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紫修和青寐的对话, 尚烟整个懵圈了,甚至有点想流泪。
原来,紫修一开始是想来神界找她的。
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 只想着要跟紫修哥哥黏在一起,开开心心,能偶尔亲亲抱抱, 她已很满足了。
哪能猜到, 紫修会想得那么远。
当年他那么高傲, 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其实私底下,都想到提亲这一步了。
她不懂。
后来为何紫修没来, 为何她去望月雪山找他后,他会是那样的态度……她很想问问紫修。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记不得。
她问也问不出什么。
只能紧跟着青寐的步伐,接着探索。
这个晚上,青寐和紫修又聊了一会儿, 大多是与谋略相关的内容。
但是, 他整个晚上心情都特别好,时不时会笑起来。
比起这满魔界的月色,少年的容颜竟更加干净璀璨。
回到奈落后,一天夜里,青寐独自穿过森林,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了杀人, 她可以追到阴间鬼界,从不怕一人在寂夜行走。
可是, 看清这人的面貌, 她吓得差点晕过去——那人脸上脂粉白如纸, 头上插满黑色乌鸦毛,双颊涂成桃花粉,摸着脸颊,殷勤地冲她抛媚眼。
她掏出匕首想捅人,对方闪了一下,没全闪掉,被划得胳膊直喷血。
他按住伤口,委屈道:你为何要捅我?景焕……?她拍了拍胸口,气息未定道,你为何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么。
我特意打扮给你看的啊。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
景焕拽着头上的乌鸦毛,蹙眉沉思,道:莫非,英罗给我的口信有误?二人吃力地沟通了片刻,青寐才总算得知,英罗见景焕剑眉星目、正气十足,便告诉他:我这样的她都嫌粗糙,你这样的,还是放弃罢。
青寐喜欢‘色如桃花,鬓发如鸦’的美少年。
不知如此描绘是否精准,但大家都是如此评价那人的,那就这样罢。
青寐明白了景焕的用意,呆望他良久,忽然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她很久不曾如此开心地笑过了。
甚至在这一个瞬间,色如桃花,鬓发如鸦八个字,也不再令她感到痛苦。
结束一场没有结果的风月之情,像读完一本又短又精彩的书。
再是意犹未尽,仍有翻到最后一页的一天。
于是,反反复复地回味书中所有细节,想要在别的书上寻找这本书的影子,不过徒劳无功。
奈落社学是和别处的学府不太一样,分上庠和下庠。
毛孩子乱蹦跶的是下庠。
上庠中的学生年纪稍大,有些还可议朝政。
迁居奈落后,紫修进入了上庠,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假装不好好读书,每天陶醉于流连之乐,荒亡之行。
于是,不过多久,关于他吃酒赌钱、□□宿妓的传闻,便流传开来。
最初,东皇炎湃还是不太信得过紫修,曾去社学探查过他的动静。
那一日,凉亭中有一群学生在玩乐,好不热闹。
那里女多男少,紫修被一群少女包围着,饮酒品曲,自有一番风流态度。
他倚靠在搭着玄色外披的栏杆上,一身绛紫长袍垂在石凳上,瘦长的腿微微弯曲,靴尖轻轻打着节拍。
看见他这模样,炎湃来了兴致,便招来了小儿子东皇闻尧,与紫修比拼射艺。
其实相比建烈,闻尧更加聪明伶俐,身手敏捷,唯独性子傲气些,不如建烈沉稳。
但这性子像极了曾经的炎湃,因此,炎湃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其实心中更偏爱闻尧。
自紫修返回奈落,一直放浪形骸,斗鸡走马,却总是招得姑娘们尖叫连连,闻尧对他早看不顺眼了。
他一箭正中靶心,再挑衅地看了紫修一眼。
紫修连射几箭,胳膊跟面条做的似的,直接脱靶。
闻尧见状,笑得直不起腰:这根本不像苍霄大伯的儿子嘛!只怕是野种。
紫修痴痴地笑道:野种,哈哈,野种好笑,哈哈哈。
但待他们走后,只剩了紫修一人时,他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连额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他静静调节了半个时辰,料想他反应太过痴呆,或许也会引起炎湃警觉,待平定了怒气,又接着安排孔雀去制造麻烦,转移炎湃的注意力。
接下来,孔雀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炎湃,故意炫耀紫修可怜巴巴的军事武力。
除他之外,紫修的亲信全都将炎湃捧得忘乎所以。
炎湃虽看孔雀不爽,却一直当他是小丑。
闻尧想去教训孔雀,却被建烈拦住。
建烈道:即便紫修没有野心,他的手下也有。
这匪羽以前便是东皇苍霄的狗,现在又来当儿子的狗了,都快成狗精了。
不如想办法将他腰斩了。
炎湃道:不必。
留着孔雀。
待他犯错,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将紫修这吃白食的傻子也斩了,我们才好高枕无忧。
建烈道:是、是,父王真乃圣帝明王也。
青寐只负责传话、杀人,极少观察敌人的用心。
尚烟看下来,只觉得东皇建烈其人,头脑清醒,冷静阴险,比东皇炎湃难对付。
好在紫修智谋更高一筹。
他安排孔雀声东击西,目的本便是让炎湃等待抓孔雀的小辫子,从而寻找借口灭掉主子。
倘若不制造这个麻烦,炎湃何时下手,便取决于炎湃自己了。
所以,孔雀每次闹事,看似疯疯癫癫,其实都经过精心算计,且步步惊心。
虽然准备得十万火急,但紫修还是将世子党的剿贼行动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时间不会再等他,多耽搁下去,反而会加大覆灭的风险。
定好了决战的时间,他早早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待起兵时机。
但紫修始终心神不定。
一日,他对青寐道:青寐,陪我去一趟佛陀耶。
佛陀耶?神界那个?见紫修点头,青寐心道:佛陀耶远在天边,若现在赶路去……罢了,少主既做了如此决定,定有他的理由。
我只管效力便是。
遵命。
青寐道。
然后,二人一起赶至佛陀耶,进入无量太学,找到了学生宿舍。
相比奈落,佛陀耶简直美若梦境,静若世外。
无量太学的夜,更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
连青寐这样冷酷的人,都不免因之心动。
只见仙蚕丝般的回廊蜿蜒而上,会一直延伸入明月之中般。
偶有学生往来,也是漫不经心。
云雾寂寂寥寥,月华染白阑干。
在枫叶乱舞的亭台间,紫修终于见到了尚烟。
尚烟长成了大姑娘,容貌不仅完全恢复了,还因昭华神力完全觉醒,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美貌状。
她与火火一同回到宿舍,云鬓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以新摘新编的桂花团压在脑后,混入其余及腰披肩发。
她手指纤纤,手腕细细,也戴着桂花手环,轻搭在鹅黄色的百褶裙上。
她细腰曼妙,款款走来,简直像月中桂仙幻化了人形,静雅新入世,翩然貌倾城。
与尚烟的光华灿烂、精致娴雅相反,紫修穿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毫无点缀,几乎要融入暗夜之中。
见她走出来,且对着他的方向展颜一笑。
他心跳骤然加速,只当她看到自己了,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
可她开口喊的却是:紫恒,快来。
紫修停住脚步。
下一刻,少年走向尚烟。
人面桃花,眉目如画。
他衣着虽不华贵,但金缕带、仙鹤展翅的香囊与雪白直裰,搭配得恰到好处,雅人深致,与尚烟站在一起,是何等一双两好的璧人。
他们般配到便是寻遍无量太学,也找不出第二对;般配到连紫修都想送上祝福。
只见紫恒深情地望着尚烟,轻轻拨开她云鬓上乱了的花瓣,柔声道:烟烟,半日没见,我很想你。
尚烟看看周围,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有些害羞,有些嗔意:笨蛋,火火在呢。
我不在乎,我习惯你们如此肉麻了。
火火大大咧咧道。
紫修的脚步再未前进过。
以青寐的眼看见这近七年前的一幕,尚烟虽知道历史已成定势,无可改变,却还是心急如焚,不断在心里喊道,叶尚烟,你这呆子,你回头,你回头啊!紫修哥哥在你后面!!但当年的自己,眼里只有紫恒。
连青寐都忍不住道:我去叫她。
别去。
紫修断然道,没必要了。
是他告诉紫恒,若在神界遇到喜欢的女子,便可以直接娶了。
让紫恒用紫修的身份在异界活下去的,也是他的人。
紫恒没有错。
待到尚烟离去,紫修命青寐将紫恒带到无人之处,与自己会面。
紫恒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紫修本想告诉紫恒,自己马上要与炎湃决斗了,若是遇难,该当如何处理后事。
但这一刻,他决定不说了。
我来看看你们。
没别的事。
紫修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但紫恒何其敏感,瞬间领悟了。
因此,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只是并未表现出来。
哦,是这样……紫恒道,如今奈落情况如何了?我听说你回去的消息了。
还在静候反杀时机。
嗯嗯。
紫恒乖巧地点头,哥,务必小心。
随后,紫修又问了一些紫恒近日的学业、生活状况。
得知弟弟读太学后,成绩不甚理想,又再三叮嘱他,东皇氏既是至尊王室,又是武学世家,以强者闻名,紫恒作为东皇氏的男人,决不可玩物丧志,要时刻警惕上进,才能立足于世。
紫恒自然从风而服。
当然,会不会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兄弟俩一阵叙话后,紫修便要启程回魔界了。
他素来性情果断,不喜黏黏糊糊,因而哪怕这可能是永别,他也只是拍了拍紫恒的肩,说了一声保重,便准备离去。
反倒是紫恒,颇有依依不舍之意,又硬拉着兄长聊了一会儿,才总算准备放紫修走。
但紫修刚转身,又被紫恒叫住了。
紫修道:你再啰嗦下去,天要亮了。
紫恒道: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紫恒抿了抿唇,道:我和烟烟可能快成亲了。
紫修只短暂地顿了一下,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之色:挺好,哥为你高兴。
何时办喜事?还没定时间……但应该不会太快,毕业之后吧。
我还要问问烟烟的意思……哦,那时。
我只怕是有些忙了。
但你的婚礼,一定来。
忙……是因为那时可能已当上月魔王了吗?要么便是被腰斩了,到地府里忙去了。
紫修自嘲地笑了一下。
哥哥一定会成功的。
紫恒也笑了,到那时,我也会有很多嫂子了吧?嗯。
真好。
我哥果然是全魔界最霸气的男子。
我好羡慕你。
不必羡慕。
你有你的人生。
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原本早没了,只剩下了烟烟。
所以,我只想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你们会幸福的。
紫修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尚烟是个好姑娘,你们会好好的。
不,我有自知之明。
她爱的人是你。
紫修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要哥哥愿意,随时可以得到她。
紫恒苦笑道,所以,这也是我的不情之请。
哥哥以后会统治魔界江山,后宫美人、三千粉黛,怕都对你飞蛾扑火……魔王是不缺女人的,对不对?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烟烟,那个秘密?紫修沉吟片刻,知道他是指自己曾经和她相处过的事,道:嗯。
我永远不会告诉她。
看到此处,尚烟明白了,为何每次她问紫修,他是不是她在孟子山遇到的哥哥,他要不是否认,便是避而不答。
即便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来没直接承认过。
原来是因为紫恒。
紫恒道:对不起,哥,我太任性了。
紫修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必道歉。
紫恒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动地道:对你来说,烟烟只是‘一个女人’,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全部。
谢谢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的。
和紫修一同折返奈落的途中,青寐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少主,属下知道,您觉得愧对小少主,但您难道不考虑一下叶小姐的感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紫修道:青寐,我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青寐道:所以呢,这不是更应该让叶小姐知道您的心意?没必要。
紫修摇了摇头,他们俩在一起挺好,我为何要去拆散?紫恒会给她幸福的。
青寐本想说,那是因为她以为小少主是您啊,但思索了一会儿,也懂了紫修的意思,只得道:待到成功炎湃老贼之日,您可千万别再将叶小姐当成东西,让来让去了。
您可以信守承诺,不告诉叶小姐那个秘密,但希望少主大胆一些,直接到佛陀耶与小少主竞争。
叶小姐如此聪明,一定会自己发现的。
此不过儿女情长之事,无关紧要。
紫修淡淡道。
紫修虽说得洒脱淡定,但从回到奈落后,青寐看得出来,他心情一直很低落。
也是因为放弃了尚烟,他再没了牵挂,反而有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但在他们起兵前夕,发生了一个大岔子:匪羽写信给漆雷魔王,提议与他们联盟,要求炎湃把奈落还给紫修。
这封信却被炎湃看见了。
炎湃怒火中烧,决意要除掉孔雀。
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把信扔到紫修面前。
紫修接过信,一边读,双手一边发抖,最后颤声道:这、这事由侄儿来处理。
侄儿一定给叔叔一个满意的答复……孤等你复命!炎湃恶狠狠道。
紫修招来了匪羽,道:孔雀,炎湃许我来处理此事了。
孔雀拱手道:谢少主留属下全尸。
按炎湃的敕令,也是留不得你全尸的,他需要你的脑袋。
属下明白。
孔雀答得坦坦荡荡,只求保全家中老母。
紫修笑道:孔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对外人我不留情,可我惜才。
杀了你,我可舍不得。
孔雀微微一怔,哭着跪地拜谢。
接着,紫修命人找来了一堆孔雀尸骨。
孔雀道:少主,这样……只怕炎湃老贼会发现的。
发现便发现罢。
紫修命人将尸骨送到炎湃那里。
这不是匪羽的尸骨。
炎湃冷笑一声,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虎父无犬子。
东皇苍霄一世英名,当真生了个优柔寡断的懦夫,眼高手低的庸才。
难道是因为当年厮杀太过惨烈,让孤把他们想得太可怕了?闻尧赶紧拍马道:父王,苍霄大伯是一代明君,这紫修又是他的冢子,他们自然是不好对付的。
但是,父王一直在进步,而苍霄大伯已无法进步了,才会显得堂兄无能,不是吗?这话撞在了炎湃心坎儿上。
他点头道:兄长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死人。
现下他儿子如此愚妄,大可名正言顺,除之而后快。
建烈在一旁听了,道:父王,依我看,还是不可轻敌。
无人能永保无虞。
你啊,人很好,偏偏做事畏手畏脚。
炎湃不再搭理大儿子,只击掌道,来人,把东皇紫修给孤召来!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紫修跑了。
炎湃大惊,派正军倾城出动,在搜查紫修。
搜罗了四日,终于在月魔域境内,东皇闻尧逮到了紫修的华盖龙车。
这车依然由十六条龙拉着,三百号随从跟着,飞行在空中,浩浩荡荡,手忙脚乱。
隔着纱帘,闻尧看见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大笑道:堂兄啊堂兄,何必在车中闭置如新妇?还不速速随我回奈落?里面的人不说话。
闻尧得意洋洋地闪现过去,用剑挑开纱帘。
只听得啊啊接连的尖叫,两个鲸妖美人逃了出来,但坐在正中央的人却不是紫修,而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陌生少年。
这……这是怎么回事?!闻尧看看四周,掐着其中一名鲸妖美人的脖子,怒道,东皇紫修呢?!鲸妖美人哭道:奴、奴婢不知,真的不知……此时,泰罗宫的军队都派出了大半。
涅槃宫,炼佛殿内,炎湃才派出又一波人去月魔域西部,便在台阶下不安地踱步,对属下道:东皇紫修到底是何居心。
他到底去了何处……忽然,空荡荡的殿堂内,紫修的声音响起:我哪都没去。
谁?!炎湃回头一望,见紫修一身黑衣,手持伽罗剑,正站在侧门柱前。
叔叔找我,有何指教?紫修微笑道。
炎湃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声东击西的把戏,你玩了不止一次,还指望我上第二次当么?东皇紫修,你还太嫩了!我留了王卒在身边——来人!然而,声音落下之后,却无人响应。
来人啊!炎湃又提高了音量。
叔叔是说外面那一帮人?紫修慢慢抽出剑,露出一丝血迹,真遗憾。
都被我杀了。
什么?!不怕你料事如神,只怕你愚蠢轻敌。
来人。
突然,左阳青寐、左阳英发、英罗、匪羽等等,他的一众心腹也从侧门杀了进来。
一行人包围了炎湃。
炎湃虽面有惧色,却到底也很硬气,猛地抽出阔剑,面色铁青,指着紫修道:你以为杀了孤,便能夺回奈落?!哈哈哈,孤的儿子们有龙符在手,随时可号召百万雄师,要了你们所有人狗命!少废话。
动手。
紫修一声令下,所有世子党高手都杀将上去,和炎湃激烈交战起来。
因为曾经被炎湃打得落花流水,所以,重新与炎湃交手,哪怕是用青寐的身体,尚烟也心有余悸。
但七千年前,青寐的修为远在当时的小尚烟之上,又与紫修等几名高手联手,竟很快便把炎湃打得难以招架,无力还手。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慢着,我有话要说。
听到这个声音,炎湃大喜,回头道:吾儿,你来得正是时候!东皇建烈带着一众将士杀入殿内。
青寐等人自然不会多加理会,只是加重了防备。
紫修稍缓了一些,准备迎战建烈。
建烈道:堂弟,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希望复仇,还是希望夺回王位?紫修没理他。
炎湃恼道:此二者有何区别?他都想要孤的命!自然有区别。
建烈缓缓道,若只是想复仇,那只要牺牲所有人,与我们拼杀至死即可;但若是想夺回王位,我提议,堂弟可以考虑,与父王进行王者决斗。
如此一来,双方也可以免去不必要的牺牲。
所谓王者决斗,既是魔界的传统夺位习俗:两位王位继承人单挑,直至一方认输或死亡,另一方则成为新的魔王。
在这过程中,旁人都得站在术法结界之后,不得插手。
王者决斗?炎湃大笑几声,当年,东皇苍霄都被我杀得满地找牙,你觉得,东皇紫修这小兔崽子能打得过孤?儿子,你还是赶紧派兵护驾为是!但紫修突然收手了。
我接受决斗。
青寐道:少主,这东皇炎湃的剑术相当惊人,如此以身试险,只怕是……但紫修没有改变主意。
此日是阴天。
乌云密布,如同一个不详之兆,将奈落笼罩其下。
泰罗宫前方的广场周围,百姓都得知了紫修兵变之事,纷纷前来围观。
东皇建烈对天抛出决斗书简。
随后,黑色的煞气之井也从天而降,将紫修和炎湃封死其中。
炎湃挥舞着阔剑。
紫修站得笔直,食指在剑身上擦过,而后挽了一个剑花。
这一刻,百姓才知道,原来,苍霄王的血脉没有死。
东皇紫修并不是游手好闲的混子,而是苍霄王真正的世子,来拯救他们的英雄。
他们在心中都在暗暗为紫修打气,希望他取得最终的胜利,将奈落从千年噩梦中解放出来。
只见紫修、炎湃二人中间,流动的黑雾壁缓缓下落。
叔侄二人冷冷敌视彼此,直至黑雾消散那一瞬,同时朝对方冲去。
只听得兵器声巨响,两把剑凶猛碰撞,第一下,便见紫光黑雾四射,如紫色的血,渲染了大半奈落的天,将乌云也漂成了异色。
两个人都拼尽全力,使出东皇氏剑术绝学:罗刹魔劈、邪月鬼舞、陨日魔斩、灭神剑阵……两道黑影在井中闪现,兵刃每碰撞一次,整个泰罗宫都会摇晃一次。
这是真正的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他们斗殴了五天六夜。
打得越久,消耗的体力、煞气越多,他们越是不肯退让。
但紫修毕竟年轻,到后来,他已渐渐占了上风,几轮九宫魔破使出,把炎湃震在井毕上,重重滑落。
炎湃翻身跃起,目露凶光,终于按捺不住,使用了闇黑魔变,主动魔化。
你这小野种!东皇炎湃咆哮道,孤当年能如何杀了你爹,现在便能如何杀了你这小野种!!听闻此言,想起父母被杀的种种过往,想起自己和弟弟忍辱负重的这些年,紫修心中激荡愤慨不已,周身爆发出熊熊赤焰,双瞳血红,也魔化了。
乌云在空中徘徊,一阵阵狂雷响起,两个红眼魔神杀意无限,兽性全开,反倒加速了决斗进程。
当两个灭神剑阵同时出现在空中时,连奈落疆域,乾坤山河,也因此厮杀而撼动。
虽然尚烟知道紫修很强,但亲眼看见他与炎湃决斗,她还是不由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感慨,紫修哥哥真的好强好强。
青寐的心声一直是:少主,一定要赢!打败他,打败他!除此之外,百姓们察觉到战局的变化,也都不由为紫修喝彩起来。
东皇炎湃深知自己体力渐衰,紫修却还是强悍如斯,盖世之力不受任何影响,又听得百姓欢呼,自己早失了民心,恼羞成怒,便想要走捷径,伺机刺瞎紫修的眼睛。
但正因如此,他落了破绽。
紫修发现了他的歹念,身形一闪,反手一剑挥去。
但见一个条状黑影飞到空中,炎湃右肩下方空了,呲呲声响起,一场红色的鲜血大雨喷洒而出,溅了紫修满脸。
紫修眼中也只剩了杀意。
今天便让你知道,我是不是东皇苍霄的儿子!他再次闪到炎湃面前,长剑旋转,直插入炎湃的眼眶。
与此同时,又砰的一声响起,一条断了的右臂掉落在地,手中还握着一把阔剑。
炎湃痛不欲生,但他性子刚猛,竟只闷哼一声,便用左手抓住紫修的剑,硬生生地将它推出眼眶。
这一推,竟把整个眼球都扯了出来。
他终于耐不住了,闷吼一声,负伤的野兽般狼狈后退,使用无影魔闪,闪到自己的右臂前,以左手抓起地上的阔剑。
接着,他只能用左手迎战。
但他原本便落了下风,现在失去一条胳膊、一只眼睛,当然更不是紫修的对手。
紫修毫不心软,眼瞳血红,冷冷道:东皇炎湃,你认不认输?同时不住追杀他。
炎湃连滚带爬,四处逃窜,对认输一事,却始终心有不甘。
直到嗖的一声响起,少年的身影闪现在他面前,伽罗剑锋指向他的脖子,他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孤……孤认输了。
煞气之井散去。
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此刻,全场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百姓们原本便十分爱戴东皇苍霄,加上被炎湃□□折磨那么多年,重见世子夺回王位,别提有多激动。
但等待紫修的,并不是王位禅让,而是一场厚颜无耻的阴谋。
来人。
东皇建烈挥挥手,把东皇紫修给我拿下。
原本紫修声东击西之计,是为将炎湃军队调出奈落。
但因为他与炎湃交战时过长,大军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只待炎湃决战失败后,一举攻陷紫修及其僚属。
而紫修自决定与炎湃决斗后,便放弃了求助外援,调兵遣将,自然错过了最佳起兵时机。
紫修错愕道:东皇建烈,你……出尔反尔?这叫兵不厌诈。
建烈皮笑肉不笑,你害我父王变成残废,我当然要你的狗命。
这下,连崇虚氏相国也看不下去了,对炎湃父子跪下来,道:服从王者决斗结果,自古以来都是魔界律法中的金科玉律,战后反悔,乃背信弃义、大失民心所为!王上,世子,万万不可啊!律法既可为人所写,自然也可为人所改。
建烈目光阴狠道,动手!之后的内战,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青寐等人浴血奋战,尝试护送紫修离开。
但为了保护属下,紫修又一次选择与他们共同作战。
也是因为如此,他被万名精兵包围,哪怕实力强劲,以一敌百,终究也还是躲不过炎湃父子的险恶用心。
在即将撤退成功之际,他被这对父子追上了。
紫修正与建烈交手,炎湃左手提着阔剑,径直砍向紫修的头颅:小野种,孤要你死得难看!!闪电疾驰,狂雷轰鸣。
一声灭顶雷声响起,摇动了奈落的苍穹,几乎将千万士兵的心肺也震碎。
乱兵之中,青寐惊呼一声:少主!!!紫修脑浆崩裂的刹那,一时间,尚烟只感到胸腔似也破裂了。
几乎杀死她的剧痛,不知是来自青寐兵败的痛苦、复仇失败的懊恼、对少主重伤的悲痛,还是源自自己的心碎。
随后,是一场连着下了七天的暴雨,似苍天也因憾落泪。
七日后,雨停了,地面依然泥泞。
奈落城门外,阴风惨淡,愁云万重。
浮生河静静流淌,似已将这一路革命之血悄然吞没。
城门上,一个青铜支架如死人骸骨,直刺云霄。
紫眸少年被高挂其上。
东皇炎湃在杀鸡儆猴。
路过的魔族都敢怒不敢言。
紫修的黑衣破旧,肤色苍白,没了半边大脑,仅凭东皇氏魔神之力撑着最后一口气。
血液流满他的额头和脸庞,又顺着手臂,流满手指,但不知何时,早已干涸成了血块。
这一日是暖春四月初三。
但春寒瘆人,毫无花开的暖意。
所有百姓都在心中暗自悲痛不已。
他们的英雄败了。
他们走出黑暗的唯一希望,也在这一刻破灭了。
少有人对紫修失望,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东皇炎湃有多可怕。
而东皇紫修,又实在太年轻。
纵使有一身绝世武艺,到底也敌不过他残暴不堪叔叔、不择手段的堂兄。
对紫修失望的人,暴怒之后,也都控制不住痛哭流涕。
这一日,邪恶战胜了正义,篡位者击杀了真正魔王的后人,世间不再有公允。
青寐、英罗、匪羽、英发……都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他们即将死去的少主。
日光稀薄刺目,城墙上的士兵神情麻木。
飘扬的旗帜之下,紫修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他虚弱无力地看着人群,嘴唇也动了两下。
他在说什么?!英发道。
‘烟烟’。
青寐哽咽道,他说的是,‘烟烟’。
紫修眯着眼,视线早已模糊。
但在茫茫人海中,他依然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女。
那是个寻常魔族少女,也只一晃而过,但她身姿轻盈,蹁跹如蝶,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紫修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吸幽微,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他只怕活不到晚上了。
此处只有阴云,没有明月。
少女也消失了。
但这一刻,在紫修的视野中,有杏花飞舞旋落成雪,有碧阳湖的滔滔水声,有孟子山漫山遍野的浓绿……一切都美得宛如世外桃源,宛如神仙界的往事与梦境。
随后,紫修又说了一句话,青寐也没看清楚。
但尚烟知道他在说什么。
烟烟……来世嫁我。
作者有话说:紫烟的误会快解完了,然后就是为爱战斗甜文节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