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庄肃的左相府大门前,石狮子在猎猎晚风中昂然挺立,无言之中便散逸出一股强势之气。
户部郎中秦原几乎是近于狼狈落魄的被程府管家赶出。
那个年近四十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冯管家一脸假笑的把他送出了门,还不待秦原走远,便听到身后重重的关上大门的声音。
静谧夜色中,这声音如此的尖锐响亮,俨然是一个大大的巴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了秦原的脸上。
秦原的脚步僵了一下,风尘仆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守在旁边巷子口的秦府小厮们见自家老爷出来了,立马迎了上来,拿大麾的拿大麾,吩咐轿夫准备抬轿的吩咐着,倒是有了一些热乎气儿。
这群人一个时辰前就被程府请出来了。
秦原的贴身小厮叫长贵的,原本是非常殷勤的跑了过来。
他跟着秦原这几天在京城各个朝中大员府上跑,不但睡眠不足而且似乎都没了胃口,每天盼望着的就是老爷能早一些回府好让自己补补觉。
可是走进了一看,才发现今天老爷的脸色尤其不好,凭着他跟在老爷身边的这些年经验来看,他应该在老爷发火前赶紧离开才是。
他正要后退,秦原冷如冰封的视线已经投向了他,长贵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谄笑道,老爷,天冷夜深,要不要回去了?眼珠子一转,又想到往日老爷最爱到杨姨娘那儿去,遂又道,老爷要不要去杨姨娘那边歇歇?秦原正因为今日从早到晚程左相都避不见他,只让一个管家来打发他而怒火中烧,更何况刚才那狗奴才竟是把他一个堂堂的朝中官员给赶了出来,让他受了奇耻大辱!程左相虽然位高权重、背后又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撑腰,可是他秦原也不是好惹的,他那大哥是三代世袭的平忠侯爷,他的母亲更是与当今天子都有莫大关系。
不说他的大侄女好歹嫁到了他家当大媳妇,两家是名正言顺的亲家,单说这些年他里里外外支援左相的势力,也应该不看功劳也看看苦劳吧。
而如今程左相的意思,竟是要把他弃了,让他去做江南道赈灾款贪污事件的替罪羔羊了。
若不是几天前京城外发生的南地流民暴动事件惊动了当今天子,致使天子亲自过问江南道的赈灾放款一事,从而发现了这次灾款的贪污受贿内幕,自己又何至于连给自己岳丈贺寿都顾不上,从几百里外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处理这个烂摊子?秦原赶回来之后,本以为只要找到几个朝中重臣联名上书把这次事件压过去,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昔日那些什么世交好友竟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不是借口称病不见,便是三言两语打发他,又或是心不在焉、文不对题,他也只好不了了之。
若不是一位曾经一同考取功名的同乡看不过去暗暗提点他到这左相府来,恐怕他还要磨费更多时日才能想到那些官员都得了程左相的授意。
程左相这人,最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秦原自认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许多年,也万万及不上程左相。
不过秦原这么些年来从无近距离为程左相效力过,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程左相这人,他离得越远越好。
也许就是因为他从没明确表示过对程左相的忠心,故而程左相这次竟是把他推了出去当废子,秦原怎能不心如火燎,怒气冲冲。
而身边这个没有眼色的奴才,难道还认为他秦原老命都快没了,还惦记什么姨娘吗!蠢东西!整日就想些这种蠢事!秦原厉声斥责到。
长贵吓得身体一抖,老爷真的发火了,这可要小心伺候着。
遂头低到了胸前诺诺道,老爷说的是,小的愚蠢,愚蠢!……秦原略略解气,想到这次还是沾了郑老太爷的光,因为他的大寿自己才得了一些转圜的时间。
现在刑部的人碍于情面还不会先动他,否则他作为掌管江南道税务、米粮、灾款等的官员肯定要被关进天牢里了。
不行,他得尽快找出挽救自己的办法来。
忽又想起今日出府前门口的那个姑子来,似乎听她嚷着和杨姨娘有关,当时时间紧,他也没能好好问她,不过看样子也知道肯定是杨姨娘又做些什么不大好的事了。
常言道,祸患起于萧墙。
如今他几乎命悬于一线,杨姨娘却还给他来个后院失火!秦原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府外的事他做不得主,难道自家的事,他还不能做得了主么!那个从清心观来的姑子怎么样了?回老爷,已经把她送交官府了。
长贵见自家老爷有些微恢复的迹象,却仍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回道。
送交官府了?秦原才刚刚压下的怒气又腾地窜了上来。
家丑不可外扬,把那姑子送交了官府,若拷问出什么来,又是他的一记罪名,必落个内宅管教无方的名声。
谁让你送交官府的?秦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不是老爷……老爷说的……要关起来的么?长贵吓得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道。
那是让你把她关到府里的柴房里!秦原忍不住吼道。
这一声出来,不但惊到了秦府的下人们,也惊醒了秦原自己。
他沉着脸色吩咐道,马上回府!长贵,你立刻带几个人去吴府把吴献大人请过来。
速去!吴献是刑部的一个小官员,不过现在,秦原能想到的恐怕还能帮自己的也只有他了。
长贵唯唯诺诺应了,带了几个人就飞奔走了。
秦原皱着眉头坐进了轿子,心里默默念道,但愿吴献能念旧日情谊,帮他把那个姑子弄出来才好。
月明星稀,温和的月色照在狭长的道路上,有种说不出的清凉。
秦知廉不急不缓的走到最后一重牢门前,站定了。
什么人?深夜竟敢擅闯刑部大牢!那守牢门的狱卒被响动从瞌睡中惊起,偏偏秦知廉逆着光,故而这狱卒根本看不清的长相,只得大喊着给自己助威势。
秦知廉心下略微放松了一些,还好那姑子只是被关在平常犯人的牢狱里,看守的狱卒不多,就凭他手上现有的这块令牌就足够应付了。
秦知廉也不吭声,只是右手一个翻转把那令牌翻给了那刚睡醒的狱卒看,那狱卒骂咧咧的凑近看了,见是刑部吴大人的令牌,心中有些犹豫,这吴大人官职不大,但也是自己的上司,可就这么开牢门似乎有些不值。
秦知廉却将那狱卒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俊眉厌恶的皱了皱,左手便扔出了一大块银子。
那狱卒只见金光一闪,立马欢欣的扑了上去把那银子揣在怀里,嘴里道,多谢大人的赏赐,我这就给您开门……离远些,半个时辰后回来。
秦知廉冷冷吩咐了一句。
那个狱卒听了,只觉有些毛骨悚然,但收了银子,只得依言走开了。
一边走一边把那大块银子放在嘴边咬着,心里得意,守这破牢房不比那些关朝廷重犯的天牢,他好久都没什么油水捞了,今儿终于赚了一回。
那狱卒才走远,一个娇俏的人儿便从阴影里跳了出来,小声喊道,廉哥哥,你干嘛要给他银子?一看他就不是好人!秦知廉推开牢门,径直往前走去,茗儿,再不跟上来我就不管你了。
那个叫茗儿的女子连忙跟了上去,一边喊道,廉哥哥,你等等我,茗儿一个人害怕……走进了牢里,才发觉这牢中尽是一股酸腐臭烂之气,隐隐夹杂着老鼠吱吱咬东西的窸窣声。
茗儿缩到了秦知廉的身边,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边絮絮叨叨,廉哥哥,你要我父亲的令牌,就是为了来这个地方吗?这地方有什么好,又阴森又可怕的,茗儿想回去……秦知廉胡乱应付着茗儿的话,目光却专注的扫过一间间牢房,终于定格在了最尽头的一间牢房里。
牢房里蜷缩着一个穿着灰蒙蒙道袍的年轻女子,她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秦知廉知道这就是那个清心观的姑子了,嘴角便扯起一丝寒意森森的笑容来。
定心被关在这牢里还不到一天,却因为大吵大闹被狱卒打了一顿,此刻身上的伤还在作痛。
她从前在清心观的时候,都是和别人一起睡,如今却要一个人在这阴暗的大牢里度过,她真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只能害怕的缩在墙角落里。
茗儿见秦知廉只盯着定心看,心中不免吃了醋,撒娇道,廉哥哥,那个脏兮兮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准看她!定心也发现了这个陌生的长得非常俊美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看,可是那眼睛里并不是什么爱恋的目光,而是那种让她感到寒气逼人的目光。
定心就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秦知廉对着扯着自己的茗儿一笑,声音也带了柔意,茗儿乖,你去那边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又事要和她说。
茗儿听了嘴嘟的老高,很是不乐意。
秦知廉便又道,明日我带茗儿去踏青赏花可好?茗儿这才喜笑颜开的答应了跑到一边去等着了。
秦知廉便再次转向了定心,这次目光温柔的却似能将整间牢房都烘暖了。
你叫定心是不是?你过来,我有个能救你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