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很枯燥的梦。
梦境很凌乱,许多画面如海浪一般的席卷而来,她如汪洋中的一艘小船,随着巨浪上下起伏,眩晕到视线都有些模糊。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她想呕吐,胃里却空空的,很难受。
渐渐的,浑身都感觉到疼痛,呼吸困难,她重重的喘息着,痛苦的呻吟出声。
阿颜,阿颜?她咬牙坚持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醇厚,磁性,像羽毛轻触心尖,像……那个晚上,密林中第一次听见。
她还记得,他充满情欲的时候,声最性感。
阿颜。
冉颜听着一声声的呼唤,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她的眼睛能感觉到一点光,于是想睁开眼睛。
紧紧这个最最简单的动作,她觉得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视线朦胧中,冉颜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颜,只是胡子凌乱,看起来显得老了好几岁。
阿颜。
萧颂瞬间红了眼眶,眼睛有些发胀。
他伸手轻抚着冉颜的脸,总算醒了,你不知道,孩子们有多想你。
孩子们,那你呢?可曾想我?冉颜想问,但是难以发出声音,一阵眩晕袭来,冉颜微微皱眉。
她正难受的时候,额头上微微一热,却是萧颂如同平常一样,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九嫂,你醒了?刘青松端着参汤进来,看见冉颜睁眼,连忙将碗放下,急急问道,你还认得我吗?或者身体有没有知觉?一阵眩晕过去,冉颜仔细回忆了一下,难道她晕倒之前撞到脑子了?但旋即又想到刘青松的思维,不能用正常逻辑去想,也就懒得理至于身体……痛的她恨不得不要了,怎么可能没有知觉。
不要吵。
萧颂冷冷道。
九郎,你看九嫂都不认识我了,是不是失忆了。
刘青松压低声音,忧心忡忡的道。
萧颂看向冉颜,从她的眼神中,他能确定她没有失忆,遂也不理会刘青松,微微笑道,先喝点参汤吧,等会儿我让人送点粥来。
冉颜躺着艰难的咽下萧颂喂的参汤。
喝着喝着,竟然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六七日,虽然能吃点流质食物,但一直都是这样的情形。
萧颂专门问了许多太医,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正常现象,才稍稍放下心来。
冉颜浑身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萧颂却能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猜测出她的需求,无聊时,给她讲故事。
萧颂说的故事基本都是一个类型,却正好合冉颜的喜好。
除了故事,萧颂偶尔也会同她说说朝中局势。
半月之后,冉颜身上的小伤都结了痂,有些已经脱落,萧颂便专门让匠人制了可以躺着的肩舆,终于能够返回自己的家中修养。
这段时间,太子谋反之事,在阁老们的一致决意下有了基本结果。
参与谋反的汉王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杜荷、赵节均判斩首,三族至亲连坐。
但鉴于赵夫人大义灭亲,免杜氏一族死罪,赵夫人教子无方,虢命妇品级。
另外念侯君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当为其保留一脉香火,因此特赦其夫人和嫡子,虢命妇品级,及官籍,贬为庶人,逐出长安。
至此,参与谋反之人的罪名全部定了,只待行刑。
但李承乾的罪名一直争论不休,李世民一旦问起来,阁老们便都说,按《唐律》来说该当斩首,俺道理来说该当如何如何……没有一个人敢斩钉截铁的说,李承乾必须斩首。
萧颂却因着冉颜的重伤,恰好避过了这个风波。
萧府中。
萧颂端着一碗骨头汤,劝道,阿颜,再喝一口吧。
不喝了,你总说是最后一口,我一会又要频频如厕。
冉颜皱眉,声音枯哑。
让冉颜头疼的是,萧颂每次连伺候冉颜如厕这样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她觉得患难见真情虽然可贵,但总会尴尬,而且男女之间那点美感恐怕没几日便消磨干净了。
所以喝汤已经在她心理留下阴影了。
罢了,等隔两个时辰再喝吧。
萧颂放下碗,拭了拭手上的油腻,道,你下肢当真有知觉?萧钺之,我发现你变天真了,刘青松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说的话也能信以为真?冉颜皱眉道。
萧颂摇头,口中却道,可他说的情形,即便我不太懂医,也觉得有些可信。
冉颜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瘫了?只有脊髓被高度损伤,才会截瘫。
我当时是计算好的,我在把毒针刺入那人身体的时候,对方必然有一瞬的停滞,这样落下来的力道便至少会被削弱一半,根本不足以破坏我的脊髓。
否则我怎么会肯把部暴露给敌人?冉颜还算幸运,她故意偏了身体,但刀还是落在了脊椎附近,幸亏没有伤到脊椎神经,否则即便可能不至于截瘫,下半身也真的会失去感觉。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难以控制大小便。
萧颂眉头紧锁,这么说来,他又犯病了。
刘青松每每遭受重大打击,便会下意识逃避,用那些虚拟的故事来麻痹自己,他害怕冉颜出事,不亚于萧颂,所以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事情是按照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的来进展。
不管过程如何糟糕,结果总是圆满的。
看来,阿韵也不能令他安心啊。
冉颜叹道。
从某些方面来说,刘青松的固执,和桑辰有的一拼。
萧颂听冉颜笃定的说自己无事,略略放下心,并未深想冉颜感叹的话,转而道,阿颜,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冉颜看向他。
等新的储君一定,我便辞官,我在长安不少地,还有爵位,衣食无忧总不成问题。
萧颂道。
经过最近两件事情,萧颂认为什么护卫都是不可靠的,还是亲自保护比较牢靠。
可他作为刑部侍郎,每天事务繁重,不可能时时关注到家里的情况。
冉颜沉默半晌,道,我想答应,但是我也明白自己不合适那样悠闲的生活,如果注定不能寿终正寝,我宁愿被砍死,也不想被闲死。
而你,摸着你的心告诉我,你当真甘于平庸吗?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萧颂皱着眉头道,种田能种的不平庸也是本事。
这句话,听起来是反驳冉颜,但其实已经表示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绝对不是一个甘于逍遥山水的人。
对于一个真正的男人来说,给予家人荣华富贵,不过是他们成就的一种体现,是他们追逐事业的附加值,他们爱权利,就如同女人爱打扮一样,大多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
萧钺之。
冉颜轻声道,十年之后再辞官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太子谋反,储位必然不保,这样动乱的时间并不会很长。
我在这场动乱里吃了这么多苦头,等到天下一太平,便让我放弃追求了很久的东西,我亏得慌。
萧颂看着她,由浅笑到大笑出声,阿颜,真乃知己!冉颜静静微笑。
吹来的秋风里已然微带凉意。
室外落叶纷纷,快至午时的阳光耀白刺眼,慈恩寺外的石阶上,一袭灰色布袍的青年人修长的手执着扫帚,一点点的扫落叶。
刚刚扫过的地方,很快又有枯叶落下,青年立刻又返回去重新扫。
阳光斑驳的落在他身上、脸上,将一张俊美的容颜映的出尘。
他扫地扫的认真而执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根本不知道身边有那么多或偷窥、或围观的娘子、夫人。
桑先生真是俊……有人忍不住小声赞叹,立刻迎来了一片附和。
其实桑辰之所以会被派来扫地,完全出于偶然。
有一次桑随远心中难受,去找怀静师父为他讲经开解,怀静便说他心有杂念,打发他到寺门口扫落叶。
自从那日之后,方丈发觉寺中的香客明显比以前多了几倍。
充满淡定与智慧的方丈很快便找到了原因,从此便常派桑辰到门口扫落叶,尤其是在这个秋高气爽,扫落叶的最佳季节,自然不会放过。
桑辰从早上扫到傍晚,坊门快要关闭,围观的人也都散去。
桑辰扫到最下面一层台阶,回头一望,却发觉又是满地落叶,决定返回去再扫一遍,这时,上面有个胖胖的小沙弥大声道,师叔,用膳了!哦,知道了。
桑辰道。
小沙弥得了应答,一溜烟跑去抢饭。
桑辰用扫帚拨弄地上的落叶,思考究竟是吃晚饭再扫,还是扫完再吃。
正沉思间,噗通一声巨响,桑辰只觉得自己面前一道劲风划过,有个物体直直从他面前坠落,摔在他脚下发出哎呀一声惨呼。
他愣愣的盯着地上这个……曲线分明的漂亮物体。
漂亮物体揉着腰爬了起来,用袖子掩住面,娇滴滴的道,这位相公,奴家只是路过,你什么也没看见。
说罢,拔腿豪迈的奔向浸染在暮色中的坊市。
桑辰倏地回头,然后看了看四周,喃喃道,哪里有相公。
在时下,只有宰相才可以被称作相公……难道这小娘子摔出毛病了?他又抬头,看着布满彩霞的天空,呆呆的静立半晌,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方才那女子说的路过二字。
末章 把酒祝东风(大结局)这位相公。
蓦地那个声音又响起。
桑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人,才看向声音来处。
依旧是那女子,她用宽袖挡着容貌,声音娇娇的问道,承蒙相公搭救,还未请教相公高姓大名。
在下桑辰,字随远,是慈恩寺的俗家弟子,并非相公。
桑辰行礼,答过之后才想起来,他搭救过她吗?女子一扭身,露了半张脸,冲他浅淡如莲花般的一笑,旋即又风一样的奔走了。
关闭城门的鼓声敲响。
桑辰还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天空,考虑,那小娘子究竟是从哪里路过。
小沙弥来叫了几回都不应。
寺中人都习以为常,以前桑辰二,现在变得又二又呆,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区别,雪上加霜这点事情,出家人都能够淡定以对。
一个时辰以后,有个巡街打扮的人领着个女子到慈恩寺。
那人借着月光,正看见阶梯口正杵着个人,定睛一瞧,却原来正是大名鼎鼎的桑随远,连忙拱手道,桑先生。
桑辰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那巡街道,方才某与朋友换班时,他说查宵禁查到一个夜不归宿的小娘子,这小娘子说认识您,某正好回庄看看母亲,顺便将人给您带来了。
巡街笑眯眯的道,人已送到,某先告辞了!他见桑辰欲言又止,欲止又欲言,连忙道,文士的风骚,某也略知一二,像半夜送娘子到寺庙这样风雅又别致的事情,某最喜欢做了,桑先生不必言谢。
说罢,转身跑开。
在唐朝,犯夜禁是个不小的罪名,尤其是那些打扮奇怪、举止奇怪的人,倘若半夜还在街上游荡被抓住,又恰巧巡街之人心情不好。
被杀了也是白杀。
巡街肯给这小娘子带路,全是冲着桑随远的名号。
桑相公,奴家……她的声音泫然欲泣,被山风吹的零落。
月色皎皎。
桑辰盯着那个捂着脸的奇怪女子,夜风中衣袂飘飘,纤弱而婀娜的体态,与他见过的所有大唐女子都不同。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似诗非诗的话来……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桑辰怔怔发呆。
树叶发出轻微的声音,如颤巍巍的蝶翅萧萧而下。
天与地,归于一片寂静。
十月长安。
太子的刑罚终于确定:废为庶人。
放逐黔州。
李世民终究没能狠下心来杀他。
太子谋反一夜平息,除了百官和命妇,百姓并不清楚在他们合家团聚庆祝中秋之时,整个大唐的中枢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李世民早就控制住了消息的传播,因此众人只知道太子密谋造反,被废黜。
纸包不住火,但水势太猛,流言之火未能够迅猛的燃烧起来。
隔日,魏王李泰迁往封地的圣旨便紧接着下来。
据说是因为李承乾离宫之日,在圣上面前狠狠反咬李泰一口。
新储人选,也提上议程。
原本似乎李恪当选毫无悬念,但没想到,李世民在提议立李恪为储君之时,竟有半数反对,之后李世民私下召见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顺势将九皇子李治推了出来。
时间并没有拖的太久,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原因,李世民放弃了众皇子之中各个方面最优秀的李恪。
紧接着一道圣旨,恢复了李恪安州都督的职位,命他次日便启程去赴任。
接连三道圣旨,看似轻易的解决了一切动荡的根源,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背后经历了怎样的惊天巨浪。
略显荒凉的院落里。
李恪紧紧握着圣旨,目送传旨官员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他将李承乾与李泰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们掐的两败俱伤,最后的赢家却不是他?为什么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白白便宜了那个懦弱、毫无建树的李治?为什么他军功赫赫、处政能力出类拔萃,未曾有失大德,最终却有那么多人反对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哈!李恪自嘲的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狂笑,四周的鸟雀被惊的扑棱棱飞起,他笑的声嘶力竭,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是多么讽刺。
他轻易引导李泰走上谋反之路,却花费了许多精力,小心翼翼的在那个精明的父亲眼皮底下控制李承乾和李泰之间的关系。
李承乾为什么会把李泰谋反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是谁毁了那个段均在,又嫁祸给李泰?要不是他,李泰又怎么能轻易得知李承乾的种种失德?他从来不做什么大动作,但能控制的恰到好处,他也步步艰辛。
……然而直到现在,他捏着这份圣旨,才看清楚症结所在,他才明白,无论自己暗中多么运筹帷幄,对外多么才德兼备,他终究够不到那个位置!因为他不是嫡出,所以越是优秀便越要被打压。
可笑他居然在前几天还暗恨谋杀李治不成!就算暗杀成功,想必他的父亲,满朝文武,还是会想办法保住李泰或李承乾,除非把他们三个都杀了,可那可能吗?那时候恐怕他自己也暴露了吧……他在自己那个精明的父亲看管下,能做的都已经做尽了。
李恪笑着躺倒在地上,望着高远的天空,恰有一只盘旋的鹰。
他啊,就如他空中的鹰,看似离天很近,却无论如何振翅高飞,都无法触碰。
萧府之中。
冉颜靠在躺椅上看着天空,萧颂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她嘴边。
夫君,三个孩子的周岁宴该办了。
冉颜咬了一口苹果,含糊的道。
你这一身伤。
不便行动,准备如何办?萧颂用竹签又串了一块苹果给她。
冉颜嘴里一块还未吃光,便将苹果递到萧颂面前。
他偏头含住,然后继续切水果。
简单弄个抓周,然后请亲近的人过来吃顿饭。
总好过不办,毕竟是重要的日子。
冉颜道。
萧颂颌首。
好。
冉颜忽然想起件事情,叹了口气道。
我的吴王罪状还没有呈上去,居然就立了九皇子!经过萧颂的分析,李泰恐怕没有杀李治的远见,李承乾忙着谋反。
唯一可能做此动作的,只有李恪。
冉颜只是按照逻辑推论了一下,没有任何证据。
李恪做事情一向比李承乾和李泰要干净利索,但是像权谋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确凿,一颗怀疑的种子丢在了充满算计的土壤,,必然会茁壮成长。
萧颂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那个雪天,他得知李恪欺负冉颜,便发誓要报仇,所以耐心的等待到这一刻。
其实萧颂早就开始私下搜查证据,前段时间便抽空交给长孙无忌。
他觉得因为报仇便去惹圣上不痛快,有些不合算,于是卖给长孙无忌一个人情,反正那些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萧颂知道长孙无忌为了不引起李世民的反感,不会下手太狠,不至于将李恪置于死地。
他稍微肯松一松手,是因为后来得知其实李恪并没有把冉颜怎么样,毕竟李恪还是他妹夫。
冉颜眯起眼睛道:听说燕贤妃牵扯谋反,被废了?萧颂知道她又头晕了,掏出帕子拭了拭手,帮她揉太阳穴,又是听刘青松说的吧,他居然还敢来?最好别给我碰上,否则我废了他。
刘青松危言耸听这件事情,萧颂一直耿耿于怀。
冉颜觉得刘青松这次倒是有点冤,他说的那个可能性的确有,不过她也未曾替他澄清。
你应该也听说新的贤妃是郑氏吧。
那位郑贤妃曾经与岳母还算亲近,她新上位,必然会急于巩固地位,只要你稍稍示好,很容易便能拉到关系。
萧颂微笑道,也是时候开始与冉氏撇清关系了。
萧颂话音方落,便听见刘青松大声嚷嚷道,冉颜,冉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青松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猛然看见萧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禁怔住,惊道,门房居然骗我!居然告诉我你不在!萧颂拿了抹布擦拭着水果刀,是我交代他这么说的,否则,怎么等着你自己把脖子送到我刀口下。
九郎,你别乱来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刘青松贴着柱子道。
看心情。
先说说好消息吧。
萧颂淡淡道。
刘青松吞了吞口水,干巴巴的道,我和九嫂上次商量的事情,我写了折子呈上去了,今天尚书省给了批复,圣上赞同此事,只是说细节部分还有待完善。
当真?冉颜眼睛一亮。
冉颜与刘青松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商量在大唐教授法医学的事情。
太医署负责为宫内贵人医病,同时它也是一个医学校,培养医学人才几百人。
于是他们便建议在太医署中分开一个法医类目,由刘青松主要授课,冉颜客座授课,一个月去讲上一堂课。
这个法医,挂的并非仵作的名头,而是解剖学,一旦成立了……教什么还不是他们说的算?作为华佗一门最得意的弟子,愿意教授不传秘技,连张医令和周医令都恨不得报名参加。
尚书省刚刚接了刘青松的折子,还未批阅,消息便不胫而走,一向低调的太医署,这次却摆开一副谁阻止谁就是千古罪人,人人得而诛之的强硬架势,随时准备据理力争。
再说主要授课人是刘青松,又非冉颜。
这个在我意料之中,算不得惊喜。
这么阳奉阴违、心思缜密的创意,当然是萧颂给的建议,他向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情。
刘青松连忙凑近萧颂,压低声音道,那苏伏拐走晋阳公主,圣上下旨通缉。
这件事件算不算好消息?萧颂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冉颜看着两个神神秘秘的人问道。
两人笑而不语。
不过萧颂心里却怀疑,苏伏那种冷漠寡淡的人,会干出这种事有情趣的情来?但晋阳公主向来乖顺,况且年纪又小,不可能无缘无故跟人跑了吧……考虑到冉颜的感受,待把刘青松赶走之后,萧颂便一边扶着醋坛子,努力不打翻,一边把苏伏的事情讲了。
冉颜倒是很欣慰,不管是不是男女之情,只要他能找得到一丝温暖,就好。
历经一个暖冬。
冉颜的外伤已经都愈合,可以下地走动,但是依旧是一阵阵的发晕。
血流的时候呼啦啦的快,想靠自身补回来就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只不过她身上最严重的伤却并非背上那块,而是被撕裂的虎口,她的大拇指反应迟钝了许多,这对一个持解剖刀的法医来说,几乎是个致命的打击。
可是冉颜一直没有放弃过,她相信坚持做复健一定会有效果,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边做复健,一边开始练习用左手持刀。
太医署的法医类目已经筹备妥当,生源不用愁,太医署的生徒为了区区的几个名额争的头破血流,于是经过商量,决定名额增加到三十个。
二月的天气尚有些寒冷。
冉颜正裹着皮裘吃猪肝粥,萧颂正与她商量初夏把三个小家伙丢给母亲带,夫妻二人一起去关山的事情,晚绿进来禀报道,郎君,夫人,有客来访,是周氏母子。
周氏母子?冉颜一时并未想起来是谁。
晚绿提醒道,夫人在苏州庄子上救的周三郎。
啊。
冉颜想到,当时有人打听她救人之事,便听说这对母子离开苏州了,没想到竟然到长安了!刚刚过去一个沉闷的冬天,忽有故人来访,冉颜心中高兴,便让晚绿领他们到偏厅去。
冉颜会见故人,萧颂便去了书房整理卷宗。
外面竟是又飘起了小雪。
冉颜在侍婢的搀扶下缓步往偏厅走去。
厅不大,因此火炉烧的很暖,冉颜脱下皮裘,在主座上跪坐下来,看着案上一只小小的四方灯,不禁微微一笑,想起在苏州的时候,曾经便是点着这样一盏等,坐在廊下看书,那时还把周氏母子的身契丢进灯里燃了。
后来情势所迫,她不得不放弃把周氏母子带在身边,这一举动却没对自己起到什么帮助什么作用,现在看来,却是赚了份人情。
冉颜令人取来火折子,将四方灯点燃。
就好像,这几年之间什么也没有变,她身前这盏四方灯,身下的圆腰胡床,手边的书卷。
看着门口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冉颜仔细打量一遍,发现周氏母子衣着光鲜,十分体面,显然生活过得不错,而他们的举止依旧得体,似乎本身应是这样的人。
献梁夫人。
母子二人躬身行礼。
不需多礼,快坐吧。
晚绿,上茶。
冉颜莫名的很高兴,其实算起来,她与周氏母子也算不得很有情分。
周氏关切道,听说夫人受伤了,前些日子妾一直焦心,却又怕扰了夫人休息,这几日琢磨夫人应该早已经痊愈,才来探望,还请夫人莫怪妾来的太迟。
周夫人不必如此客气,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冉颜笑着看向周三郎,他已长成少年郎,生的很好,拥有一双眼睛沉静。
少年微微施礼,也似有若无的在打量她。
周夫人与冉颜说了许多别来之事,热络的竟如许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
冉颜觉得,怕是因为他们是自己到大唐先遇见的人,此时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有件事情,妾一直觉得很不安。
周氏道。
尤其如今彼此都处在京城,而且冉颜如今身份又高,有事情必须要坦诚。
冉颜微微笑道,但说无妨。
周氏深深行了一礼,其实妾并非未亡人,周是妾的姓,因着些许家事,携子逃到江南道,令他跟着我姓,隐姓埋名以渡难关,近来风波已过又回来长安。
妾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才欺骗夫人。
冉颜没有丝毫惊讶,她从一开始便看出这对母子不是寻常人家,于是笑着问道,周夫人夫家是……周氏见冉颜并未不悦,越发歉然,妾的夫家姓狄,我阿翁曾任尚书左丞,已经过世,夫君现任大理寺推丞,却并不是大官。
冉颜微怔,喃喃道,狄……仁杰。
这满大唐,除了狄仁杰的祖父狄孝绪任过尚书左丞相,再没有别的狄姓丞相了。
原来,未来那个千古名相,断狱高手,已经早早的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了,只是命运与她开了一个深藏不露的玩笑。
冉颜望着少年惊讶的表情,面上泛起一抹宛若清水映桃花的浅淡笑意。
那个大周女皇时代的人,开始不断以最青涩的姿态出现,冉颜知道自己将能够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蜕变,最终撑起一个更加繁华的盛世大唐。
她很好奇,自己与他们并肩前进的时候,能有怎样的作为,会在大唐历史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这一切,是一个句点,亦是另外一个开始。
(全文完)——————————————————————————其实这一章的精华,是以下内容,因为这有可能决定乃们未来几个月的短期人生目标。
《江山美人谋》是一本不看会遗憾的书,(备注:看了可能会更遗憾,不过大家还是忽略备注去瞅瞅吧。
)袖唐重磅新作《江山美人谋》,讲述一个文化女流氓混迹战国,携手面瘫大将军打江山的内涵故事,各种霸气测漏,欢迎收养,屏幕下方有直通车。
(ps:非女尊,非宫斗,非种田,非宅斗,有jq,有美男,有追求,又正常,又不正常……的女性欢乐向谋士文。
)最后,《江山美人谋》女主串场拉票。
天空霹雳一声巨响,宋初一闪亮登场:没错,在下并非诸位所期待的腹黑型女主,像腹黑这样弱爆了的词汇,如何能用来形容在下。
番外一:苏伏篇(1)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永不相见。
——引贞观十九年。
长安十月,正是士子云集的月份,科举刚刚结束,士子们结伴而游。
城南的慈恩寺附近有大片枫树林和杏林,这个季节,放眼望去漫山尽是火红明黄,此等美景,令人心胸开阔,于是这附近便成为近段时日士子们最爱停留之处。
博士才华高博,若是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夺魁,博士再赋一诗吧!一群年纪参差不齐的人举盏纷纷敬酒。
不远处聚集的另外一群士子中有人不屑道,你是谁啊,桑随远?不过是技流,居然敢放此大话!我等将如何自处!这些人一辈子皓首穷经,很多人最高的志向也不过是能考中进士,一群太医署的学生居然敢在他们面前言一举中魁!轻松博士,他们瞧不起咱们!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怒道。
刘青松从枯叶堆里爬出来,看着对面那个出言不逊的士子,有种报上名来!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陈名晖,字明耀!那人道。
刘青松抚掌一笑,太好了,给位太医署的同学们,仔细看着这个人,记住他的长相和名字。
陈晖毫不畏缩,坦然接受众人目光。
记住没有!以后太医署拒绝医治此人,此人侮辱医生,咱们医生也是有尊严的,绝不低三下四,老子今天就去长安城宣布,哪家医馆以后敢为此人医病,永远没有机会参加交流会!刘青松叉腰吼道。
陈晖一听,脸都绿了,这是绝他的后路啊!众人也都后怕起来,还好方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全长安没有不知道医学交流会的这个会由献梁夫人提议,太医署发起,每年邀请全大唐有名望的医生赴太医署交流医术。
这一创举,完全打破了大唐医生爱收集药方、私藏医术的风气。
参加交流会的医生必须奉献出一份有价值的药方、理论或者医疗经验刚开那些被邀的医生是冲着华佗医术去的,所以一咬牙就忍痛割舍了一个珍藏的药方,结果会议结束以后,发现那些药方都被整理成册,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他们不仅学习了华佗医术,还得到了更多药方。
之后太医署又将所有药方集中汇总,由献梁夫人编纂成书,其中去芜存菁,留下的全部都是众多经验丰富的医生行医生涯中所得到的正确的有用的理论、经验、药方。
这本书存放在太医署中,每到会议期间,便会加印,只要受邀参加交流会,便可以借阅但不可带走亦不可抄录。
不仅如此,他们还可以参观太医署中神秘的法医类目。
而且医生们还明显感觉到,病人对参加过交流会的医生更加信任,各个医馆不仅仅没有因为自家药方被别人得知而减少生意,反而更加红火。
因此交流会才举办了三届,便成为大唐医学盛会,所有医生都以能参加会议为目标,不断提高自身的医术、医德,以求来年能被邀请。
这个医学交流会的所有规则都公诸于众,并不是被邀请过一次,次年就会继续被邀请。
医术、医德、人品兼具的医生,则会成为会员,太医署将把会员之前所有的成就、擅长的方面都写下来贴满大街小巷,并分发到医生所在的道、城,使之成为真正名满天下的名医。
迄今为止,太医署一共下发了八位会员文件,两名太医署医令,吴修和冉颜,刘青松,一名长安医生,一名淮南道医生,还有药圣孙思邈。
孙思邈是隐居的世外高人,从未参加过医学交流会,但其神医名声在外,太医署商议为他永久保留位置,并且也派人四处寻找他,递出邀请。
欺人太甚!以势压人,我不服!我不信这大唐没有说理的地方了!陈晖脸色发黑。
人一生哪有没个小病小灾的?以后他生病怎么办?刘青松还未说话,便有人道,便是讲理,理也是在我们这边!谁让你先出言不逊!你言他博学,若是参加科举,必可一举夺魁,将我等皓首穷经之辈置于何地!倘若今日他能作出令我等服气的文章,我陈明耀今日向他磕头请罪!陈晖怒道。
刘青松道,时文什么的我不喜欢,不如吟一首诗吧。
你若说作诗不算才,那我便没话说了。
没有满腹诗书,很难做出令人惊艳的好诗,因此难度一点也不亚于写时文,写一篇时文动辄就要好几个时辰,所以众人纷纷觉得作诗也不错。
陈晖便定下题目,以周围的人或景致为诗。
刘青松环望四周,一边回忆脑海里有哪些关于枫树、寺庙的诗词,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驱马前行。
众人见刘青松看的专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林荫道上,银杏叶纷纷旋落,一挺拔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在前,身后跟着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
刘青松忽然一喜,对着那人大声吟诵起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首诗一点都不华丽,但是平易真切,久别重逢的悲喜交加,生死离别的感慨,句句是景,却句句苍凉中含着真情。
众人先是被这诗震撼,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这诗与目下的景、人没有什么关系。
林荫道中驱马的人却停住,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刘青松将手中的酒盏一扔,拔腿奔了过去,边跑边道,苏大侠,好久不见,喝一杯去?喂!他怎么走了,这究竟算是谁赢!陈晖急道。
太医署的人却都习以为常,跟刘青松说话,千万不能太认真,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他的侧重点在哪里。
刘青松奔到苏伏面前,雀跃道,你可回来了,冉颜想死你了。
苏伏面色微松,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不是真的,但听着感觉还不错。
他与刘青松说熟悉却很少说过话,说不熟悉,算起来认识也有七八年了,从萧颂开始追捕他之时,两人便打过交道,其中有一次若不是刘青松太不靠谱,干了件跑偏的事,萧颂说不定就真的抓到他了。
想着,苏伏下了马。
苏大侠,你还是这么酷。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我的人生多枯燥,九郎没有强劲的情敌了,两人日子过得太顺当,我有点不太习惯,你这次回来是来见冉颜的吗?刘青松一边说话,一边往车里张望。
苏伏道,我送兕子回家。
刘青松哈哈一笑道,猛点头道,没想到你这么个冰块,居然很有情趣,连带公主私奔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圣上家那么多公主,你还劫了一个,真是跟我一样有品位啊!苏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刘青松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八卦不疯魔,不疯魔不成活。
这是人之本性,连冉颜都问过,更何况我?她问过?苏伏道。
刘青松眼睛一亮,心道,有门!连忙道,当然,她知道你走了,痛哭流涕。
她不会哭。
苏伏毫不犹豫的戳穿他。
对,她流血不流泪,你也知道她在那场宫变里差点被人砍死吧,我说你怎么见死不救,原来带着公主……刘青松感觉苏伏冰冷的气息,以为他介意八卦的事情,连忙改口道,带着公主出远门了。
苏伏是在八月十五那天,百官与命妇都在参加宴会的时候,带着晋阳公主离开。
后来李世民焦头烂额,雷霆之怒让众宫婢胆颤,他们不敢去禀报,反正丢了公主都是死罪,他们便冒险串通供词,等李世民火气稍降,才去禀报公主不见了。
这帮人自作聪明自然没有好下场,但正好让苏伏轻轻松松的离开了长安。
她……苏伏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看冉颜与萧颂婚后的日子,苏伏忽然明白,冉颜追求的安稳,并非是安稳的生活,而是一个能让她的心安稳下来的人。
在这一点上,苏伏知道自己比不上萧颂,因为萧颂能够给她想要的,而他却只能给他认为最好的东西。
刘医丞。
车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刘青松怔了一下,晋阳公主?你上车来说话。
晋阳公主道。
苏伏闻言,将马车停了一下,刘青松爬上马车,进去便看见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只是她的脸色发白,略显病态。
晋阳公主微微笑道,请坐。
番外一:苏伏篇(2)刘医丞,我父皇……身体康健否?晋阳公主问道。
晋阳公主身子骨弱,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娇小许多,刘青松记得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心中不禁怜悯,好,就是常常会想念殿下,殿下这次回来,圣上定然很高兴。
晋阳公主面上浮起一抹笑意,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的任性伤了父皇的心,现在的我生命危浅,朝不虑夕,不知道哪天便没了,本来走了便不应该再回来,可我实在想念父皇。
殿下是近乡情怯,殿下能回来,圣上比什么都高兴。
刘青松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晋阳公主笑笑,揶揄道,几年不见,刘医丞变得正经了呢,现在没有骗过其他小娘子的糖了吧?晋阳公主以前之所以讨厌刘青松却喜欢苏伏和冉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青松哈哈一笑,凑近晋阳公主,一脸八卦的道,殿下和苏大侠……这几年子期哥哥带我走过很多地方,外面真美。
晋阳公主全然还是个小女孩,根本不了解刘青松话中的意思。
很多智商高的人,情商都低,晋阳公主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她是李世民带大的,没有为她启蒙这方面的事情。
苏大侠带你出去看风景?!刘青松惊愕道。
按照他的思维来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苏伏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苏伏的医术,自然知道晋阳公主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她自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半步,晋阳公主渴望看见外面的世界,但李世民绝对不会放心让她离开长安太远,苏伏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不会绘声绘色的给她描绘外面的景色,所以便直接带着她去感受一番。
刘青松想,这的确是苏伏能做出来的事情。
无关风月。
那你回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苏大侠了,就不想他?刘青松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准备给这小姑娘启蒙启蒙。
他话音方落,脸侧划过一缕冷风,嘭的一声,一把唐刀插在了他身后的车壁上,随着马车摇晃的刀柄有一下没一下的砸着他的脑袋。
刘青松满脑门的冷汗,片刻才干笑道,苏大侠你还是这么残暴。
外面,苏伏在马背上,手中还握着刀鞘。
这是一管长箫,曾经给过冉颜的那个。
晋阳公主不知道刘青松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被突如其来的一刀吓了一跳。
刘青松知道苏伏杀人是绝对不会留手,给个警告已经很是容情了,因此不敢再胡乱说话,憋着满肚子的八卦痛苦的将嘴捂上。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来,刘青松想窗外望了望发现到了朱雀门附近,便道,苏大侠你如今正被通缉,不如我替你把公主送入宫内吧。
苏伏顺手用长箫挑开车连,看了晋阳公主一眼。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子期哥哥,我请父皇不再通缉你,你还能来宫里看我吗?刘青松满心兴奋,双手捂着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盯着苏伏比晋阳公主的眼神还期待。
他近看着逆光而立的苏伏,才发觉这个男人生的真好看,轮廓分明,目光深邃,下颚上短短的胡须都比一般男人好看,所以便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怕是女人多看一眼也会沦陷。
刘青松暗暗道,要不是冉颜那厮和九郎生了三个娃,他都怀疑她不是女人了,居然对这样的绝色美男也有免疫力?太不符合人类发展规律了!总要分别的。
苏伏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递到晋阳公主面前,努力活下去。
晋阳公主眼眶微湿,仲手接过小瓶,重重的点头。
苏伏取下车壁上的刀,放下车帘。
晋阳公主急急问道,我若是能活到十六岁你会来见我吗?嗯。
外面传来一声应答。
晋阳公主眼泪掉落,哭的无声无息,白皙的小脸宛若梨花沾清雨。
刘青松抹了抹眼角,往前凑了凑道,你应该问,如果活到十六岁他会不会娶你为妻。
晋阳公主怔了片刻,忽然急急的下了马车。
站在枯叶飘零的道上,看向两端,却早已没有苏伏的影子。
刘青松跟着下了马车,没关系,等十六岁的时候再问他。
晋阳公主重重的喘息着,从苏伏给的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刘青松心中微紧,道了一声,冒犯殿下了。
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车中的软榻上。
他正要退出去,却听见晋阳公主夹杂在喘息中的微弱声音,我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他会不会肯。
刘青松头一次后悔自己多嘴,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他会去哪里,回头帮你问问。
晋阳公主满是痛苦的脸上绽开一抹浅浅微笑,谢谢。
刘青松从车辕上解下马鞭,挥鞭往宫门驶去。
结为夫妻就是永远会在一起吗?晋阳公主苍白的面上带着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就算他不愿意娶她又能如何?他还是那个肯为一句话,带她去云游四海的子期哥哥。
她的父皇和母后,纵使结为夫妻,不还是没有到白首?所经历的一切,于她短暂的一生来说,已是永远。
一袭黑衣轻轻落下,目送马车离开,而后转身往平康坊去。
果决如他,每一步却都是犹豫。
别后四年,他平淡如水的心绪里,有一份想念,越积越深。
所以他来了,仅仅想暗中见她一面,就像四年之前的每一天。
苏伏从来不懂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觉得冉颜身上与自己太过相类的气息,让他感觉到安全,能够让他安心。
还记得在苏州时的那座山上,他从未想过,那个柔弱的娘子会说出那样令人震惊的话语——她说,要看他的身体。
还能清楚的回忆那时的感受,从来未开过玩笑的他,却起了戏谑的心思。
安静的林荫道上,一个俊美无匹的冷酷男人,面上露出一丝融冰的微笑,惊艳如凤凰乍然挥翅。
遗憾的是,却没有人看见。
******写到晋阳的时候,忽然有些心疼,她未必就懂得什么是爱情,也未必对苏伏有男女之情,只是那种依恋,与苏伏依恋冉颜何其相似。
其实这文里,最纯情的男人,当属苏伏了,至少桑兔子还懂得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执着于一个人,而他,却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番外一:苏伏篇(末)隐蔽的街巷之间,一袭黑衣无声无息的立在墙头上的阴影即便道路上偶有人往来,却没有丝毫感觉。
良久,道路上没有行人时,苏伏从墙上跃下,缓缓朝萧府走去。
这一次,他打算光明正大的见她一回,就当拜会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哪怕被拒之门外也罢。
门房看见一个黑袍男子立在门外,却并不上前敲门,虽然只是穿着布袍,但通身气度不凡,便走出来,拱手问道,贵客是来寻我家郎君还是夫人?近两年来,也有不少人是专程来拜访冉颜,或求医,或是因为医术交流会的事情。
在下前来拜访献梁夫人。
苏伏道。
门房问道,不知贵客高姓大名?我好禀报我家夫人。
苏伏沉吟一下,转身离开。
他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还是被通缉的身份,这样上门拜访有些不妥。
门房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小小的人儿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奶声奶气的问道,他也是找母亲求医的吗?听着这个声音,苏伏顿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穿着鹅黄色的襦裙,脑袋两边窝着丫髻,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像个小仙童。
晋阳公主已经是苏伏见过最小只的孩子了,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小的小家伙,个头大概只到他膝盖上方一点点吧!小娘子,您如何又跑出来了。
门房吓了一跳。
苏伏看见在又有两个白白嫩嫩的男孩从门里挤出来,面朝着门慢慢一边挪,动作笨拙可爱,苏伏禁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虽然是极为细微的表情,但他柔和下来的样子让弱弱颇有些好感,迈着小步子走到苏伏面前,垫着脚想拉他的手,却有些吃力。
苏伏微微弯腰将手垂了下去。
弱弱肉肉的小手只能抓住他的一根食指,不要怕,我带你去看病。
说着便拉着苏伏往家里走。
门房满脸诧异,小娘子胆子小一般见了陌生人都会怯怯的躲在人身后,今日却莫名其妙-的如此大胆,难道小小年纪就喜欢俊美的郎君?想着,门房一转身又看见两个贴墙挪动的小家伙,连忙道,两位小郎君怎么也跑出来了?近一个月来,三个小主子越发聪明也导致他这个门房的任务越发艰巨,三个小家伙三天两头的换着花样想往外跑。
萧老二抬起小脑袋,皱起眉头,揪着嘴道,你没看见,不行吗?哎呦,我的小祖宗,今儿我没看见您明儿您可就看不见我了。
门房一阵头疼,要是把孩子给看丢了,萧府还能容得下他?小郎君小娘子。
三个侍婢匆匆跑出来。
门房松了口气道,也不再管两个小家伙,转身连忙去将苏伏应进门房里坐下,上了茶后,道,贵客请稍后,我这就让人去禀报夫小娘子,跟奴婢回去吧。
一名侍婢哄着弱弱。
弱弱却不理她,只歪着脑袋问苏伏道,你哪里不舒服呢?另外两个小家伙见妹妹还在门房里立刻要求也去门房,萧老二已经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萧老大眼眶红红的,眼看山雨欲来,两名侍婢吓的不敢不从,连忙抱着他们进了门房。
贵客请见谅小郎君们许是跟您很有眼缘,非要进来寻您玩。
其中一名侍婢躬身请罪。
无碍。
苏伏道。
三名侍婢跪坐在一边,时不时的偷眼瞧苏伏,除了郎君,她们当真还未曾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你会抓小青蛙吗?萧老二迈着小腿儿走到苏伏面前,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仰着脑袋问道。
苏伏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是来寻我母亲看病的么?萧老二继续问。
苏伏不善于交流,更何况面前是几个问题多多的小娃娃,只好应了一声,嗯。
你哪里不舒服呢?弱弱道。
话题终于又回到原点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萧老大,转头问一旁的侍婢道,他长得好看,还是我阿耶长得好?当着苏伏的面,侍婢说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支吾了半晌,只得道,各有各的好。
萧老大眉头纠结起来,看着苏伏,眼中水盈盈的几欲落泪,扁了扁嘴道,你喜欢我们吗?面对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可爱,苏伏能说不吗?他只能点了点头。
轻松叔说,母亲在等着一个比阿耶长得好的郎君,然后带着我们改嫁。
萧老大一名惊人,吓得三名侍婢脸色发白。
其中一名侍婢连忙上前向苏伏解释,贵客见谅.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转而又乞求萧老大,大郎君,咱们回去吧……弱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望着苏伏道,我不喜欢你了,呜呜,哥哥,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耶耶了吗?萧老二揉了揉肉肉的包子脸,迷茫的问道,什么是改嫁?苏伏十分窘迫,他以前与晋阳公主相处的时候很轻松,因为当时晋阳公主的年龄比他们三个现在稍微大点,而且本身是个很文静懂事的小姑娘,哪里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改嫁就是……以后他就是我们的阿耶了。
萧老大自己似乎也不是特别明白改嫁的含义,以为改嫁就是换爹。
萧老二了然的点了点头,转向苏伏问道,那你喜欢母亲吗?小郎君,求您跟奴婢回后院吧。
侍婢忍不住哭了。
这分分钟就换了个爹,不知道待会还会扯出多少事情来,到时候她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她们能不哭吗。
看着几个侍婢梨花带雨的哭了半晌,萧老大才点了点他矜贵的脑袋,爬起来拉着弱弱的小手道,妹妹不哭,以后哥哥给你抓小青蛙。
弱弱抽抽噎噎的跟着他往外走,呜咽道,可我还是想要耶耶。
萧老二忙忙跟上去,抓住萧老大另外一只手,道,哥哥,不管我们新阿耶了?苏伏面上的千年寒冰破裂,神情万分精彩,这三个……当真是孩子吗?小小年纪知道的多也就算了,可这都什么跟什么!三个闹腾的孩子一离开,屋里顿时显得异常寂静。
苏伏垂眸盯着面前已经渐渐不再冒热气的水,伸出手端了起来。
他不知从多久以前,就再也不吃别人经手的东西,不喝别人递过来的水……开始只是小心自己有一天被过河拆桥,直到现在已经变成一种无意识的习惯。
他逼着自己抿了一口。
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端着盏的手微微一抖,洒出了几滴。
那个脚步,太熟悉了,以前他每天靠在萧府的墙外,听见一遍才能安心。
脚步声在门房前停下。
苏药师。
声音清冷,一如从前。
苏伏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空缺的部分填满了,离开这几年,仿佛缺的,只是她轻声唤出的这三个字。
逆着光,苏伏看见了一个成熟美丽的妇人,她比以前更加动人,面上的表情依旧不丰富,但她浅浅的笑,那样能够撩拨他的心弦。
献梁夫人。
苏伏起身,微微拱手。
冉颜面上笑容更盛了一些,刚刚整治了那两个小子,来迟了,到厅中说话吧?苏伏点头。
园子里的道路狭窄,他与她相距不过一尺,能嗅到她身上混合着淡淡奶味的佩兰香气。
听说你那年受伤了,可严重?苏伏难得主动开口挑起话题。
冉颜道,不是什么大伤,而且我阴差阳错的救了当年的九皇子,如今他成了太子,我也颇受照拂。
苏伏没有义务一定要保护她,冉颜知道如果说实情,他一定会内疚,所以便隐去了一些事情。
与萧颂在一起久了,她也渐渐学会该如何处事。
两人一路无话,还是如从前一样,安静却不尴尬。
在厅中坐下,冉颜问道,听说你与晋阳公主……我今日将她送回来了,我只是见她时日不多,带她去看看名山大川。
苏伏打断冉颜的话。
冉颜已经为人妇,他也不知道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处,只是单纯不想让她误会。
两人的对话再次静默下来。
从前,苏伏很喜欢这样安静且安心的感觉,现在也喜欢,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想同她说些什么。
然而想来想去,却只有沉默。
冉颜看了看天色,道,快午时了,以前吃了你的烤肉,你还没有吃过我做的饭菜吧?许多年不见,就容我招待一回。
苏伏见她起身,亦起身阻止道,不用了,我有些急事。
冉颜那一双沉静的眼睛仿佛顷刻便洞悉了他的谎言。
她走近苏伏,你似乎一直都不曾变,可我这些年却变了很多,你还是不会撒谎,可是我会了。
苏伏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除了在苏州影梅庵中有一次如此靠近,便再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心跳声如雷,轰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堪堪才将自己的神思拉回,紧接着腰上便多了一双手。
他眼眶微睁,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抱住他的冉颜,微微迟疑了一下,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搭在她背上。
这是个并不暧昧的拥抱,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只轻轻的一下,那么自然,仿佛只是许多年不见的老友,见面互相抱了一下。
谢谢你,阿颜。
苏伏声音低哑动听。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圆满了。
她还是在这里,还是那个冉十七。
他忽然也明白,自己与冉颜不仅仅气息相似,连追寻都那样相似。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是苏伏从来不懂得自己的心,而冉颜目标明确罢了。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在长安。
冉颜眼眶微酸,面上却冲苏伏微微一笑。
这是朋友之间的承诺和约定。
苏伏听得懂,心中一半空,一半满。
出了萧府,苏伏第一次散步一半的速度缓缓向城郊走去,他又何尝不想留下来吃冉颜亲手做的一顿饭,可是他不敢,怕留恋,怕惦念。
这轻轻的一个拥抱,和那句话,是冉颜能够给他最多的东西了。
他忽然想起来时在林间听见刘青松所吟的那首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人生别离,你我啊,便如那参行与商星,一东一西,此出彼没,不能相见。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今日一别,又将被山高水远所隔,世事茫茫,未来不知能如何。
无论世事如何变化,纵使山高水远,永不相逢,可是阿颜,有你那句话,我心安矣!苏伏上了马,缓缓出城。
回望一眼长安高大的城楼,面上绽开一抹璀璨的笑容,策马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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