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望着他,觉得自己多说无益,便不再开口。
司空朔站直了身子,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当然,朕不会去主动去调查,也不会处决你。
不过从今往后,你休想让朕再相信你。
那还真要谢谢陛下了。
我学着他皮笑肉不笑一回,只觉面皮扯得酸麻。
司空朔一掸袖子,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留下我维持着那副僵笑的面孔呆坐在殿中。
亦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恍惚间听见有个人怯生生探询:娘娘您还好吧……我以为是云台凑过来了,定定神才发现是一向老实寡言的彩符。
没事。
我站起身挥挥手,走到书案边坐下,再次提起笔。
彩符很贴心地端了一盏茶过来候着,见我的表现过于平静,她有些局促地又蹭了两步,娘娘,陛下对您一直很好,心里也许还是会挂念您的。
我漫不经心哦了一声,本宫真的没事。
皇后娘娘如若心里不痛快,奴婢也为您忧心……请娘娘以保重身体为先。
彩符本就细小的嗓音压得更低了。
我觉得大概是没有人会相信我心里真的好过,也就此罢了。
本宫心里有数……那个,你先替我核一下旧账。
最近还有几本无关紧要的账簿搁着没看,让丫鬟翻翻没出大问题就行了。
彩符有些支吾,奴婢不识字……怪不得她只擅长做些料理花草和清扫杂物的活计,我摇摇头从抽屉里摸出那两本账簿。
她有些羞愧不安,呐呐道:奴婢一定抓紧时间学认字。
认字慢慢来,你不用着急这个,正殿里还有别的事要你忙呐。
我说完笑了笑,权当安慰这姑娘。
四日后,云台有些沮丧地捧着一堆字帖进来,轻手轻脚搁到我面前,娘娘,阳极宫的管事公公说,这是宫人们清扫东宫正殿时发现您落下的。
我有些疑惑地拿过来翻了翻,这才想起先前把这几本夹在了另一堆纸张里,当时也许是当做废纸一并扔掉了。
到手以后也没细看。
司空朔离开后我反倒能比往日更能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得全神贯注,待再抬起头时已是临近黄昏。
再写下去容易坏眼睛,我坐直了活动一下脖子,觉得殿中有些冷。
黑夜来得很早,不觉已经是冬天了。
我轻轻打个寒战,刚刚踏入正殿的云台立刻着急忙慌要去找人烧地龙,我则自己找了个小软榻靠上,用锦衾裹住身子,还是没能把自个捂热乎。
干脆就这么披着站起身,在殿中蹦跶蹦跶,心想能暖和点儿。
蹦到窗边的时候倏地发现窗外竖着一个人影,差点没把我吓死。
子虚的打扮很普通,要不是她的身形我比较熟悉,这么一瞥还真不能把人认出来。
我不知道她这会儿过来干嘛。
司空朔莫非要传什么话?这么一想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朝窗户又靠近了两步。
皇后娘娘。
她不疾不徐在我看得见的角度行了个礼。
我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子虚,有什么事?这么一问她反倒沉默良久,我不由得屏住呼吸,静待她发话。
送信一事属下没能瞒过陛下。
虽未触犯律令,但是欠了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子虚低声道。
我有些发愣,继而慢吞吞开口:这个——也是我做得不妥当,难为你了。
子虚难得叹息一声,教我更忐忑了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的无奈,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近人情,但属下……属下还是希望您不要怨恨陛下。
怎么大家都觉得我被司空朔刺激到了。
我不由得审视一下自己的心态。
我并不觉得有怨恨,顶多算是茫然。
对那家伙我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些天来发生了很多事,我站在自己的面前,看到的是手足无措的姿态。
司空朔的所作所为,我诧异过,震怒过,百思不得其解过,但我很快就想起了这么一件事:他永远不会对自己不利。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的任何古怪行为和态度都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用思考别人的感受,甚至可以称作为所欲为。
这样的司空朔从来没有变过,是我自己,了解他,却没有做好准备适应他。
于是他开始用他的为所欲为来安排我的时候,我才会猝不及防地着了道。
我曾经还天真地想过自己能被他真正地信任,可到头来他用行动证明了他只会单枪匹马行动。
他会事先计划好一切,让所有人都变成计划中的一环。
我也许就是某一环中的某一零件,连了解他全盘计划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的感情,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某种——无力感。
其实我安慰过自己,即便是被人编排了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我能好好活着,就没什么意见了。
但是现在我居然从心底排斥这样的无力感。
没办法被司空朔信任,好像真是那么有点儿让人难受的事。
其余的,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娘娘?子虚迟疑着唤了一声,把我从零散的思绪里拉回来。
你放心啦……几句话而已,伤不到我的。
我摆摆手。
子虚似乎还在踌躇,我见她模样不自在,大概是平时就很冷静寡言,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子虚,回去休息吧,我没问题。
毕竟她为司空朔办事,有她自己的职责,我没道理把她牵扯了进来,还要人家替我操这份心。
娘娘保重。
子虚停留了半晌,最后迅疾无声地隐没在夜色中。
我见她离去,伸手把窗户关上,又把锦衾裹得更紧些,跺了跺发僵的双脚。
殿中比先前要暖和些了,炭火在小盆里烧得通红。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毡铺在椅子上,然后伸出手随意扯过字帖,开始练字。
那天晚上我熬到了很晚。
云台值守,在炭盆边坐着,打着呵欠一直陪我坐到子夜。
也是那天过后,我的心态突然变得淡定。
并且,默默地有了另一番打算。
一些不愉快和纠结在心里有了逐渐解开的兆头,我觉得再让自己安生几日差不多就能恢复正常的三观。
不过很显然,偌大的皇宫一直平静无波下去只能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
快腊八的时候,有宫人悄悄给昳云宫传来前朝的消息:几个大臣在这一天约好了似的上折子弹劾同一个人。
事情的起因是月初江南大营有个姓彭的都尉,酒醉之后因一些不太明了的私人恩怨,鞭笞了一个同级的武官。
本来这种事应该按军律处置当事者,然而不知是谁说打人的都尉曾经是阴山边骑将军的部下,而挨打的人,不偏不倚地出自赵家营。
朝中莫名地起了些风声,紧接着冒出了弹劾一事,受弹劾的正是我老爹本人。
那几个参上本子的朝臣都是当日东宫僚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司空朔在玩花样。
听完了消息,我思索片刻,就叫来云台换身衣裳,直接去了阳极宫正殿。
我的动作很是迅速,半个时辰前才下的早朝,这会儿太监通报的时候,司空朔好像连朝服都未脱下。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精力充沛,不过有些极淡的黑眼圈,看来熬夜熬得很勤。
见了我他毫不惊讶,准确地说是压根没什么表情。
我这番风风火火地来,架势做足了气势也得跟上,便开门见山了,陛下,您这么干不厚道。
他翻了个白眼,朕做什么了要你个无知妇人指责。
我摆出痛心疾首姿态,臣妾一家忠心耿耿,您这样就不怕元老们寒心么!司空朔很没好气地把手中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怎么,难道你认为是朕授意的弹劾么?且不说此次为朝臣共同上奏,惠国侯府这些年来一直不安分也是事实,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的?我凑上前两步,眉头拧紧:陛下三思——休要多言,来人,送皇后回宫。
他阖上双目,烦躁地挥挥手。
我瞪大了眼睛,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领着人快步走了出去。
云台跟着我都吓傻了,娘娘,您,您怎么跟陛下顶嘴……我并不答话,眯起眼睛,瞅着西面的宫门。
第二天,司空朔发诏,宣元玥进宫。
昳云殿中一片死气沉沉,大概所有宫人们都知道了我得罪到司空朔的事。
如今元玥在太后那里得了喜欢,又听传言讲司空朔三天前在御花园里见了元玥一面,于是大家都意识到,这位姑娘成为新帝上位第一个妃子是迟早的事了。
云台彩符跟在我身边都是一脸烦躁的模样,反倒衬得我这个皇后不思进取。
我知道云台是有话不敢讲,再憋下去怕给这孩子憋坏,干脆打发她去刺探消息。
云台比我还心急如焚,未等我交待注意事项就急匆匆跑外面去了。
我看了站在一侧的彩符,突然想起这个月有份例银尚未领取,就派她去办这事。
下午临完两张帖,出门活动筋骨的时候看见一辆马车驶进了朝风门。
不是宫中的车,但看起来很是气派,周围还有侍卫护送,我就猜到应该是元玥来了。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我碰上了一路小跑的云台。
她很是激动地抬袖子擦汗,喘了几口粗气,娘娘,奴婢去问了一下,元姑娘进宫没跟陛下见面,先去了一趟承和殿。
然后就听说她被陛下安排在了紧挨承和殿的地方住下。
哦?我很是期待地摸摸下巴,顺便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上次太后送我那步摇弄个由头转送给元玥。
毕竟收东西不办事什么的……有点缺德。
云台异常兴奋地继续向我报告了元玥住所的详细位置和路线,然后充满希望地望着我:娘娘,咱们什么时候把元姑娘做掉?我充满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小云台呀,宫斗话本子看多了就需要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