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里之处,流民遍地,都横七竖八的或躺或坐在铺满枯黄稻草的地上,衣着破烂,身上散发出酸臭难闻的腐烂气息。
他们一个个脸色蜡黄,像是被抽了水分的胡萝卜似的,干瘪的只剩下皮包骨头。
一双眼睛嵌在脸上,十分的突出,就好像略走的快些就会掉出来。
一个衣着装饰都和他人无异甚至脸上也是一片菜色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闪着幽光,直直盯着走过来的两个衣着光鲜、满脸怠慢的肥壮士兵。
那两个士兵是守城门的,今天轮到他们来巡看这些从灾荒之地逃来的难民。
他们常年驻守在京城,从没有经历过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反而总是欺负些弱小,特别是这些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难民。
当下他们见这么一大群流民聚集在这里,味道难闻之极,又逢天气炎热心情烦躁,早已忍受不了,不由骂骂咧咧起来,脚上开始踢打路边躺着的难民。
那些难民无论男女老幼却好像死了一般,只是麻木的任由他们打骂。
远处的那个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狠色,忽然对着其中一个士兵便冲了上去,嘴里大吼着,你还我的妻子儿女来,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那个士兵没有注意到,竟是被他撞得狠狠摔在地上,登时就大怒起来,爬起来就要抽出腰间的刀对着男子砍过去。
另一士兵倒像是看好戏似的只在旁边站着。
男子小心的避开自己的要害,却让刀堪堪砍在自己的肩膀上,血顿时染红了枯草。
那个士兵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以刀指着男子道,老子让你撞我!小兔崽子瞎了眼了,你也不照照镜子是谁,就敢往你爷爷身上撞,我不砍死你!……刀身映着煞白日光反射到男子眼中,异常的刺眼。
男子大吼着,没王法了,天理不公啊!拼了这条命,我们也要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啊!都是这帮贪赃枉法的混蛋害了我们,我们要杀了他们报仇,找皇上去伸冤啊……人群早在士兵砍伤男子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沸腾了起来,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凶光看着两个士兵。
这会儿又听到男子的鼓动,想起自己饿死病死的老爹老娘老婆子女,再看看自己现在这种鬼样子,不禁怨气上涌,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扑上去,却又都不敢做那第一个人。
男子看情况差不多了,暗暗朝着人群中使了个眼色,忽然人群就暴动起来。
两个兵士便觉得有些不妙,原以为这儿离得京城这么近,这些人应该不敢闹事,可人群现在却闹腾起来了。
这一闹必定要弄出人命来。
两人便都要逃跑。
不知从哪里伸出脚绊住了他们,然后疯狂的人群便一拥而上对着两人拳打脚踢起来,多日的怨恨愁闷都一股脑儿的发散出来,两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响彻天空。
京城守卫的其他兵士听到了声音,在城楼上一看,不禁大惊,人群乌压压的聚在一个地方,惨叫声便是从那而来。
守城的一个小将便要带人下去,那些个整日吃喝玩乐的老油条兵士都不肯去,怕丢了命。
小将把长缨枪往地上一插,顿时地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众人吃惊害怕,只得乖乖跟着小将慢腾腾的走在后边出了城门。
远处拿着两把刀在一处隐蔽的树下悠闲把玩的男子眼角一瞥看到了赶来的小将,长眉微敛。
怎么是他?这下有些难办了。
他招手喊来一个人,附耳说了几句,那人唯唯诺诺应允着。
很快就消失在了暴民之中。
男子把刀远远的分散丢开,拍了拍手准备走路。
忽然看到人群之外有一个人神色异常,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站的位置非常之好,既不离人群太远,方便随时挤进去,又能很清楚地看到整个人群的动向。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若不是他自己一早退到如此之远的地方,恐怕被发现的就是他了。
男子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右肩上的伤口,这点伤虽然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却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他眸中的颜色沉了沉,身形几动,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不远处的暴动却更加热闹起来,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宣平九年,江南道某州某府某县遭逢大旱,颗粒无收。
宣平十年春季,灾民于京城近郊聚众闹事,守城士兵十数死百数伤,伤情惨重。
而这还不过是开始而已。
京城之外虽然喧闹,京城之内却还是一片繁华景象,仍如往常。
秦府内,刚过正午,日头益发大了起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发困。
小芽伺候着如锦吃完中饭洗漱过了,便垂头侍立在一边。
如锦躺倒在罗汉床上,想睡一觉头却又犯痛睡不起来。
如锦干脆不睡了,吩咐小芽又拿了一张软枕来靠着,让小芽坐在一边的小杌子上。
小芽推辞了几回便坐了下来。
你可给你舅舅还了债?还了十三两,还有二两奴婢一有机会就会还给圆圆。
小芽恭敬回道。
小芽想的很周到,本来如锦还想提醒小芽不要打草惊蛇,让圆圆起了疑心,但是欠圆圆的二两银子还是要快还的,所以最好先还十三两银子的债,剩下二两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小芽居然想到了。
这让如锦对小芽又有了一丝好感。
这样很好。
那圆圆今日回来可有说什么?圆圆说了杨姨娘如何如何好,又许了奴婢许多好处,似乎是想劝奴婢一起去投靠杨姨娘。
圆圆还拿了一只银钗子给奴婢,说是杨姨娘赏的,不过奴婢以不习惯带饰物为由拒绝了。
小芽面容平常的说道。
如锦打量了一眼小芽的穿戴,比之圆圆的花里胡哨,小芽实在是素朴的厉害。
头上别说钗环,连朵珠花都没有,裙子也是早已洗的泛白的蓝碎花长裙。
脚上的鞋子针脚朴实,没有绣花,显然是她自己做的。
如锦的心里就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一言不发的起身转到衣柜前打开箱子。
小芽连忙站起身来道,姑娘,您要拿什么给我说一声,我来帮您拿就是了。
如锦笑而不语,和小芽两人一起搬了箱子,额头出了薄汗。
如锦从一个搬下来的大箱子里取出几件质地轻软的纱裙来,朝着小芽就扔过来,这几条你穿着试试看,我如今已经穿不上了,你身量小,或许还能穿上?虽然质地不是太好,难得穿着却是很舒服的。
小芽接着裙子,面露难色,姑娘,奴婢怎么能穿您的裙子呢?您这不是折杀奴婢吗?如锦闻言转过身,放下脸色道,这么说,你是嫌我这些都是旧裙子了?也好,你既不要,我也懒怠的穿,就拿出去扔了吧,眼不见为净。
小芽站在那儿不动,心中纠结。
她其实知道如锦是见了她身上的这件衣服穿了很久,心生怜惜才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的。
她手上的这几件衣服,她服侍了如锦好几年怎么可能不认得,都只穿过寥寥几次,有一件似乎还只穿过一次。
可是姑娘的好意她不能再接受了,因为她现在就已经还不清了,她不能越欠姑娘越多。
如锦见小芽只是站着看她,便就要走去拿过衣服自己亲自去扔。
小芽见如锦来真的,一时无可奈何,拼命抓住了衣服,道,姑娘别这样,我要便是了。
只是今后欠姑娘的愈发多了。
你一直觉得自己欠了我?如锦放开了手,秋水般美丽的眸子看向小芽,幽幽叹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你错了,其实你从来都不曾欠过我。
如锦说的是实话,她当初把小芽收归己用,也是为了能从小芽口中得知秦府中的动向,比如圆圆现在和杨姨娘的事情她就要听小芽的消息。
说到底,如锦对小芽的好,还是有很大私心的。
小芽一脸惊愕的看着如锦,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不欠姑娘?莫说那些银子何时才能还上,就说此次如锦劝她的那些话,别说如锦是主子,这秦府里断没有第二个人会和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说这么多忠言逆耳的话了。
如锦看出小芽的意思,笑道,银子虽然重要,可是去了还能再挣回来,那是个没有感情的死物。
我给你银子,可不是为了你还我这点钱,我更看重的是你能否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若是你能够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也就不枉了。
小芽明白了,谢谢姑娘的知遇之恩。
小芽露出了笑容,浅浅的很是真诚。
她的舅舅是秀才,小的时候她也经常听听那些绕来绕去的古文,翻些话本子看看,羡慕其中金兰姐妹、才子佳人什么的。
当时不觉什么,后来舅舅堕落了,她也被卖进秦府做丫鬟,这才觉得自己会读书在这众多的丫鬟群中是多么难得,心里颇有些自喜,然而众丫鬟却无一个人懂她,她自己渐渐也心灰意冷,更不与人说话了。
如锦能够好好的耐心劝她,又不像一般人那么看重钱财,而是看重和她这样一个小丫鬟的情谊,怎么能不让她感激?故而小芽终于将如锦看做她的好姑娘了。
如锦也含笑点头,这些衣服拿去你的屋子试吧,奶娘快回来了,可别让她瞧见。
冯妈妈要是看见如锦把衣服给小芽,深受主仆思想影响的她肯定又要啰嗦半天了。
小芽了然又羞涩的笑笑,出门去了。
屋里如锦才微微叹了口气,小芽溢于言表的神色她清楚的看见了,可她的用意却不是小芽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告诉乃们那个男的是江少琪吗(⊙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