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传来钻心的痛感,像是用锥子捅过般锐利的、火辣辣的疼。
身边是阵阵嘈杂,隐隐的,骂声、哭声、收拾东西的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
如锦咧了咧嘴,一丝微弱的笑意轻轻漾开来。
地府都这么闹腾?真是死也不得安生呢。
姑娘,姑娘……您可别吓奴婢啊,姑娘您醒醒啊……耳边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喊声,在秦如锦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秦如锦一惊,这个声音好是熟悉。
却像是……自幼服侍她的冯妈妈?秦如锦不敢置信的努力睁开眼睛,视线中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白色,然后慢慢清楚了,冯妈妈那张圆圆的和蔼而又慈祥的虚胖的脸进入她的眼帘,冯妈妈此时满脸上都是黄豆大的泪珠,双眼桃子般红肿着抱着秦如锦哭。
秦如锦的心却一下子要跳出喉咙,她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这是冯妈妈,活生生的冯妈妈,她的冯妈妈没有在两年前因为帮她买药被巷子里窜出来的无赖恶棍们抢劫打死,她还是有一个从小疼她到大,半夜里总担心她踢被子来给她掖被角的天底下最好的奶娘。
秦如锦的眼泪就像夏日的暴雨一样,说来就来,片刻间就不听话的爬满了脸颊,她嘴唇翕动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奶娘,奶娘……她有两年都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她激动的想要牢牢抱住冯妈妈,再也不放她离开。
可是秦如锦发不出一点声音。
冯妈妈本以为秦如锦凶多吉少了,在那里抱着自家姑娘嚎啕大哭,只怨老爷夫人没有带姑娘一起出去,让一个心肠歹毒的姨娘来害了姑娘,冯妈妈想起姑娘小的时候的懂事劲儿和跟自己的亲近,越发悲痛。
秦如锦发觉到不对劲了,她是应该死了,可是这儿,她微微动了脖子扫了一圈,这里是她原来的家,秦府的东边角门口。
她还看到了那个站在檐□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的浓妆艳抹的艳丽女人。
她穿着杏红荷花蜀绣长裙,罩了一件同色的小褂子,头上挽了个时兴的高髻,确实是个漂亮的妇人。
只是她略显削瘦的一张瓜子脸上此刻尽是怒色,双手撑着腰,眼角微挑,尖刻的喊道,老东西哭什么哭!这死丫头命那么硬,哪容易就死了?不要给我号丧,马上给我滚到清心观去!这不是她那刻薄的杨二姨娘还能是谁?秦如锦不知被她骂过多少回死丫头,托杨姨娘的福,她还真的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秦如锦相信她是真的回到五年前了。
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来过,讨回公道。
她还记得这是她十二周岁时发生的事,杨姨娘要趁夫人和老爷不在把她送走,她不肯坐杨姨娘安排的马车,硬是被拖拉着架出门的时候,她心一横撞上了墙角。
这一撞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个偏僻苦寒的清心观了。
可怜的是她体弱多病的娘亲,一个月里受尽了杨姨娘的折磨,她的娘亲就是在这一次事情中留下了病根,从此再不能下床走路了!她七岁的弟弟只不过瞪了杨姨娘一眼,就被杨姨娘关了大半个月的柴房,哭的嗓子都哑了。
后来还是秦如锦拼着命赶回来在杨姨娘门前跪了好几天,杨姨娘才放了她弟弟。
秦如锦咬住了嘴唇,上一世她实在过的太窝囊,连带着自己爱的人无论是娘亲、弟弟还是奶娘都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这一世,她一定要活出个不同来。
首先就是先要把杨姨娘的威风压下来。
秦如锦奋力要挣开冯妈妈的怀抱,原本虚脱无力的身体还硬是挤出了不少力气。
冯妈妈惊觉如锦的挣扎,忙止住哭声低头看,见如锦正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明媚大眼看着她,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
姑娘,你醒了?!啊,真是太好了!冯妈妈高兴的大喊。
如锦强压下心中的相见之喜,微微点了点头,奶娘,您先放开我吧,我头好疼……冯妈妈眼中满是心疼如言放开了手,如锦摸到自己的额头,草草的裹了一块深蓝色纱布,虽然绕了几层,鲜血还是渗透了出来,纱布湿湿的。
如锦一阵头晕。
醒了就醒了,还装什么死?以为我瞎了啊?那边杨姨娘早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没想真的让如锦死只是送她去清心观吃苦去,可谁知道这死丫头平时柔柔弱弱的今天就跟吃了豹子胆似的不要命的撞墙,可把她吓得不轻,何况就是真想让她死也不是在这秦府门口这么惹眼的地方。
这会儿见如锦活过来,杨姨娘反而放下惊惧嘴里越发不饶人起来。
二姨娘,我家姑娘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您就大发善心绕过她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冯妈妈说着就要跪下来,如锦眼疾手快立马抓紧了冯妈妈的手不让她跪。
姑娘?冯妈妈惊愕的张大了嘴。
如锦努力克制着眩晕感,摇了摇头。
哎呦,今天六姑娘脾气大得很哪,又是撞墙又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杨姨娘娇声细语,拿了一条绣工精致的苏绣帕子捂着嘴咯咯笑,看向如锦的目光却像针尖一样让人觉得刺疼。
她旁边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人精立马附和着大声责骂起如锦来,一个个鼻眼冲天的乱嚷着。
如锦若是不曾经历过前世那些痛不欲生的事,或许还真是像一般的小家碧玉一样要嘤嘤哭泣了。
但现在她可不会。
她动了动身子,要站起来,冯妈妈立马心有灵犀的扶起了她。
如锦笔直的站在台阶下,身体还是有些弱不禁风,可是那种经历过生死的气势透过她那双坚决而毅然的眸子散逸开来,硬是把那些聒噪的婆子们镇住了。
杨姨娘也是一惊,真是见了鬼了,今天这死丫头怎么越看越觉得古怪。
眼神怪吓人的。
如锦眼神扫过台阶上的众人,目光落在刚才说的最来劲的王婆子身上,忽的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王妈妈今天真是中气十足啊。
喊得来劲,骂得也来劲。
王婆子是杨姨娘带来的陪嫁的几个婆子之一,还算是杨姨娘的心腹之一,平时仗着杨姨娘的信任在秦府也小小的威风了一把。
这回见一向是最柔弱不得待见的如锦竟然话中带刺,还只挑她来说事,不免觉得被落了面子,登时就换上了阴测测的面孔,朝如锦吼道,哟呵,你这种贱蹄子居然敢忤逆我们家姨娘,我教训教训你哪错了?还不给我们家姨娘赔礼!冯妈妈一听王婆子是发飙了,恐怕姑娘要吃亏了,赶紧拉着如锦的袖子小声劝道,姑娘,给二姨娘道个歉吧,不然……哎。
如锦反手握住冯妈妈粗糙干瘦的手,低低说了句,奶娘别担心,我有办法。
冯妈妈还要说什么,如锦已经开口了,声音严厉无比,王婆子,你是什么东西,我一个堂堂郎中府的正牌小姐,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婢子来教训了?你把老爷夫人放在什么地方,你居心何在?王婆子见如锦的目光较之先前更加沉静坚定,丝毫不乱,心中首先就畏了三分。
待得如锦不卑不亢的开口,又把老爷夫人抬出来,想到郑夫人的手段,王婆子不禁慌神,我什么时候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我是看你对我家姨娘不敬才出言教训你,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杨姨娘在身边自己根本不用怕,底气又回来两分,对,我就是替我家姨娘教训你!哦,这么说,王婆子是把老爷夫人放在眼里,又是能和姨娘一条心来教训我这个庶出六女喽?!如锦不急不慢的说道,余光扫到杨姨娘渐渐阴郁的脸色,帕子也捏在了手心里,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寒意和疑惑。
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如锦想到杨姨娘的出身暗暗赞道,在宅门里很敏感很懂实务,也难怪得了秦老爷这么多的宠爱。
王婆子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叉着腰向前走了两步,头抬着用鼻子哼气,可不是,我一向都是把老爷夫人放眼里的,我们家姨娘可是天天教导我们……啊!王婆子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心中真是无限恼怒,可看见是杨姨娘一脸怒容的站在她面前,王婆子立刻就懵了,为什么要打她?她可是刚才都不忘记歌颂杨氏的贤良淑德呢。
杨姨娘的指甲留的尖细而长,这一耳掴子过去王婆子的脸上立刻挂了彩,可杨姨娘还是觉得难解心中怒气。
没眼色的糊涂东西!老爷夫人是放在眼里的么?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混账话,你自己在外面听别人乱嚼舌根学了来浑说还拉上我!我从来都说要把老爷夫人稳稳当当的放在心头上的!还有,你一个婢子什么时候能教训正经的姑娘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你反了天了,真是糊涂东西!杨姨娘尖着嗓子大声骂道。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王婆子一个下等的奴婢怎么能跟她这个姨娘相提并论,她简直要气疯了,本来当了姨娘就是她的一块心病,最受不得人家逾越规矩来轻看她,偏偏王婆子脑袋笨的不行,三两句就被如锦绕了进去,还和姨娘一条心替我家姨娘呢,被人家设了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