给自己的祖母。

怎么只有祖母们的份儿,姐姐也不说给我剥一个来吃。

嘉陵县主翘着唇,娇嗔地抱着老王妃的手扭来扭去,祖母您看,姐姐心里边没我这个妹妹呢。

县主身份何其尊贵,居然直接叫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庶女为姐,各个角落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如一团虫子发出的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蕙如脸上连一丝惶恐的神色也没有,只是伸出手,又拿过一个柑子,神态自若地剥起来。

你个小猴儿,哪有好吃的先与你吃的道理,你六姐姐那是孝顺,怎不见你给咱们剥只送来?人家新染的指甲啊,可不能弄脏了。

嘉陵县主伸出手,炫耀一般地给老王妃看她指尖上新鲜肉粉的颜色,十七哥才送来的,又水灵又鲜嫩,比以前那些艳红俗气的漂亮多了吧!呐,姐姐,你看,好不好看?蕙如歪着头看了一会,笑着点了点头:嗯,好看。

就是!嘉陵县主得意地笑,大方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等会子这出戏散了,我带你去我那儿,我那儿好东西可多了,都匀些给你。

蕙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老夫人,见她正笑呵呵地与老王妃说着话,想了想,眼睛一弯:好啊。

嘉陵县主眸光闪了闪,凑近了,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好姐姐,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是一样的。

做人就该像咱们这样直来直去,坦率真挚,那些假模假意,虚头八脑的玩意儿真真让人看了就烦。

蕙如的眼角微微向下弯出柔和的弧度,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虽然长在王府这种满是淤泥的温室里,却如荷花一般有着纤尘不染的心性。

不去算计人,却也绝不允许被人算计,这与前世的杜若,何其相似。

你拿真心待我,我自然会以真心报之。

将手里剥好的柑子塞到小姑娘的嘴里,沈蕙如看着对方晶亮清澈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誓言,你唤我姐姐,我便真心实意拿你当妹妹来待,爱你,护你,不离,不欺。

娘娘,东昌郡王妃到了。

一位妈妈疾步上了楼,来到老王妃身边低声说。

她来做什么?老王妃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咱们又没请她来。

是王爷说,办这么大的场子不请同宗来说不过去,男宾那儿王爷给东昌郡王下了贴子,只是没想到王妃也会跟来。

那妈妈压低了声音,脸上显是有些为难,这,王妃就快到了,这位子……说着,她看了看坐在老王妃身边的蕙如。

蕙如拿了手巾擦了擦手站了起来:母亲那儿也许久没见我,老祖母陪着您说话吧,蕙如也得去母亲那边,省得一会母亲吃醋说我心里只顾着哄老祖宗们开心,将她给忘了。

老王妃笑了笑,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一会这边空了你再来。

蕙如行了礼,退到下面。

向大夫人那里走的时候,正与上了楼的东昌郡王妃迎面遇上。

那位王妃一张容长脸儿,面色苍白,身体纤细,看起来像是有不足之症的。

蕙如连忙低头让开,蹲身行礼请人过去。

东昌郡王妃完全没注意到她,只是心事重重地往老王妃那边去。

等到了大夫人那边,芳如笑着招呼她到身边坐,菀如黑着一张脸当没看到她,大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紧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房的姐妹们都垂头坐在二夫人身边,只偶尔拿眼悄悄瞥着她。

蕙如也不理会,只自己拿壶倒了一杯茶,悠然倚在朱红栏杆上,好奇地看向对面的高台。

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了,沉声道:你总算知道点体面廉耻,一味在老王妃面前讨好卖乖,可知旁人怎么瞧咱们?你父亲一向最重清誉,不耻攀附谄媚之徒,若是知道你今日所为,看他怎么恼你。

蕙如转过头,一脸讶异:母亲说的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明白?大夫人想拍桌子,但看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们,只能强忍着低声说:你不老实跟着姐妹们一处坐着,非要凑到贵人身边做什么。

指望着人家抬举你?没得坏了沈家的名声,当让笑话。

蕙如怔怔地看着她,眼圈一红,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老祖宗疼孙女儿,就拉着多说了会子话。

老王妃慈霭,叫女儿在跟前儿说些乡间的趣闻乐事,怎么就成女儿讨好卖乖了?莫不是母亲想让女儿当面拒了老祖宗,不与她们说话?父亲常说,百善之中孝为首要,顺着母亲是孝,顺着祖母也是孝,只是女儿蠢笨,若顺着祖母便要忤逆母亲,那女儿是孝还是不孝?说着蕙如歪着头,做出一脸痛楚纠结的模样来,我果然是个笨的,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要孝母亲还是孝祖母。

不若回家时,便直接去问了父亲,请他老人家教一教吧。

作者有话要说:☆、各藏心事蕙如一番话,将大夫人气了个倒仰。

绕来绕去,她只差直接指着鼻子骂自己不孝了。

女儿固然要孝顺父母,媳妇何尝不要孝顺公婆?若让沈浩然听到这些话,只怕没有休书拍过来,也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这个庶女天大的胆子,竟然敢来威胁她!萧氏忍了再忍,好不容易在脸上扯出一丝略显狰狞的笑模样来:六丫头果然是个笨的,什么孝顺母亲孝顺祖母的,既然是你祖母的意思那你就去好好地应承着。

咱们家里,自然是祖母最要紧。

你父亲事务繁忙,你别成天想着要拿这些琐碎小事去烦他。

蕙如站起身,恭恭敬敬福了一礼:蕙如谨遵母亲教诲。

一旁见着母女交锋的菀如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芳如则是目中含笑看着蕙如,待她坐定,才拉了拉她的衣袖,递了块金乳酥给她:方才看着你在那边,不是帮着剥柑子,就是忙着端茶递点心,自己也没空吃上一口。

这个味道相当不错,比东城门那家天香阁的金乳酥好吃多了,你尝尝。

谢谢三姐。

蕙如甜甜地笑着,接过小巧金黄的酥饼,轻轻咬了一口。

这儿离正中老王妃坐的地方略有些远,她们在说些什么自然也听不见,只是偶尔有些笑声飘过来,显得主宾融洽,一派和乐。

蕙如正坐在栏杆边上,四周不时扫来的探问的好奇的敌意的视线她也懒怠理会,索性将身儿扭向栏杆外坐着,单手倚着朱漆雕栏好奇地向外看。

以前家里也曾请过戏班子来耍,但杜家可没王府这么大手笔,能在府里搭这么大一座戏台和观戏楼。

她平素就不爱听这些咿咿呀呀的调子,对台上挥着水袖浓妆油彩的戏子们也没什么兴趣,她怎么也不能理解,那些藏在浓厚油妆下的戏子怎么就能让后宅里那些平素端庄持重的女眷们那么心醉神驰意生向往呢?所以除非年节大事不能托辞躲开的,她宁愿在房里拿着算盘看看庄子和店铺里的账簿。

过了一刻,楼上又是一阵喧闹,一直没露面的荣亲王王妃终于到了。

白净的面皮,五官端正,只是略有些纤瘦。

听说这位王妃生小儿子的时候血崩,好容易救回来后身子就差了,因一直在调养着身子,所以一般场合都不会出来。

她手里牵了个约六七岁的男童,穿着绯色的麒麟戏童缎面儿的一套袄裤,袖口领围镶了一圈儿滚金线银狐毛边儿,清亮亮一对大眼,齿白唇朱,极为可爱,想来就是王妃拿命换来的小少爷了。

窈娘,你身子骨儿不好,怎么还跟着过来凑这热闹啊。

老王妃见了这儿媳,虽还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但目中的关爱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快来这里坐,让人再拢几个暖炉子过来。

王妃行了礼,又拉着儿子与东昌郡王妃见了礼,这才在老王妃身边坐了下来。

今儿天气好,母亲这边热闹,媳妇也想来沾沾喜气呢。

王妃笑着,让儿子给祖母磕头,念哥儿被王爷拘着念了会子书,心早野了,央着我过来跟祖母讨糖吃。

老王妃笑了起来,果然从食盒子里头抓了把子米糖给他。

小弟,过来姐姐这边坐。

嘉陵县主一向喜欢这个小弟弟,二人年纪差的也不太大,很快的,两人就头碰头一起笑闹起来。

一位管事的嬷嬷捧了戏牌子上楼来请老王妃点戏,应着景儿,老王妃先点了《玉堂春》,王妃点了《麒麟送子》,将戏牌子又交给东昌郡王妃,她推辞了一会,终于点了出《满床笏》。

轮到沈老夫人时,她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这里哪有老太婆点曲子的份儿,可不折煞了。

王妃柔声说:老夫人是长辈,与母亲又是多年的情份,能请您来点出戏那是咱们家的福份,哪有什么折不折的。

老王妃抓了把瓜子儿就扔过去:就你这老货爱矫情,叫你点你就点,别给脸不要脸的拿乔。

老夫人笑着告罪,到底是又点了出喜庆热闹的。

东昌郡王妃一旁看着,目光闪了闪,不由自主向四周扫了扫,笑着问:听说沈大人家的姑娘们都来了,不知坐在哪里?早听说沈大人家里几位千金都是花朵儿一样的容貌,既都来了,何不请过来让咱们见一见?哎哟,沈家的丫头来了好几个,你倒是想见哪个啊?昌平郡主捧着只手炉,似笑非笑地挑起了修长的黛眉。

好妹子,知道你家姑子们都是好的,怎这么小气,不想给嫂子见见?东昌郡王妃拿帕子掩了唇笑。

我是怕嫂子来得匆忙,没备好这么多份见面礼。

昌平郡主笑眯眯地说。

虽然久离京城,但京里这点子事她还是知道不少的。

安平侯夫人午宴上对她这几个侄女儿那么上心,她只略想了想,就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了。

世子夫人这位子听起来虽不错,但家里有个厉害的侯夫人,世子膝下又已经有了嫡长子,过去做继室将来还要给个牌位行妾礼,就算那两个嫂子能看上,她昌平郡主还看不上呢。

您放心,我都备好了呢。

郡王妃挥手叫了个媳妇来,那媳妇手里捧着个红漆黄杨木的盘子,上头拿了块红丝巾盖着,看起来似乎真装了不少东西来。

这两家真是好算计,侯夫人走了没多久,郡王府就上赶着来看人了吗?昌平郡主暗暗咬牙,只能让人去叫沈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见礼。

听说郡王妃要见她们,大夫人和二夫人又惊又喜,急急带了女儿们浩浩荡荡走过去,沿途果然又拉了无数嫉恨的视线。

沈家七娘八娘一个十二,一个十岁,都还是孩子,被二夫人一手拉了一个站在后面,年岁较大些的三小姐芳如、四小姐莲如、五小姐菀如和六小姐蕙如一溜排儿站在老王妃面前,除了蕙如打扮得素淡了些,其他三位都是锦衣华服,薄施脂粉,头上珠玉流苏,娇娇翠翠,果然都是美貌娇娘。

郡王妃看了连连点头,对沈老夫人说:老夫人真真好福气,这些个孙女儿都如此出挑,将来都是有好姻缘的。

一句话,站着的姑娘们一个个羞红了脸,大夫人和二夫人则是一脸喜气。

今日有郡王妃一句话,将来寻婆家时少不得能借点气力。

郡王妃果然准备好了礼物,给四位姑娘一人一只锦盒子,里头是一支喜上梅梢的赤金带琉璃珠流苏的步摇,给两位小姑娘的则是一人一套石竹斋的青釉染墨线的玉瓷竹笔洗。

她的眼睛在蕙如头上的天宝簪上流连了片刻,正要叫蕙如过来,突然嘉陵县主闯了进来,直接拉了蕙如的手说:行了行了,这边礼数忒多了。

一会儿那些个戏又都是吵吵闹闹的没什么好顽,不如你现在跟了我去,我前儿得了一对绿皮鹦哥儿,正在教着说话,可有趣儿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跟在她后头的念哥儿双眼放光,也吵吵起来。

昌平郡主抿着嘴儿笑了笑,老王妃看了她一眼,对蕙如和声说: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你若想留下听戏,我就打发了这猴儿去,若是喜欢看鹦哥儿,那就跟她走了吧。

蕙如哪能不明白这意思,装做为难地看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恨不得这个招人眼的庶女快快消失才好,立刻点头说:既然是县主相邀,你就好好儿过去陪着,可别淘气闯祸。

蕙如应了一声,被县主拉着飞奔而出。

郡王妃本想仔细再瞧瞧蕙如的,没想到话没说出口,人已经被拉走了,心中有些不悦。

听说这位六小姐进京不过几个月,什么时候跟嘉陵这么好了?郡王妃问荣王妃,荣王妃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性子野,她的事儿我哪管得了多少。

可能是蕙如这孩子入了嘉陵的眼,昌平郡主摸着手炉笑着说,也就今儿第一回见,这俩丫头好得就跟什么似的。

县主非要喊六丫头叫姐姐,还说以后要当亲姐姐来处呢。

不是我说,嘉陵县主情子直率爽利,喜欢一个人那就是真心儿喜欢,咱们六丫头以后有了县主这么大的一座靠山,那可是有福气喽。

一席话说的老王妃和荣王妃都笑了起来。

郡王妃眼中笑意渐失。

原来以为只是个长得不错的庶女,没想到这么有心机本事,只一忽忽工夫居然就能傍上嘉陵县主。

谁不知道那丫头被父兄宠坏了,向来无法无天的,一个庶女能入了她了眼,这可不是多简单的事儿。

就算真的只是两人对了眼儿,有嘉陵县主这么个靠山,也就是傍上了荣亲王这尊大佛,日后便想拿捏又怎么能拿捏得住?若不是她安插在安平侯夫人身边的眼线告诉她侯夫人在席间的反常举动让她得知姜家对沈家的丫头上了心,她也用不着催着东昌郡王来赴这个宴。

幸亏她来了,否则若如了姜家的心意,只怕不是得了只羔羊,而是引了头饿狼来。

郡王妃指甲尖掐在手心里,针刺一样的疼。

眼前这些女孩儿一个个春华正浓,红颜朱貌是多么的可人,可她的女儿年纪轻轻便独眠黄塚,丢下父母幼儿化为了白骨。

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若不是身边连一个嫡子也没有,她也不必在姜珩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可如今女儿走了才一年,姜家连找个能让她放心的继室也要耍心眼子,她断断不能让他们遂心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洞中惊魂蕙如乐得眼不见为净,跟着嘉陵县主还有念哥儿一路去了县主的小院儿。

那鹦哥儿长得特别喜气,嘴巴又甜,一嘴一个县主吉祥、死丫头你出来、好主子给口儿吃的,听的三人笑着挤成了一团儿。

念哥儿喜欢得要命,嘉陵倒也不小气,当下就决定分给弟弟一只。

可是念哥儿摇了摇头,说父王一定会说玩物丧志,坚决地推辞掉了。

金食玉粒的小王爷居然能有如此的自制力,倒让蕙如肃然起敬。

富贵家中多败儿,传了几世的勋贵之家多出纨绔,没想到荣亲王家家教如此。

看着他,蕙如不觉又想起在家中的弟弟青岚,若是能与念哥儿为友,倒是他的福气了。

此念一起,她对念哥儿更多了分亲近之心。

荣亲王治家严谨,念哥儿又是得来不易的老来子,家中仆役对着念哥儿往往就多了份拘谨小心,而年长的哥哥们总拿着一副成人作派,当他是孩子一般鲜少一起玩乐。

家里唯一亲近的姐姐又是个火爆脾性,难得这位新姐姐对他又有耐心又亲切,言谈行动中又丝毫不见拘谨刻意。

念哥儿跟蕙如玩了一个时辰下来,对她已生了些许依赖之情,竟然也跟着嘉陵一起喊起了姐姐。

直到王妃派人来接了念哥儿回去,嘉陵把房里的丫头们全都赶了出去,才拉了蕙如躲到里间,一脸严肃地对她说:我跟你说啊,那个郡王妃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你切莫在她面前晃悠,免得让她给惦记上。

蕙如怔了半晌才说:啊?你说什么?就是那个东昌郡王妃啊!嘉陵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讲啊,这女人可恶毒了。

她本是个继室,前面那位郡王妃是个很好的人,本来留下了两个嫡子的。

自她嫁去,郡王府里的那几位姨娘侍妾就都倒了霉,没两三年病的病撵的撵都给她弄没了。

后来她怀了身孕,三天两头说有人要害她,结果那两个继子,一个被打发去了外边府学念书,一个给送去了外面庄子里。

那又如何?没如何,后来她平安生了对龙凤胎,一儿一女。

嘉陵撇了撇嘴。

那是好事啊。

对她来说是好事,对那两位继子可是大大的坏事。

嘉陵凑近了些,低声说,她生的儿子要想当世子,就得将前头两个哥哥弄死啊,不然这嫡长子落不到她自己儿子身上去。

蕙如心中一凛:可是没听说东昌郡王有嫡子……可不是。

嘉陵恨恨地说,所以说那女人阴毒。

不过三年的时间,那两个继子一个与人争斗被打断了腿,抬回来就没了气,另一个与家人出去游玩,失足落了山,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

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就成了嫡长子。

你是说那两位都是……蕙如心里发寒,这样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给她弄死的。

只有东昌郡王那头笨猪还把老婆当宝贝。

可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这些年弄死了多少姬妾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啊,还有那两个名正言顺的小郡王,结果报应都到她儿子身上了。

她儿子当宝似地养着,结果没长到七岁就夭折了。

这……出天花!姐弟两个一起出的,姐姐活下来了,弟弟死了,东昌郡王也就绝了后。

本来一屋子侍妾,能生养的全没了,只留了三两个石头人,郡王妃生双胎伤了身子,也不能生了。

等她起了急,想再弄几个能生的女人生出庶子养到自己名下,没想到郡王又不能生了。

嘉陵县主嘻嘻笑了起来,你看这不是活该吗?县主今年不过十一岁,说起这些后宅阴私居然毫不含糊,若这也是荣亲王府家教之一,蕙如还真有点汗颜了。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啊。

老祖宗呗,不然谁敢说,谁又能看得透啊!县主踢着两条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老王妃?那个看起来严正端庄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爱说人八卦闲事的主儿。

蕙如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惊好。

我们家老祖宗和我母亲都看不起她,特厌烦她。

她还没事总往咱们家凑和,真是让人讨厌。

县主哼了一声,又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后来她女儿嫁去了安平侯府,那个女婿的亲娘也是个继室来着,他上头也有嫡兄,后来两家合力撑着她女婿当上了世子。

现在女儿死了,世子肯定还是要续弦的。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继室当年是怎么对付前头的嫡子的,你说她怎么能睡得着?她女儿可是生了个儿子呢。

蕙如低着头蹙眉不语。

她一定想找个好拿捏的女人塞到安平侯府里去,但那安平侯府的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

不管将来谁嫁了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着,嘉陵县主侧头仔细地看了看蕙如的脸色,侯府世子夫人,听起来虽然风光,那也得有命享着才行,姐姐你说是不是?蕙如抬起头来,对着县主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那个念头。

不过这番话,是谁教你说与我听的?悄悄儿告诉我,我保证不说与别人听。

嘉陵县主吐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个好三婶子呗。

安平侯府不是个好地方,姐姐你这么好的人儿,可不能上那儿去受罪。

不若我帮你说一处,他长得又好,本事也强,绝非外头那些俗人粗汉可比。

蕙如脸上一红,忙伸手捂住了嘉陵县主的嘴:好县主,这种事可不能说笑,若是被人听着,你我都没脸过了。

切,什么有脸没脸的。

嘉陵县主拉开蕙如的手,小声说,别看我年纪小,我看的可清楚。

祖母时常与我说,女儿家最怕就是嫁错夫家,凭你千好万好,若是嫁了头猪汉,便都跟泥巴一样了。

这样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我将来必定要自己挑个趁心如意的!蕙如跳下炕,趿了鞋就走。

哎哎,你别臊啊,我还没跟你说我要说的那人是谁呢。

管你要说谁,我只不听!蕙如捂着耳朵,飞一般跑了出去。

她的将来在沈老夫人,沈老爷和大夫人手上,要嫁谁,能嫁谁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蕙如放开手,冰冷的空气吸入胸肺,再慢慢地吐出,似乎将她一腔的燥热都慢慢抚平下来。

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

所以她不能听。

嘉陵县主年纪虽小,但家世身份放在那里,接触到的年轻子弟多是勋贵公爵家的,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若说好,必不会太差。

但,好又能如何?她一个三品京官家里的庶女,若嫁入宗室或是勋贵之家,很难做正室。

若是与人为妾,别说她不能接受,就算是沈大老爷也不可能同意。

清流文官最注重的就是家声。

他可以有庶女,但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妾。

自己将来的归宿,多半会是个六七品年轻小官的妻子吧。

跑出来得急,披风也没来得及披上。

沿着小径走着,吹来的风带着透骨寒意。

蕙如左右望了望,屋檐花圃中还残着白雪,碧日晴空,也有别样的美景。

耳边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前头的戏班现在唱得正欢。

主人们都在前头听戏,园子里的仆人们不是挤到前头溜着墙根听几曲,便是找了处地方喝热茶,这满园子里,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天实在是冷,蕙如正想着要找个丫头带自己回嘉陵的住处,忽听前头人声喁喁,不远处竟出现好几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来。

蕙如向后退了一步,待要转身离开已是来不及。

这四下里又没见到侍女小厮可以来解围的,她当下拎起裙角,闪身冲入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假山石腹中。

只要等那几个人走过去,她便可以从容离去了。

假山将外面的寒风隔开,蕙如终于不再发颤,她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找回了一点温度,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那几个青年像是在找人,却又不是如何尽心,只是嘻笑着却并不急着离开。

你们说他能躲去哪里?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说,听这声音似就在假山左近,蕙如惊出一身冷汗来,这小子也真是的,不过玩笑几句就自己个儿跑了。

还不是叔恒,非逼着他喝酒,另一个男子笑着说,谁不知道宣王世子最不喜喝酒,上回陛下赐宴,他连御酒也敢辞呢。

不过是许久未见了,哥儿几个兴致高了些,成器不能喝,就意思一下也好,谁知他连意思一下也不肯。

一个听起来还是少年的男声愤愤响起,不过是亲王世子,能高过咱们什么了?宣王只知修道炼丹,世事不问,现在朝堂之上还有几人知道宣王的名字?不过就是个清贵门庭,怕是宣王府都被丹士们给掏空了。

众男子哄笑起来。

蕙如眉头微皱,纵是宣王真的是沉迷修道,他们也不该如此在背后胡乱说人。

听声音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又向后退了退,却浑身一凛。

黑暗的假山空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兰草混杂着些许龙涎香的味道,其中又似杂了点淡淡的酒气。

这里还有别人!蕙如大惊之下险些叫出声来,向前不是,向后也不是,混乱中她向旁边让了让,却一下触到个温暖的物体。

外面有好几个年轻男子,她若是这么贸贸然冲出去,反而更加糟糕。

此时此刻,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还没想到要如何冷静,一只温软干燥的手已经将她的嘴捂上,然后腰上一紧,整个人竟是被人从后面搂住。

宽厚炽热的触感,无一不告诉她这是个男人。

蕙如脑中嗡嗡作响,身体明明僵硬无比,脑子却倏然冷静下来。

这人是早先就进了山洞的,肯定不是为了等在这里轻薄一个女子,此时捂住自己的口唇,无非是不想让她作声,钳制她的身体,无非是不想让她出去惊动旁人。

如此一想,这人倒像是为了躲避外头那些男人。

且此人身上有薰香气息,应该是世家子弟身上才会有的香料气味,而非一般的仆役下人。

正在想着要如何脱身,却听一个细微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莫怕,等他们走了,自会松开你。

在下不想冒犯,只要你不出声,你我都当没发生过此事。

蕙如点了点头。

那人果然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洞中幽暗,蕙如也仅能勉强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那声音温厚诚挚,不像有恶意。

蕙如屏着呼吸,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静静地站着。

若是让人发觉这里孤男寡女共处于此,那她的名声就完全毁了。

是以只要此人不存恶意,就算他不开口,自己也决计不会发出声响让人发觉此间有人的。

又等了会子,外面人声渐远,蕙如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无人快些离开,这对双方都好。

蕙如对着那身影微微福了一福,一声未吭,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

阳光照亮了狭小的入口,那人就见到一个纤细的背影,墨绿色的长裙如流水一般轻盈,乌鸦鸦一头黑发闪动着细微的光泽,发髻上的天宝簪所嵌的碧玺石将阳光反射过来,五彩的辉光如流星般划过漆黑的石壁,转瞬消失不见。

那人站在阴影深处,久久地凝望着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他迈开步,缓缓踱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那么一个故事走出不远,蕙如听到身后似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嘉陵县主身边的一个小婢,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大氅。

姑娘,姑娘。

那小婢跑得气喘吁吁,到了近前,扶着膝又喘了半天,才将怀里的大氅给蕙如披上说,县主怕您冷,让我把衣裳送来,谁知到处找也没见着姑娘的影子,可把奴婢急坏了。

蕙如跺跺脚,笑着说:可累着你了。

我出来的时候也没看东西南北,走了会子才发现找不到回去路了。

本想寻个姐姐带路,可也不知为什么,找了许久也没见着个人。

得亏你找过来,不然我可要被冻坏了。

姑娘快随奴婢回去吧,咱们家县主这么久不见您回去,可不得急坏了?若再惊扰了老王妃,王妃,奴婢们可就该打了。

蕙如让那小婢子扶着往回去,走了两步,终于又忍不住回头向假山处看了一眼。

目光扫过,就见一角碧色青衫,水墨的青竹随风飘摆,仿佛那叶片都活过来似的。

那青衫的一角一闪而过,消失无踪,蕙如心里一颤,隐约想到个人,不知为何,一颗心就如小鼓被擂得咚咚作响,神思也有些恍惚起来。

那位,便是宣王世子吧。

回了嘉陵的住处,二人互相赔了礼,却觉得感情又更深了些。

天色将晚时分,前头派人来请二人入席,蕙如让人将兰溪从前头叫过来服侍自己净面匀妆,这才与嘉陵一道就席。

也不知她们离开之后那里是怎样一个情形。

蕙如入座之时,沈家大夫人二夫人与东昌郡王妃已是笑语晏然,神态亲密,好得跟姐妹一般。

那郡王妃一忽儿夸夸这个,一忽儿又夸夸那个,把那几个姐妹夸得面如芙蓉,又是羞涩又是欣喜,见到蕙如回来,居然没一个人有心思理会她。

就连大夫人二夫人,见着她也带着掩不住的笑意,那笑意可是直达眼底的,并无作假。

蕙如眉头微动,看来郡王妃对自己是没意的,既成不了那几个姐妹的对头,大夫人二夫人自然对这个没威胁的庶女也就少了几分敌意。

如此甚好!蕙如眉头舒展开。

只要郡王妃不中意她,那姜家再有想法也是白搭的。

蕙如低下头,专心致志用起晚餐,桌上那些话题,她连听都懒得听一下。

餐毕已是华灯初上。

偌大的亲王府中挂起了红色彩灯,灯下悬了各种纸谜儿供客人们猜玩。

王府院子宽大,只在正中拉了几道竹篱隔开,一半儿归男宾,一半留女客,那院子被灯光映得雪亮,男女虽是隔开,但彼此也能见着个影儿。

那些夫人小姐们拿着绢帕观灯猜谜儿,不过大多时候都将视线落在了那边,而男宾中那些少年青壮,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高谈阔论,吟诗摇首,恨不得对面的贵女们将视线全都给了自己。

嘉陵县主坐在老王妃身边磕着瓜子儿,蕙如则偎着老夫人打络子。

昌平郡主笑着问她们:下面那么热闹,你们两个也去耍吧。

我才不去,吵死了。

嘉陵哼了一声,将那瓜子皮儿吐得到处都是。

老王妃在她脑后拍了一记: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都是被你老子给宠坏了的。

县主还小呢,老祖宗您随她去,等以后嫁了人,她还向哪里撒娇去。

昌平郡主笑着将自己面前的茶水饮尽,又去问蕙如,你呢?也不去?蕙如笑了笑,对郡主说:婶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儿也没读过书,到现在不过是知道几个字,不会将名字写错罢了。

赋也做不得,诗也吟不得的,去那儿只有让人看笑话的份儿,还不如在这儿暖和和地陪着老祖宗们,有吃又有喝的,比她们舒服多了。

嘉陵拍手笑着说:对,正是姐姐说的这样呢。

再者,姑姑您看他们,说是猜谜儿玩呢,有多少是真心在猜的,那眼睛都不知道瞄到哪儿去了!知道的是说老祖宗这是请人来热闹玩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祖宗当了月老婆婆,在这里帮人牵红线呢!尽胡说!老王妃又是一巴掌拍过去,好大的胆子,连祖母的玩笑也敢乱开了。

虽是这样说,却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这孩子倒也没说错,你们瞧瞧,这可不是成鹊桥会了?昌平郡主笑着去戳嘉陵的脸:成就好姻缘那可是大功德,您啊,一件大功德还嫌不够,这是打算一气儿成就一堆功德了。

我倒本没那意思。

老王妃打了个哈欠,不过是闲得无趣,将大家伙邀来热闹一下,她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只别在王府里闹出事儿来。

说着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嬷嬷说,吩咐下去,各处都盯紧一些,再过个把时辰也就散了,可别这种时候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那嬷嬷应了声是,连忙下去督促各方。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说:这人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瞧这天刚黑黑,身子竟有些乏了。

可不是?不服老不行啊。

老王妃感慨着说,当年咱们还小那会儿,就算玩个通宵也不觉怎么的,如今可差远了。

走走,跟我一处歇会,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就没什么体已话要跟我说说的?沈老夫人扶着昌平郡主站起来说:话可多了,就怕你嫌烦。

烦了就一闭眼睡过去,不如你今儿晚上就歇这儿吧,我那里暖和,存一宿再家去。

我不是孩子们,再怎么晚也要回去的,不然儿子们心里可要怨了。

老祖宗这话可冤,大伯二伯可敬着您呢,哪敢有怨。

您小儿子那就更不敢了,他若有怨气,回头媳妇就悄悄儿来说,让老祖宗您打他手板子。

昌平郡主一席话说的两位老太太都笑弯了腰。

瞧瞧,这嘴利的媳妇怎么就给你哄到手了呢。

老王妃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我那几个儿媳妇,就没一个像她这么活泼爽利的。

您这话说的也不亏心!昌平郡主撇嘴,嫂子们家世容貌性情本事,哪个不比我强十倍?您不过就是想让婆婆夸夸您的媳妇们,也用不着拿我这么个不成样子的来作筏啊。

得得,小蹄子又说嘴。

老王妃掐了她一把,什么都是你得理,回头让你那几个嫂子带着礼去谢你,总不让你白夸了她们不是?我与你婆婆去歪一歪,你帮我看着点儿,这里要出乱子,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荣王妃身体不好,早早便去歇了的,荣亲王两个兄弟都在京外为官,家眷也都不在京里,老王妃这一去,还真没个主人坐镇。

康郡王与荣亲王是三服之内的堂兄弟,昌平郡主与荣亲王家论起来还真是亲戚,所以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了。

灯会不过是图个热闹有趣,就算彼此郎情妾意互相看对了眼,当着众目睽睽也不可能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便是有,也多是在回府之后,各寻法子相约。

昌平郡主坐了会子,便拉着蕙如陪她去更衣。

走在游廊上,昌平郡主让蕙如挽着她,压低了声音问:嘉陵那孩子都跟你说了什么?蕙如瞥了她一眼,掩着唇说:婶子想让她跟侄女说什么?昌平郡主拿眼斜她:婶子都是为你好。

知道婶子是最疼我的。

蕙如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怕母亲不这么想。

放心,只要你不愿,说什么我和老祖宗都要护着你的。

昌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是说我自己。

蕙如沉默片刻,不论是沈家的哪个女儿,都不是桩好事。

但凡大嫂二嫂有些脑子,就不该去动那不该动的心思。

昌平郡主恨恨地说,平素见她们暗里斗着,个个都忒精明,怎么这会子就都猪油蒙了脑子,上赶着往人家跟前凑和,看她们那谄媚样子,我都觉着脸红。

这话昌平郡主可以说,但蕙如却不能说。

她想了想,谨慎开口道:安平侯府应该不会选四姐姐,多半是在三姐姐和五姐姐里头选,只盼母亲不要糊涂。

昌平郡主停了脚步,挥手让一旁陪着的丫鬟们散到后头去,她看着蕙如片刻才说:六丫头看出了什么?只是我瞎想的,若是错了,婶子不能笑话我。

你但说无妨的,这话只你我二人听见,不让旁人知道。

蕙如眉头轻蹙,昌平郡主是个大事上不糊涂,小事上不介意之人,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可,她相信以昌平郡主的阅历和敏感,必然能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只是……她毕竟当了十年的傻子,若将心中疑虑说出来,难免郡主不会起疑。

有什么不能说的?昌平郡主见她迟疑,心中不免有些急切,六丫头,你不信婶子?她如今是沈家一员,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相信昌平郡主也是一样。

她们都在沈家这一条船上,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蕙如抬起头来。

婶子,蕙如在乡下的时候,有一年,庄里的大户请了个说书先生来家讲故事,我也跟去听了。

那时候我跌破了头,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快闷出病来,兰溪那丫头悄悄儿把我背过去听书解闷儿。

我就听见那说书先生说了一个故事。

昌平郡主静静地听着。

说是泾水老龙王生了两位龙子,大太子很听话,但是胆子小,二太子非常聪明能文能武,老龙王特别喜欢他。

龙宫的大将军想让二太子继承王位,但龟丞相坚持大太子是嫡长,应该由他继位,两边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大将军的弟弟娶了丞相的外孙女当老婆,帮哥哥不好,帮老婆的外祖父也不好,他只好置身事外谁也不帮。

昌平郡主倒吸了一口气:后来呢?后来老龙王死了,还是由大太子继了位,他把大将军驱逐出泾水,将龟丞相也给罢官了。

为何?丞相不是他那边的吗?丞相能将外孙女许给大将军的弟弟,谁知他是不是存了侥幸之心?若是二太子登位,是不是就会看在他与将军联姻的情份上既往不咎?或是根本就看好了二太子,想要倒戈过去?既生异心,必有异志。

大太子是留不得他的。

昌平郡主默然,蕙如接着说:不过我以为,若二太子登位,龟丞相也不会有好下场。

既然是大太子一派的,管你将谁嫁过来,都是对头。

龟丞相既然已经站了位,就不该让人以为他有摇摆之意。

不论对错,只要站了位,就得坚持下去,否则将来必成大祸,婶子您说呢?作者有话要说:☆、喜不自胜皇上有子三人,长子已立储,皇二子,三子皆为妃嫔所出,二皇子勇毅,酷肖陛下年轻之时,皇上格外喜爱,三皇子是个书呆,埋首书海不理世事。

所以朝堂上,便有太子一派,二皇子一派和中立一派三足鼎立。

随着皇子们年岁渐长,三派之争近年来越发激烈。

太子性情温和恭孝,又是皇后所出,朝中文臣多以太子为尊,而武将们,特别是宗室中有兵权的勋贵中,则有不少想拥立二皇子。

东昌郡王便是二皇子党的中坚,因为东昌郡王妃,可是二皇子生母淑妃的亲表妹。

沈家,虽没有明确站位,但昌平郡主知道,不论是自己的夫婿还是在朝为官的大伯二伯,心里都以太子为理所当然的储君。

如果沈家将女儿嫁与安平侯府为世子夫人,那沈家无异于被打上了二皇子党的印迹,因为谁都知道,安平侯府与东昌郡王府的关系。

便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昌平郡主出了一身冷汗。

她出自宗室,打小儿听了无数宫中争斗的秘闻,但凡被搅入局中的家族,无论宗室还是勋贵还是一般官员,十中有九不得善终。

如果可能,她宁死也不愿夫家卷入这泥淖里。

大嫂二嫂是妇人之辈,从不关心外间之事,若真是糊涂了,撺掇着伯伯们允下亲事,那就真要将沈家拖入泥潭拔身不出了。

蕙如见昌平郡主脸上阴晴不定,面色发青,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当下扶住了她的胳膊,缓步向前走。

婶子也不必急,父亲心里清楚的很。

何况人家并未上门求亲,也不一定就看上了咱们沈家的女儿。

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也不得不防备着,她今晚回去,必要将事情与夫君分说清楚,好让他提醒兄长们,切莫一时犯了糊涂。

她深深看了眼蕙如,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老夫人当初一见蕙如就喜欢上她,那是因为蕙如的气质神韵与她那早早过世的女儿颇为相似,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后来相处久了,渐渐在她身上发现了更多让人喜欢的东西。

她真心对自己和老夫人好,良善却不懦弱,聪慧而善于藏拙,她知道进退,行事低调,从不将自己卷入是非之中,这点犹为难得。

明明再过一年就要及笄,就要谈婚论嫁,她却一直显得不急不躁,安静从容。

她表现出自己的不争,却是最好的争取,因为老夫人会心疼,自己会心疼,且在不知不觉中拿定了主意要帮她争。

从这点上看,她比只知道争强好胜的菀如强了不知多少。

越是与她相处,就越是能看出她与小姑的不同之处,若小姑是株柔弱娇花,那她便是风雨也吹不折的野草,虽不高贵娇美,却有坚韧的意志,扎根厚土,绝不认输。

如果当年小姑有她这样的意志和决心,便不会那么早郁郁而终。

如果小姑当年肯直言,肯抗争,肯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婆婆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怨后悔了半生。

而老王妃会这么喜欢蕙如,甚至一见面就将自己最喜爱的天宝簪相赠,也无非是因她容貌气质像极了早逝的小姑,心中带了几分愧疚,想在蕙如身上做些补偿吧。

菀如一向与蕙如不睦,时不时要拿言语相刺。

大夫人当年不许蕙如生母进门,逼着她将亲生女儿丢在乡间十年,若说蕙如不恨,她才不会相信。

偏偏她能从沈家的未来出发,将这些私怨抛开,不撺掇着将姐姐们送到那吃人的侯府里,反而提醒她,让她劝说父母为了沈家安危,切莫被一时富贵迷失了理智。

便是这份胸怀和长远的眼光,就足以得到她昌平郡主的另眼相看。

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眼光长远,对朝堂之中的情势明晰至此,不枉婆婆和自己如此待她。

到底沈老夫人还是留宿在了荣亲王府。

本该昌平郡主跟着老夫人留下,但老王妃说她家中儿女尚幼将她打发了回去,只让留了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伺候。

大夫人二夫人一脸喜气地带着女儿们回了家,昌平郡主则由蕙如送回了西苑。

大夫人将芳如留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看得芳如一阵阵眼晕。

母亲,您先坐着喝杯茶。

傻丫头,还有什么心思喝茶。

大夫人一把拽住芳如的手,目光灼灼,今日郡王妃那些话,你难道都听不出来吗?芳如皱了皱眉:她说了什么话,什么听不听得出来,母亲您说的女儿都不懂。

怪不得你不懂,这里头的事多了。

大夫人高深一笑,细细将安平侯府与东昌郡王府的关联说了一回,中午时那安平侯夫人不是跟你们说了好一会子话吗?再加上郡王妃的态度,我想,应该是安平侯府想跟咱们家联姻了。

芳如腾然站起身,又缓缓坐下。

母亲慎言,那安平侯世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沈家也是书香世家,你祖父曾入阁,祖母有诰封,父亲是三官命官,叔叔是又郡马,如何配不得?大夫人神采飞扬,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我听人说过那位安平侯世子,年少风流,仪表堂堂,又是文武双全的,连皇上都夸过他,与你正是郎才女貌的良配!芳如不觉想起那在池边低眉浅笑的青年,风姿翩然,俊秀无双,不觉面上一红,恍然不语。

府里四位适龄的姑娘,只有你一个是正经的嫡出女儿,侯府求亲必然求的是你。

大夫人坐不住了,又站起来绕圈儿,你可以嫁入宗室,将来便是侯爷夫人,便是我沈家也光耀不少。

那世子又是个出挑的,比你二姐夫强了不知多少倍,你父亲若是得知,一定欢喜!说着,她又恨恨地说:不过是国公府三房的次子,那三夫人就敢那么对你姐姐,你若成了世子夫人,看那三夫人以后还如何嚣张,好似我沈家女儿嫁给她那儿子是多么的高攀。

母亲的话在芳如耳边嗡嗡作响,大半没听进耳朵里。

芳如出神了半天,那男子的音容笑貌益发清晰,她想起那人冷笑着看着那乔家小姐在寒池中挣扎,想起那人一脚将丫头踢入水中之时淡漠的眼神,她浑身一颤,颓然靠在椅背上。

母亲,我不嫁他。

正说得兴起的大夫人尖叫了一声:你说什么?芳如抬起头:母亲,那人实非良配,不能嫁!大夫人当她只是在害羞,于是笑着说:那是你未见过他,若见过,必知是好的。

芳如定定地看着踌躇满志的母亲,那张盈满希望欢喜异常的脸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她见过那位世子,就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见那人是如何对待敢于设计他的官家小姐。

按理说,世子那样对乔小姐也属乔家自作贱,只是,她一想到那人脸上那副神情,明明是阴郁的,冷漠的,嘴角却还带着笑……只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周身发冷,毛骨悚然。

这话自然不能跟母亲如此说。

母亲,女儿不想当继室。

芳如于是挑了个最合适的理由。

继室又如何,那也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

大夫人对这理由嗤之以鼻。

人家世子夫人过世不久,现在就说这些对人家也未免太不敬了。

芳如蹙着眉尖,对母亲的态度不以为然。

傻丫头,世子已经守足了一年孝期,难不成还要人家年纪轻轻地为个女人守一辈子?安平侯世子定是要续弦的,大家伙儿心知肚明。

大夫人坐到女儿身边劝慰,便是世子夫人娘家,那位东昌郡王妃不也早就做好打算了吗?不然你以为她这么巴巴儿凑过来,指明了要见你们是何意?母亲!芳如涨红了脸,将身子扭开,母亲难道不知,逢年祭祀之时,继室在前位夫人牌位前是要行妾礼的?难道母亲想让女儿与人为妾?不过是个木牌子,每年也不过就行那么一次礼,并不碍着什么事儿。

芳如,母亲这可都是为你好,难得安平侯府是显贵,家底丰厚,世子爷又是出类拔萃的人品,这样好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芳如冷笑一声:母亲这么说,就好似安平侯府已经来提亲了似的。

你怎知侯夫人看中的不是五妹妹或是六妹妹,亦许是二伯家的四妹妹呢。

她们,便是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大夫人厌弃地甩了甩帕子,总之此事你莫官,一切由父母作主。

亲事若成,算一算最少也要一年多之后才能嫁出去,趁着这时间,我得好好寻个教养嬷嬷来教你礼仪规矩,省的日后去了婆家让人笑话进退言辞。

芳如在大夫人院门外站了许久方才回去。

母亲如此看好的亲事,父亲却未必就会喜欢。

嫁入侯府固然好,但其间牵扯太多,母亲只是被突然出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了一夜大家都冷静下来,说不定她便能想清楚了。

芳如深深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扶着翡翠回去了。

她这里愁肠百结,另一处,却是怒火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各有打算菀如在房里来回走,一刻也停不下来。

她此时心扑腾腾乱跳,一张小脸艳如桃花一般。

在房里等了许久,孙姨娘才匆匆地赶来。

之前孙姨娘被大夫人送去外头慈云庵里,原说要待三个月,不过到年底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大夫人为免老夫人误会她苛待房中的姨娘,到底还是将人提前接了回来,只是少不得一番狠狠敲打。

那孙姨娘心惊胆战了数日,便乖乖每日在上房里立着规矩,比平素更加殷勤。

姨娘怎么这么晚?菀如眼中一亮,上来拉着孙姨娘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想说些什么,那|话儿偏在嘴里绕了几回也吐不出来,只将一张脸羞得通红。

孙姨娘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等菀如说出来,就站起身将房里的丫头们都撵了出去,将菀如拉到床边,小声地说:可是你们去了王府遇上了什么人?菀如目中如含了一汪春水,含羞带怯地说:见着了安平侯夫人和东昌郡王妃。

我刚从夫人房里出来,孙姨娘左右看看,将声儿又压了压,夫人同三小姐在房里说话儿,不许人靠近,我在旁边的碧纱橱伺候茶水,趁人不防备贴上前偷偷听了两句。

约摸是大夫人想让三小姐嫁去安平侯府去,可是这事儿?菀如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面上血色尽失,只掐着孙姨娘的手腕子咬牙问:姨娘听得真切?母亲真的是这么说的?孙姨娘看着她的脸,点了点头:真切,好似三小姐不是十分乐意,夫人为此还生了气,说是一切由老爷作主,断不会让这门好亲事错过。

菀如浑身乱颤,眼眶也红了:假惺惺作什么态,我偏不信世子爷那样的风流俊秀人物,她没动心?不过是装着清高模样,逼着母亲去跟父亲提起,好做实了这门亲呢。

孙姨娘闻言大惊,忙问:你们见过那位世子爷?这是何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旁人知道?菀如哪里肯细说,只说无意间远远瞧见,当时躲在假山后面,并无人瞧见。

孙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孤男寡女私下见了面,又被旁人瞧了去,这对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极大的损害。

只是如此,菀如也是行为孟浪了。

众家小姐都好生生在后园里,怎么偏她们姐妹会去了前头遇到了外男?只是见菀如一脸的羞恼,孙姨娘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姑娘疯了不成?孙姨娘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侯爷世子,怎可能会娶你为继妻?姑娘可莫有那种念想,咱们争是万万争不过三小姐的。

菀如冷笑一声:为何不争?三姐姐不过跟我隔了层肚皮,论样貌才学,她哪样比得过我?世子爷那样的品貌,让三姐姐去配那才是可惜。

我、我、我……菀如眼圈儿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我好恨……孙姨娘也落了泪:不怨姑娘,谁让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身份低贱,拖累了姑娘,是我的不是。

菀如看着她,心里不甘,对着生母却又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只能长叹一声:总归是我命不好。

孙姨娘和菀如相对默默无言,过了许久,孙姨娘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声:那位世子爷当真有那么好?菀如想起姜珩那张俊秀中略带郁气的脸,就连他对着乔家小姐冷笑的样子也觉得是那么风流,忍不住红了脸,目光迷离起来。

可是我觉得三小姐并不很情愿……孙姨娘想了又想,若真是良配,她为何会不愿?姨娘可是被她蒙了。

菀如撅了小嘴,又怨又恨,她怎会不愿?世子爷家世清贵,人又长的那般……她可是亲眼得见的,她那般惺惺作态,无非是想装出个淑慧端庄的样子,我啐,让人不齿。

若真这样……孙姨娘咬了咬牙,我便拉了这张面皮去求求老爷夫人,让夫人将你记在她名下,说不定,说不定将来能有些希望……便是不能嫁入侯府,也能许个好些的人家。

菀如目光一亮,可转眼又黯淡下去:若是她肯,早先儿就去改族谱了。

姨娘,母亲只会为三姐姐着想,到了这时,她更不可能行此事了。

孙姨娘绞着手指,将下唇咬了再咬:夫人或是不愿,但若老爷开了口,也就由不得她。

菀如惊讶地看着她,孙姨娘一向隐忍低调,对大夫人又是千依百顺的,此刻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让人难以至信。

我去与常姨娘说说,我在老爷面前虽说不上话,但她还是能的。

孙姨娘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老夫人喜欢六小姐,早晚也是会将她记到夫人名下的,既如此,也不能少了姑娘。

六小姐前头毕竟还有您这个姐姐,若想归下夫人名下,那就一起归。

可是老夫人会帮咱们说话吗?菀如似乎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绷紧了。

此事交与姨娘,你只管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好好儿的,千万别叫她们看出你对侯府这门亲事的心思。

孙姨娘站起身,拉着菀如的手不断叮咛,切记,这些日子拿低了身段儿,只管哄着她们开心。

老爷和老夫人那边,自有我去谋划。

姨娘便是拼了这身性命,也定要让你将来能有门好亲。

蕙如让兰溪闭紧了门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姜珩那张脸,低眉浅笑着用那张沾满蜜糖的唇说着绝情冷酷的话。

胸口一阵阵刺痛,那日被短刃刺入胸膛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魂魄儿里,被带着一同烙在了这副身体里。

虽然现在的这张脸这副身体与杜若截然不同,但蕙如就是会害怕,总觉得姜珩若是见了她,便能看穿她的隐藏,将她藏在这身体里的秘密给揪出来。

睁大了眼睛盯着漆黑的床帐顶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转,那些年月,那些酸甜的心情,那些山盟海誓,如今变成一根根利刺,扎得她体无完肤。

父亲慈详的脸,兄长爽朗的笑,还有小弟狡黠的鬼脸,一一在她面前闪现。

眼眶酸胀不堪,本以为早已看淡那些往事,谁知道事隔数年,非但没有忘却,反而更加摧心摧肝。

她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杜家要家毁人灭,而那个男人却可以坐拥娇妻稚儿,安享荣华富贵,引的那些无知的少女一个个倾心相许?那就是一头狼,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不甘的愤恨的情绪将她的心挤得满满的,多的装不下,从眼角溢了出来。

蕙如只能咬紧了牙关,死死揪着被子,将那些带着诅咒的呜咽给咽回去。

她原只想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过好这辈子,可是甫见仇人,她才知道,自己心里的仇恨只是被压抑住,并未消失。

如果上天给她机会,她想狠狠地报复回来,让安平侯府的所有人,为杜家上百口的人命付出代价。

姜珩,姜珩,我杜若绝不会放过你!蕙如双目通红,默默念出誓愿。

那夜,沈老爷喝多了酒,宿在常姨娘处,因隔日是休沐日,所以他一早起来并不需去衙门,便过来与大夫人用早饭。

大夫人见他兴致颇高,便挥退了下人,将前日安平侯夫人和东昌郡王妃的举动一一说与丈夫听。

老爷,妾身觉得应是看上了我们家的芳如,若真如此,可是喜事一桩。

大夫人满面春风。

荒唐!沈老爷将筷子拍在桌上,世子夫人过世才多少日子,你们就讨论续弦之事!如此凉薄寡情,说出去我沈家颜面还要不要!大夫人没想到沈老爷听到此事居然是这种态度,当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气什么,又不是咱们沈家去求亲。

世子夫人过身都一年了,寻常人家早就娶了继室,怎么叫凉薄,谈什么寡情?何况此事还有东昌郡王妃在内,人家都没顾忌自己的女儿来帮外孙选继母,你又多这份心干嘛。

沈老爷冷笑一声:所以说你们女人更是没见识。

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若换了你我的女儿没了,你还会有那副心情忙着为女婿再选媳妇?东昌郡王无子,唯有这个女儿视若掌珠,如今人没了,只留下个未满周岁的小儿,若不是怕安平侯府将来续弦对外孙不利,你以为东昌郡王妃会这么急着奔走相看?不论是谁嫁了过去,有东昌郡王府的人盯着,绝对不会好过。

那小儿但凡出了点什么事,不论对错,过失全在继母身上,这点你可想过?别只瞅着那世子夫人的好名头,也为女儿想一想。

自古后母难为,芳如不过才十四岁,你让她如何自处?大夫人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当老爷在气什么,原来是为此烦心。

这些内宅之事你们男人家不懂。

虽说继母难为,但事事总在人为,只要有足够手腕,东昌郡王府再怎么势大也插不到别人府里的内宅来。

老爷请宽心,您不看看,不止那位东昌郡王妃,连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也是继室,前头也都有过嫡子,可她们不照样坐稳了身子,打牢了根基吗?你是说让芳如也去搅那些浑水,当个心狠的妇人?沈老爷斜睨着妻子,一脸不屑,我沈家门风清正,断不许做出伤天害理有悖人伦之事。

老爷您也说得太过了。

大夫人拿着帕子抹了抹嘴,您也说了,只要立身正,行止端,旁人也就拿不出咱们的错处。

老爷,咱们家芳如行事稳重谨慎,必能得公婆喜欢,丈夫敬重。

您在朝中为官,有个侯府为亲总是一大臂力。

何况芳如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将来世子袭了爵,她就是正正经经的侯夫人!沈老爷心中一动,但又摇摇头:当初茵如的亲事你是如何说的?将女婿夸得天花乱坠,结果嫁过去也是三天两头吵闹不休。

害我与亲家公见面时都觉得老脸羞惭。

大夫人咬牙:茵如就那直率性子,为人过于单纯才会被婆婆拿捏不喜。

若是芳如嫁了世子,那边少不得也要看在世子女婿的份上给些脸面,再不能那样了。

沈老爷烦躁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才说:罢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谈这些有的没的也无益处。

你只将嘴闭紧了,万不可有任何风声在家里传出来,否则我唯你是问。

时候不早,我去看看母亲回来没有。

大夫人忙起身相送,悄悄地问:那老爷看此事……你先别管,我只探探侯爷的口风再说。

别是什么捕风捉影之事,传出去让人笑话。

大夫人心头一松,知道丈夫这是动了心,喜滋滋地送他出了房门,又急急让人去叫芳如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嫁人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樱桃的生日,看在樱桃过生日还在辛苦码字的份上,给点留言啊,祝福啊,撒花啊什么的吧~~没有收藏此文的童鞋请顺手再戳一下收藏文章吧~~~~当然,如果肯收藏一下专栏就更令人开心了~~= ̄ω ̄=蕙如和菀如来请安的时候,被阮妈妈拦在了门外。

夫人现下有些事,今儿就不劳两位姑娘请安了。

阮妈妈一张团脸儿,长得十分精神,她笑眯眯地拿了两包茶叶,一人分了一包,夫人说了,知道姑娘们都孝顺,不过昨儿在王府折腾一天,实在有些乏了。

请姑娘们也回院子里好好歇着,回头有空了再找几位说话。

这茶叶是老爷的上峰送的,口味儿还不错,夫人分了些出来说是送姑娘们尝个新鲜。

蕙如没说什么,接了茶叶包儿谢过。

可菀如却是一脸忧色,拉着阮妈妈问这问那,意思是母亲身上如果不爽利,当女儿的必要近前服侍才是道理,又问了可请了郎中,是否要煎药。

阮妈妈被她问的有些烦,不过脸上却看不出来,只一味笑着推拒。

菀如不肯走,蕙如也不好直接离开,她见阮妈妈身后的帘子动了动,那帘子缝儿里隐约透出一抹豆沙绿色的裙角。

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里倒是无人穿这样的颜色。

恍惚记得,芳如身边的翡翠便是爱穿这个色的衣裳。

蕙如眉尖微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了菀如说:五姐姐别难为阮妈妈了。

想是母亲乏得很,想清静一会儿,你若这么直缠着要进去,反而让母亲心里烦躁休息不好。

等歇过今日,明儿个咱们早早儿过来请安不是更好?菀如斜睨她一眼,将她的手指甩开:母亲见我怎会烦躁?你自小在乡下长大的,没一日留在母亲身边,自然没什么情份,我可与你不同。

阮妈妈这么拦着,若里头愿意让人进去,早就该出来个人传话了。

蕙如不禁扶额,菀如看起来也是个伶俐人,怎么此刻一点眼力界儿也没了?便是要讨好,那巴掌也要拍在马臀上才有用,拍错在了马蹄儿上,不将人蹶飞了才怪。

眼见着阮妈妈的脸色已然有些发青,蕙如打了个哈欠松开手说:可不是太累了,您瞧我,不过昨儿玩久了些,今早也险险起不来呢。

若母亲这儿没事,我就先回去补个眠。

母亲什么时候要想找人说话儿了,妈妈可千万要来叫我。

阮妈妈连连点头:六小姐您可放心,奴婢省得的。

菀如见蕙如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才又向里张望了两眼,捏着帕子离开。

房里,大夫人冷笑:你可都听见了?你那个五妹妹可是个机灵人儿?你这儿不情不愿,人家可心急火燎地搁心里呢。

往日也没见她如此殷勤孝顺,不过昨儿个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就急吼吼要上我这儿探听消息了!芳如垂头不语。

那个六丫头倒是个聪明的,知晓自己身份不配,人家也看不上她。

可五丫头呢,你瞧她对你二姐做的事就知道,那是个心大的!你若是不争气,让那个贱皮子占了先,我可绝不能饶你!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拿指头去戳女儿的额头。

芳如躲开了,将大夫人的手抓住:母亲,女儿实在是害怕。

怕什么?怕做不来继室?大夫人抽回手指,笑着看她,那郡王妃是继室,那侯夫人也是继室,她们不照样过得安稳?只要心思细,有手段,牢牢拢住婆婆和夫君,你便没什么好怕。

好孩子,咱们女人,在家靠的是父母,出嫁便要倚仗夫家。

若是嫁个好的,从此便得享荣华富贵。

可若嫁的赖,那就是一辈子苦痛。

若论家世,你二姐姐嫁的也算不错,只是她那性子实在是……如今你就是娘的命根儿,你嫁的好,娘这颗心才能安稳。

你父亲兄长也都能借上力。

芳如默然。

好孩子,俗话说的好,过了这座山,没了那座庙。

世子这般好的身家品貌,又得皇上赏识,未来前途无量的。

若不是续弦,便是多少宗室贵女都能能配得,怎么可能轮得上咱们家?你可仔细想清楚了,只要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你就是明正言顺的侯夫人,少不得有个一品诰封,那是多少荣耀尊贵啊!世子对乔家小姐心狠,也是因为乔家设了圈套要对他。

其实细想起来,这样的男人却也没什么错失。

若真的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凡落了套就要往家里抬人,只怕侯府现在早就挤满了莺莺燕燕了吧。

一想到这里,芳如对姜珩虽还有惧意,却也觉得有些安心。

母亲说的对,以安平侯府的地位,自己若能过去当世子夫人,的确是高攀。

这世间多少盲婚哑嫁,只有揭了盖头的那天才知道自己终生所托之人的相貌。

与别人相比,她则幸运得多。

那位安平侯世子……可真是少见的美男子!芳如垂着头,终于说了一声:一切听凭父母作主。

大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只盼着侯府快些上门来提亲吧。

时将近午,沈老夫人总算从王府回来了。

一家子围坐一起,早早用了午膳,老太太让蕙如扶她回慈安堂去。

大夫人刚要请大老爷来说话,却听下人来回,大老爷被三老爷请去叙话,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大夫人闲着无事,便叫人喊了针线房的管事妈妈来,商议着要再帮芳如做几身华贵时新的裙袄。

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上了炕久久没说话。

蕙如奉了薏仁茶来,见老太太神情恹恹,眼圈微肿着,知道她心绪不佳,冲兰溪使了个眼色,兰溪带着房里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祖母有什么伤心的事儿,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会痛快些。

蕙如拿了热手巾给老夫人抹嘴,却见她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吓得连忙将手巾儿扔回盆里,拿了只引枕给老夫人垫上,是蕙如说错了什么吗?祖母怎么……不怨你。

老夫人叹了一声,拉着蕙如的手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却又伤心起来,还不是王妃,原本好端端儿一处说着话,她却又把四丫头的事提起来,没得让人难过。

蕙如知道,老夫人口中的四丫头正是她那位年少夭折的小姑姑,她现在活得如此滋润,也是托了这位没缘份的姑姑的情。

你那姑姑啊,打小儿聪敏慧黠,模样又生得好,不知多少人都喜欢她。

老夫人见了蕙如,便想起那个最心疼的女儿,埋在心底多年的话也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一向最疼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帮她挑门好亲事。

那时候老荣王还在,他那位王妃也是极喜欢你姑姑的,便作了冰人,定了福宁长公主的儿子……话说到这里,老夫人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蕙如又是帮她拍背又是顺气儿,灌下一盏茶后,老太太才幽幽吐出一口长气:齐大非偶,齐大非偶……是我不该生了那样的心。

若不是定了那门亲事,你姑姑也不至于生那场病,那么朵花儿一样的年纪,生生病的没了……老夫人不再说什么,蕙如也没再问。

虽说老夫人说的不尽不详,但蕙如从那齐大非偶四个字里总也咂么出一点味儿来。

不是姑姑不乐意这门亲,便是那位长公主的公子看不上沈家。

当年必是生了些事端,说不定还有让人难堪气恼之事,否则姑姑也不会病得一命呜呼。

这是老夫人心中永远的疼,为了这门亲事,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所以她才会伤心痛悔之下,跟着三儿子远离京城,在金陵一住便是好些年。

老王妃必也是心中悔疚,是以在看到与姑姑神情气质颇为相似的蕙如之时,竟然将天宝簪当做了见面礼。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蕙如相信,老夫人不会平白将姑姑的事说与自己听,定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老太太问了一声:丫头可想过,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家?蕙如敛着眼,帮老夫人捏着手臂,轻轻地说:蕙如还小呢。

小什么小,再一年就要及笄,转眼就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老夫人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好孩子,这里只你我祖孙二人,有什么话,敞开了与祖母说,可千万别将心思闷在心里头。

祖母年纪大了,再没那力气去猜人心思。

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马虎轻视不得。

蕙如想了想,抬起头,一双清亮的乌眸平静地看着老夫人:蕙如不想嫁人。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有哪个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老夫人笑了起来,以为蕙如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一生仰俯由人,如笼中之鸟,依赖主人喂食。

欢喜时逗弄几许,颜色不再时便不屑一顾。

女子讲的是从一而终,而男子则可三妻四妾花间风流。

若女子可以自足自立,那嫁人何用?老太太万万没料到这个不满十四岁的丫头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荒诞不经的话来。

她很想认为这是小孙女的玩笑话,但看那认真的表情,老太太实在无法笑出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说亲事不如给银子知道!蕙如点头,祖母要孙女说心里话,孙女便将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说出来。

蕙如并不想说些好听的欺瞒祖母。

我,我……我真是这么想的。

老夫人怔忪半晌,才说:可是你父亲让你寒了心?他对你不闻不问,将你抛在乡下十数年,所以你对世间男儿便都不屑了?蕙如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倒不是。

前十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悲喜,何谈怨恨?祖母知道,我是跌了一跤才跌醒了来,才开始学着识字,学着礼仪道理。

父亲有了母亲,有了孙姨娘,却还要立个外室,虽然……但他对家中妻妾儿女都还是极好的。

只是,蕙如可能还有点傻,脑子也转不过来,总是不明白,为何这世上非要女子从一而终,而男人却不能只守着一个妻子好好过日子。

乡下那些人,但凡手里有些银钱,便总想着要讨个更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当妾,完全不顾妻子操劳家务,奉养公婆,抚育子女的辛苦。

稍不顺意,非打即骂,甚至还要弄回个女人作践妻子。

这样的人,为何世人不责不罚,反而将过错全推在女子身上?蕙如不服。

老夫人摇头道:世间男子并非全然如此,情深义重的好男儿也是有的。

那又如何?蕙如笑了一声,如凤毛麟角一般,便有幸遇见了,此时情深义重,过些年月,那情意可会更改?祖母,这世间,最易变的不是旁的,正是人心。

便是孙女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将来会不会变,又如何期待旁人?老夫人双眉紧皱,不悦道:多大点的孩子,哪这么些胡话,也不知是谁教的!蕙如展眉笑着偎在老夫人身上:您就当我刚刚是胡说八道吧,听过也就算了。

若能不嫁最好,孙女就守着祖母过一辈子,若是祖母挑到好的让孙女嫁,孙女自然也会高高兴兴嫁过去,好好儿过日子的。

你刚刚还说不想嫁人!老夫人松了口气,脸上添了些笑意。

只是这么想啊,不过若祖母定要舍得孙女嫁,孙女为了祖母也就随随便便嫁了。

日子能笑着过,总比见天儿哭着强。

什么随随便便,哪有人会随随便便嫁了的!老夫人掐了掐蕙如的小脸,心里却叹了口气。

这孩子说不想嫁人,应该是心里话。

她知道这想法是异想天开,却还能照实说,便是因她敬重自己不想说假话。

隔日,老夫人与昌平郡主扯闲话时,悄悄儿将这事与媳妇说了。

昌平郡主笑着宽慰老太太:这孩子还小,哪就知道男女之间的事。

等她年纪长大些,遇见个出挑心仪的男子,看她还能理直气壮说这些话不。

不过她有些话说的却也没错,女儿家也不能全倚靠了男人,手里总要有可以傍身的产业银子。

蕙如打小儿在乡间长大,从未接触过这些,将来若嫁了人,中馈都做不好,更哪来的精神去管理自己的陪嫁庄园和铺子?大嫂子现下心思全在三丫头身上,怕是没得空,不知母亲可有这精神教教她不?老夫人一听便来了精神,笑着说:你这话真真儿是我心里头想说的。

昨儿晚上我细细想过了,在南市我手头有三间铺子,回头挑间最小的,让她学着管起来,等她渐渐上了手,我再拨京郊汤泉的那座庄子让她学着管。

我如今年纪大,精力有些不济,到时候你也要帮衬着点,多教教她!昌平郡主掩唇直笑:哎哟我的老祖宗,哪有您这么偏心眼儿的,别说大房那边会掀了屋顶,就连我听了,都要羡慕得心头滴血呢!京里南市一直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里可谓寸土寸金。

老夫人在那里的三间铺子是她当年的嫁妆,都是地段十分好的,生意一向兴隆。

就算是最小的铺面,现如今也能折价三四千两银子,比大老爷一年的俸禄可多多了。

大嫂二嫂那些年争斗那么厉害,可不就为了抢这几间铺子?老太太倒好,上嘴皮一搭下嘴皮,这铺子就要落到一个庶孙女的头上了。

不知大嫂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昌平郡主觉得十分期待。

对了,上回在王府,东昌郡王妃的意思您老可看出来没?昌平郡主想到蕙如的那些话,不觉将身子向前凑了凑。

老夫人双眉一蹙:提那人做什么?不过是好奇,想看看娘娘送了天宝簪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昌平郡主冷笑了一声:那也不用巴巴儿赶过来啊,而且早上才送了簪子,下午就过来瞧人?这消息未免也太精通了些。

知道你是个消息灵通的,怎么着,她到是打了什么主意?老夫人也坐直了身子,凝重地看着小儿媳妇。

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昌平郡主摸着手上的镯子,晌午的时候,安平侯侯夫人特意去看了我那三个侄女儿,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咱们一直在金陵住着,这京里的事很多您不知道,不过媳妇可是一早就打听好了的。

昌平郡主哼了一声,安平侯世子夫人是东昌郡王的嫡女,生产时伤了身子,没了快一年,听说最近安平侯夫人想要帮儿子挑个继室。

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世子有个嫡子,是郡王的女儿生的,若是续弦,那边怕将来的继室夫人苛待外孙,于是提出来人选要一同参详。

我瞅着,那两位是瞧上咱们沈府的姑娘了,想在里头挑一个娶过去。

荒唐!老夫人一拍桌子,我们沈家的女儿如何能进那种宅子!都是些居心不正手段狠毒的妇人,我绝不会许!东昌郡王的前头两个嫡子都死于非命,身为继母的郡王妃虽表现的无懈可击,半点把柄也没留下,但以老夫人的精明,如何不会知道其中的关窍?至于那安平侯府,世子之位没给前头的嫡长子而给了继室所生的儿子,这事本来就有疑问。

安平侯又极宠这位继夫人,不止京里,连她远在金陵都时有耳闻。

安平侯府要娶儿媳妇,还要前头的岳家来参详人选,说出会任谁也会觉得匪夷所思,老夫人年纪虽大,可半点也不糊涂。

只怕两位嫂子会糊涂呢。

昌平郡主将蕙如说的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给老夫人听,这已不是家风好坏的问题。

现下京中局势并不十分明朗,后宫前朝都暗潮汹涌,沈家若在此事上行差了,怕是会惹来祸端。

老夫人沉默许久,缓缓点头:你这话说的不错。

历朝以来,储位之争最是惨烈,我沈家得以安稳过这百年,正是因为祖宗有训,绝不可沾上皇家立储之事。

难得你看的透彻,想的明白。

昌平郡主摇了摇头:这不是媳妇想明的,是蕙如说的。

六丫头?老夫人惊得手一抖,你说的是六丫头?就是她!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小小年纪,便能着眼大局,为我沈家打算,母亲您没白疼她。

大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玲珑的女儿。

老夫人按着额角,深深皱眉:可她年纪幼小,又是在乡下长大的,平素府里也无人会提及朝堂之事,那么她又是如何能知道朝中局势的?昌平郡主嘴角一勾:母亲您管她是从何处得知,只要知道她是我沈家的女儿,您的亲孙女,凡事都只能想着如何为沈家,这便是了!老夫人细想了一会,方点头道:你说的是。

她待咱们是真心,也的确是在为沈家打算,这便足矣。

你回去与微然好好说说,让他注意些,别让他大哥二哥犯了糊涂!母亲您安心吧,夫君已经与大伯二伯说过此事。

何况安平侯府也并未来说亲,便是说了,这府中有老祖宗您做主,凭谁也不能越过您去就这么轻易定了府里姑娘们的亲事!当日,老夫人将蕙如叫到房里,将要交个铺子给她学着管的事说了。

蕙如没想到老太太听了她的话非但没生气,反而要让她学着管铺子,当下又惊又喜。

杜家当年是江北首富,商铺遍及半个大齐,她从小耳濡目染,父兄甚至也给了她好几间铺子管着。

老夫人给她的这间小铺面是专售脂粉香料的,她更是擅长。

若将来做的好,就算自立了门户,当也吃穿不愁了。

见蕙如并未做作推辞而是一脸喜气的应下了要接管铺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趁着祖母今儿高兴,便一并提了出来,若是祖母能做主,做答应了你。

不知老夫人到底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又是送铺子又是送承诺的,蕙如眼睛眨了眨,笑着说:祖母这么一说,孙女还真有一事想求祖母。

哦?老夫人笑着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好伤人,真是又累又困………………补眠去了_(:з」∠)_☆、晴天那个霹雳青岚已开了蒙,我有时去常姨娘那里,见他功课似乎不多,人也怠懒得很,想是先生要教的子弟太多,也不能一一看顾过来。

如今三叔父一家子也来了,弟弟们日渐长大,总要开蒙求学的。

若去外头的书馆,一来先生未必能尽心,二来各家子弟混在一处,别人家的长处学起来不易,但短处却是一学就会的。

长此以往,我怕弟弟们学业不成反而学一身坏毛病来家。

祖母不若与父亲说说,能不能请几个西席先生来家?若有那好的,便是我们姐妹也可以悄悄偷师去。

这可真巧了!老夫人抚掌而笑,你们父女两个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前些日子你父亲刚来跟我提过,想着家里要不要将原先你大哥二哥的先生请回来,是我说再看看。

那先生是有学问的,只是年纪太大了些,怕是管束不住你们这些皮猴儿。

那天在王府里,我也是无心跟老王妃提了提,谁想她说了,王爷新近找了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家来族学教授。

荣王府里的子弟少,她也看中了咱们沈家的家声,想着叫咱家的哥儿们一起去呢。

有这事?蕙如双眼一亮,荣亲王能请来的先生必是学问上的大家,若是能让青岚去荣王府上学,不但学业上能有长进,也能跟荣王家里的子弟们结识熟络,对他将来却是大有益处的。

正是呢,我今儿就想叫你父亲来商量此事。

王府的族学下月中便要开学,咱们得帮府里的哥儿做些准备才成。

蕙如喜不自盛,谢过老夫人就回自己房里,打算帮青岚缝个小书包出来。

待她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妙音捧了新茶过来说:六姑娘与三少爷感情可真好,一点看不出来之前不是一处长大的,不愧是亲姐弟。

老夫人笑着接了茶盏抿了一口说:你知道些什么。

青岚是她一个娘胎里的同胞弟弟,能这么帮兄弟前程着想,这才是咱们家姑娘该有态度。

家国天下,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成国。

咱们沈家不是靠一两个人便能撑起的,子弟越有出息,家族才能越繁盛。

青崴是个出息的,青崧也有才学,青岚本也是个聪明的,只可惜老大媳妇目光短浅,一味打压着,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说到这儿,她才又想起,春闱又近了,也不知青崧在书院准备得如何,只盼着今年能中,他父亲也就能安心帮他寻门好亲事了。

妙音笑着说:您放心吧,二少爷那般的才学,奴婢们虽回来不久,可也听了不少赞誉的。

今年二少爷高中,大老爷房里可是一门父子三进士,在京里都是头一份儿的。

沈青崧只比沈青崴小了一岁,但与沉稳凝练的沈大少爷不同,沈二少爷颇有些恃才傲物,疏狂不峻,才名在京里是有的,只可惜下了场的文章总是不能得到考官的青眼。

与大哥同年中的举人,同年去应大考,明明他年少才名选胜于兄,但最后却是大哥中了进士,他名落孙山。

大老爷认为二儿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吟风咏月的不务正业,一怒之下,将他打发去了京郊的白鸟书院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且发狠说,若今年再不中,就要将他远远地发落去僻远的凉州寻个教正的小差事,用西北的风沙来磨砺他。

二少爷被吓破了胆,怕父亲真的将他送到那不毛之地与黄沙为伍,终于收了玩心,拼命用功起来。

二少爷没过初五就被大老爷送回书院了,那里清净是清净,不过也太清苦,哪里比得上家里有暖炕暖炉,读起书来也更舒坦。

妙音叹了一口气,将用过的茶具给收了起来。

大夫人那边一直殷殷等着丈夫探听回来消息,谁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被三老爷叫去后,兄弟三人关着房门说了半日话,出的门来却都一个个黑着脸孔。

二老爷沈博然回了房里就催着二夫人给家里适龄的姑娘说亲。

二夫人便提起当日在王府中的事,说道:莲如那孩子虽说是庶出的,但一直在我身边养着,跟嫡出的姑娘并无不同。

倘若人家真有那个心思,那咱们莲丫头可不是天大的造化,何必现在就要急急地将她许给旁人?沈博然冷笑一声道:你真当人家与你说了几句话,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我不过一个五品官,还是武职,便是嫡女人家都会嫌配的低了,何况莲丫头还是个姨娘生的。

且不说出身,就看莲丫头的长相也比大哥房里的几个丫头差了不少,你倒说说看,安平侯府凭什么能瞧的上她?二夫人听这话心中有些不快,虽然分了府,但她向与那个大嫂攀比惯了的,莲如虽不是她亲生,但亲生的女儿还小,怎么也轮不到她,若真的将那门好亲事让给了大房,她如何肯甘心。

怎么就低了,咱们家还出了刺史夫人呢。

二夫人当下就拿出大女儿来说,一时胆气壮了不少。

那又如何?她嫁出去这么些年,虽然女婿争气成了一方大吏,但到底不是勋贵圈子里的,身上也没个爵禄,又常年在风沙苦寒之地捱着。

沈博然想到自己那大女儿,不免心疼难过,若不是你当时不肯让莹儿嫁得门户低些,非要去攀高枝儿,何至于咱们连见女儿一面都这么难?二夫人没了声音。

过了半晌方说:这一时半会的,让我去哪儿找合适的人家打听?沈博然站起身来,袖子一甩道:我有几位同年家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儿郎,明日我便去各家探听,你莫看不起武官,不肯与人走动。

清贵的世家咱们高攀不起,女儿嫁过去也是受罪,不若找那知根知底,家里人口简单,孩子耿直正派的。

告诉你,有那样的亲家才是享福。

说完便走了。

至于沈浩然,回到房里也是愁眉紧锁,长吁短叹。

大夫人几次想要上次问话,只是口还没张便被大老爷给打发出去,言语神态上颇为不耐,这一下子便让大夫人起了疑惑。

问了随身的小厮,得知大老爷昨儿晚上从西园出来便自己回了书房去睡,并未到哪房姨娘那里,想来不是为了女人的事。

大夫人这心还没定上一定,大老爷却走出来到她面前,只丢了一句:我的女儿断不能嫁去安平侯府,当日那些事你便当没发生过,也不许再与侯府和东昌郡王妃来往。

若让我知道你私下乱许了什么,我便将你送回萧家去。

大夫人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茫,人都傻了。

原来老爷想了一宿,烦到现在,竟然是为了芳如的亲事。

老爷,这是为何?大老爷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别总盯着人家的爵位富贵,指望着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

前些日子胡侍郎向我提起家中还有两位公子没有订亲,你有空往胡家走动看看。

胡侍郎为官清正,教出的孩子应该不错。

胡侍郎?!那位侍郎比大老爷官位还低了半级,为人刻板守旧,家里连个像样点的产业也没有,全家就指望着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家无隔宿米粮。

这样的穷人家,让芳如嫁过去岂非受罪?老爷,怎么好端端地想到胡侍郎家?大夫人又惊又恐,若大老爷一心要将芳如嫁去胡家,那不跟要了她半条命似的?安平侯府哪里不好?这明明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姻缘!可这些话哽在大夫人的嗓子里,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直憋的她一口血堵在胸口,眼前阵阵发晕。

清正严谨之家有何不可?大老爷看着她,叹了一声说,女人家管好内宅便可,儿女婚姻大事,还是不要轻率决定。

这里头的事,你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一厢情愿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谔谔提醒,桃子原来是夏天吃的_(:з」∠)_,笨蛋樱桃以为是秋天……改掉了。

正因是大事,所以更要慎之又慎啊!随便扯个胡侍郎家里出来便说要走动议亲,大老爷这么做不是更加轻率?大夫人只气得心口疼。

外头的事自有大老爷们去处理,可她们在内宅之中的女人又如何不是助力?有时候枕头风吹吹比什么都有用处。

借着联姻,让父亲兄弟的仕途更为顺达,这不也正是女儿家的用处?安平侯世子是连皇上都夸过的,人品样貌无一不是上上,安平侯平素也没听过有什么差错,若是能与他家成为姻亲,于老爷有何不妥之处?大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再为女儿争上一争,芳如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过些年,便能当正经的侯夫人,正是给沈家添脸面,挣荣光的,原本老爷不也动了心的?为何这时候却又说这些绝情份的话?大老爷皱着双眉,平素觉得萧氏很聪慧明理,怎么这时候却偏偏钻了牛角尖,一味心思只想着与安平侯府结亲了?你不懂,安平侯已靠上了东昌郡王,他们全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现在皇储是皇长子,你觉得日后太子继了位,全力支撑着二皇子的东昌郡王一派会有什么好下场?因着面前的是情义深厚的结发妻子,大老爷压住了心中的不满,耐心解释与她听。

大夫人闻言怔了怔,想想又说:东昌郡王的女儿已经没了,安平侯与他家便算不上多亲近。

除非二皇子争储位,否则便是太子登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牵扯大臣勋贵。

若是争了,以二皇子那般的人才和皇上的喜爱,未必不能赢,到那时候,咱们家说不得更可借了势……糊涂!大老爷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真是妇人之见!太子是嫡子又是长子,这位子坐得稳稳的,只要不犯大错,无人可以夺了他的位子。

皇储之争从来便没有安稳不见血的,此时我沈家更该明哲保身,不能搅进这是非圈里去。

咱们沈家只能忠于皇上,而非哪个皇子。

不论将来是谁继承了大统,只要我沈家立身正,便可以保得阖家平安,仕途顺遂。

此事不用再商量,我沈家不论是哪个女儿,断不能嫁到安平侯府去!大老爷甩袖便走了,只留了大夫人一人在屋里。

陈妈妈悄悄儿进了屋,见大夫人脸色苍白,神情萎顿,忙上前将她扶到榻上,又端了热茶过来。

夫人您跟老爷争什么呢,气成了这样。

大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只想着将女儿嫁的好,他们却非要想这想那。

明明都没影子的事,却仿佛嫁过去就要让沈家大祸临头一般。

也不知老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从西园回来就这么怪腔怪调的。

我只心疼芳如,难得是个聪明通透的,却不能像茵如一样,找个高门贵第嫁过去。

你让我如何能甘心。

陈妈妈迟疑了片刻说:方才我听了消息,好像二夫人也开始张罗着要去相看女婿。

说不得二老爷与大老爷想到一处去了。

胡扯!大夫人一拍床沿怒道,都是三叔挑唆的,连二叔也跟着糊涂起来。

若真不满意安平侯家,便细细去寻合适的,哪能这样急忙忙就找起来?寻不到好的,将来受罪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家的姑娘!可不是嘛!陈妈妈点头,夫人您主意拿的正,三小姐哪样都是出挑顶好的,千万要帮她找个好人家才是。

大夫人闻言颓然将身向后靠:我是这样想,可老爷偏偏不肯,我又能怎么办。

陈妈妈犹豫着说:不若,您去跟老夫人说说?老夫人总是要向着亲孙女的,若她发话,便是老爷也不好驳了的。

大夫人垂头想了想说:倒也不急,这事只是咱们自己猜度的,那安平侯府至今也没有个说法,若只是咱们自做多情猜错了,将来可不有的是人笑话咱们的?只再等等瞧,若侯府那边真的透露出来有联姻的意思,我再去求老夫人,想来这么好的姻缘老夫人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三个月。

王府那日之事,便如风卷云烟一般不留痕迹。

安平侯府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那位侯夫人也安之若素,不见与哪家有特别近的走动。

大夫人等着心急火燎,却又不能自己过府去问,更不敢让大老爷去探问消息。

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那颗火烫的心也就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这些日子里,一向行事低调的孙姨娘与常姨娘走动得勤了些,每日里两人都结了伴来慈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常姨娘想借机多看女儿一眼倒也正常,只是孙姨娘也这么勤快倒是让人颇觉讶异。

蕙如这些日子忙着看铺子里历年的账簿,也没空多想,直到有一天老夫人叫了她过去,她才恍然大悟,敢情孙姨娘来讨好老夫人是为了菀如。

我与你父亲说了,眼见着你和五丫头年纪都大了,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虽说你们在我心里头跟三丫头也差不多,但外头人总要看着嫡庶的名头。

若想给你们说门好亲,还是要将你们都记在你们母亲名下才好。

老夫人看着蕙如说,你父亲也应下了此事,我想着,下个月带你们回老家一趟,开了宗祠将你们的名字记到家谱里去。

那母亲可愿意?蕙如暗地松了一口气,能记到嫡母名下当然是个好事,便不是为了将来说亲,顶着嫡小姐的名头办事情也要方便许多。

不过改记到嫡母名下并非易事,一来嫡母要同意,二来宗族要同意,这样才能开宗祠将名字记到族谱上去。

大夫人这人她是知道的,表面上慈霭亲切,实际上对庶子女没什么好心。

她们三人年岁相近,为着芳如着想,大夫人也应该不会轻易答应了这事。

自有你父亲去说。

老夫人笑了笑,有你父亲出面,她便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拒绝。

老家那边我已去了信,这几日便该有信回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咱们老家在晋阳府,离京城倒也不是太远,路上不过三四天的工夫,那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咱们家祖屋后头靠着方山,山上全是桃树,门前有一条映花溪,那桃花落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过来,可是一大美景。

我带着你去住几日,保你住了都不想回来。

蕙如笑着偎到老夫人怀里:祖母光是这么一说,孙女都等不及想现在就去看了。

不过又想着若到了夏天里去,一准儿还有大桃儿可以吃。

就知道吃!老夫人笑着戳戳她的额头,平素吃的也不少了,怎不见你身上多长些肉。

虽没长肉,这个子却长了不少呢。

蕙如站直了身体,拿手在头顶上比划,可见祖母这儿伙食好,可养人了。

阳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之时。

室外绿叶茵茵,繁花盛放,阳光透过窗棂将一室照得雪亮,穿着天水碧色的半臂,下着杏花色折技桃花裙的少女眉目如画,星光一样灿然的眸微微弯着,红润的双唇向上微翘,比窗外的花儿更艳,比窗内的阳光更耀人双目。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欢快的自信笑容,仿佛一朵含苞的牡丹,在这阳光下,在这春光里,傲然舒张开柔嫩鲜艳的花瓣儿。

看着她的样子,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似的嘴里都是甘甜的滋味,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揉着乌黑的发髻叫了通肉儿。

祖孙两个睡了午觉起来,就听丫鬟在门外说:三少爷来了,要给老祖宗请安呢。

快让他进来。

门帘儿一挑,沈青岚穿着一身青色棉布书生衫神采奕奕地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

他眼光一扫,正见到站在老夫人身后的蕙如,于是笑了笑又说,姐姐好。

蕙如抿着唇儿笑了笑。

青岚这半年长高了不少,身段眉眼都长开了些,原本相貌还有些女相,如今添了许多英气,腿长腰直,眉目俊朗,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

自打去了荣王府上学,原本那些畏畏缩缩的懦弱相一扫而空,像换了个人似的洒脱从容,落落大方,让人险些掉落了眼珠儿。

见儿子犹如脱胎换骨的样子,沈浩然自然喜不自禁,觉得王府请的先生果真大才,教导有方,为此专门到荣王府狠狠谢了荣王爷一回,两家走动的也就更勤了。

回到府里,又给老母亲去磕了头,自惭自愧这么些年没能好好教导幼小,让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大好的光阴。

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蕙如不用猜也知道,其实府里这么些人,除了常姨娘,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前些年难为他那么小的孩子要将真实性情隐藏起来,过得缩手束脚。

蕙如喜欢终于能将自己真实面目展现出来的弟弟,平日里将老夫人送的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料也悄悄儿送过去不少。

常姨娘见蕙如待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亲近喜爱,一颗心也放下许多。

今儿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老夫人让人拿了茶点来给青岚吃,又问起他功课的事情来。

今儿是先生娘子过生辰,先生只布置了些课业,做完了便可回家。

我想着也有几日没来看祖母了,于是做完了就赶了回来。

青岚的相貌颇似大老爷年少之时,老夫人也格外喜欢他些。

问了他一些话,也就放他回去。

临出门前,青岚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蕙如对他使了眼色,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才挑帘子出去。

☆、踏青你们姐弟又在打什么暗号,别以为祖母老眼昏花了什么也看不见。

老夫人笑着拿手在蕙如身后一拍,还不从实招来!没有,我就昨儿做了几双袜子,想让青岚过来试试看大小。

蕙如掩了嘴笑着说,我那点女红您也是知道的,怕说出来被您笑话。

蕙如做衣裳鞋袜倒是普通,不过那手络子打的实在精巧漂亮,想出来的花样儿都新鲜得很,外头寻常也看不见。

老夫人怕她做针线伤了眼睛,也不喜欢她多做。

女儿家能做会做也就行了,以老夫人的想法,蕙如嫁出去也是做夫人做少奶奶的,衣裳针线自有下人去做,只用做几件小衣,闲时打打络子已经算不错的。

做几双袜子也就罢了,只多注意着些,针线活太费眼睛,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到年纪大了,想看什么看不清的时候,那可有得你罪受。

老夫人挥挥手,快去吧,你们姐弟也好几天没见了,可不是攒着话儿要说的,早些说完了,让岚哥儿也早些回去歇息。

哎。

蕙如笑着福了福身,挑了帘子出去了。

沈青岚正立在房檐下,嘉陵县主前些天送了一对跟她屋里一模一样的绿皮鹦鹉来,说是她那位十七哥送了一对给念哥儿,但念哥儿怕耽搁学业,又不好直接退还人家,所以借花献佛给送来了沈府。

蕙如知道这多半是县主的借口,就想着送自己鹦哥儿玩呢,于是就将这对鹦哥儿挂在廊下养着,平时有空就教教它们说话,只是不知是不是不得法子,教了好几天,一句话也没教会。

蕙如出来的时候,见青岚在逗那对鹦哥说话,于是笑着说:别教了,就是一对儿傻鸟,什么都学不会。

青岚笑着看了她一眼:姐姐怎知道是傻的,说不定是它们不想说,不肯说,并非不会说呢。

蕙如弯了眼睛,对他招招手:来我房里说会话吧。

青岚点头跟蕙如到了她的屋子里。

洛红给青岚端了茶,洛锦拿了热帕子伺候他净了手,竹香端了盘云腿酥来说:三少爷尝尝这个,是姑娘亲手做的,可香了呢。

洛锦在一边笑着说:合着是你偷着吃了吧,不然怎么知道这酥饼是香的?竹香性子憨直,不会藏着事,她的确是偷偷吃过一块的,所以那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姑娘亲手做的饼子当然是香的,难道你要我说是臭的?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竹香又羞又气,跺了脚就跑了出去。

青岚看着她的背影,转脸对蕙如说:还是姐姐这儿好,每个人都是这么开开心心的,在这儿就觉得舒服适意,不用遮也不掩。

在姐姐这里自然只管放开,无需遮掩。

蕙如拿了双漆箸挟了块饼给他,在王府那边可有人欺侮你?先生教导的可还尽心?青岚谢了,将饼拿在手里:先生一视同仁,有教无类,我是该好好谢谢祖母和父亲。

同学们也都还好,并无特别亲近也并不十分疏远。

这就好。

蕙如放了心,从匣子里拿了做好的几双袜子出来让青岚试穿。

今儿嘉陵县主也来上学了。

正在穿袜子的青岚突然说。

嗯?族学都是为族中子弟求学所开,家中女孩子一般都会请别的女先生来教。

男女七岁不同席,县主都快十二岁了,怎好去与男学生们一同上课?蕙如听了自然会觉得十分震惊。

是王爷亲自去跟先生说的。

青岚顿了顿,说既然都是族中子弟,也用不着太过顾忌男女大防。

那青岚你怎么看?蕙如小心翼翼地问,可会看不起她?这怎么会!青岚斜了眼姐姐,人人皆有上进之心,女子为何就不能求学了?县主爽朗大方,许多男儿都比不上。

有些见识也颇有新意,我觉得甚好。

蕙如笑了笑,青岚能这么想便是好的,只怕这事传出去,那些勋贵家的夫人们更不愿意让嘉陵当儿媳妇了。

王爷说了,男儿更该胸襟宽广,便是被女儿家一时胜过,也该自省自身不足之处,更加勤勉努力才是,那些怕让女人超过自己,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伙才不是真正的好儿郎。

青岚正色道,王爷此言甚是!想不到荣亲王是如此开明豁达的人,若非如此,也养不出嘉陵那样的女儿吧。

念哥儿与你相处可好?想着嘉陵,蕙如便不由得想到了念哥儿,那孩子眉眼清正,聪明好学,可以为益友。

嗯,他很好。

青岚笑了起来。

沈大夫人到底是同意了将两个庶女记到名下的事,只是为此心中郁郁,加上安平侯府又一直没有消息,如此雪上加霜让她病了好几天。

春和日丽之时,正是各处春花齐发,草长莺飞,老夫人一时兴起,便跟几个儿媳商量想出去踏青。

大夫人心情郁闷,不想出门,二夫人和昌平郡主倒是很有兴致。

大夫人不肯去,芳如便说要在家里侍奉母亲不能去,菀如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拉了蕙如粘着老太太要一起出去玩。

到了那日,大家早早儿起来梳洗,蕙如和菀如便搀了老夫人上车去与二夫人会合。

正巧前一日昌平郡主带着儿女们去了康郡王府,原本要一起去的,没想到小儿子夜里受了风寒又是吐又是拉的,郡主没办法,只得遣人来告了罪,在家里看着儿子。

因老太太在车上,这马车一路行的是缓慢平稳。

踏青的地方选了京城南面的积云山枫云寺。

枫云寺并不大,与京中三大寺庵比起来要小了不少,但胜在积云山四季风景宜人,在这城外,这样山青水秀之处并不多见,所以这小小的积云山是不少大户人家踏青赏春之处。

积云山并不高,山路上聚集了不少附近的百姓拿了些土产茶水沿路来卖,便是城中的小贩商户,也有不少赶了车马扛了货担子来赶集市。

小小一座山,竟然热闹得跟街市一般。

沈家前天便派了人先到寺中打点,加上山路早先就修过,宽阔平整,所以沈家的马车一路上了山门,待停好车,众人从车上下来,早有那寺中的知客僧上前见礼,一路引进了山门。

寺中住持年纪不大,不过四十许,一脸精明。

见老夫人进来,赶了几步过去以手相扶,一路上打着禅语机锋,颇挑了些吉庆话儿来说,将老太太说得心花怒放。

进了大雄宝殿,拜过菩萨罗汉,老太太将香油钱又加了一百两,只将那几个寺中僧人喜得满面红光。

老人家毕竟体弱,拜了一圈菩萨便有些累了,住持唤了小和尚将沈家人引到后边厢房去歇息,只告罪说:原想将寺门关了只待老夫人您的,只是今儿是十五,香客居士们都要来给菩萨上香,不好熄了众家居士们一心向佛的善心,反倒折了功德。

老夫人连连点头:说的正是,大师您做得对。

否则老身真的是罪过了。

老菩萨且去歇歇,若有需要,只管差遣弟子。

寺中桃杏已开,风景还算不错,夫人小姐们可去看看,院墙内并无男客在,所以小姐们尽管放心。

只一样,寺后院的角门出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后有片碑林,刻了历代大家的名作。

今天不巧,那里聚了些贵家公子少爷在游玩,还请各位女客留步,万勿过了竹林。

若是冲撞了各位娇客,老衲真是罪过大了。

众人一一应了,便同那小和尚去了后院厢房里歇息。

老夫人身体疲乏,沾了枕头就打起了盹儿,二夫人在一旁伺候也不想动弹,剩下的小姐们年纪轻轻都是好新鲜的,便叽叽喳喳一起去院子里看花。

山寺清幽,那些花儿也没经花匠雕琢,倒别有一番自然天成的美韵。

只是左看是花,右看也是花,看来看去终归是有些无聊,菀如见了院墙上开着的月亮小门,心思便有些活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附件:已出场人物关系表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翡翠荆棘的建议,我做了个很简单的人物表,让大家看文能轻松一些。

暂时先做了沈府这一大家子的,后面还会有新人物陆续出场。

到时候我再增加。

当然,蕙如出嫁之后,换了地图的那家子,也是会有这么一张表出来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就先不剧透了。

另:之前考虑欠妥,沈家二房长女的身份改了改,远嫁而非宫妃。

没出场的人物对阅读不会产生影响,大家请别介意哈。

谢谢大家对新人的大力支持,希望樱桃的文让大家能看得开心!【鞠躬~】已出场人物关系图:沈家:沈老夫人:梁氏,汾阳侯嫡女沈家大房:沈大老爷:沈浩然,正三品礼部侍郎沈大夫人:萧氏妾室:孙姨娘,常姨娘长子:沈青崴(嫡出),妻:林氏二子:沈青崧(嫡出),三子:沈青岚,生母:常姨娘沈二小姐:沈茵如(嫡出),夫:盛晗(恒国公三房嫡次子)沈三小姐:沈芳如(嫡出)沈五小姐:沈菀如,生母:孙姨娘沈六小姐:沈蕙如,生母:常姨娘沈家二房:沈二老爷:沈博然,正五品宁远将军沈二夫人:许氏妾室:颜姨娘,封姨娘及若干通房。

长子:沈青崖(嫡出)次子:沈青岩,生母:封姨娘沈大小姐:沈芸如(嫡出),远嫁。

沈四小姐:沈莲如,生母:颜姨娘沈七小姐:沈菡如(嫡出)沈十一小姐:沈芹如,生母:封姨娘另有两个庶子,都还很小,暂不介绍沈家三房:沈三老爷:沈微然,从二品金陵巡抚,后升至正二品户部左侍郎沈三夫人:昌平郡主,康郡王嫡女长子:沈青茂沈八小姐:沈苹如沈九小姐:沈英如沈十小姐:沈茜如(三房无庶子女)☆、会惹事的妖精五姐姐,你要去哪里?蕙如一把拉住正悄悄往门边去的菀如。

没想去哪里。

菀如将她甩开,拿了帕子扇了扇,这里的花木还没咱家园子里的好看,看这么久你们还不觉得腻歪吗?听了她的话,二房里的两位姑娘一齐点头说:正是呢,早知道不如带几只毽子来玩,或是摸几圈牌也好打发时间呢。

那边竹林清幽,不如咱们去林子里玩会?说不定还能踩几根笋子回去。

菀如见她们来了精神,便要去拽人。

蕙如连忙拦住了说:刚刚主持大师可说了,竹林子里去不得。

菀如哼了一声:偏你就这么胆小,大师方才是说,竹林子过去才有碑林,公子少爷们在那里聚着,又不会过来。

且这竹林子又密又宽,若有人来,咱们只管再躲回来,左右这林子离着院子这么近,还怕出了事不成?真出了事谁来担?亦或说,就算无事菀如也想生出点事来吧。

蕙如冷冷地看着她:五姐姐,需知咱们都是沈家的姑娘,在外言行举止代表的都是沈家的脸面。

父亲平素是怎么教咱们的也无需妹妹多说,只问一样,若真出了事,在这里的众位姐妹可有谁能担的起?莲如和菡如脸上现出一抹怯意。

虽说她们年纪也还小,但沈家一向家教严厉,大老爷严谨端正,二老爷极重规矩且是个性子急躁的,虽然外面的景j□j人,但若像蕙如所说,撞见了外男且被人宣扬出去坏了沈家的名声,二老爷真能拿棍子打断了她们的腿。

那、那就算了……菡如拉拉庶姐的衣服,小声儿说:母亲还在房里,若是过会寻咱们寻不见,那可不好。

莲如也点头去劝菀如:五妹妹且算了吧,外头也不过就是个竹林子,想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不如回屋里去姐妹一处说说话不是更好?菀如人单势孤的被几个姐妹拉着,便是再想出去看看也脱不开身,偏蕙如说的理直气壮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只得答应回去,只在经过蕙如面前时狠狠瞪了一眼。

竹香在一旁看见了,撇了嘴小声说:五小姐也真是的,姑娘这是为她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做这副模样出来,看着像是恨不得要咬姑娘两口似的。

蕙如在众人身后慢慢地走,凑在竹香耳边说:五姐姐这样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的还好,就怕当面一样换了脸又是一样的。

你还小,遇事多想想,看人并不能单看表面的。

府里那些妈妈们爱跟你说话,可你也不能什么话都拿到外边说,谁知道哪个是不是当面笑着夸你,背后拿刀子来戳你的。

竹香郑重点头道:这个我晓的,兰溪姐姐常常提点我。

姑娘您放心,便是为了您,我也一定小心说话不惹祸事。

竹香果然长大了。

蕙如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身边有兰溪这么个稳重妥当的人,她省了不少的心神。

菀如回头,正看见蕙如主仆俩嘻笑的模样,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在府里提心吊胆既害怕又期待,等了许久,也未见安平侯府有人上门来。

原本热乎乎的心也经不得这左等右等的,加上孙姨娘不时来劝,那心思也就慢慢凉了下来。

安平侯府怕是并没看中沈家的小姐,或是嫌门楣低了些。

虽然每每想起世子那翩然俊秀的风姿心头还会一阵阵发热,不舍又不甘,但一想到连芳如这位嫡小姐人家也未看得上,菀如倒释然了一些。

只是既然动了念头,便如白纸上泼了点墨,再怎么洗也是洗不掉的。

大夫人虽松了口要将她与蕙如记到名下,但芳如亲事未定,大夫人怎么可能有那心思为她们的亲事费神?不论如何,大夫人断是不许庶女的亲事压过嫡女的。

若想将来嫁个高门贵户,就不能将一切尽付嫡母手中。

菀如只在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却是一点也不敢透露出来,便连亲娘孙姨娘,面上也没表露出来半点。

放弃侍疾这样讨好嫡母的机会而缠着老夫人出来踏青,她也是抱着说不定能有什么机缘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这机缘这么巧,偏偏就在她们来枫云寺之时,便有贵门子弟在碑林聚会。

哪怕远远地看看也好,虽不能许了安平侯世子那样的,也要寻个差不太多的。

菀如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很快便能记入族谱成嫡出女儿,父亲又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只要对方不是皇亲国戚,地位过高的,这亲事讲起来也不会太过费劲。

想的好好的,只恨这个乡下出来没见识的六妹妹出来搅局。

菀如心中暗恨,若是带着她们见了那些王孙公子,说不定也会有些没眼力的少爷相中蕙如,这么好的机会,那傻子居然放过不说,且要拦着路。

等将来母亲帮她配了个下等商户或清贫小官,有的她后悔痛哭的。

蕙如抬头看了眼菀如的背影,黛眉轻蹙,突然停了脚步。

竹香现在也不似刚进京那会愣头愣脑的,居然也知道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问:您怎么了?蕙如看了看菀如,又回头瞧了瞧那小小的月门,方凑近了竹香耳边说:一会你帮我盯着五姐姐,若她悄悄儿溜出去,先别声张,定要支会了我。

竹香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作保:您放心吧,一会儿奴婢啥也不干,只躲在一旁,眼也不瞬的瞅着五小姐就是。

老夫人还睡着,几位小姐探头看了看便被二夫人赶了出去。

恰随行的一个妈妈闲来无事,带了不少丝线来,于是莲如和菡如便要拉了蕙如跟她学打梅花络子,菀如在一旁看了一会,又挑剔了半天,不是说色彩艳俗,便是说花样粗糙,说了几回,便连好脾气的莲如也有些不大乐意了。

菡如年纪小,又是二房的嫡女,对这个庶出的大房五姐也没什么忌讳,当下便拉了脸:五姐姐看不顺眼便自去玩罢,咱们人笨手粗,便只会打打这种络子,可不敢污了五姐姐的眼。

菀如忙陪了笑说:七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像你这么聪明手巧的,姐姐还没真见过几个。

只不过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只拘在这里打络子着实有点无聊,所以才口无遮拦的浑说嘴罢了。

我实在打不来这络子,费时费力的,不如我去睡一会子,等下祖母醒了,咱们再四处走走吧。

快去快去!菡如挥手让她走。

待人挑帘子出去了,才拉着蕙如说:五姐姐怎么这样?六姐姐你这络子打得不知多好,我房里的几个大丫鬟虽然也会打络子,就是打不出这么漂亮的来。

五姐姐这是自己个儿打不出来,吃着味儿呢,六姐你莫要理她。

蕙如浅笑了笑:五姐姐是个坐不大住的,也难为她陪着咱们在这儿枯坐了。

这络子打会子算好,坐得久了,脖子会疼,还是要起来走动走动。

莲如歪头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便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吩咐说:你去看看五小姐这会子在做什么?别一个人出去又要乱转悠。

那丫鬟应了声出去,没多久转回来报:五小姐进了隔间的厢房,翠鸳姐姐在外头守着,说是已经睡下了。

屋里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突然听门外竹香的声音响起:姑娘,您的帕子适才落在老夫人房里,奴婢给您送过来了。

蕙如抬起头,目光微闪,然后对着那姐妹俩笑着说:我出去瞧瞧,刚好有点子事要交待那丫头去做,一会就回来。

说着便将手中的络子交给兰溪,对她使了个眼色推门便出去。

竹香这丫头在日头底下站了许久,一张小脸晒得微红,在门外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见蕙如出来,忙将人拉到一边,压低了声儿说:姑娘猜的不错,五小姐刚刚悄悄儿从房里出来,换了翠鸳进去,溜着墙根儿往后面去了。

蕙如点了点头,提了裙子就跑。

待跑到月门前,正见了门外杏黄色的裙角一闪,菀如已经钻入了竹林。

菀如要出乖露丑,蕙如不想拦她,但事关沈府的名声,她不能见着菀如犯傻而不去拉一把。

若真的菀如让沈家丢了脸面,身在礼部的父亲必要被人耻笑,连带着沈家的几个姑娘都要被人看轻。

何况这次出游是祖母带出来的,真出了事,祖母偌大一把年纪,还要背上个纵容孙女,不知约束的说法,更难听些的只怕也会有。

祖母待她不薄,便不是为了沈家,单为了祖母,她也不能放任菀如做出任何有损沈家颜面之事。

左右看看,手边也没什么合适的,蕙如俯下身,拾了一截尖细的断枝在手,果断地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入V三章。

身为新人,我心里其实很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几人走,几人留。

不论如何,樱桃谢谢这几天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还有好几位读者朋友送上的霸王票,真的非常感动。

希望后面的路,你们可以继续陪在我的身旁~~☆、这么巧,又是你!竹林苍翠欲滴,风吹竹叶发出清爽的哗哗声,似乎整个竹林都在欢唱。

菀如做贼一般拎着裙子,小心绕过面前的根根翠竹,越是接近竹外边缘,心跳得越是厉害。

她此番溜出来是下了极大决心的,她思来想去,决意要将未来握于自己手中。

此时良机,过了便很难再有,于是她让翠鸳进房躺在榻上,盼着能多拖一阵。

只是,这决心是下了,但心里还是很害怕。

外面都是些什么人?可有年青才俊配得上自己的?若是对方已然订了亲怎么办?若是自己这么突然出现让人看轻了怎么办?种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盘绕,期待中夹杂惶惑,兴奋中又带了疑惧,这脚步便一步步慢了下来。

已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人声,笑声爽朗不知是谁家子弟。

不知那位安平侯世子可也在其间?红晕浮上双颊,眼前浮现出姜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菀如目光迷离,神思恍惚,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外面人声传来之处走去。

眼前阳光穿透竹林,再几步便可出去,忽听耳边一声风响,菀如就觉得手腕上一紧,人被拉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正要惊叫起来,却听到一声压抑的带着怒气的声音:敢叫出声来试试?我便划花了你这张脸!那声尖叫便卡在喉口,菀如又惊又怒正待看清来者为何时,却听见兹啦一声响,她身上穿的杏黄色笼湘云纱的长裙已被一根长枝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条长裙是年前大夫人帮她新做的,料子轻软华丽,是菀如的心爱之物,如今被人用利器生生扯破,显然是不能再穿的了,刚要开口骂,却有一只手迎面挥来,只怔了一怔,脸上已被抹了一把泥灰,头上的发髻也被人扯乱了。

沈蕙如!菀如嘶着声低低地叫着,那一段竹枝正抵在她被泥灰弄脏了的脸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声叫出来。

竹枝尖利的一端稳稳抵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这张脸就要被划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惧万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蕙如眉目森冷,压低了声音,从来温和似水的双眸中闪动着阴狠的目光,菀如从来未见过这样的蕙如,一时之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就这么急着要去坏我们沈家的名声?蕙如拖着菀如的手,将她向回拉着走了好几步,离着外头又远了些,才恶狠狠地说道,你一人犯傻不要紧,可不要拖累了咱们一大家子。

外头来了些什么人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背景,家中是何等境况你可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你可知道?这里可有混入的窃匪贼人你可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头闯,你可是嫌命太长?菀如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看着她:难道你甘心将来嫁作商人妇或是个清贫小吏的太太?只要现在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来。

蕙如冷冷地看着她:那你便出去!若你愿意让人见到你现下这副模样。

菀如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将面上的黑灰冲开,留下两道嫩白的泪痕。

走吧。

蕙如拉了她的手,引着她向回走,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有些事并非你想做便可去做。

你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个悬崖?若你信不过母亲,难道还信不过父亲?父亲一向清正端直又疼爱子女,必不会眼看着母亲帮你随便配了人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着她,冷笑一声:你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我没你那好命,明明是个从乡下爬出来的傻子,却有祖母护着,父亲疼着,又得了荣王府的县主这么个手帕交。

你放心,我沈菀如不会出去,再给你和沈家招是非。

说罢掩着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在原地,看着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树枝扔了,又掸了掸裙上的尘土,慢慢儿走了回去。

走了还没两步,突然觉得后背一紧,浑身打了个冷战。

她猛地回头,正见后面不到十步远之处立着一人。

那人穿了月白色一身长衫,外罩着翠色直缀,腰间束着条墨绿的束绦,看似要转身离去。

蕙如这一回头,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来。

竹林茂密,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泻入,将那一片片竹叶边儿镶上了一条金边,越是光明之处,黑暗越浓,明暗交错的光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倒像是画了浓重的墨妆,看起来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绿色的,束的绦子是绿色的,安静颀长地立在林中,若是他刻意躲在竹丛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蕙如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来之前,这人应该就已经在此了。

所以,该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该听的,他也全听见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次两次都能撞见他。

心里暗暗懊恼之时,蕙如转过身,对着那人盈盈施了一礼: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礼道:沈家妹子。

声音温和醇厚,果如头次相见时一般,还是那么悦耳好听。

上次并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样,这次却看得清楚明白。

乌黑的长发有些随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浓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纸上泼墨,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与姜珩的俊美风流不同,他的长相更加清正,特别是那对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觉得有股子热气从脚底直升上来,将心里,脸上烤得发燥。

清风吹过竹梢,带着枝叶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响。

沈蕙如紧抿着双唇垂下了视线,对着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说话,转身便要走。

原本他并不想让人发觉自己在此,更不想再与蕙如有所牵扯,但见她转身要离去时,却又忍不住开了口:请留步。

蕙如慢慢转过身,初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已经褪了下去,脸上再看不出一点慌乱的痕迹,这么快便能将情绪收拾干净来面对他……倒是不俗。

在下只是在此躲躲清静,还请姑娘勿说与旁人。

说着,他竖起食指在唇上点了一点,脸上露出一抹似带顽皮的笑来。

是。

蕙如低低应了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手掌松开,将掌心所握之物递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说要我帮她带点胭脂,近日却正好无暇,若姑娘有空过去荣王府,盼将此物转送于她。

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将她裹挟于内,那一瞬,蕙如几乎以为又到了那个黑暗狭小的假山石洞里,明明天开地阔,身子却如入囚笼,偏是想动又动不得。

心口被跳得过疾的心脏撞得生疼,喉底干涩吐不出话来。

那人却偏偏就这么看着他,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点不见拘促。

若是此时有人闯过来,便是她生了七八张嘴也分说不清了。

明明理智告诉她莫要接过来,可是被他这么看着,蕙如就觉得这手仿佛变成了别人的,居然就这么伸过去,将那绘满牡丹纹的细白扁瓷盒子拿了过来。

然后,就见他灿然一笑,整个竹林都似活了过来,竹叶沙沙,鸟鸣啾啾,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他舒展开的眉间,将他的面目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那人压低了的,清悦动人的声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着她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拎着裙子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跑,李晟不觉笑出了声。

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隐隐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李晟双眉一抬,脸上闪过一抹郁色,但随即又笑了起来。

他拨开拦在身前的竹枝,单手负于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踱了出来。

成器,你怎的又躲了起来!向他奔跑而来的青年锦衣华服,但长长的袍角被他掖在腰带上,露出长袍里藏青色的绫绸裤子和一双乌面云纹的马靴,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

天气已渐暖,在日头低下又晒了半晌,青年的额角已汗涔涔的。

他双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来的时候更显爽直。

见是他过来,李晟扬起双眉,那笑意便直达了眼底。

怀风。

你可真不够哥儿们,便是要走怎也不唤我一起走?陆怀风上前一拳轻轻砸在李晟的肩头,被那般酸人拖了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带上你,我还能走得脱?李晟一扬眉,那些人大半是冲着你来的,你若不见,他们还在此作甚。

怀风是字,他的名字叫陆琅,是西北道行军大总管陆威的长子。

前年西北狄戎犯境,他随父出征,大败狄戎主力,追寇八百里,生擒了狄戎的二皇子和领军副帅。

迫使狄戎部递了降书,又用五千牛羊来交换战俘,一战成名的陆琅顿时成了英雄。

奉旨回京之后,他从原本的六品翊麾校尉拔擢至三品云麾将军,并领京外皇家禁军营虎翼、凤宸两营的统领一职。

如今正是皇上身边当红的人物,又是手握禁军的实权者,陆琅成为各家权贵积极交好的对象。

陆琅生性豪放爽直,从不以军功自傲,人是刚直了些,但并不刻板生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皇上更是将他拿子侄一样相待。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陆琅自小便与李晟相交,二人的情份甚至比嫡亲的兄弟还要亲近些。

眼中似有灼灼光采,唇角含着未尽笑意的李晟,便是与他亲近的陆琅,也极少能见到这样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吾名李晟,字成器!看,出来了吧,出来了吧!终于出来了!!!!艾玛我等他正式出场等得花都谢了_(:з」∠)_☆、遮掩走吧。

杜琅拉拉襟口,好奇地向李晟身后看,你还在看什么?没什么。

李晟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对他说,不若你先出去吧,咱们别走在一处。

杜琅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笑意宛然,禁不住又问:我说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不成?从不见你如此开怀过。

有吗?李晟摸了摸自己的脸,哑然失笑,不过刚刚看了出好戏,觉得有趣罢了。

什么好戏?说来与我听听。

杜琅凑了上来。

两只鸟儿打架,没什么的,你快去吧。

李晟推了推他。

哪里有鸟儿了,鸟毛也没见着一根。

杜琅探头看了又看,嘴里嘟囔着跑开了。

走出竹林的时候,李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睛,真是漂亮。

蕙如一直跑进了月门,这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定了一些。

她抚着胸口深深吸了两口气,将胭脂盒子小心放入怀里收好,这才慢慢走了回去。

菀如灰头土脸地回去,守在门口的竹香吓了一跳,好在跟着蕙如久了,也知道此时不可高声叫嚷开,连忙将人带到一侧的耳房里,打了一盆水来帮她净面。

蕙如进来的时候,竹香刚将菀如的发髻解散,拿了梳子要帮她挽髻。

见她进来赶紧施礼道:姑娘,五小姐的裙子破了,奴婢这儿没带针线,一时没法子补可怎么办?蕙如见了菀如散了头发对自己横眉怒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从竹香手里接过梳子说:你会梳什么?你那手劲忒大,保不准一会将五姐姐的头发也拔下来了。

快些去五姐房里将翠鸳叫来,她那儿应该有现成的针线,一并悄悄儿过来莫惊动了旁人。

竹香脆生生应了,转身便跑出房去。

蕙如拿梳子在菀如头顶梳了几下,又拿梳子角在她头顶几处穴位上按了按。

菀如浑身一麻,过后又酸又软却又畅快,那温暖的小手在她发心按着,温柔又舒服,半点也没觉着痛。

菀如不觉好奇起来:你会梳头发?是啊。

蕙如熟练地将菀如的发挽起,拿了发针牢牢别住,小时候我住乡下,兰溪和竹香也都是小孩子,竹香手重,谁也不敢让她梳头,所以这两个丫头的发都是我梳的。

不过只会些简单的,五姐姐你看这样可好?蕙如拿起菀如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发鬓。

她梳的是弯月髻,菀如的头发乌黑浓密,弯弯的发髻正好将她的额头全露出来,衬得下颌尖尖,添了几分柔美。

蕙如帮她将钗环都戴上,又脱了她的外裙拿到外头将上面的尘土抖尽,翠鸳捧着针线匣子忐忑不安地跟着竹香走了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

翠鸳拍着胸口上下看了又看,可吓死奴婢了,下回说什么也要将奴婢带上。

竹香说您在外头跌了一跤,幸好没伤到哪儿,不然回去奴婢如何向夫人、姨娘交待。

菀如看了她一眼,垂了眼没说话。

翠鸳你来看看这条裙子可好补?蕙如将抖干净的裙子交给翠鸳,然后拉了竹香在一旁坐着。

翠鸳的针线在沈府是出了名的好,她坐在阳光地里,手脚麻利地寻了颜色相似的丝线,引线飞针快速地缝补起来。

湘云纱是没办法补了,只能先用线缀上,粗粗看不出来也就是了。

可惜了这好料子,咱们院子里头也没有这样的……翠鸳叹息着。

我那儿也没有湘云纱,不过碧纱罗好像还有一些,那料子轻软薄透,衬上杏黄色的裙子刚上。

等回去了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去。

蕙如笑着说。

哪敢要妹妹的东西。

菀如冷笑一声,将下巴扬了起来,知道祖母疼你,把好东西都留给你了,但我那儿也不是外头叫花子,随便什么人给东西都会要的。

没湘云纱大不了以后就不穿这裙子了,我那儿裙子还能少了不成?竹香鼓着嘴儿愤愤地瞪着,蕙如却只是浅浅一笑,支着下巴专心看翠鸳补裙子。

阳光静静洒在她的侧脸上,微垂的长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密长,忽闪忽闪的让人心也随着动起来。

菀如看着她如此安静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渐渐地渐渐地消散开,坐在榻上,蕙如看着翠鸳的手,菀如看着蕙如的脸,都安静了下来。

裙子补好了,翠鸳手巧,不过再巧的手也不能将扯了那么大条口子的裙子补得天衣无缝。

远远儿看着还行,但近一些,便能看出缝补的痕迹。

待蕙如领着菀如回到二房姐妹俩的厢房里时,菡如看着菀如惊叫了一声。

五姐姐你怎么了?菀如下意识地去看裙子,却见莲如笑着指着她的头发:你怎么睡了一觉头发越变样了?菀如这才省过神,人家这是看见了蕙如帮她重新梳的发髻:头发乱了,索性重梳了梳。

真好看!菡如对莲如说,四姐姐,赶明儿咱们也梳这样的。

菀如脸上微僵,看了看蕙如。

刚是我不好,五姐姐是被我闹腾醒的,结果迷迷糊糊的出门被门槛绊着,这不,头发散了,连裙子也划破了,回去我肯定要被母亲骂。

蕙如掩着口,笑着对姐妹俩说。

呀,五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被门槛绊摔了啊。

菡如年纪小,也不顾忌着,就指着菀如哈哈大笑起来。

菀如涨红了脸垂头不语,莲如轻轻拉了拉妹子,然后对菀如说:没碰着哪儿就好,六妹妹想来也不是有意的,你别恼着她。

我房里好像有这样的料子,要不回头我找出来让人给你送去再做条裙子吧。

菀如心中冷笑,这二房的姐妹惯会抢人东西,从不见舍得将自己的东西向外拿的,跟蕙如不过出来玩这么一趟,倒变得大方起来,连好料子也舍得送出来了?不过一条裙子,没什么要紧。

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到母亲跟前告状的。

说着,菀如斜了眼看着蕙如。

瞧瞧,她们都向着你呢。

那是,我这么好,谁不向着我啊。

蕙如笑嘻嘻地走过去揽了她的胳膊,五姐姐你不跟母亲告我的状,可见心里头也是向着我的呢。

这一句话,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睡了一觉起来,顿觉精神百倍,拉着二夫人去后山上赏景。

主持亲自陪着挑那山路宽阔平整,风景宜人之地走了几处。

菀如推说身上不舒服,躲在厢房里不出来,蕙如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也不再盯着她,自己扶了老夫人出去逛。

翠鸳便在房中劝说:姑娘,奴婢觉着这次是有些莽撞了。

这外头有些什么人咱们也不知道,若万一遇到了什么不像样的冲撞了,到时候连悔都悔不得。

六小姐也是为着姑娘好,您可别再气了。

菀如怔怔坐在榻上,过了许久方说: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对?翠鸳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若真出了岔子,奴婢也就算了,可姑娘您怎么办?那可是女人家一辈子的事儿啊。

老爷夫人都是疼着姑娘的,就算不能跟二小姐比,老爷也不会将您随随便便嫁个差的人家……老爷是不会,但夫人会。

菀如打断了她的话,泪珠儿随着滚了下来,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因着碧珠的事儿,我知道,母亲可是恨着了我……我,我也没料到碧珠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儿来。

原只想着,帮她找了好归宿,将来也能帮衬着我一些,没料到她居然是这样儿的……母亲因这事恨我,二姐姐也恨我,府里的人都笑话我,我若不自己再用心,将来哪会有好日子过?翠鸳在心里叹了一声。

早先她就劝过碧珠莫要去图那一时的富贵,可碧珠铁了心,她说就是去当妾也强过当一辈子奴婢。

翠鸳原是大夫人房里的,后来拨到五小姐的房里当了一等丫鬟,将来也必是要陪嫁过去的。

她很早便清楚,自己的未来不在大夫人身上,而在五小姐身上。

五小姐嫁的好,她才有好的未来,不论是将来被姑爷收了房还是在五小姐的夫家里挑个管事嫁了,都要看五小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碧珠本也应走她的路,只是被富贵迷花了眼,又被自己姑娘的承诺弄昏了头。

二小姐若要找人去笼姑爷的心,也必是要她自己挑出的人,这样才能一条心。

五小姐若是能直接去与二小姐说说,而不是私下里收买了府里的人,让碧珠得着机会爬上了姑爷的床,碧珠到了恒国公府也未必会是这样的下场。

五小姐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而将错都怪在了碧珠的身上,这让翠鸳有点寒心。

翠鸳有时候在想,早知道五小姐是这样的脾性,当初自己是不是应该求大夫人与翡翠调个差事,去服侍三小姐去?但这也只能是想一想。

翠鸳捧了一盏茶放在菀如手里,柔声道:这事过也过了,姑娘又何苦为此伤神。

就算夫人再怎么想,上头不还有老太太吗。

再过不久,您就要记在夫人名下,夫人为着面子,也不能随便将您嫁了不是?菀如闻言精神一振。

是的,再过不久,她便是沈家大房里名正言顺的嫡姑娘,日后但凡诗会花会灯会,跟别家的小姐贵女们在一起时,便再也不用伏小作低地受人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果然是他回了沈府,蕙如和菀如自是将竹林之事藏住了不说。

菡如还小自然毫无查觉,莲如倒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是个谨慎人,于大房的事一概当作不知,于是也就将此事远远抛去了脑后。

昌平郡主在康郡王府里住了五六日才回来,儿子这病起得疾,这几日她守在床头也未好好歇息,显得憔悴了许多。

不过青茂到是生过了一场病,人却变精神了。

围着老夫人又是说又是笑,直嚷嚷着要让祖母带他出去玩。

沈家族长来了信,老夫人本就打算这几日收拾清爽了要带两个庶孙女回沈家祖屋去,此时见了小孙儿便又有些舍不下,与昌平郡主商议了,便要带着他一同回去。

到底青茂才五岁,郡主着实放心不下,于是又与丈夫商量要跟着同去。

这一来一去的,便将回族里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恰此时荣王老王妃下了贴子来,要请老夫人过府叙叙。

老夫人只带了蕙如一个,坐了马车去了。

这已非头回来王府,老王妃又早早命人在府门外候着,很快的,老夫人便带了蕙如到了春晖堂里。

好孩子,快来这儿。

老王妃将蕙如招到身边,拉着手细细地看了又看,方笑着对老夫人说,好些日子没见着她,怪想的。

春天最是养人,你瞅瞅,不过两个月,蕙如这丫头看着又长大了些。

托你的福,这丫头养得不错,近些日子倒窜起个子来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倚着靠枕,劳你费心,给了她那么多好药材,我让女医瞧了瞧,她这虚症似是好了不少。

毕竟是年轻人,虽是底子没打好,但好好儿养一养也能养过来,不似你我,这么把子年纪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出如花似玉的年华喽!正在此时,荣王妃也过来了,自然拉着蕙如又是好好夸了一气儿。

如今念哥儿与蕙如的胞弟沈青岚是同窗,年纪虽差了几岁,但脾性很是相得。

念哥儿在母亲面前也没少提青岚,对他的聪慧机敏,人品性情很是喜欢,听的多了,王妃便对这个沈府的庶子也增了不少好感。

将来念哥儿大了,身边总要有可以帮衬的人手。

像沈青岚这样出身并不是十分高贵,聪明肯上进的官家子弟,正是上佳的人选。

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幼子,王妃对沈家也多了一层笼络之心。

正说着话儿,嘉陵县主从外头闯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已急急地去拉蕙如的手:好姐姐,这都多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也不说给我带封信来!嘉陵比着先前又长高了一些,眉眼儿长开了,清丽间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来。

蕙如笑着对她行了一礼说:正要谢谢你送来的鹦哥儿呢,我只要一见着它们便念着县主的好,就是我不太会养,养到现在那两只鸟儿还不太会说话。

养鸟儿可是有窍门的,只供着吃喝那哪儿能成啊。

嘉陵便将蕙如往外头拉,走走,到我屋里去说话,我好好教教你该怎么调|教它们。

蕙如转头望了望老夫人,老夫人只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老王妃知道这两个姑娘是有悄悄话要说,借着鹦哥儿要避着她们,也笑着说:你倒越发像个小猴儿了,罢了,带你姐姐去玩吧,只一样,别任性欺负人家,回头若是蕙如来哭,我可不依的。

嘉陵做了个鬼脸儿说:祖母您便是这样说,姐姐也不会信的。

有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去。

说着咯咯笑着,拉了蕙如便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丫鬟们上了热手巾和茶,嘉陵将人全都赶出屋外,这才拉着蕙如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蕙如被她盯得身上发紧,忙用手去擦。

没,只是两个月没见着你,稀罕你呗。

嘉陵笑嘻嘻地坐下,两条腿挂在床沿上晃荡,姐姐你越发好看了,将来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将你娶回家去。

蕙如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东西,于是将那物摸出来放在炕桌儿上,轻轻推到了嘉陵的面前。

这是什么?嘉陵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眉毛挑了起来,她打开盒盖,将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然后拖着长音,斜着眼睛,一脸暧昧,哦……哦什么!蕙如坐到另一边去,有回无意间见到你那十七哥,他说近来事多便托我将这胭脂送来给你。

这么巧?嘉陵嘿嘿一笑,将身子趴在炕桌上歪着头看她,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遇着他的?不过就是巧合罢了。

蕙如十分镇静,将陪着老夫人踏青,在竹林中偶遇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通。

嗯……嘉陵看着她,突然神秘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要胭脂?蕙如摇头。

啧啧,你还装呢!嘉陵撇了撇嘴,上回你来的时候我不是说了要送胭脂给你的吗?这胭脂是海外商船带来的,十分难得,也就十七哥能帮我弄到。

后来我对他说了这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交到你手上了。

说到这里,嘉陵嘿嘿笑了两声,这可不是缘份?蕙如装着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在怀兜里找东西,正听到嘉陵说:我上回跟你提的人,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啊,找着了。

蕙如叫了一声,将嘉陵想说的话压了下去,瞧,我帮你打的新络子!这是一条粉色桃花纹络子,桃花遍枝纹打得栩栩如生,里面用桃枝交缠裹了五颗翠玉珠,一大四小,溜溜的圆,配着赭枝绿叶粉色桃花,更显得葱绿可爱。

嘉陵毕竟是个小姑娘,天生便爱这些,见如此漂亮的一个络子,两只眼睛都冒了光。

接了络子来,只顾又笑又叫,便把刚刚的话题暂时放到了一边。

好漂亮啊!嘉陵见络子两端用黄豆大的玉珠做了如意扣,便让蕙如帮着戴在脖子上,喜孜孜地摸了又摸,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这式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我自己琢磨着打的,上回来王府的时候王妃给了我两块玉坠子,我挑了一块请玉匠磨成了珠子串在里头。

这怎么好,那是给你的!嘉陵虽这么说,可是一点也没有想交还的意思。

正好你一个我一个啊。

蕙如笑着说,那么大玉坠子,若是回去镶了耳坠,可不是要把耳朵给拉豁了?这么改成络子,当项链戴着也好,当腰坠挂着也好,咱们刚好配了一对儿呢。

我跟你配一对儿?嘉陵眨了眨眼睛,那我姐夫可怎么办?姐夫?蕙如怔了怔,方反应过来嘉陵意有所指的是什么,羞的拿帕子去扇她:你才多大,成天想着这些,也不嫌臊!有什么好臊的,哪个女人将来不嫁人的?就算是我,将来也要挑夫婿,若是为了面皮子薄不好好挑,将来一辈子受苦的不就是咱们女人?嘉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黯了黯。

为什么女人都必须要嫁人呢?小小的姑娘有些忧伤地看着窗外,为什么女人就不能自己过,非要靠着男人?蕙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若是你能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若是你能将家族抛开,若女人能自己赚了钱养活自己,便是不嫁了,又能如何。

嘉陵眼睛一亮,但转眼又黯淡下去,她笑了笑说:这些事于我还早着呢,倒是姐姐你,明年便要及笄,你爹娘开始帮你打算了吧。

蕙如垂下头,微微蹙了眉尖:这我如何知道?我是说真的,十七哥家里简单,他亲娘早就过世了,啊,我还没跟你说十七哥是谁吧。

你是说宣王世子?嘉陵陡然睁大了眼睛,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会知道?那日在那阴黑的山洞中,被人捂住了口唇不得出声的事蕙如自然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只是当时的猜测没想到居然便是真相,这一刻,她所受的冲击却也不比嘉陵县主小了多少。

原来那位十七哥真的是宣王世子,那可是天潢贵胄,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中的贵人。

蕙如一时恍惚起来。

偏偏是跟这样的人有了牵扯,此时,她的心里实在是百感交集。

上次见面时,十七哥跟你说了他的事?嘉陵想像不出会有谁告诉蕙如李晟的身份,思来想去,便只有李晟将胭脂交给蕙如的这么个机会了,你可是担心宣王府瞧不上你们沈家?这倒是最合适的借口,蕙如连忙点头:宣王那是什么身份啊,我父亲不过是三品,且我也非嫡出,无论家世出身,我们都高攀不上。

这你倒无需担心。

嘉陵跳下床,绕到蕙如的身边贴着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宣王家里跟别的宗室都不太一样。

似乎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蕙如眨了眨眼睛,竖起了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发~~~~任务完成,撒花~~~☆、宣王家的那点事要说起来,现存的所有宗室里,再没一个有比宣王跟皇上的关系还近的。

前朝因谋逆牵连,皇亲被贬为庶民者,被降爵抄家者,甚至掉了脑袋祸延子孙者众,只有荣王与宣王这两支顽强地在次次腥风血雨中抱对了大腿站对了队。

只是宣王这一支人丁零落,到了先前那个宣王,竟不知为了什么一个子嗣也没能留下来。

为了不至于宣王无后,先皇便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到了宣王的名下,承嗣继爵。

可巧了,这位过继了的皇子正是现任皇上的胞弟。

一个娘生的亲兄弟,自然情谊也非比寻常。

只是这位宣王沉迷修道,于朝堂之事不闻不问,皇上几次三番想让他入朝参政都被他拒绝了,甚至连皇上召见也躲着不去。

宣王迷恋炼丹修仙的事朝野皆知,对于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虽说外人会觉得无能庸碌,但皇上未必就会不喜欢。

毕竟不是每个兄弟对他身下这张龙椅都是这么不屑一顾的。

不过宣王本不是这样,他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卓然华采,风流倜傥,成为京中众多待字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

当年迎娶宣王妃时,不知多少千金闺秀哭碎了心。

可惜宣王妃红颜薄命,生了世子李晟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捱了六年便没了。

宣王与王妃夫妻情深,自此便看破了红尘,迷上了修道,家中事务一应大小全都撂开手,什么也不管了。

那宣王之后没有再娶继室夫人吗?蕙如听得专心,皇族显贵中能有如宣王这般重情义的男人极少,也就早前的成宗皇帝算是个异类。

王妃去世的时候宣王还年轻着,听说宗室里的长辈去劝了好几回,但宣王称人死心葬,王妃这个位子只有一人能坐,于是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不过王府里原来也是有侧妃的,听说其中一位还是先王妃的表妹,王妃去世之后,宣王便将王府里头的事都交给那位侧妃管着了。

不是说宣王夫妻情深?怎么还会有侧妃?蕙如心中有些迷惑,也有些失望。

宣王好歹也是亲王,哪有亲王只有一位正妻的?按祖制,他可以有一位正妃三位侧妃,这都是要上玉牒的,而且人选也是先皇在世时给定下来的。

当时迎娶正妃时,几位侧妃可是一起给抬入王府的。

想来那几位侧妃娘娘在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嫁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人,好不容易她们上头那位没了,男人又迷上了修道……大好年华都被困在了深墙内院之中,无人来赏,想想也算凄凉。

不过,当日宣王的亲事是先皇所定,今时宣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要皇上点头,哪是能全由自己做了主的?嘉陵年纪小,估摸着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只因心中喜欢了她与他,便想当然地要将自己喜欢的二人凑做一对。

这些话也不用向她挑明了,免得嘉陵还以为自己有多想嫁入王府去。

蕙如这一个下午便都用来听嘉陵诉说了宣王府中的种种传言和八卦,听得倒也有滋有味。

皇上不怎么能见着自己这个同母所出的胞弟,宣王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势力和影响,不过他生了个好儿子,容貌像极了那位去世的王妃。

不过也因如此,这位宣王爷便也不怎么愿意见自己的儿子,以免睹人思情,见了与亡妻相似的儿子而心痛不已。

蕙如听到这里不免猜测,宣王只怕是将爱妻早逝的缘由推在了李晟身上,虽不能恨,却也无法爱了。

当年宣王妃去世,宣王几乎崩溃,因担心他迁怒于世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宣王妃的母家便将李晟接了回去,直至李晟长到十三岁,方被宣王遣人接回王府。

因此世子与王妃母亲感情更笃这是勿庸置疑的,他的亲姨母,王妃的亲姐,皇上的正宫皇后对他如待亲子便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就连皇上,待这位侄儿也极为亲厚。

皇上可喜欢十七哥了,只要他去求,皇上一定会同意,说不定还能下旨赐婚呢。

说着说着,嘉陵托着腮兴奋了起来,好似眼前便能见着了那赐婚的圣旨一般。

她养在深闺,来来去去认识的也就是那些人,与蕙如相处时日虽短,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如果蕙如能嫁给李晟哥哥,那她们之间的关系便更亲近了一步。

十七哥那样的人才,也只有蕙如这样的姐姐方能配得上。

蕙如听着听着,笑着起来。

李晟越是得皇上青眼,宣王家世越是煊赫,他们便越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她仔细地想了想与李晟三次相遇的情景,面对着那样出色的男人,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只是,李晟给她的感觉一次比一次神秘,留下的印象却也一次比一次深刻。

那个男人并非第一次所见时是那样温煦如暖阳,挺拔如青竹的俊逸王孙,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身形里,蕙如似乎瞥到了一抹极淡的戾气。

他的父亲耽溺修道,可是他呢?身上有皇室直系的血脉,自小母亲早逝,又被父亲忽视,在他的心里可有埋着一丝怨恨不甘?就像前世里的那个姜珩姜季廷,可以毫不犹豫地刺瞎情人的眼睛,命人将她活活打死,在这些男人的眼中,女子始终不过是附属之物,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蕙如不敢冒险,就算前头有最美好诱人之物相招,她也禁不起再遭一次背叛。

更何况,那是遥遥不可及之人,立于云端之上,可望,而不可亲。

我跟你说,多少名门千金都想着嫁入王府呢,我十七哥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想让自家的姑娘嫁给他。

若你上点心,我家十七哥便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见蕙如只是笑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嘉陵也急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对方为何没有反应啊?看来说靠说的还不成,嘉陵眼珠儿乱转,在心里打起了主意,莫如找个机会,将两人弄到一处去吧。

只是说了一下午的闲话,嘉陵县主到底还是没能记起来将胭脂交到蕙如手里,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蕙如早早就回去了。

陆琅练了一套刀法,将外袍拿在手中,大步回到了书房。

贴身的小僮儿长琴帮他推开房门,接了袍子挂在一边,殷勤地递上热手巾给他擦汗。

另一个侍童墨砚拿了干净的中衣要帮他换上。

少爷,刚刚夫人送了家书来,我给您搁几子上了,要不要现在拆开来看?陆琅年少习武,一身筋肉结实有力,脱了衣裳露出健壮的上半身,他张开手臂让长琴帮他擦背,随口说:丢那儿吧,有空我自己来看。

是!墨砚见长琴收了手巾,便将衣裳给他套上,夫人这个月都来第三封信了,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哼,能有什么要紧事?陆琅扯了扯嘴角,一脸不耐烦,不过那点子家长里短,烦都烦死了。

长琴在一旁笑道:夫人那是着急了,您也不瞧瞧,哪家的公子少爷年过二十了还不肯娶妻的?您今年都快二十四了,旁人家的公子像您这么大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滚!陆琅抬腿轻轻一腿踢在长琴身上。

长琴借势向外一跃,笑嘻嘻地说:少爷让小的滚,小的这就滚。

墨砚撇了撇嘴:也不知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嫌少爷不够忙的,专挑他不乐意听的事说。

也不是啊,少爷您总说要建功立业方能成家,现在功也建了,官儿也升了,也不用再驻在那个风沙苦寒之地,也该想想给咱们娶回来个少奶奶的事儿了。

长琴向前凑了凑说,夫人想抱孙子都想疯了,您却总推三阻四的不肯成亲,连说亲也不乐意。

她不找您撒气还能找谁?照小的说,您就快点把大事儿给办了,有了少奶奶,夫人也就没空闲总管您的事儿了不是?陆琅套了外袍,居然想了想:嗯,其实你说的也有点理。

长琴墨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暗暗松了一口气。

爷,您在吗?有人轻叩门扉,声音娇软,妾身端了参茶。

陆琅浓眉微皱了皱,对长琴墨砚使了个眼色。

文秋姑娘您来了啊,少爷正在房里换衣裳呢。

长琴开了房门,笑盈盈地将来人让了进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身上的衣裳也换了轻薄的,文秋端着一盅参茶,眉目含情走到陆琅身前施了一礼,爷。

陆琅对她点点头说:放那里吧,我一会吃。

文秋将墨砚赶到一旁,亲手去为陆琅围腰带。

高耸的胸脯束在桃粉色的裹胸里,露出一痕白嫩,她将头发全数挽起,更显得脖项纤长,肤白娇嫰。

双手绕到陆琅身后将腰带打结时,她几乎将身体全贴到了陆琅身上。

清幽的香气混和着脂粉味儿不时向陆琅鼻翼里钻。

文秋已经跟了她四年,是他带兵路过云州时云州守将所赠的歌妓。

这些年上峰同事所送的美人儿不少,除了文秋,他全部或是婉拒或是转赠了他人。

他见着文秋时,文秋不过才十六岁,与旁的女子不同,她被送来的时候是一脸怯怯害怕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兔儿。

陆琅刚说了要送她回家或是帮她配个好人家,这小姑娘就哭得如同死了亲娘,死拉着他的袖子求他不要将她卖与别人。

当时心软,文秋又的确有无人能及的美貌,所以一留,便留到了现在。

十六岁的少女如今已过了双十年华,正是散发着成熟的香气,最是醉人的时候。

陆琅对她说过,以文秋的出身,是不可能嫁入陆家做正头娘子的。

文秋当时很坚定地说,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当一辈子侍妾也甘之如饴。

只是……爷,陌儿昨夜里跟妾身说想要只小马驹儿,妾身让他直接来跟您说。

文秋有些依恋着男人的体温,半偎着他,含着浅浅的,幸福的笑,一会他来了,您可千万别松口。

陌儿还小,养不得马儿。

陆阡陌是文秋为他生的长子。

这个孩子是文秋瞒着他偷偷地倒了避子汤得来的。

怀了身子之后,她苦苦哀求陆琅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妾出身卑微,从未想过能嫁与爷为妻。

只想要个爷的孩子,将来奶奶嫁了进来,妾又年老色衰不能侍奉爷时,身边能有个希望。

陌儿像他,眉眼脾性,跟他如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一般。

陆琅极为喜爱。

可是自从有了儿子,他对文秋,便不再像以往那般了。

陆琅不是傻子,文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越清楚,他就越不能离她过近。

这女人,温婉可人,千娇百顺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要坚韧的心。

☆、胆子挺大轻轻推开文秋,陆琅走到桌前将母亲的家书拆开细细读起来。

爷在看什么呢?文秋将茶盅盖子揭开,淡淡的香气很快飘满了整间屋子。

母亲说……陆琅停顿了一下,不觉蹙起浓黑的双眉,她说已经跟父亲商量好了,过阵子便会回京。

回京?文秋眼睛一亮。

陆夫人对文秋的存在并不是很在意。

对她而言,文秋只不过是儿子纳的一房小妾,暖房暖床照顾起居。

虽然她无视规矩生了个庶子出来,但毕竟那是陆琅允许的。

陆琅已经这么大了还一直没有娶妻,能有个孙子对她也算是种安慰。

至于庶长子一事,只要说亲前与女方家将事说清了,以后将庶子记到正妻名下,或是干脆移到外庄上去养也就是了。

文秋一直随侍在陆琅的身边,陆夫人她不过见过数次面。

如果能天天亲近着,加上有可爱的陌儿居中调和,陆夫人对自己的印象定会改观。

一想到这儿,文秋的心窝儿也热了起来。

她的一生都在陆琅的身上,陆琅的娘亲便是她的娘亲。

她想一辈子依靠这个男人,爱恋这个男人。

母亲说,要亲自回来,帮我说门亲事。

陆琅的声音响起,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文秋怔了怔,脸色有些发白,但她还是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有夫人在,定能帮爷挑门好亲事。

将来爷得了端庄贤淑的奶奶来,咱这院子里也就能有正经的主母管事了。

陆琅将信抹平放在桌子上,对她点头说:行了,这里无事,你先出去吧。

文秋应声退了出去,在关上房门之时,她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以她的身份,做陆琅的正室夫人那是痴心妄想。

但她跟随陆琅这么多年,对他的喜憎脾性都了如指掌,便是将来他娶了妻,心也还是会在她这里。

正妻的位子算得了什么?她从来就未稀罕过。

她想要的,由始至终,也不过是那男人的一颗心,一颗真心而已。

李晟负手站在院门外,望着院中一株老槐怔怔出神。

来往的下人仆役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身旁尽量不发出声响。

院子里那间正房的门已经紧闭了三天,除了送饭食,清扫屋子,就不见那门打开过。

房门里住着的,是他的父亲,宣王李云启。

这几天,正是他母亲的忌日。

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父亲还是忘不了母亲,还是放不下过往,还是,看不见他这个儿子。

李晟眉目间掠过一丝哀伤,他缓缓地转身。

成器。

就在他转身时,他听见一声呼唤。

从花园小径的一头,走来一位云鬓华服的丽人。

她黛眉轻蹙,面色微微有些沉郁,身后跟着四个绿衣小婢。

成器,既已来了,为何不进去?那丽人紧走了几步,来到李晟的面前,神色温柔沉静,你父王这几日心情不佳,若你能进去开解几句,说不定能好些。

让父王静静心也好。

李晟微微一笑,我若此时进去,说不定会打断了父亲悟道。

这几日,有劳侧妃多照看。

听到李晟喊的这声侧妃,那丽人脸上神情微变,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不管过了多久,在李晟的心里,她始终是侧妃郑氏,是他父亲的妾,而不是他的表姨,他母亲的表妹。

侧妃,侧妃?身边的侍婢低声唤回她的神智时,李晟那张酷肖生母的脸已经在她的面前消失,颀长的身影绕过了满目葱荣的庭园。

我们走吧。

郑侧妃收回目光,看着紧闭的房门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这么些年了,他还是走不出来,走不出来啊!李晟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服便要出门。

刚到了门口却见内府的总管李诚迎了过来。

怎么?李晟微微皱了皱眉。

世子爷,宫里来了人,皇上想见您。

李诚垂手而立,等着少主人吩咐。

前日才去过,又来叫我做什么?李晟正要找个借口推托,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也没再换正式的衣服,李晟就这么跟着宫里的来人走了。

领着李晟进宫的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乐印,一路进了东安门,过了清华门,乐公公将李晟直接带去了皇上平素歇息的东暖阁。

来了?正伏案批阅奏折的皇帝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又低下头去,乐印,给他赐座。

乐印诺了一声,搬了张暖椅放在书案前,又让人端了杯茶来,然后带着宫里的侍从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晟坐在椅子里,随手拿起书桌旁放着的一本书来看。

《西行风物志》,这是怀风献上来的,所述西方各国的风土志异颇为有趣,你可以看看。

天地广大,便是我大齐国土泱泱,也不过是这天下的小小一隅。

皇帝终于放下了笔,看着李晟的眼中盛满了慈爱。

成器,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奇丽山河景物,若是朕还年轻,真想亲自去走走看看。

李晟微微一笑:陛下正当盛年,可是想开疆拓土,将这书上所载之地全都收归我朝?皇帝摇了摇头:那些地方的人大异我族,言语也不相通,强要了来不止劳累军帑,还要花大力气派人教化整治,没那个必要。

二人各看各的,谁也没再说话。

天色渐暗,乐印进来问晚膳要摆在哪里,皇帝看了看李晟说:你也许久未见过皇后了,要不要去她哪儿坐坐?李晟垂目摸着西行风物志的书面,摇了摇头:我去了也没什么话说,还是算了吧。

只要坐在皇后面前,那位姨母便三句不离他的生母,每每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落泪,日子久了,任谁都会有些厌烦。

李晟回到京里来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皇帝初见他时,他便已是翩翩一少年。

这些年下来,他行事极为低调,身边也没什么至交好友,生活简单得连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

因着他身上的血脉,因着宣王的特殊身份,这孩子的身上便套上了一层枷锁,不得如别家少年那样恣意飞扬,潇洒快意。

每思及此,他心中便会生出愧疚之意来。

你父王身子可还好?还是老样子。

李晟将手一摊,我也好几日未见着他,过了这个月,估计也就能好些了。

皇帝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再没说话。

昨日听人说,陛下要让三皇子就藩了?也不知为什么,李晟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皇帝所生子女并不多,皇子只有三人,长子为正宫皇后所出,二皇子的生母是荣华殿的淑妃,三皇子年纪最小,生母原是近身侍奉皇帝的女官,后来因生了皇子而被封为昭容。

皇长子李恺已立了太子,二皇子李惟和三皇子李怡是分了府在宫外住的。

李惟的封地在青州,李怡的封地在范阳,只是现在都未就藩离京。

怡儿已年满十六,按制是该走了。

皇帝点了点头。

二皇子已经十八。

李晟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为何他不用就藩?皇帝双目中精光一闪,看向李晟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二人对视了良久,皇帝渐渐松下紧绷着的双肩。

成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陛下以为呢?李晟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的笑容很浅,却足以让皇帝捕捉到。

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却在看到那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时瞬间消散。

旁人说这种话,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成器不会。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

这孩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远远地离开,恨不得剔骨还肉与他们断绝关联,在自己面前总是这么随性,连一丁点奉承讨好也不屑做,这虽让他常感恼怒、锉败、失望,却也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

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而不像朝中的大臣,后宫的嫔妃,甚至是自己的子女们那样,每日战战兢兢看着他的脸色,揣度着他的心思,猜测着他的喜怒,字斟句酌地推敲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们猜的累,他也听的累。

老二身子不好,淑妃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青州。

京里有太医院,药材补品也足,让他在京里再过一两年也好。

李晟冷笑了一声:二皇子神勇,去年春秋二季的围狩他能张三石弓,连陛下也夸他有您当年雄风。

这样的身子若还叫不好,那微臣这副身子板儿估计也就快散了。

皇帝脸一冷,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李晟起身行了一礼:是不是胡说,陛下自有圣断。

时候不早了,容臣离宫。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你以前从不管这些,为何今日要说这些话?莫不是老三跟你说了什么?李晟原本一直板着一张脸,听皇帝这一说,突然笑了笑。

阴冷的宫室里,如明媚春光暖融融充盈进来,将冷硬的心也要化开一般。

皇帝看着他,眼眶微热,仿佛岁月洪流逆转,倏尔回到了那个雪融飞花的时节。

三皇子送了我一套《东洲胜舆详志》,带了图解注脚的那种。

那是非常难得的孤本,李晟谈起书来的时候,显得精神奕奕,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乌黑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发自真心的满足的笑,我大齐幅员辽阔,北自孤山,东南皆至海,西接西域十四国,其间山川州府,风物人情,事事周详。

可恨臣俗务缠身,不得亲去游历一番。

这话倒与皇帝刚刚所言不谋而合了。

所以你便来帮他求情?皇帝看着这样的李晟,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开怀的笑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李晟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何况是这么重的礼。

不过方才所言也是臣的心里话。

陛下对二皇子如此偏宠,恐非幸事。

三皇子母亲位份低,他又是个书痴,哪怕要让他去就藩,也该先在京里将他的亲事办了再走。

还有那么多古籍经典未读,这么早便要走,三皇子会哭的。

皇帝想像了一下三儿子抱着一大堆书痛哭流涕的样子居然捻须大笑起来:老三嗜书如命,他可真是会哭的。

好罢,既然有你帮他求情,那便先帮他物色个老婆,在京里成了亲再走吧。

那二皇子呢?李晟又问。

你怎么盯上老二了?皇帝皱了皱眉。

臣只是觉得陛下对二皇子太好了些,有时候臣会忍不住想,难道是皇上想换立太子了?☆、圣心难猜皇帝的胡子抖了又抖,终于铁青着脸发出怒吼:李晟,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却一言不发。

朕已有太子,何来换立太子一说?此话从何而起,由谁传出,你给朕从实招来!李晟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说:世人皆知陛下喜爱二皇子,二皇子的骑射也是陛下您亲自教的。

陛下您不止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众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

若是陛下要寻这换立之言的由来……李晟抬起头来,面色沉静地看着皇帝,正是从皇上您口中所出!皇帝胸口急剧起伏,指着李晟半晌说不出说来。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多少人看着您的脸色,多少人揣测着您的想法。

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说,也有无数人抢着去做。

朝臣之中,为着太子和二皇子谁最适合储君之位已争得头破血流。

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聪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一点势头也看不出。

李晟吐字极清晰,不急不徐,不紧不慢,却是掷地有声,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犹豫动摇,还是故意让朝臣们站位,故意要让朝堂上搅起一团浑水,便是臣,也看不出来。

皇帝放下了手。

现在,不止朝堂之上,便连百姓中也开始在传些流言。

长此以往,朝野动荡起来,必非我大齐之福。

臣为大齐子民,恳请陛下决断。

你要朕决断什么?决断究竟何人为储君。

李晟双手撑地,一头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来。

朕已有太子!但陛下心中却偏向二皇子!……惟儿最肖我,无论性格脾气,只可惜他非嫡长。

皇帝终于叹了一口气,朕只是偶尔会想一想。

便是这么想一想,也会让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晟直起身,看着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会怎么想?太子可会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拥立他的朝臣世家们又会如何?这些陛下您没想过吗?皇帝默然不语,只摸着拇指上硕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愿见到将来兄弟阋墙,血染宫闱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犹豫,不是个好的君王料子。

皇帝叹了一口气,若他能争气一些,朕也无需有此烦恼。

李惟聪明果断,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够开阔,若是将来由他为帝,也未必是我大齐之福。

短短两句话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么。

两位皇子都有缺点,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储君人选,他却在人前人后,做出对二皇子格外宠爱,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储的念头,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他要学着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让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以血来磨砺他们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资格登上这个宝座,成为下一个帝王。

那输掉的呢?他真的想看着儿子们互相厮杀,残忍争斗,最后以胜者为王吗?李晟的后背渗出冷汗,看着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层惊惧。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声:成器,既然生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

你看我大齐这百余年来,为了朕身下这个位子,咱们李家死了多少人?圣祖开国封了十二位亲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荣王两家。

非是我们心狠,实在是这个位子身系天下万民的福祇。

为了大齐江山万年稳固,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稳的日子过,必要的牺牲和献祭便少不了。

立长还是立贤争论了千百年,朕以为,不论是长还是贤,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国业家业繁茂昌荣,有此能力者,方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

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龙头道:或许你不知道,自圣祖皇帝起,所有后世的帝王,都是这么一步步杀出来的。

李晟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面容清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伯父。

朕,当年也是如此。

皇帝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稳稳地,清晰地说,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皇帝的目光里似是蕴含了什么,李晟垂下视线,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

很多事,虽然可以说身不由已,但若心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诱惑,再多的困难,路也一直可以握于掌中。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李晟一直很沉默。

金乌已西沉,天地交际之处染着一层金黄,云霞绚丽无匹,流光溢彩,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阳光的关系,美丽璀璨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华彩随着日头完全落下转瞬便会消失。

徒留满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谁诉说。

马蹄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踩出嗒嗒声响,李晟的身体随着马身微微地摇晃着。

夕阳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发梢,眉眼都镀上了一层暖色。

他在马背上很安静,只是慢慢地,唇角显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他仰天的大笑。

随后,他双脚一叩马腹,手中马鞭扬起,那马长嘶一声,飞奔在无人的街道上。

*******临行之前,蕙如管着的那间南市脂粉铺子的掌柜带着这个月的帐簿来见老夫人和六小姐。

掌柜姓陈,是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管事,南市的几间铺子均是他在管着。

陈掌柜如今也快六十岁了,头发胡须花白,红光满面,看着这气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壮年汉子。

他刚进了屋,就笑着给老夫人道喜。

天气渐渐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销的时节,没想到这月盘点下来,咱家的货竟比往年多卖了两倍,两倍啊!陈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

咱们七和香虽然小,但这销量已经超过同行不少了!老夫人闻言也很是欢喜,忙让他将账簿子拿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陈掌柜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六小姐的功劳!陈掌柜对着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们不知好歹,让小姐费了不少神,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开的一间小小脂粉铺,收益本是平平,不过靠着南市的繁华能赚些小钱罢了。

老夫人将这个铺子交给蕙如,本也就是让她学着管起来,至于是赔是赚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现在交给她不上三个月,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是个意外之喜了。

当初蕙如用了一个月看历年账簿,又花了一个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后来挑出三个方子做了点改动,让陈掌柜使师傅们做了极小又精致的香粉匣子来装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里官眷商户手中试用。

这一准备花了不少银子,陈掌柜和铺子里的师傅伙计颇为抵触,毕竟这位掌事的小姐刚上任就派下这么琐碎又费钱的差事来,实在看不出对铺子有什么好处。

一年不过能赚七八百两银子的小铺,一个月里就要花出二百两,这如何能让人服气。

可是奇了,这些小小的赠品带来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热不景气的时节,大户人家里流水般订了许多新货。

新货价比旧货高了不少,居然还这么受欢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会有赏下来,不止陈掌柜,连站柜台的小伙计都喜得合不拢嘴。

那新的蜜合香卖得最好,客人都说这香膏气味清淡,用了之后润泽细滑,一点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会干痒起小疹。

咱家的制香师傅都说,六小姐于制香一道上是这个呢!陈掌柜笑呵呵地竖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来: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小时候在乡间,看那些邻家的姐姐们没有香脂用,就择了乡野里的几味料研细了使。

我瞧着她们用得挺好,便想说不定也得用,于是自作主张添减了一些。

没成想居然就成了。

这也是运气好,上天保佑要让咱家的铺子多赚些钱呢。

老夫人笑着拍拍账簿:偏就你运道好,怎么这老天爷也不多降些运道给我呢?可见这铺子合该让你来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弯着眉眼说:祖母最是福厚的,怎么就说运道少了?若是运道不好,怎么就让您有了我这么一个又聪明又贴心的孙女来?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对陈掌柜说:赏着,都赏着。

你从账上划出五十两来,分给铺子里的伙计。

另拿一百两,给你和铺子里的几个大师傅。

哎!陈掌柜精神气十足地应了,又说了点柜上的事,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脸看了又看,摸着蕙如的手问:你是怎么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试用的?蕙如眼珠儿转了转,抿着嘴笑道:就是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

让人家试过知道了好处自然就会来买,酒香也怕巷子深呢。

祖母您放心,孙女可是财神老爷身边的聚财仙女下凡,有财神爷护佑着,什么样的铺子交到孙女手上,都能叫它财源滚滚来呢!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akura,谢谢奇奇!!sakur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8 19:23:11奇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9 00:16:16☆、回乡马车上虽然垫了厚厚的垫子,但还是有些颠簸,蕙如拿着账簿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珠子发胀,心里直泛恶心。

马车上不好做针线,兰溪就拿了络子来打,见蕙如脸色不佳,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这账本子有什么好看的,想看也不急在这一时。

姑娘且养养神,别把眼睛熬坏了。

蕙如就着兰溪的手喝了口茶水,这才将心里泛起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这是祖母的陪嫁铺子,过了这么多年了,总有些沉疴旧疾存在那儿。

我既然从祖母那儿接了手来,自然是要谨慎小心些。

蕙如说着笑了起来,目光中隐隐添了几分神采,我定要让这间铺子成为京里最大的脂粉铺,这方能显出你家姑娘的本事来。

兰溪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显在面儿上,只是笑着点头说:是呢是呢,姑娘你是最能干的,不过再能干也求着您仔细自己的身体。

这些日子您天天琢磨着这账本子,夜里也不知熬了几回,再这样下去,别说奴婢们看不过眼,只怕老祖宗也不肯放心将铺子交给您管了。

蕙如按着额头缓缓地揉着,神色有些疲惫:这做账的是个老手,方方面面都做得极周全,连一点儿小错也没有。

这不就得了?老祖宗手下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偏姑娘要看得这般仔细,多费了这么多心血精神!兰溪将她手中的账簿拿开,放回书匣子里,又接过手帮蕙如揉太阳穴。

就是因为做得这么滴水不漏才会让人起疑啊!蕙如笑着拍了拍装满了账簿的书匣。

再仔细的人也会犯错,这么些年的账簿居然能让他做的查不出一丁点差错来,这本身就不合情理。

不过我仔细算了算,虽说这里面有人动了手脚,但贪的银子却并不过份。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我是懂的。

对着每日流进流出的白花花的银子,本就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

这人谨慎小心,却又并不是十分贪心,倒也是个得用的人才。

兰溪听得有些糊涂:哪有被人贪了银子还要夸人是人才的?人心是贪的,今天贪了主家一两银子没事,明天便想着要十两,再看拿了十两也安全,便又会想着百两。

蕙如拨开兰溪的手,拿起一本账簿翻开来让她看,你瞧这里,账是做平了,原料的本钱只添了这一点,若是主家查究起来,可以推说成本每年的变化。

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遭了旱,他将薰陆的进价提了半成,却不知道这样的年景其实最是适宜取薰陆炮制**的。

这薰陆的进价便是不降,也该维持着不动。

兰溪听着蕙如用平静的语调一样样指出账簿中不对之处,心中不免生出疑惑来。

六小姐一直长在乡下,跟她和竹香是一块儿长大的,那时候别说用什么脂粉香料,便连见也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现在却是如数家珍一般,仿佛这些香料的药性,成长的环境要求,价位用途全在她心里一般。

正说得起劲,蕙如蓦地发现兰溪怔怔的神情和眼中的困惑,不觉苦笑了一声。

太久没有接触这些,是自己兴起,一时忘了现在的身份。

兰溪,我既然接了祖母的铺子,就要好好用功,将这铺子里的一切都学起来,只有做到样样心中有数,这铺子才能管好,做好,铺子里的人才能用得,信得。

不止是做铺子,做人行事皆是如此。

用心去做,方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蕙如咳了一声,正色对兰溪说。

兰溪回过神来,心中惭愧。

小姐这么天天起早贪黑地做着功课,怪不得对这些香料这么熟悉。

想着这些,看向蕙如的眼神中便添了钦佩。

是,奴婢一会也跟竹香好好说说。

咱们虽没姑娘这么聪慧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好歹也是跟着姑娘一起过来的,正是凡事要好好去学,不可给丢了姑娘的脸面。

蕙如笑了笑对她点头道:我倒不怕你们会丢了我的脸面。

只是想着,咱们从乡下过来,多少人都瞧不起咱们。

多看着多学着,这些东西学在身上便是咱们自己的谁也拿不去。

不管将来会如何,知道的东西越多,咱们心里越能稳当,做事越能稳妥不出差子。

说着,她执起兰溪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和竹香跟她们都是不同的。

咱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虽然面子上你们是仆我是主,但我私下里,一直当你们是我嫡亲的姐妹,便是三小姐五小姐她们都及不上。

兰溪眼圈儿一红,险险落下泪来。

咱们一起吃过苦,知道那贫困受人欺的滋味,现在有机会富贵,我自然要护着你们,帮着你们。

不止现下要过得舒心,往后的日子更要舒心。

我要过得幸福快乐,也希望你们可以安乐富足。

等将来我有了本事,有了依靠,便给你和竹香找个老实良善有上进心的好人儿嫁了。

不管将来咱们是不是住在一处儿,总归是不能断了情份。

有我一口吃的,必不能少了你们的。

一席话,说的兰溪哽咽不成声。

姑娘这样待我们,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您的恩情。

傻姐姐,这话说的多见外。

蕙如笑着拿帕子帮她拭泪,总之你们要记着,一定要信我,帮我,陪在我身边!兰溪用力点了点头。

沈家在晋阳府算是个大家族,绵延几十代人扎根于晋阳,后散落于四方。

沈大老爷是嫡房长子,论起来,这沈家的族长应该由他出任,只是因为沈浩然年轻入仕,在京中为官,这族长之职便由几房公推,由二房的叔叔来担了。

沈家长房里有三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而留在晋阳的其他直系旁支的几房虽子息繁茂,但有才干做官的却没有几个,余下的子弟,有些便从了商,有些便专心在家里做学问,更有些家境富足的子弟,便安心享受着祖辈的福荫,游手好闲,做了个只知玩乐的公子。

好在沈家是书香门第,对子弟的约束管教十分严格,便是族中子弟中那些不成器的,也不敢违背祖宗家法,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所以族中很是安定。

沈老夫人是族长的长嫂,又是出身勋贵的贵女,在沈家的地位很高。

她的车马离着祖宅还有三里多地时,已有族人在道旁守候着了。

沈家祖宅在府城外,与蕙如想像中的深宅大院不同,只是几座三进的质朴院子,门挨着门,紧凑着盖在一起。

正中是座老宅,庭院疏阔,种着高大的桐树,那是沈家宗祠,供奉着历代先祖的牌位。

嫂嫂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吧。

沈家现任的当家二老太爷迎了出来,对着沈老夫人行了一礼,您看着还是这么硬朗。

不行了,咱们都老喽。

沈老夫人由昌平郡主扶着走进了正屋。

菀如和蕙如两个,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旁边由奶嬷嬷抱着在车上睡着了的茂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进去了。

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因两个孙女都是第一次回来,老夫人少不得将在坐诸人一一介绍了一回。

这是你们叔祖母,最是喜欢年轻人的,一会别忘了跟她讨要见面礼钱。

老夫人指着坐在上首的老妇人说。

二老太太年纪与老夫人相仿,一张团脸天生带着三分笑,看着慈眉善目是个好说话的。

在她身侧站着的是她两个儿子和媳妇,二房有两个嫡子和三个庶子,一个嫡子在外乡做官,一个嫡子守在他们夫妇身前打理晋阳府及周边产业的生意,几个庶子帮衬着手里也各有需要打点的生意,平素并不能时常在晋阳老家。

二老太太笑着将菀如和蕙如夸了一番,各自送了见面礼。

三老太爷年过五旬,面容清癯,身形挺拔,颇有仙风道骨。

他原也是个聪慧的,年少时颇有才子名声,但后来不知怎的迷上了歧黄之术,自此将八股文章全抛开,每日里采药制药,免费给乡民们诊治,在晋阳是出了名的活神仙。

大约是在这上头过分费了心神,于家中的一切便不怎么管,老妻早早过世,身边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他却毫不在意,也不肯续弦,只在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跟着他学医学药,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都是经年未见的老人,这乍一相见自是不免一番唏嘘感慨。

老人家说起旧事来便没完没了,菀如在一旁只听了一会,就觉得腰酸骨疼浑身难受,但看着蕙如带着微笑端坐在一旁,身子连动也不动一下,她也只能咬牙忍着。

还是三老太爷心细,笑着对老夫人说:咱们老人家谈些旧时的事,孩子们一路远行也累了,让她们自己去玩儿吧。

二老太太笑呵呵地道:这可不是?别说她们,就连我这儿几只小猴儿也早坐不住了呢。

她说罢,扬手叫了两个姑娘来,指着她们对菀如和蕙如说:这是你们五叔叔家的女儿,叫兰如,跟你们是一般的岁数儿,这是你们六姑姑家的孩子,姓莫,名字叫婉儿,却是比你们小了一岁。

你们年纪相似的,便一起出去耍,只别走太远了。

菀如和蕙如应了一声,和那两个姑娘拉着手儿,亲亲热热地离开。

这边老夫人也要将昌平郡主赶走:你怎么还不去看着茂哥儿,跟咱们几个老人家坐在一处有什么乐子。

昌平郡主笑着说:茂哥儿一向睡得踏实,有奶娘守着呢,媳妇听着老祖宗们谈沈家的旧事听得正兴起,这会子要赶我走了,回头抓心挠肝地睡不着觉那可怎么办才好?兰如跟蕙如是同年同月的生辰,比蕙如只大了几天,但她身形丰满,腮上带着婴儿肥,娇憨可人的样子看起来倒比蕙如还小一些。

莫婉儿长相很清秀,未说话就先脸红,十分害羞。

好在四个人年纪相差无几,少女们总有相似的话题,只坐在一起说了会子话,几人就熟络起来。

兰如性子豪爽,像个男孩子,与嘉陵县主的脾气倒有几分相像。

菀如自恃是从京里来的,又是长房里出来的,于是未免说话行动间端了点架子,便让兰如看不惯。

婉儿性情温润,家里教养的极好,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过,与菀如两人谈起书画谈个没完,真是相见恨晚。

蕙如对这些也不是很在行,便拉了兰如到院子外头看桃花。

晋阳在京城的北边,桃花开的比京里要晚半个月,此时正是花期繁盛的时节。

桃林有专人看护着,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粉色云霞一般一眼望不到头,蕙如喜欢得很,拉着兰如在桃林里穿行,啧啧慨叹。

这里真美!那是自然。

兰如很是自豪,对蕙如说,等到了秋天,桃子全熟了,这儿方圆百里都飘着桃子香,能把你口水都馋出来。

蕙如笑着说:是啊,我最爱吃桃儿了。

要是到时候你不能来,我让我爹挑最红最大的桃给你装几筐回去。

兰如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我们沈园出来的桃子,个儿大味儿甜,旁人家的桃儿不过卖二十文一筐,咱们家的能卖到二十五文呢。

两人正说笑间,突然看见桃林之中似有人在。

蕙如吓了一跳,正要躲开,兰如却跳上前,双手叉腰大声叫道:是哪个躲在那里?给姑奶奶滚出来!☆、又是表哥又是堂姐的兰妹子,是我。

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书卷,神色间颇有些尴尬地从树后绕出来。

这少年眉目俊秀,年约十五六岁,学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着书生巾。

兰如见是他,皱了皱眉头:莫黎哥哥,怎么是你啊?我看今日天气晴好,便想着来桃林里看会书,没想到吓到妹妹……们了。

莫黎的视线飘向蕙如的脸上,一怔之下,脸色微红,却没将视线挪开,这位妹妹面生得很,不知道是哪位?她是大爷爷家的六孙女,叫蕙如。

兰如说着,然后指着莫黎说,他是姑姑家的长子,婉儿的哥哥,你叫他黎哥哥就成了。

蕙如恍然,忙施行道:原来是表哥。

莫黎抿着唇,害羞的样子与婉儿倒确是像了六七成。

你们怎么跑来这里玩了?莫黎见她们身后没有跟着人,不免有些担心,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你倒还罢了,蕙如妹妹是头次来,万一在林子里迷了路怎么办?而且这里偶尔会有外人误闯,你们都是姑娘家,这样可不好。

兰如撇了撇嘴说:就你事儿多,才多大年纪,成天像个老头子一样说教,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没意思透了。

莫黎涨红了脸,拿着书卷不知该如何应对。

蕙如将兰如一拉说:表哥也是为咱们好,莫不是自己关心的人,他又何必出言提醒向你讨没趣儿?你不感念表哥的好心还这样说他,回头姑姑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兰如一吐舌头,对着莫黎说:好啦好啦,是我嘴快,你也知道我一向说话没遮拦的,黎哥哥你不会怪我的吧。

莫黎红着脸摇头:怎么会。

三人在林子里转了会,看蕙如有些疲惫的样子,莫黎便催着兰如带她回去。

用了晚饭,各人回房安歇,兰如身边没什么跟她同龄的女孩子,且蕙如身上有种同龄女子身上没有的沉稳,待人说话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安心,兰如便缠着要去跟蕙如挤一间房睡。

众人被她缠得无奈也只得应了。

不过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也没说上几句话,蕙如是旅途劳累,而兰如则是因为知道有玩伴会来,前儿夜里兴奋得一宿没睡好,这脑袋一沾枕头便沉到黑甜乡里,想说的体已话早被抛给了周公。

第二日清晨,养足精神的众人神清气爽地围坐在一起用了早餐。

蕙如便教兰如打络子,教了会子,婉儿也凑了上来。

因蕙如会打的络子样子很新鲜,手法也跟以前学的不太一样,不一会儿,她身边便围了一堆姑娘丫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外头进来一个嬷嬷,凑到兰如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兰如脸色一变,也不及与蕙如说一声,站起来就走。

她这是怎么了?菀如问与她坐在一处正看着画样子的婉儿,这么急急火火的就出去了?婉儿向门外看了一眼,想了一下,悄悄儿对她说:刚刚那个嬷嬷看着好像是玫如姐姐房里的,估摸着是玫如姐姐回来了。

玫如是兰如的同胞姐姐,比她们大了五岁,嫁出去已经三年了。

蕙如在一旁听到,便收了络子和丝线说:既然是叔叔家的姐姐回来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去见见?菀如也收了东西,刚要起身,却被婉儿一把拉住。

又怎么了?婉儿嗫嚅着,颇觉为难地说:玫如姐姐过得不大好,每次回来兰如姐姐都会发火。

咱们现在去,只怕不大合适。

过得不大好,也就是说在夫家的日子不好过,这是回娘家哭诉来了。

菀如便讪讪地坐回去,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对她们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说还是少沾为妙。

蕙如又坐了会,见兰如一直没来,到底有些不大放心,与婉儿说了一声,带着兰溪便向前头去了。

到了侧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隐隐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其中间杂兰如愤怒的叫骂。

蕙如停了脚步,见房门口站着两个神色颇为尴尬的婆子,知道是在这儿守门的,便也不上前难为她们,而是对兰溪使了个眼色,二人绕了一圈,回到了祖母的房间。

昌平郡主正在跟老夫人说着闲话儿,沈青茂趴在炕桌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练着字,见蕙如进来,小家伙跳下炕,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六姐。

蕙如摸摸他的头,凑过去看他写的字儿。

青茂人虽小,这一笔字写得却是极为齐整漂亮,颇得乃父之风。

蕙如连连夸赞,小青茂被她夸得羞红了脸,心里却很是得意起来。

得了,你别再给他喂蜜水了,昌平郡主笑着将儿子拖到怀里,拿帕子将他脸上沾的墨汁儿擦干净,就你们宠着他,让他得意猖狂起来,回头他父亲还得怪我不好好管教。

三叔那是想让弟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只是像三叔父这样的人才,向前数二百年都没出一个,哪能这么容易赶超的。

蕙如从桌上摸了个果子递给青茂,笑着说,婶子也不说说三叔,茂哥儿年纪还小着呢,可不能累坏了他。

昌平郡主听她说的这话心中欢喜,让奶娘将青茂带出去玩,招手让蕙如来自己身边坐了:你不是在那儿跟姐妹们打络子玩吗?怎么这会子又跑来这里了?蕙如想祖母了嘛。

蕙如嘴巴甜,说出来的话又让人觉得是真心实意的,老夫人顿时笑了起来,你这小馋丫头,鼻子最是灵的,知道你二奶奶刚给我送了新鲜的桃花饼子,就过来蹭吃喝了!那是!蕙如笑着便伸手去拿那大金钱一般大小的酥饼。

饼皮酥脆咸香,里面包裹着桃花蜜糖混猪油的馅子,一口咬开,花香扑鼻,果然非常有特色。

嗯,果然好吃。

蕙如吃罢一个又要去拿,昌平郡主将她手打开。

总共就这么几块,你让你祖母先吃,回头我让人再拿些来给你。

蕙如眉尖微微蹙了蹙,见老夫人正要去拿酥饼,伸手虚挡了挡问:祖母您吃了几块了?三四块了吧。

昌平郡主说。

那便不能再吃了。

蕙如站起身,将盘子挪到一旁去,桃花可消食顺气,痰饮,积滞,小便不利,经闭。

少吃些于身体有益,但祖母年纪大了,这里头又添了重油,吃多了怕要伤身。

哟,真的是。

昌平郡主一拍巴掌,桃花可令人好颜色,我有一年也摘了桃花做酱来吃,结果吃多了,一晚上起了好多趟。

这可是我的疏忽,没想着要跟母亲说。

老夫人笑了笑说:这饼子里的桃花并不多,倒不至于这么厉害,吃上十块八块并不妨事。

只是六丫头说的对,这里头加了不少猪油,吃多了胃里拿不住会泛恶心。

不过是贪了新鲜便管不住我这张嘴。

罢了,你们既然都说不要再吃,那便不吃,你们俩分了吧。

蕙如看窗外几枝桃花随风轻摇,颜色正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祖母,我在乡间也见人耕种,那些养了果子树的人家,在花开之时都要将花摘掉一部分,不然果子便结不大。

兰如说咱们家的桃子在晋阳是出了名的个儿大味儿甜,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要找人去花的?老夫人点头说:正是。

往年这时候,家里便要雇些短工来将这枝头的花掐去半数。

掐花也是有讲究的,哪个地方要留,留几朵,怎么掐都是学问。

若去得不好,那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便不够肥甜。

那掐下来的花呢?花吗?老夫人想了想,摇摇头说,可能埋进土里做了来年的肥料吧,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六丫头你好端端地问花做什么?蕙如心中略有了些打算,因此上笑着回道:刚听婶子说桃花可令人好颜色,恰这些日子管着香粉铺子也时常看些配方进料,其中有一味好似用到桃花。

这桃花每年不知要扔掉多少,白白浪费了岂不可惜?孙女想着,不如将这些花儿都收着,晒干了,或做香薰,或研成细末配香脂,或是拿来做成香露,这都是好的。

一来省了进货的钱,二来也可以琢磨几样新品放在铺子里卖……昌平郡主哈哈大笑,指着蕙如对老夫人说:您瞧瞧,您瞧瞧,不过管了这几个月的铺子,满脑子里都是想着要怎么赚钱了。

可不正是她先前儿说的,是财神爷身边的小仙女下凡来赚咱们凡人的钱来了?蕙如被她说得满脸通红。

购进桃花并不用多少钱,这上面省的费用郡主和老夫人当然看不上,不过蕙如倒是想着将桃花用起来,若能做几味新货,说不得能将七和香的铺子再做大些。

现在的铺子地段虽好,但门面儿嫌小,还是有些逼仄的。

我们六丫头这是想着在帮沈家赚钱呢,有什么不好的。

老夫人摸了摸蕙如的头,转脸说昌平郡主,她不像你,家里堆着金山银山,吃用不愁的。

小小的年纪,爹也不疼,娘也不爱,老太婆也管不了她几年,若能在这时候多攒些银子傍身,将来嫁去了夫家也能有底气。

祖母……蕙如红着脸小声辩解,爹爹很疼女儿,母亲也待女儿不差,祖母那样说,真让蕙如无颜以对。

是真疼还是假爱,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女孩儿长大了再怎么不情愿也要离开家里,她再疼爱这个孙女儿,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几年。

看着蕙如这么用心地管起铺子,尽心尽力地想把铺子做好做大,欣慰之余,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她在的时候还能帮衬着这个孙女,但孙女出嫁之后,过得好与坏便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想起先前儿听二老太太说起自己孙女的事儿,老夫人黯然神伤。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见老夫人脸色不大好,蕙如忙问。

只是想起了玫如……唉……玫如,不就是刚刚过来的兰如的姐姐?蕙如便说:听说玫如姐姐来了,兰如丢下我们就跑了,本来还想去见见她,但房门前站着两个婆子,我瞅着像是不想让咱们去打扰……可是,玫如姐姐有事?昌平郡主冷笑一声:只会回来抱着一起哭,二婶婶但凡有点志气,便不应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孙女儿受苦。

嫁了那白眼儿狼,如今只差骑在咱们沈家头顶上,二叔二婶居然还能这么忍。

不能忍又能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玫如这丫头命不好,偏嫁了那么个人家。

老夫人唉声叹气,一忽忽想到自己早逝的苦命女儿,一忽忽又担心起蕙如的将来。

☆、家家都有极品亲戚老夫人没有细说的意思,蕙如便不好去问。

当日晚上,兰如没来她房里睡,想是去陪着自家的姐姐了,蕙如终究与她们不是一房的,总不好去打听别房出嫁的女儿究竟为了何事回来娘家。

总觉得心里闷气,蕙如便让兰溪将窗户支起来一些,让她抱着铺盖进来陪着自己困了一宿。

第二日陪着老夫人和郡主刚用过早饭,就听门外婆子来禀,说是玫如小姐的夫家来接姑奶奶回去,在二老夫人那儿听说京里老夫人和郡主来了,便想来问个安。

老夫人和郡主听了,脸色都不大好看,但人家已到了门前,又是亲家,总不好推脱不见。

恰这时二老夫人遣人来请,于是蕙如便扶了老夫人,郡主让人叫了菀如,一起去了主屋。

二老夫人此时坐在堂上,双目微垂,脸上正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样子。

下首坐着五夫人,另一边坐着位衣饰华贵的夫人。

这夫人生得很富态,只是一双眼睛不时扫扫这儿看看那儿,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

不知她正与五夫人说什么,约是说到什么高兴的事儿,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连露出来的牙也忘了拿帕子遮一遮。

五夫人形容有几分憔悴的样子,看那态度明明有些敷洐却又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蕙如不觉微微蹙起眉头来。

对面坐着的想来便是沈玫如的夫家婆婆,怎么说五夫人也是世家大族的儿媳妇,用得着这样放低身段去讨好人家吗?门上婆子在外面报了信儿,二老夫人站起身,将老夫人让到上首坐。

老夫人推辞了一番,拉着她一起坐下。

这位是亲家太太,我们玫如嫁去的范家范主簿的夫人。

二老夫人指着那位夫人向众人介绍。

范夫人忙起来给老夫人和郡主行礼,因知道老夫人是侯府出来的,身上有诰命,加上身旁那位美妇又是宗室出来的天家贵女,这范家夫人毕竟见识短,一撩裙子竟是要跪下磕头,五夫人连忙拦住了她,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来。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行如此的大礼。

郡主娘娘就像天仙儿一样,这周身的贵气,让小妇人眼都花了。

大约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范夫人嘿嘿笑了两声忙说话儿来掩饰。

范老爷是举人出身,在府衙里谋了个主簿的差事,一心想着要能飞黄腾达。

本以为攀上沈家这门大亲事,不止范老爷仕途能通达,便连儿子也能借着岳家的势力谋个好差事,却没想到沈家家规极严,且二房又是行商的,在京里做大官的是大房却不是他们。

范夫人早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想当然地去求了沈家二房的女儿为媳妇。

商家的女儿除了娘家有钱财,其他的并不能帮上大忙。

她几次三番找了媳妇,让她与亲家说说,写个信儿让在京里当大官的叔伯帮忙活动,让范老爷这官儿可以再向上升升,可那死丫头偏以祖宗家训为由推三阻四,就是见不得范家父子上进。

媳妇是指望不上了,眼见着老夫人和郡王就在自己面前,这棵大树无论如何也要搂紧抱住。

可惜自己没再生个儿子,不然,若是能娶了这家的姑娘该是多大的造化啊!心里这样想着,那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瞥到站在老夫人身后,那花朵儿也似的两个姑娘身上了。

一个身段高挑,容色艳丽,身上穿着遍绣海棠的粉紫色半臂,系着条洒金缀流云纹的长裙,梳着弯月髻,簪了白玉戏蝶花簪和八只掐金丝珍珠压鬓,富丽娇媚,一身的贵气。

一个身量娇小,眉目清丽脱俗,身上着件银粉色的暗绣小褙子,下头穿了条鹅黄色的素缎长裙,外套了淡青的云烟罗,只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乌发上缠着珊瑚和珍珠缀着的银色流苏链子,说不出的雅致漂亮。

这两个姑娘,无论容貌气度都是晋阳府里寻常门第见不到的。

无论哪一个,都比家里那个总是板着脸不知道进退的媳妇儿好百倍!这两位姑娘是……范夫人眼中冒着光,那眼神几乎是要将菀如蕙如吞下去似的。

五夫人便指着她们说:这是我家京里头大伯家的孩子,菀如和蕙如两个。

菀如和蕙如都向着范夫人福了一福。

真正儿像天仙一样!范夫人感叹了半天,又问,可曾许了人家没有?当着女孩儿面前这么直白来问,五夫人自是不好回答,只讪讪一笑没作声儿。

我家里……兄长家有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范夫人险险儿要将自己儿子抬出来,总算知道好歹硬将话改了过来。

却没想到昌平郡主一下子冷了脸,将手上茶盅重重向几上一搁,瓷碟相撞之声清脆,将范夫人下面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家的姑娘自有她们的父母操心,不敢劳动范家太太。

这话生冷硬实,显然是郡主生气了。

范夫人便不敢再说,但一双眼睛还是不时瞄着两位姑娘。

蕙如只敛着眉眼,心中暗笑这范夫人没有眼界,平白来触着铁板,菀如却是恼了。

范家是什么身份也听人说过,不过一个乡绅,家里有几亩田地,靠着祖上留的一点产业过活,在菀如心里头,就跟那乡下的暴发户儿差不多。

这样的人家居然还想给她说亲,怎不让她又羞又恼。

竟是泥里的癞蛤蟆,也想叼块天鹅肉了不成?当下抿了嘴,抬眼狠狠瞪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被她凶恶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刚刚还像天仙似的贵气女子,居然对她如此不尊重……她家老爷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虽不比京官那般贵重,在晋阳府也是颇有名望的风流名士!如此,范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怒气。

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丫头,如此不懂礼数,便是将来娶进家门也是个不省心的!便看着低眉顺眼的蕙如百般的喜欢起来。

此时二老夫人发了话:玫如身上不爽利,难得她伯父家的两个妹妹来,我家老嫂子和她婶娘也在,便让她在娘家多住几日。

亲家觉得可好?范夫人本就是来接儿媳妇的,听二老夫人这话的意思竟是不想让她来接,不免有些恼火,刚站起身想反对,却见郡主端起茶碗,悠悠地说:我也好几年没见玫如了,正巧问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在夫家可还舒心适意……说着,丹凤眼一眯,目光便抛向了范夫人。

昌平郡主容貌本就极艳丽,那一身的贵气又浑自天成,范夫人哪见过这般富贵逼人又一身凛然厉气的贵女,当即便软了下来,只点头称是。

还想着能在沈家蹭了饭再走,席间与老夫人和郡主交结一番,二老夫人却直接端了茶,让身边的妈妈送客。

当下里憋了气,刚由五夫人送出房门,那怨声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玫如这孩子也真是的,我们范家也待她不薄,怎么着就隔三差五要回娘家来。

嫁来我们范家都三年了,连颗蛋也没下一个,要是搁在旁人家,早就一纸休书送回家里了。

我范家可就统儿这么一根独苗苗……范夫人略显尖锐的声音清晰可辨,夹杂着五夫人似带着恳求的低声相劝。

二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起伏,显是气极了。

过了一会儿,五夫人回了屋,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吓得连忙低了头,也不敢作声。

你挑的好人家!二老夫人手指着她抖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这几个字来,五夫人头垂得更低,一脸惭色。

蕙如见势头似是不对,拉了拉菀如的袖子,二人悄悄儿退了出去。

五叔会将长女许给这样的人家,就连菀如也觉得不可思议。

躲在廊下,菀如拉了蕙如一起听内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就听见二老夫人的怒骂,五夫人嘤嘤低泣的声音。

老夫人和昌平郡主都没开口,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看起来,分明就是不给五夫人脸面了。

二房里的家事,本应关上房门自己处置,却硬拉了大房里的来,这是什么意思?菀如和蕙如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果然,便听到里面二老夫人的声音:今日我也舍了这张老脸,让嫂子和郡主看这笑话。

玫如这孩子自小在我跟前儿长大,这么些孙子孙女里头,我最疼的便是她。

当初老五和他媳妇要将她许给范家,我是极不赞同的。

不过一个乡绅,在府衙里做了主簿,家底子又不丰厚,儿子身上也没个功名,如何就能让玫如过去吃苦?可老五眼皮子浅啊,非要说人家家里也是个书香门第,出了个举人老爷,只要咱们厚厚地陪嫁过去,玫如必吃不了苦……我呸!你瞧你那个不成样子的女婿,身上可有半点儿书卷气?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架笼遛鸟儿,成亲没一年,家里抬了多少妾进去?哗啦一声,想是里头二老夫人气极了,将茶碗也砸了,那五夫人声儿也没听着一些,只是不住地哭着。

玫丫头陪嫁过去的丫鬟都被你的好女婿沾了个遍,但凡她劝着几句,不是打就是骂。

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她谁疼她?二老夫人将拐杖在青石地上敲得咚咚响,上回子那家小子动拳头将玫如五个月的身子打得小产,我当时便说,这亲家做不成的,快些将人接回来,与他范家和离。

你倒好,三推四阻只劝着玫如再回那虎狼窝里头去。

若不是她父亲兄弟去府衙闹了一通,知府大人将范主簿叫来狠狠训斥一顿,那家人还不知要怎么作践我沈家的闺女。

这次为了个依门卖笑的寡妇,又将玫如逼回娘家来。

现下她婆婆上门来接,你不说端着拿着逼着他们家给个说法,反倒低三下四去讨好人家,我沈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净了。

这边二老夫人连说带骂,五夫人只是哭着,过了半晌才回:当日确是被范家蒙蔽,可玫如现在已是范家媳妇,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婿现下这个样子,只是因着身上没个正经事情做。

我也曾求过老爷,让他想想办法帮女婿谋个出身,可是您也知道老爷那个脾气……就那个败家子能做什么正经事?要我说,老五这事就做得对!二老夫人拍着椅把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当初那范家送了你兄弟一件让他得意的古董,你便将玫丫头给卖了,如今便拉不下这张脸!这话却是诛心,五夫人当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磕头:母亲您怎能这么说,这亲事是我兄弟给说的,但媳妇绝不是拿玫如去换……你还敢说不是?二老夫人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枕头风吹了一阵又一阵,老五能把玫如许去范家?你只怕自己兄弟丢脸,却不管女儿死活,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种没心没肝的娘?母亲,玫如若与范家和离,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五夫人连声哀告,范家在晋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玫如嫁过去三年没生出儿子到底是咱们家气短,以后传出去玫如想再嫁就难了……又不是玫如不能生,而是他范家儿子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二老夫人拿拐杖敲着地面,恨铁不成钢,你个不中用的东西,那样的小畜生怎么配当我们沈家的女婿!范家也只是想要儿子出息,只要京里的大伯三叔肯说一句话……五夫人这话还没说完,就听二老夫人怒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昌平郡主一旁冷眼看了这么半天,不觉暗暗冷笑,二房这几个儿子女儿里,最最精明的当数五老爷,只可惜他娶了个最最老实本份,老实得如傻子一般的夫人。

范家人说什么,这位五嫂子便信什么,说她是将女儿卖到了范家,还真真没有冤枉了她。

蠢货,就那不成器的范统,能当什么正经差事!二老夫人这话一出来,墙里墙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范家好歹有个举人老爷,居然能给自己千求万求得来的独子起出饭桶这样的名字,真可称得上一朵奇葩。

可可……可范夫人说了,若能给范家女婿求个好差事,她便会好好约束着,必不让他再抬女人进房……五夫人怯怯地说。

哦?昌平郡主直到此时才发了声儿出来,嫂子你倒是说说,那范家想给那饭桶儿子求个什么差?五夫人也听出了郡主这话里带着的嘲讽意味,不觉涨红了脸,但想着范夫人答应的,若能让范统出息了便会好好待玫如的承诺,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将她的要求说了出来:范家女婿不太会念书,到现在连个秀才还不是,所以范家想让他从伍。

听说京里五城兵马司出来的人都会有好出息,所以,所以想让咱们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他到京里谋个军职,最好能进五城兵马司里头……怕是还想直接从校尉做起呢吧。

郡主笑出了声,头上金玉的流苏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范家是有这么一说,但五夫人也没傻到要全都说出来让人笑话。

她只是红着脸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五城兵马司是京中驻军,专司京城内治安疏浚等要务,虽不比禁军要求严厉,但对出身人品都有限制,要么出身士族官家,要么是武艺德行出众的,郡主眯了眼睛,突然笑出了声,无才无德又无家世,饭桶想进去,怕是难呐。

☆、事有蹊跷五夫人低了头不说话,面上臊得通红。

蕙如拉拉菀如,对她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儿走到院子外头。

菀如揪着身边花树的叶子,愤愤不平起来:五婶子怎么这样,居然随意将女儿嫁去这种人家。

只是可怜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这些年的罪。

菀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将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这日子该是如何的难熬。

我们去看看她吧。

蕙如叹了口气。

听说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时不喜读书女红,就爱拨弄算珠看账簿,五老爷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后来还直接让她管了几间铺子,想来应该是个行事果决利落的女子……却管束不了浪荡成性的丈夫。

难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请了老夫人和郡主来,这是想商量着要和范家和离啊。

只是看五婶子那模样,怕是死也不答应的。

见到沈玫如的时候,蕙如和菀如吓了一跳。

沈玫如年纪不过双十,头上却已生白发,双颊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红肿,身体瘦弱得风吹便折一般,跟面色红润一脸娇憨的兰如站在一起,这反差更大。

特别是那一对眼睛,黯淡无神,如一潭死水,一点儿活气也没有。

这样的堂姐姐,连蕙如见了都不免心疼起来,她的生母却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女儿受苦,心里头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声。

菀如捂着嘴唇,险险儿叫出声来。

玫如是嫡女,也落得这般惨境,不过三年的光阴,便将一个鲜花般娇艳活泼的女孩子糟蹋成这样。

菀如泪流不止,话也说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快点去躺着吧。

蕙如抢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干柴的胳膊。

没什么事。

昨儿就该见见妹妹们,只是我这副模样,半人半鬼的,怕吓着你们。

沈玫如苦笑着,让她们先坐下。

菀妹妹别哭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别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只是……心里头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

玫如靠着引枕,目光空洞地看着上头,不过熬着日子,什么时候日子熬没了,也就解脱了。

菀如大哭起来,蕙如忙拿了帕子帮她擦:五姐姐别哭了,没得让玫姐姐心里跟着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对着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态,我去净个面再来。

说着,便叫了一个小丫头,逃也似地出去了。

你们应该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会哭成那样子的吧。

玫如面色沉静,菀如那一通哭对她似乎没什么影响。

这些年,该哭也哭过,该骂也骂过,该闹也闹过,她早已心如死灰,半点涟漪也起不出了。

嗯。

蕙如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方说,祖母们正在商量着,若是和离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气。

哼。

玫如冷笑了一声,我的嫁妆还没磨净,范家那里肯罢手?便是我那位亲娘,宁可见我生生熬死了,也不会肯让我和离回家来。

若闹得范家送来一纸休书,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节义了。

姐姐,母亲不是那样的。

兰如坐在一旁红着眼圈儿劝她,她总觉得让你忍着,将来能忍出头来。

忍?我已经忍了三年,还要如何忍?玫如咬着牙,眼中燃着火,他将我身边的丫头全沾了,我忍,他一个又一个抬了妾进来,我忍,他将我五个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还要忍。

如今竟逼着我兑卖嫁妆田铺供他花天酒地去供养一个寡妇……等我的嫁妆用尽了,他是不是就该要了我的命去?只恨我不能身为男子,否则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与那畜牲同归于尽!玫如握着拳,因用力过猛而剧烈地咳起来。

姐姐你别气了,身子要紧。

兰如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与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极为深厚。

如今姐姐被范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气在,她心里自是又恨又疼。

我这次,拼了性命,也要与他和离!玫如喘了半天,咬着牙说。

她自从被打得小产,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损伤,一天天这么虚耗下去,请了无数的大夫也不见好。

三老太爷虽是名医,但于妇科并不精通,也只能看着她元气一点点耗损,用下去的无数补品药物就像泥牛入海,半点起不了作用。

玫如心里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时日,若就这么死了,身后又没有子女,她带去的丰厚嫁妆便要落到范家人手里。

便是死,也不想让那家人得到半点好处。

所以她才会回来,才会苦苦哀求母亲不果后,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爷行商在外头,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这真是天赐良机。

她沈玫如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办成,否则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阵剧咳,帕子上洇出了一点嫣红,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散在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甜香。

姐姐!兰如骇得跳起来,慌的叫人去请大夫。

玫如摇摇头:请什么请,横竖也就这样了,你放心,不跟他和离之前我便硬扛着,死不了。

蕙如将玫如手中的帕子接来,细细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将它凑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丝异色来。

你拿着那腌臜东西做什么,快叫丫头丢了吧。

玫如因咳出了点血,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显颓败,妹妹快出去吧,别过了我的病气。

蕙如将帕子折好,仔细收起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告辞离开。

这边兰如派人去禀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说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赶过来,看着面无人色躺在床上的孙女儿禁不住又哭了一番。

正巧三老太爷也在祖屋这边没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将他请来。

等三老太爷诊了脉出来,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问:三弟,玫如怎么样?三老太爷摇头叹息:如风中残烛,留末弩之力……玫如这孩子,身子虚得透了,只怕是……五夫人哀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二老夫人靠着身后嬷嬷撑着方能勉强站着,怔怔出神之际,眼泪成串儿滴落下来。

从玫如出生,长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去,揪得心口发疼,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真的没有法子吗?二嫂,玫如这病我也看了几回,实在是虚耗过度,偏又百药不得见效,已是人力无法回天。

三老太爷膝下无儿,拿这些晚辈都当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现下这般,他心里也难过得很,偏又无能为力。

只是慢慢捱着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两三个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泪,下定了决心:既然玫如只剩了这些日子,那与范家再无什么话可说,明日咱们就请出族中长老们,叫来官府上的人见证,玫如与那范统和离!五夫人这才悠悠醒过来,便听到了婆婆这句话,大惊失色,扑上前说:不可以啊母亲,玫如若无故要求和离,范家必不会答应,她的名声……什么狗屁名声!玫如没几天活头了,你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气冲冲,一拐杖将儿媳妇推开,这个家里,现在就是我来做主,你若还有一点孝心,就去将你女儿的嫁妆单子理清了拿过来,我要他范家一个大子儿也别想拿走!蕙如捏着玫如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还不时拿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兰溪见了那上头的血就觉得心里瘮得慌,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说:姑娘,这块脏帕子快别看了,拿来让奴婢洗一洗,洗干净了再看。

家里那么多帕子,您非看着它做什么?快吓人的。

蕙如捏着帕子一角,托着腮幽幽地说:你不懂,别的帕子都没这帕子值钱呢。

值钱?兰溪大着胆子细看了看,不过一方简单的素绫帕子,上面绣了几朵桃花,除了那点点的鲜红的血渍,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你知道吗?人血流出来,过不了半个时辰那颜色就要变黑,我从玫如姐姐那儿回来快一个时辰了吧,这血色可还鲜艳得很呢。

蕙如看了看兰溪发白的脸,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不吓你了。

你去给我拿个匣子来,好好儿给我收着,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掌灯的时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间。

沈青茂跟着下人在外头院子里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着郡主打盹儿。

见蕙如进来,郡主招手让奶娘过来将青茂抱回房里去。

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晚饭的时候,因着玫如的事情,房中气氛很有些沉闷。

郡主当时便见到蕙如似有什么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她却又并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愁云惨雾的帮着玫如难过,那态度,藏着一点说不清的奇怪。

蕙如见了礼,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点事不太明白,所以想来跟婶子商量商量,婶子不会嫌弃我来打扰吧。

天还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儿,快些说吧。

昌平郡主让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这房里只剩她二人在时,郡主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词句说:我听说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产后身子便开始不好的,婶子可知道这件事?郡主脸上带了一丝戾气:都是那范家小儿,玫如不过说了他几句,让他别总往家里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对她拳打脚踢。

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边,不拉不劝不说还一个劲数落她妒忌心重,没有大家小姐风范。

我呸!一个好好儿的男胎就这么给打没了……蕙如心里一疼,眼泪也不知怎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玫如落了胎,又气又伤心,加上伤了身子,便一日日虚弱了起来。

名医也不知请了多少,偏就……郡主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湿气,见蕙如哭得那么伤心,不觉将她搂了过来,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婶娘在,将来咱们说什么也会帮你找户好人家……蕙如轻轻推开郡主,低声说:婶娘您不觉得奇怪?奇怪?我向下人打听过,玫如姐姐身体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

虽说落胎伤了身子,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虚脱至死的地步。

但凡人救了回来,只要好好补养,总是能补回来的,怎么会身子越补越弱,越补越虚?郡主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是何用意?难不成……蕙如点了点头:玫如姐姐性子刚强,自小又是娇养大的,当日孩儿没了,便是换作一般妇人也要心中怀恨的,我想着,姐姐肯定是说了,要离开范家之类的话。

郡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范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玫如又是经多位名医诊过,除了身子虚,并无别的。

只让身子虚的法子有很多,并不是每种都能被大夫辨识出来的。

蕙如想了想说,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与范家和离,但范家必是不肯,说不定会翻腾出多大的风波来。

便是硬拖着,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妆也就要不回来了。

你有什么主意?郡主看着她,知道她这么说定是心中有了计量。

蕙如年纪虽小,但很多时候比大人想得还多,郡主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觉也添了几许期待。

我想着,若真是范家捣鬼,想只害了姐姐一人又不沾染上其他人,便只有在日常饮食中做手脚。

此事需得细细去问姐姐和她身边侍候的丫鬟。

只是先不能惊动旁人,只能悄悄儿去问。

昌平郡主眯起了眼睛:你这鬼丫头,这是想顶我出头了?蕙如展颜一笑:我思来想去,既要瞒着上头祖母和二房的长辈们,又要将事理清楚,且有能力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还真的没有比婶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儿更了,因为过一会就要启程去上海~~~~\\(≧▽≦)/~我不在的日子里,会有存稿箱君替我接受你们的爱~~么么哒~~~~~~~=3=☆、人心不足蛇吞象屋里里飘满了苦涩的药味,蕙如握着笔,坐在灯下一笔笔记得极为仔细认真。

玫如侧身躺在床上,一双眼看着她。

这个从未谋面的堂妹有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娇小纤弱,偏又能让人觉得安心,放心。

灯光昏黄,轻轻罩在她凝神细思的脸上,似是为她蒙上一层轻纱,模糊了眉眼,朦胧之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玫如看得正出神,突然见蕙如将记了满满当当的一张纸捧起来,轻轻抖了抖,一双修长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问道:姐姐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玫如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了,都在这里。

姐姐身边最常伺候的丫鬟是谁?可以问她几句话吗?蕙如看着她问。

锦心,你跟着六小姐去吧。

玫如点了点头。

她身边红着眼圈的贴身丫鬟对着蕙如福了福,跟着她出去了。

昌平郡主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玫如的手。

您说这是不是真的?玫如看着床帐顶端,幽幽叹了一口气,真会是范家要害我吗?郡主揉了揉眉心道:只是六丫头这么怀疑,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真的,那范家若真有这泼天的胆子,婶娘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希望是真的。

玫如笑了一声,那样的话,便是母亲再不乐意,说不得也得答应了让我离开范家。

我倒是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

人在一切都在,人若没了,什么便都是虚的。

他们越是这样害你,你就偏要过得越好,这样才不枉父母生你养你,你祖父祖母疼你一场。

玫如眼中沁出泪来:我扛着撑到现在,便是不想让他们遂心。

您要帮着我,无论我母亲和那范家怎么闹腾,决计不能让我的嫁妆便宜了那家人。

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

过了约半个时辰,蕙如领着锦心回来。

怎样了?郡主忙问,玫如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蕙如摇了摇头,见她们一脸的失望忙着又说:却也不是一无所得的,我心里好歹也有了个计量。

只不过我不懂医也不通药,有些地方还要找靠得住的大夫来问过……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郡主,婶子,您看,能不能直接找三爷爷来帮忙?三老太爷精通歧黄之术,是晋阳府鼎鼎有名的大夫。

郡主站起身:人命关天,我亲自带你去找三叔父。

还要请婶娘派几个人手,蕙如眸光闪了闪,又望向玫如,范家那里,姐姐可还有得用的人?咱们须得先做些安排。

玫如双眉一展:我虽没什么用,这三年里在范家也是收拢了一些人的。

有用得着的,妹妹你尽管开口。

便我这丫头锦心,她也能使得动里头的一些人。

蕙如点了点头笑着说:如此甚好,姐姐您把锦心留给我用吧,我要带着她一起去找三爷爷。

第二日一大早,二老夫人便派了人来请老夫人,郡主过去。

因着事关家里姑娘和离的事,所以老夫人吩咐下人们看好小姐和少爷,不许他们到前厅去。

吩咐完了,这才发现没有蕙如的踪影。

六丫头呢?怎么这会子都没见着人?跟二房的兰如在一起呢。

郡主扶着老夫人向外头走,母亲您不用担心,她知道分寸的。

老夫人便也没太在意。

还没到厅堂前头呢,就听见妇人尖利的叫骂声。

凭什么和离?进了我范家门便是我范家人,生是范家的,死也是范家的。

如今你们把我儿媳妇圈禁在家里不许她回家,转脸要跟我们谈和离,我呸!别人怕你们姓沈的,我们可不怕!我家老爷有功名在身上,你们不过是一群商贩走卒,娶你们家女儿当媳妇是瞧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想要离?没门儿,要一纸休书,我们现在就可以写给你!郡主面色一沉,扶着老夫人迈进门槛。

晋阳府知府带着录事面色尴尬地坐在一旁,正位上坐着沈家的族长沈二老太爷,沈家有头有脸的长辈全都到了,坐在一边。

见老夫人进来,二老太爷连忙起身行礼。

老夫人身带诰命,身旁又有位郡主,连知府大人也都赶着上前郑重行礼,将她们让到上座去。

老夫人摇了摇手说:今日是沈家的家事,不论品级。

二弟你是族长,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你定夺,这主位还是要你来坐。

说着便扶着郡主的手,找了一侧的位子坐下。

正口沫横飞的范夫人一见郡主驾到,心里头便有些发虚。

看范老爷也是一副脸色发白的紧张模样,不觉咽了咽唾沫,强声说:别以为你们家有郡主在便可以仗势欺人,她们是别房的,管不到人家房里的事!今天若不给个说法,咱们便一路告到京里去,京里大官多了,总不会全都是官官相护不辨是非的。

郡主噗哧一声笑出来:哟,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变成仗势欺人了?你别拿我的身份来说事儿,我是沈家媳妇,又是玫如长辈,她的事儿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管,难道还要别人来管?范夫人噎了噎,偷眼看了看丈夫的脸色,重又鼓了勇气:郡主你是金枝玉叶,自然是什么都能管的。

可是您也要凭良心说话,不能被沈家人蒙骗了一味偏帮婆家人。

玫如自到了我家,成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嫁过来三年了,连颗蛋也没见着,我们都没说什么。

要知道我儿子是范家独苗,子嗣可是头等的大事儿!若换了别人家,早就要休妻了。

是我们想着沈家人不错,在晋阳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才忍着到了现在。

你们却一开口便要和离!自古只有娶妻休妻,哪有当妻子的提出来和离,这不是要打我们范家的脸吗?连夜赶回来的五老爷沈谦然沉着脸,面色郁黑地看着范夫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家玫如曾有身孕,怀了五个月的男胎被你儿子生生打了下来,这又怎么说?范夫人咽了声儿,拿眼去看范老爷。

范老爷却又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夫妻间偶有冲突也属正常。

玫如这丫头嫁去范家两年没有孕,突然有孕了,或是自己不当心也是有的。

也不一定便是范家公子打掉的。

那孩子也是一条性命,妹夫心中气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因一时气愤便将因果推在旁人身上。

沈谦然腾地站起身,指着那男子骂道:程益,你到底收了范家什么好处,要这么为他们家出头?当初你来说亲的时候是如何说的?将范家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要将我家玫如许过去。

因你是我妻舅我便信了你,不过三年,你口中的好人家将我女儿欺负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只剩了一口气在,你却还说这般浑话!程益冷笑了一声,正了正头上的发冠: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既然做了范家媳妇,便是要死也应死在范家,你们将她拘在沈家,又是何道理?别说范家没错,便是范家真的有错,她也只能认了这命,从一而终。

妹夫不是读书人,不知道礼义伦常道理也就算了,想来沈家长辈们一定是不会任他们胡闹的。

你这浑人!沈谦然握着拳头就要上前去揍人,却被一旁的五夫人死死抱住。

你这个蠢妇,到现在还护着娘家人,你是眼睁睁要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吗?沈谦然骂道,好好,我是个不懂廉耻义礼的粗汉,配不得你们书香门第的程家,今日若是玫如不能和离,我便一纸休书将你休回程家,免得女儿含恨死了,我心里难过将你打出个好歹来!五夫人哭得快断了气,这手到底是松开了。

知府大人便在此,你若想打便来打!程益面带不屑,他也是个举人,身上有功名,见了官员可以免跪拜的。

这大舅子白身一个,想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打他,那便是可以下狱的罪。

何况这里坐满了沈家的长辈,他算准了沈谦然只是嘴上说说,绝不敢真动拳头。

果然,稳稳坐着的二老太爷沉声发话:老五坐下!沈谦然乖乖坐回去,程益面上便有几分得意之色。

知府大人看看沈家的长辈们,又瞧了瞧范主簿一家子,面上便有几分为难之色。

和离需要签录和离的正式文书,必须在官衙报备签核,原本这事用不着他出面,但一来沈家为晋阳大户,平素他也没少得沈家的好处。

二来沈家来人说了,此事昌平郡主也是要来当见证的。

他便以为沈范两家已经说通,这文书当堂签过就算了结。

没想到这番一看,分明是沈家这一头要离,那范家却是坚决不肯离了的。

范老爷虽在他门下当个主簿,但毕竟不比沈家人多势大,何况人家还有京里的老诰命和郡主撑腰。

要知道,沈家大房的三老爷如今已提了户部左侍郎,大老爷是礼部侍郎,都是实实在在的官儿,随便哪个他都要卖七八分颜面。

那个范统他也知道些,平素里贪花好色不务正业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主。

当日打落了沈家姑娘的胎,沈家人闹上门来,还是他居中调停的,为此他也没少在私下里训过范主簿。

只是明明那事已经了结,现在沈家却又提出和离的要求,莫不是那范家小子积习难改,又将人家惹怒了不成?想到这里,知府大人心中也存了几分怨气。

门下这主簿帮衙门里做的事不多,给他揽的事倒不少。

若非当初看着他是沈家姻亲的面子,他又何必对着这么个废材浪费颜色。

当下他便咳了一声,问着范主簿:钧诚,如今女家决意要离,这强扭的瓜儿不甜,便是勉强在一起日子也难过,你说呢?范主簿还没答腔,那边程益已经冷笑出声:大人这是要偏帮着沈家欺负人了不成?男方家里并无过错,如何说离就离?知府大人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程益这人中举多年,平日里颇有些狂傲,但与范主簿交情极好。

今日他被沈家请来,也没想到程益会和范家人同来,本想着程家是女方的舅家也不算外人,没想到这女方舅家竟然一味地帮着男方说话。

好好儿将这文书签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也不用夹在两头里为难,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待要再劝和两句,那边一直坐着的范家公子范统突然长身站起,一甩袖子说:沈家不要欺人太甚,我范家娶此妒妇已非情愿,怎能再被你们羞辱。

若沈玫如要离开我范家,行,我一纸休书将她休回沈家,其他的,你们想也别想。

范统身材高大,光看长相,也是端正英俊的,否则当初沈谦然也不会听了舅兄的话让女儿嫁过去。

只是这么副端整容貌下不过是颗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粗野无礼的蠢物瓤子,在座的诸位,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鄙夷。

范公子先别急着走。

沈二老太爷挥手让下人在门口拦下挥袖子要走的范统,捋着胡须缓缓道,事情还未说完,你急什么?范统扫了眼在座的诸位亲长,冷笑了一声:怎么,沈家这是想用强的?有知府大人在此,谁会用强?二老太爷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沈家门风清正,不会做那种无视礼法有违道义之事。

那话中的暗讽,也就只有在坐的几位能细细体会了。

我只想问一声,范家要如何肯和离?听二老太爷这意思,便是还有商谈还价的余地?范家人彼此看了一眼,那范统便端着架子摇晃着坐了回去。

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范老爷咳了几声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这突兀和离,外人不明情由的,会以为是我范家亏待了儿媳妇。

若沈家真的一定要离,须得给我们范家一个说法,要还我范家清白才成。

昌平郡主垂眸捧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那你们说,要什么说法?二老太爷面色沉静,不急不怒的,果然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昌平郡主与婆婆对视了一眼,心中明白。

二老太爷这手,明着是让范家提要求,却是将他们逼到了头里。

若是提的要求不过份,玫如与范统便能顺利和离,范家也拿不出话来说。

若是要求过份了,知府和各位长辈在这里,更能看出范家贪婪的品性,将来便是范家真的要闹,人人心中都有计量,沈家便有借力的机会。

既然她嫁与我范家为妇,要走的话便净身出户。

范老爷一言既出,沈家这边的长辈们全都有些吃惊了。

范家这是明目张胆提出来要扣着玫如的全部嫁妆了。

只是没等他们震惊完,范夫人又接了一句话儿,不止沈家的长辈们惊呆了,便连知府大人也给惊呆了!这范家,莫不是昏了头?这种要求也敢提出来?☆、太忒么狠毒了我们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这么一说就将咱家的媳妇儿说没了,这可不成,沈家得还给咱们一个媳妇儿!范夫人嗓门有些尖利,她拎着帕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对面沈家的长辈们,这新媳妇儿嘛,也得从沈家出来,这样旁人才没有话说!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悄无声息,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动。

过了很久,二老太爷才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见众人都不说话,也没人跟她吵闹,范夫人心中正窃喜着,觉得这要求提得说不定能成,见二老太爷发问,立刻又重说了一遍,又说道:不过你家的姑娘们就算了,总归有个玫如在前头,嫁过来心里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爷眼睛一眯,又问:看来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会说这话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们沈家哪一房的姑娘?范夫人乐得眼缝儿都没了,急忙忙地说:我瞅着这回跟着郡主来的京里的两位姑娘就不错,有一位身量娇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啦一声,昌平郡主已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

薄胎粉彩牡丹纹的精致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将范夫人吓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

昌平郡主一对凤眼斜睨着范夫人,面上满满的不屑与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

井底下的癞蟆蛄子也想要配咱们家的仙女儿?范夫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样的紫红,若换了旁人,她一早便要骂起来,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的贵人。

肖想我们家的蕙丫头?郡主红唇微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着站起来似要发作的范统,就这样的,连给我家当个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这话却是厉害,沈家的众人固然心里都觉得痛快,范家人却坐不住了。

范主簿哼了一声道:郡主请自重,这里是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是妇人,强要出头怕是不合适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来,手指纤纤摸着腕上的白玉雕凤镯子:原来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这半天竟然都没看出来。

程益跳将出来,指着郡主说:万事都讲个公义道理,范夫人不过是好意,想着不要断了范沈两家的姻亲之好,郡主却要说这种话来,咱们虽无权势,却也是有风骨知礼仪的人,不能任人这般羞辱作践!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声:哟,您是哪位?您是姓沈还是姓范?啊这么帮着范家说话,难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说着,连忙将口掩住了像是说错了话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态,却只拿着一双凤眼含笑带刺地盯着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亲哥哥,是玫如的亲舅舅,如今这个当长辈的非但不帮着自己亲外甥女儿说话,却一味地帮着范家出头,这里头若无猫腻任谁都是不会信的。

程益一张老脸红了又红,憋了半天才说:我不过是瞧不过眼沈家仗势欺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昌平郡主没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脸如土灰的五夫人。

这就是你的好兄长,瞧他这般举动,心里哪还有半点兄妹,甥舅的情份在。

范家乃是虎狼之家,玫丫头绝对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门向两边推开,阳光铺天盖地涌入厅堂,来人周身沐浴在光辉之中,让人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强迎着光看清了来人,不觉惊呼了一声:老神仙!进来的,正是三老太爷。

知府之前还在奇怪,这样的事为何沈家三房的长辈没来,却没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爷会在此刻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三老太爷面色阴沉,左手中紧握着一物,甚至连知府大人也没理,直接到了范统面前,抬起右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老人家平日保养得当,且年岁也不算太大,这一巴掌下去,是使足了全力的,当下就将毫无防备的范统打得连带着身下的坐椅翻倒在地,半边脸肿起老大一块,嘴里也破了。

呸,你这禽兽不如的浑账东西,居然使这么阴毒的手段谋人性命,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平素如神仙一般清癯儒雅的老人家此刻吹着胡须,卷起衣袖,当真抬脚便要去踹还躺在地上辨不清南北的范统,知府大人吓了一大跳,忙让身边的几个录事将人抱住了。

老神仙,您这是为何?满屋子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只有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眼角往外一瞥,仓促间似看到一角水绿色的衣裙从门边一闪而过。

不是蕙如还是哪个!看来是三老太爷找到什么证物了,果真是范家要害玫如,否则三老太爷怎么会有这么大火气!三老太爷抬手将左手拿着的一物向着范主簿的脸砸了过去,口中骂道:枉你还是个举人,读过圣贤书,却一点点廉耻仁心也没有,有辱斯文,毒如蛇蝎,也就你们这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么个祸害来!那物是个布包,砸在范主簿脸上散开来,立刻零落了一地。

范主簿和范夫人拿眼一瞅,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何物?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人将东西捡了几个拿在手中看。

紫芸豆的豆荚。

三老太爷冷冷地看着范家人,他们此刻的脸色已经说明,这事情不止是范统做的,更有可能是范家全家合谋。

为着玫如不值,更觉得范家下作无耻,三老太爷转身对知府说,这是从范家小厨房的隔间里搜出来的东西,是他们谋害我们沈家女儿的罪证!紫芸豆难种得很,量少价高却十分美味,是玫如素常爱吃的东西。

因着这价高量少,所以旁人吃不上,也只有玫如隔三差五吃上几回。

紫芸豆无毒,但它的豆荚却是带毒的。

将生豆荚晒干研末,加地竭、乌头、芒硝和几味其他的草药一同焙干研细,便是一味杀人不见血的毒药。

这毒药进程缓慢,靠着一点点累积,最是耗人精魄,夺人气血,大量服用的,三日便会毒发,但若每次只用一点点,慢则一年,快则半载,人便会虚耗而亡。

这种慢慢磨死人的毒最是狠辣,又不落把柄,可见范家想要玫如的性命不是一日二日的工夫,是早有了筹谋。

知府大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真如三老太爷所说,这便不是一桩夫妻和离的普通事件,而是谋害性命的凶案!老神仙,这可真的是在范家搜出来的?知府大人手中捏着那几棵豆荚,就如攥了烧红的热炭,想丢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丢,人命关天啊!正是,人命关天啊!范夫人尖嚎了一声,扑上前,抓住三老太爷的衣角,你们沈家别想血口喷人!这什么豆荚子谁知道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要栽赃陷害咱们家。

你们家的女儿不孝敬长辈,生性好妒又无所出,咱们没休了她而是同意和离已是给了沈家颜面,你们却如此恩将仇报……三老太爷冷眼瞧着她,这范家人果然无耻到极点,这么害沈家的女儿居然还有脸说恩将仇报。

真不知她口中的恩是从何而来。

别拿你的脏手碰老夫!三老太爷眉毛一扬,直接一记窝心脚将人踹飞出去。

那范夫人哀号着抱着胸口在地上翻滚,范主簿涨红了一张脸,上来就要跟三老太爷拼命,却被知府大人带来的录事们死死拦住。

三老太爷掸掸被范夫人碰过的衣角,对知府拱了拱手道:此事说来惭愧,玫如这孩子病了这么久,我也为她看过数次诊,却一直没看出来她那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直至昨日,她咳了血,才让老夫查觉此间的蹊跷。

拿上来!他对身后一挥手,一直跟随着他的药僮儿捧上来一只小巧的黄杨木匣。

三老太爷将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方沾了血的帕子说:这是她昨日午后咳的血,大人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知府大人接过帕子仔细看了又看,突然叫起来:这颜色怎地如此鲜艳?正是!三老太爷将帕子接在手中,缓缓绕了一圈让众人看见,说道,血乃精气所化,若离了人体,短则一刻,最长不过小半个时辰,必会发乌变色。

可这帕子上的血色过了十个时辰也丝毫未变,正是因为此血中带了毒质。

你你你休得胡说!范主簿老脸发白,指着三老太爷说,谁知道这血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现在人在你们手上,自然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三老太爷冷笑一声道:若是信不过老夫人品,那不妨请晋阳府仁和堂的白老先生和广济余堂的景先生一同来会诊,看看玫丫头是否中了此毒?这两位是晋阳城中最著名的医者,为人也一向公直有道义,若是不知道玫如中了毒,这两位也不一定能诊出,但现在已经有了方向,便很容易判断出来她这病因究竟在哪里了。

紫芸豆的豆荚范家可以犟嘴不认,但玫如身体里所带的毒却是怎么也无法抵赖的事实。

范家父子神色中闪现出慌张和恐惧来。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婆子,对着三老太爷福了福说:白老先生和景大夫已经接来了,现下正在玫小姐院子外头,玫小姐差奴婢来问,老太爷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三老太爷捻须大笑三声,冷冷瞥了一眼范家父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会看你们还有何话说!知府大人蹙了眉,吩咐人将范家三人先看着,随后向老夫人和郡主告个罪,便随着三老太爷一同离去。

☆、真相大白这边沈家的长辈们看着范家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若先前还只是不屑与厌烦,那此刻便是不耻与愤怒。

就算夫妻再怎么不睦,也不至于恨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沈玫如不过性子强了些,但也没因她拦着范家便少抬了几个妾。

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休妻,更怕因此坏了与沈家的关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弄死,便可将媳妇的嫁妆名正言顺归到自己名下去吗?沈谦然双目赤红,握着拳头根本坐也坐不住,若不是知府大人留下的录事挡在前头,他便要冲过去将那范统活活打死。

眼见着大舅子程益正慢慢挪着步子想要溜出门去,沈谦然蓦地开口,对守在门外的下人叫道:你们守在这里,没我吩咐,不是沈家的人一个也不许放出去!外间的下人应了一声,已经快摸到门口的程益就见眼前粗大的门栓在唰地一晃在眼前落下,险险砸到脸,吓得他赶紧缩回了正要迈出去的脚。

大舅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沈谦然现下也不发作范家,只向前两步拦在了程益的身前,冷冷地盯着他。

我……我想起家中还有事,左右这是你们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姓也懒得管了。

程益一甩袖子。

这事态变化着实太快,他本是受了范主簿的请托要来阻止沈家提出和离,却没想到一波三折的,竟然闹出范家毒害儿媳的事来。

当初这保山是他做的,玫如的婚事也是他居中调和,再三劝说才让沈谦然点的头。

如今差点害死外甥女儿,瞧沈谦然这副模样,事后必是要找他算账的。

程益不觉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今日真不该受了范家的钱财跑来搅这趟浑水。

有事?沈谦然提着嗓子叫了一声,伸手慢悠悠卷起了袖子,有事还这么巴巴儿跑来与范家说项,大舅子你莫非真的是范家老太爷在外私生的儿子?不然怎么尽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外甥女?这话方才郡主说过一回,却不似沈谦然说出来时那么洪亮尖厉不留半分情面,这简直就是直接一巴掌直糊到程益脸上去了。

程益气得浑身发颤,指着沈谦然半晌,骂道:你这个泼皮,口出无状,有辱斯文!老子不是读书人,不像你这般假斯文假道学,为了贪些银钱便墨了良心害人。

沈谦然冷笑一声,对他晃了晃拳头,这一拳,是为玫如揍的!说罢,一拳挥上,将程益打倒在地。

沈谦然常年经商,又是壮年,这一拳头打得程益鼻血直流,只躺在地上嚎叫:沈家杀人了!沈家要打杀举人老爷啊!五夫人叫了一声扑上前,拉住丈夫还要挥下去的手臂,哭着哀求道:哥哥也是受范家人蒙蔽,他也不想玫如受苦的,求老爷看在妾身的份上,别再跟他计较了吧。

沈谦然将人甩开,指着她骂道:哪有你这样的妇人,什么事都要听着娘家的,将女儿害成了这样居然还有脸帮他求情!既然你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娘家,连亲生女儿的死活也不顾,那便回你们程家去,我沈家门小户低,供不起你们这样清贵的读书知理,拿骨肉换银钱的程家!五夫人听他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当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双眼一翻便厥了过去。

二老太爷和二老夫人稳稳坐在自己座位上,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没瞧见,微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这个儿媳妇性子和软又没主见,常常旁人说了什么便是什么。

嫁进沈家这二十年,人是孝顺,但也没少惹事。

程家出了程益这么个举人,便将自己看得清高起来,由着他将家里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买些古董字画赏玩。

偏程家家底单薄,赏玩古董又最是要钱,程氏便私下里不知贴补了这位兄长多少体已。

沈谦然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太过份直接来沈家要银子便也不怎么过问。

只是没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大舅子也不知收了范家多少好处,居然谋算起他的女儿,憋了几年的怒气这时便都发作起来。

程益见沈谦然这架势是真的要发怒,甚至有可能要休妻,当下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半点所谓的文人风骨,连滚带爬便躲到了录事身后,拽着人家的衣角道:大人,大人啊,沈家要私设公堂动用私刑,你们快些护了我,我可是身上有功名的举人!那些录事心里冷笑不已,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当下便有两人将沈谦然拉到一旁,好言相劝,温言抚慰。

沈老夫人默默地看着这场热闹,不自觉将视线转向三儿媳妇,便见昌平郡主靠在椅背上,涂着丹寇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嘲讽中带着两分欣慰。

三老太爷昨日去诊治咳了血的玫如她是知道的,但这方沾了血的帕子却没人知晓。

三老太爷若是得了帕子觉着这血色有异,应当第一时间便会来告知她与二老夫人,却一直将这东西藏到现在才拿出来……还有,他是如何能进了范府,从小厨房里将毒物搜出来的?又怎么知道毒物就是藏在厨房里头的?老夫人垂下眼眸,食指与中指夹着茶盏盖,轻轻抹了抹浮起的茶沫,唇边泛起一丝不查觉的微笑。

那笑容,与郡主却也有几分相似。

因为不能在前堂露面,蕙如见三老太爷进屋去之后就转身离开,这后面的一应事件她都没见着。

直到过午,在前头打探消息的竹香才回来,细细将之后的事说与她听。

也不知道这耳报神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就仿佛她在跟前亲眼得见一样,蕙如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位晋阳名医给玫如诊过,都确认是中了紫芸豆豆荚之毒,且毒入五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知府大人立刻差人去衙门唤了衙役来,将范家老少锁拿住,又派了精干的差役上范府一搜,果然,除了三老太爷之前拿出来的晒干了的豆荚,另在小厨房隐蔽的暗柜里起出一大包豆荚和小半罐子兑好的药粉。

厨房的管事妈妈被拿到堂上,还没动刑,早吓得全吐露出来。

这生豆荚晒干磨粉是少爷交待的,那药粉是主子上房里头兑好了,由范夫人贴身的大丫鬟送来的,吩咐每次给少奶奶送的芸豆里都要捏一小撮洒在里头。

那大丫鬟当即也被拿了来,供称药是夫人合的,亲手交下来的,里头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知道按夫人的吩咐交待给厨房。

这药已经给奶奶用了三四个月了。

范夫人当然抵死不认,只说这丫头和那厨房的婆子定是受了沈家的好处,要诬陷范家,毁了范家的名声。

紫芸豆豆荚并不是寻常可见之物。

一般人家买紫芸豆是不会带着豆荚买的,且因为知道豆荚带了毒,商家也绝不敢连着豆荚一起卖。

这晋阳府里,能买得着紫芸豆的商家不过四五间,能买到豆荚的,却只有寥寥几间药铺。

其中一间是府城东头的回春堂,回春堂掌柜上了堂,当即便指认出了范家的一个管事。

大人,这豆荚虽有毒,却也是一味药材,只不过平素里极少用到,用量也很小。

小的铺子里确实是有这味药材,总共二斤的干豆荚便是被这位买去了一斤半。

那掌柜记性很好,又让伙计回店里去取出货的账簿,因这药用量极少,所以初时他来买,老汉不肯多卖,后来他便每隔半个月便要来买去一两二两的,所以老汉记得特别清楚。

果然,那账簿拿来之后,上面清清楚楚记着,这豆荚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天便要卖出去二两多。

知府惊堂木一拍:你还有何话说?那管事的是范夫人陪嫁过来的亲信,所做的事自然都是得了范夫人的授意。

从另几家店铺里,他又购买过合那味毒药所需的其他药材,再加上大丫鬟的供词,这毒药出自范夫人的手笔已是铁板钉钉再无推卸的可能。

这案子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晋阳府。

范家为了贪图儿媳的嫁妆,居然丧心病狂要将儿媳毒死,这是何等的恶毒啊!沈家在晋阳根深叶茂,家里不止有京中大官,还有郡马爷,老诰命,更有悬壶济世的老神医,范家贪图人家的家世求娶了沈家的女儿,非但不好好珍惜,还要如此糟践,简直是禽兽不如!任外面传得如何沸沸扬扬,宅院里依旧是清清静静。

本来订了日子要开宗祠行礼将蕙如和菀如的名字记上族谱的,因这案子一闹腾,日子便又向后拖了几日。

左右各位小姐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每日里也不过是聚在一起聊聊闲话,做些针线或是吟诗作画的打发时间。

兰如要陪着姐姐,便也不怎么过来。

玫如是不会回范家的了,虽然身子还虚着,但好在既已知晓所中的是何毒,大夫们便能对症下药,一点点将那毒素给赶出去。

不过数日,外面便有新消息传来,堂上范家夫妻翻了脸,都将下毒一事推到对方头上,称自己无辜。

那范统别看人高马大,到了公堂之上只听衙役们敲着水火棍喝了声堂威,便吓得屁滚尿流,瘫在堂前将什么都供了出来。

本来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除了碍眼的娘子,将她死攥着不放的嫁妆拿到手,却没想到功亏一篑,在最后的关头被人查了出来。

方子是范老爷寻来的,毒药是范夫人使人买来亲手合的,范统不过是每日里负责做尽荒唐事,让妻子气怒交加,令她死得更快点。

范家出了这样的子孙,自然觉得羞耻,但眼见这一支的一家子全被关在大狱里,亲族的长辈也不好不出面。

范家也遣人来沈家门前数次,想要替范家父子求情,沈二老太爷直接使人将范家来的人拦在门外不许进来。

谁开口帮那家畜牲不如的东西求一个字的情,便给我打断了腿!这是沈家外事大总管亲自在门上回的话。

范家人求也求不得,闹也不敢闹,最后只好闭门关窗,也学了沈家,将范主簿家里头来哭的人全数打出去,求一个耳不听为净。

因药对了症,玫如的身子好了许多,恢复得比大家预期还要快。

尘埃落定,别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心情去办。

二老太爷挑了个黄道吉日,沈家总算将正事给办了,菀如和蕙如顺利登上了族谱,记在了大夫人萧氏的名下。

菀如喜不自胜,神采飞扬,觉得从此时起,自己终于名正言顺,不必再如以前那般,因着身份而低三下四地挟着尾巴做人。

蕙如却没什么变化,每日还是陪在老夫人和郡主身边,并不时去玫如那里看看她。

被二老太爷一家盛情挽留着,又在晋阳住了几日,老夫人终于定下了回京的日子。

大房里收了不少礼,尤其是二房五老爷送的礼最是厚重。

郡主那日出言羞辱范家,帮沈家出头,沈谦然极为感激。

除了庄子上时新的山果野味皮毛送了几车,又去搜罗了不少孤本古籍送来,说是知道京里的三弟喜爱这些,托郡主带回去。

郡主也不推辞,一应全收了下来。

又在各家送来的礼物里,细细挑了一套嵌芙蓉玉满枝桃花的银头面,私下里给了蕙如。

玫如这孩子能活下来,全都亏了你。

见蕙如要推辞,郡主按下了她的手道,也别说那些谦虚的话。

若非你发现蹊跷,又找人去掀了范家,咱们如何能找到指认范家的罪证出来?蕙如羞红了脸:主要还是靠三爷爷医术高明,能分辨出是紫芸豆豆荚的毒。

不然咱们便派人去了范家,只怕也翻找不出东西来。

总之还是因为你心细,又真心关切着她,所以才会想到这些。

郡主捧起蕙如的脸仔细地瞧了瞧,这是玫如命不该绝,说起来,你还真是我沈家的福星。

正说着话,门外丫鬟报了一声:夫人,外头玫如小姐和兰如小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