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03-25 21:49:12

锁定了怡春苑这个地点,现在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对应的时间问题。

如清蝉子所说,八月十五中秋那天她发现了手绢不见,然而司空朔找到它却是在更早以前,又没有第二条一模一样的,这样就教人有点想不通。

就为这小小的手绢,我们花费的工夫却不少。

我自觉头脑里出现了混沌,便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清蝉子所说的话再一一回忆一遍。

毕竟,她是跟这条线索唯一有关联的人物了。

司空朔也没表现出多少浮躁来,坐在那儿一手食指搭在人中,另一手食指以有条不紊的节奏叩在椅子把手上,目光明灭不定。

倒是清蝉子显得替我们着急,似乎很想有所帮助,却又不知如何行动的样子。

我总觉得,固然性情不同,可如今我和司空朔的心境却差不多。

虽说约好了要一块儿把命保住,但真要再死到临头一次,却是不怕的。

就算这次动真格要把整件事彻底查个明白,那也是为了找出那些算计我们的人,该给教训的就给教训,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家伙,而不是怕丢了性命——要真是那样,直接让侍卫加强警戒,把自个儿围得严严实实的就行了,哪用得着自己去查。

亏得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我俩才能保持淡定。

当然,刚遇刺那会儿我也心悸过,那是出于本能,现下只觉得脑子清楚比什么都重要。

重生,说白了就是让上辈子犯浑的家伙,这辈子搞清楚三件事:当初为何死、当下为何活、明朝为何死。

翻来覆去这么一琢磨,能跟时间扯上关系的东西,就是那六条手绢。

我把清蝉子说过的相关话语又在心中过了一遍:八月初六收到白手绢、八月初九用上白手绢、八月十五白手绢失踪、她按照老鸨的要求六条手绢轮换使用、她的六条手绢收在匣子里……我努力想从这些因素里推出个一二来,却毫无头绪。

唉……如果真有人特意留下线索想让我们顺着查,现在就该再给点明白些的指示才好。

一只手冷不丁从我眼前晃过,我打个激灵从思虑中回过神。

一抬头对上的是司空朔含着笑意的脸,子虚和清蝉子不知何时从屋里退了出去。

也是,清蝉子继续呆在这里暂时派不上用场,只能在这些天让她暗地里观察着。

子虚则是扮成丫鬟混在这楼子中,留久了会惹人怀疑。

看你一脸愁,想什么呢,难道是担忧自己命不久矣?旁人若听这话只觉触了天大的忌讳,我和司空朔彼此只道寻常。

懒懒一笑,喝口茶不看他那贼样:我可是在思考案情,谁像你整天净为自己做打算。

他倒不恼,只是敛了些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净为自己打算。

你还能替别人打算?我嘿嘿一笑,咱俩谁跟谁,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们是谁跟谁,你又怎么了解我了。

他竟存了几分较真的口气。

我不想老纠结这个,从善如流地顺毛:好,好,我不了解你,别赌气行不行?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半天没说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小小失落,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伸出手扯扯他袖子。

他转脸来看我,我却一下愣了。

我坐着,他站着,我仰着脑袋,对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那张脸上有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似乎是……委屈……我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赶紧闭上眼晃头,再睁开眼,好了,正常了,司空朔的招牌黑线脸,伴随着不悦的沉沉一声:干嘛?算了,不跟他斗。

打定主意我立即堆起讨好的笑:不干嘛,我错了,我道歉。

正大眼瞪小眼呢,那头紧闭的门又被人叩响了,不过这次还有一个龟公的声音在门外:公子,再给您送一壶酒来。

司空朔皱眉:未曾叫酒。

龟公仍是笑吟吟的口气:酒是徐妈妈请的,徐妈妈说了您是贵客,咱们楼里多大的心意供您消遣那都不叫过的。

奉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空朔就算不耐烦但也不能在这儿傲过了头——要给别人知道太子来过这种地方那就有的谈了。

知道太子带着太子妃一块来这种地方……那就更有的谈了。

开了门,他冷着脸让龟公把东西放下就走。

龟公伶俐,也没跟他废话,仍是一脸笑地弯腰往门外退,退出去那瞬也不知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忽的一闪身,大门一关,又推了个人进来。

定睛一看,居然还送来个姑娘。

真是……那姑娘本来一张俏小脸还带着甜甜的笑意,结果被司空朔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眼神一瞪,顿时面颊就白了几分,估计是寻思着怎么刚一进门就惹着这位不快了。

许是没见过这样怪脾气的,姑娘也是愣上一愣才回过神,连忙踮着小碎步凑上前来。

公子……小女子见您孤身一人的,上来给斟两杯解解闷儿。

司空朔朝我一撇下巴,谁说我一个人,这不还有一个呢吗。

姑娘风中凌乱,打量我的神情颇为古怪,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人家大概以为司空朔的意思是,找了个男人负责解闷儿……既然好这口他还上青楼干嘛,姑娘好像陷入了某种迷茫。

那……那您不喝酒,让人家给您揉揉肩嘛。

说罢就靠了过去。

司空朔往后一退,点点头:揉肩?哦,那你先看看示范。

然后给我递来一个威胁的眼神。

呃?姑娘没反应过来。

就为刚刚那事他还存心报复我……我只觉脑门上青筋一蹦一蹦,呵——看好了啊,我走上前去,从善如流地朝姑娘灿烂一笑,撩起袖子就往司空朔两肩一掐,给这位爷揉肩得这样。

降、龙、十、八、掌。

旁边姑娘默然。

不过人家虽看着年轻,到底是楼子里历练过来的,总算稳住了,朝司空朔露出无辜可怜的猫儿样抛去秋波:公子这般,莫非真要赶人家走?虽说,楼子里的恩客们大多都吃这一套,但,姐,这种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的情况下,你力挽狂澜地调戏司空朔不觉得怪异么。

司空朔黑着脸劈身把我提到一边,我便幸灾乐祸等着看他黔驴技穷。

结果他压根没看姑娘,而是瞪我:你留在这儿。

你说什么?咱俩不是没话讲。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眼看着他一敛袖子就要走,我心底窜起无名火。

……讨嫌的!我就知道他最擅长把应付女人的破事儿丢给我!我又不是他妈!结果他还真说到做到,我这还没腹诽完呢就见一个潇洒的背影弃门而去,留下我独自愕然,这边还外带一个一脸梦幻的姐儿,大概是完全不知道司空朔走的是哪种路线,晾着她在这儿,还要她伺候自己的小厮……也许是精神冲击太强烈了,这位姐儿孤零零站了一会儿就要到我身上寻找现世真实感:小哥,别坐在那儿嘛,人家给你斟一杯好不好?我犹自望着那扇门不语,想着这人耍任性,也得有个限度。

司空朔不遵守约定,又一次把我扔下了,这回连他去哪儿我都不知道,不知怎的便来了气。

首先自我催眠:青楼女子混口饭吃也挺不容易的。

刚刚的清蝉子,身世可怜不说在这儿还必须强颜欢笑,楼子里的女人家谁心里没本辛酸账,不是被卖的就是走投无路的。

我对这个紧张兮兮的姑娘,总算打消了撵她出去的心思。

我气呼呼地想,人姑娘也没招惹我,我可不像司空朔那样见谁都像欠债的。

反正我不是男的,还能被做些什么不成!那家伙不是又给人脸色又跑路吗?真当我也没脾气?坚决不能像上次那样去找他,就在这儿呆着,等着他自己想通了来道歉。

今天真不知他吃错什么药了怪成这样子,再顺着他来早晚蹬鼻子上脸。

再说了,桌上摆着好酒好菜,还一筷子没动呐。

不管了,我先在这里养好自个,待会儿才好装大爷。

那就……喝酒。

我扯扯嘴角坐下,姑娘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笑容满面地给我夹菜。

之前吃过了米粉,现在当然吃不下。

我拿筷子把碗中狮子头挑得稀烂,假装那是司空朔的脸。

肚子里憋着气,一举一动什么都是恶狠狠的模样,姑娘见状也没敢多说,只能一个劲往杯中斟酒。

我想象着话本子里江湖侠客喝酒的气势,次次仰脖见杯底。

我小的时候偷偷尝过酒,拿筷子蘸的那种。

看着澄亮的液体,入了口只觉得微辣,热热的感觉还会蔓延到喉头,却不觉得好喝。

今天喝也不觉得味道好,但强灌了自己几杯后,突然就不想撒手,仿佛腹中突然开了一个洞,渴得只能一杯杯接着喝方觉不那么难受。

一开始我还节制,到后来就闷头闷脑了。

人都说喝酒会醉,我却没觉得有醉的感觉,只不过发现眼前多了两个人罢了。

咦,这屋里没开窗么,怎么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脸上也好热,都快烧起来似的,我赶紧把整张脸贴在桌子上凉快凉快。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个女声在惊呼小官人你怎么了别昏呀马上给你找水来……正抬起头想解释我并没有昏过去,屋里却没人影了。

唔……是有点渴得慌,得去找水。

我站起身没两步就是一个趔趄,真讨厌,这地方连地都铺不平。

朝外走了没多远,挨着楼梯的地方,有两个缠在一起的人影从我身边晃过去,同时还能听见女人的娇笑和男人轻佻的话语,我赶紧离他们远远的,脸上……却更烫了。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也找不到水,浑身上下乏力感越来越强,我见有个屋子里铺着床,没人在里头,无比希望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便不管不顾地进去,还谨慎地锁了门。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行了。

我往那床上一趴。

翻了身,还是很热,脑子里冒出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尤其是刚刚擦肩而过时那两人的声音一直回荡着,让人心烦气躁。

同时还有种很奇怪的痒慢慢在心口爬,爬到腹间,丝丝缕缕游走着,我不知所措,只能张嘴喘气,想把那股灼热呼出。

喘着喘着渐渐觉得好多了,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困倦。

我耷拉着的眼皮慢慢闭上,迷糊想着这下总该能好好睡一觉了。

却不能如愿。

眼前的场景回到了那间厢房,我对着司空朔的脸,还有那个看起来很委屈的表情。

我亦像刚才那般去扯他的袖子,他却没有沉着嗓子问干嘛,而是一言不发地又把脸转了回去。

我倏地反应过来了,不对,做错的人是他,随随便便把我丢在这里的人也是他,该委屈的是我啊。

我明明很认真地在想各种线索,被他莫名其妙打断。

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就肆意妄为,简直是被惯坏了的小破孩。

于是我很有骨气地松开他的袖子,狠瞪着小破孩。

突然觉得没人在意你的感受,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好像是司空朔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把一切都弄得如他所愿一般,而我与其说是队友,还不如说是在默默旁观而已。

有时候他不乐意了就会跑得远远的,我自个儿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既孤单又无聊。

于是我朝着他的背影吼:要走就走啦!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啊!吼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司空朔的背影纹丝不动,突然间就迈着步子走得越来越远。

嘁。

什么烂人。

不理他。

……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他不会出去又碰上刺客吧?哈哈哈哈!一声格外张狂的笑传来,却不见其人,早说担心我不就完了吗?担心个鬼……我白眼一翻,还不是因为——老爹当初要我护你,龙昭临走时要我照顾你,你人品好啦大家都想着你。

我没你好命,好不容易重个生还要摊上你,满意了不?这么想居然有点难受。

脸上一点湿湿的东西。

我真没出息。

四周的景色却突然变了模样,白天化作黑夜,厢房变成了烛火通明的宫殿,我一身红嫁衣端坐在床边。

司空朔带着笑意走过来……什么情况。

喂,别难过啦。

嫁给我不好吗?他歪着脑袋,一副全然无所谓,又有些小坏的表情。

要不,勉为其难抱一个,咱们两清咯!抱你二大爷……等等,这人还真靠过来了,干什么!醺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伸着便将我不客气一搂,我居然来不及反抗,就被锁在那人的胸口前。

唔,这是什么?明明下意识觉得一切都很扯,那个温度却是真实的,这到底是一个梦,还是我其实一直都在做梦……乖啦。

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脑袋,顺着头发轻轻抚了抚。

我很想抱怨,说你当哄狗呢,却不知怎的喉头堵塞,不仅如此,还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的蹦着。

……抱一下而已!我心跳个鬼啊!太没出息啦!一声若有若无的呵笑使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依旧躺在那个房间中,身体软绵绵的,而且一直以来奇怪的感觉……并未消散。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床边似乎还真的站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