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有些战战兢兢的,如锦也绷紧了神经。
郑夫人却款款走了过来,伸出保养的青葱一般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语声温柔,整整瘦了一圈,锦儿这些日子在观里受苦了,都是母亲不好,没有找人好好照顾你。
这些话,就像是真正的慈母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可是如锦知道,就算郑夫人是慈母。
自己也不会是那个孩子。
所以她作势又要跪下,却被一边的紫香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如锦低垂着头道,锦儿让母亲操心了,锦儿十分惭愧。
说的也是深情脉脉。
郑夫人和颜悦色,慈爱的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
听说前些日子你的额头伤了?来给母亲看看。
如锦只得凑近了让郑夫人看,玉般白净的肌肤上有一个淡色却依旧丑陋的不规则疤痕。
郑夫人眼眸一眯,很满意。
女孩子家的容貌最要紧,究竟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要害锦儿?郑夫人恨恨的道,不等如锦开口,她忽然转头又问紫香,春雁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紫香抿嘴笑道,春雁在照看诚小少爷呢,诚小少爷这几日就爱缠着她,拉都拉不开。
如锦和周姨娘的身子都颤了一下,周姨娘的眸子里便闪过浓浓的思念,而如锦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郑夫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看我这记性……又拉起如锦的手,手上的暖意和心里的寒意在如锦的身体里打仗。
周姨娘和如锦都咬着嘴唇不开口。
事实上,她们哪有资格开口呢。
锦儿,你别怕,跟母亲说,到底是谁要害你的?说出来,母亲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郑夫人直直盯着如锦,余光却瞥向周姨娘,带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若是如锦不曾重生,依她前世的性子,恐怕此刻要哭哭啼啼的说出来了,十二岁的女孩,很少能经得起这样的威逼利诱。
更何况受委屈的是如锦,受了委屈的人总是想找个人哭诉,找个人告状的。
周姨娘不敢抬头看郑夫人,但她的心里一定在着急,希望如锦别真的说出来。
因为她软弱的性子里,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掩过去的就掩过去。
郑夫人耐心的等着如锦的回答,这个回答值得她等待。
她一想起菊苑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就觉得心里有气。
她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吗?如锦的这一会儿工夫,实在不值一提了。
如锦趁着郑夫人微微松懈的时候,啪的一声跪下了,紫香措手不及,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
郑夫人的脸色微变。
跪下得太猛,膝盖上隐隐作疼,如锦低下头去,母亲,这伤是锦儿自己闯祸弄下的,怪不得别人,请母亲责罚女儿不懂礼仪之罪。
给脸不要脸,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女儿!看周怜那个软弱的性子,就该猜到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真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思!郑夫人眸中一抹暗沉,脸色难看的吓人。
既然这青楼出身的母女如此不识抬举,那她就成全她们好了。
郑夫人回身坐上绣榻,冷冷的道,来人,去请家法来。
秦府家法甚是严厉,一动家法,轻则在床上修养十天半个月,重则会危及生命。
周姨娘一听,立刻哭着跪上来扯着郑夫人的裙摆,夫人息怒,六姑娘她年纪小、不懂事,夫人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夫人……与周姨娘的惊慌形成对比的是,如锦还是低着头,她还在犹豫。
郑夫人眼角微挑,语声严厉,紫香,你还不去找人进来?难道要我亲自过去?紫香表情为难,郑夫人的样子似乎真的动怒了,可是昨日不还是说着要变如锦、周氏这步废棋为用的?更何况,府里如今的状况不宜出事。
夫人,可否听紫香一言。
紫香心一横,决定还是直言劝告。
郑夫人轻轻瞥向紫香,这个丫头虽是外头买来的,但跟在她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平时说话做事都是极有分寸的,不然也不会提拔她做到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你说。
郑夫人暂时收住了怒气。
六姑娘年纪小,夫人是该好好提点教导,可是夫人的一番好意,要是让外头的那起子乱嚼舌根的小人误会了,岂不枉费了夫人的苦心?六姑娘别恼我说你,虽说夫人是个外冷的,但内里却是极疼你的,日子久了,定然见人心,六姑娘有所顾忌也不该对着夫人使,府里现有着客人呢,倒教夫人平白寒心了。
周姨娘见紫香在为如锦开脱,也立刻道,夫人,紫香说的是啊,六姑娘只是年纪还小,等她长大了,一定会念着夫人的好的。
说着泪水簌簌而下。
郑夫人自己沉吟了一番,念及府里确实不宜在外客面前闹出血腥来,失了秦府的面子,而且那么不闻不问的十多年都过了,一时让她们明白可能确实突兀,便缓了心中的怒气,决定再好好磨磨如锦的性子,务必让她向着自己才是。
于是亲自扶起周姨娘,道,你这些日子也受苦了,我给你收拾了菊苑的厢房出来,锦儿住的枫园离着也近,等会儿你们就回去休息吧。
周姨娘听了自然是感激不已。
菊苑是当年秦老太爷的姨娘们住的,可是自从杨姨娘住了后,秦原便不肯让别的姨娘住了,硬生生把个周姨娘赶到了下人住的院里。
郑夫人发了话,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这是什么意思呢?暗示周姨娘和如锦可以放宽心,不必再怕杨姨娘,还是想借周姨娘和如锦再一次刺激杨姨娘?如锦咬了咬牙,既然早晚都要被郑夫人当枪使,倒不如一开始就站队吧,早死早超生,何况她也从来没有选择不是?如锦终于抬起头,眸子里氤氲着一汪清水,声音都是蓄着泪意的,锦儿多谢母亲厚爱。
郑夫人没有错过如锦眼中的一抹迟疑,像是有什么想说也不敢说的。
她就撇开周姨娘亲自扶起如锦,面目又是一派慈和,轻拍着如锦的脊背道,锦儿,你有什么想说就和母亲说,这里没有外人,不要怕。
周姨娘在郑夫人身后摇头,眼中流露出惧色。
如锦在心中沉下一口气,然后从袖中掏出几封信来,女儿也不懂什么事,可是临离开清心观的时候,慧安道姑给了锦儿这些,说是和我们秦府关系重大。
女儿不敢擅作决定,故而交由母亲您定夺。
郑夫人看了一眼紫香,紫香连忙把信接了,又拆开看了几眼,忽然惊呼出来。
郑夫人不满的瞪过去,却见紫香犹自捂着嘴,好似不敢出声却又抑制不住惊恐之情,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能把紫香都吓成这样,肯定不是一般的事了。
郑夫人心一沉,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便从紫香手里把信接过来,看信之前又仿佛无意一般瞥了如锦一眼,如锦眼观鼻、鼻观心一丝一毫也不露出来。
待郑夫人看完了那信,捏着纸张的手已是微微的颤抖,端庄的脸上一派铁青,眸色沉沉阴森的吓人。
家宅不幸!郑夫人良久才恨恨吐出这几个字。
她把信重新塞进信封里,又交给紫香示意她收好了。
紫香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脸色还是苍白的,她知道这些信关系重大,故而一点都不敢怠慢。
郑夫人牵着如锦的手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始终是心里惦记着事情,脸上缓不下来。
只得说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和你姨娘惦记着诚儿,这样吧,母亲也不留你吃饭了,你带着你姨娘去看看诚儿,若是你屋子里有什么缺了的不好的,让人告诉了紫香到我这里来取就是。
好孩子,母亲原该多疼你才是。
如锦连忙垂首谢了,便和周姨娘一同告辞了出来。
紫香一直送如锦到院口,如锦便让等院门口的奶娘等人先陪着周姨娘去菊苑,自己却留下来和紫香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阴凉的地方站住了。
紫香出了正屋,心情也宽松了不少,便道,多日不见,六姑娘好像变了不少。
如锦也笑,紫香姐姐谬赞。
还有,锦儿多谢姐姐刚才的搭救。
说着,如锦深深福下一礼。
紫香连忙扶了如锦道,六姑娘这不是要折煞紫香吗?紫香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受不了姑娘如此大礼。
虽然嘴中这样说,紫香心里还是对如锦有了好感,并且她直觉这个六姑娘并不像传言中那么简单。
紫香姐姐,不知母亲为何要姨娘住到菊苑去,菊苑里……如锦想了想,还是决定从紫香这里探听些消息。
菊苑里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把如锦母女折腾的够呛的杨姨娘吗?紫香知道如锦的未言之意,脑海里又想起刚才的那些信,眸光一闪,道,六姑娘不用担心,夫人在府里,料是谁也不敢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