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5-03-25 21:49:12

翻卷的阴云在窗外的天空上聚拢,风已经从窗缝里刮进来了,似乎不多时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就会降下来。

炭火温暖的气息裹挟着逃窜的寒意静静涌动,对面那人的眼里映着火光,眼底的情绪便藏在火光之后不甚分明。

皇后娘娘真爱说笑。

元玥轻缓道。

你冷么?我把脸凑得近了些。

昳云宫里很暖和,我身上只着绸衣。

而元玥从进来开始,身上的狐裘就没解下来过。

不冷……她掏出手帕去擦额头上本不存在的汗水。

现在才后知后觉?我愉悦地咧开嘴角。

塞北失传已久的轻身功法‘孤鹜天’,据说练到最顶级时扫叶无声,掠水如蜻蜓。

不过为了掌握平衡,就需要练功的人消耗很大的体力。

同时丹田常年收紧,导致练这类功法的人阳力亏虚,普遍畏寒。

若是男子的话,因为体质天生偏阳,最多不过是易患风寒罢了。

不过女子练这种轻功,可能会导致无法生育。

元玥的眼帘一挑,目光平静与我对视,似乎仍要挣扎一番,皇后娘娘真是博闻强识,不过说给我听是何意?你猜。

我笑眯眯地站起身来,绕着她踱步。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纹丝不动。

既然如此,那我们来打个赌。

……我呢,在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悄悄到你住的侧殿去,在那里放了一件东西。

现在是巳时三刻,皇上已经下朝,他会到承和殿去探望太后,顺便传召你。

等他一进承和殿,传召的宫人就会进侧殿找你,一旦发现了那玩意儿,你大概会出事。

我故意把每句都念得缓慢抑扬,对,毒后都是这样,语气从容而字字诛心。

我虽然不得要领,做不出太高深的表情,但好歹站在元玥背后,所以只需要拿捏好口吻便可。

要想办法销毁掉那个证据吗?可是走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哟,要怎么做才能赶在别人发现之前回到承和殿呢?我发出了轻柔的笑声。

她的身体仍然淡定地端坐着,不过从侧后方的角度看见那渐渐攥紧的拳头,我很满意。

……我不明白娘娘指的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

我踱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件夜行衣,还有可能,是一本《诗经》——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被一只不大却很有力道的手扼住了脖子。

面无表情地对上那姑娘格外犀利的眼神,我在心中告诉自己:还差一点,马上就成功了。

想得没错,我是练过武功。

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关心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只不过你要逼我的话,我也不会听凭宰割。

没想到。

我哑着嗓子咯咯笑起来,元姑娘,你今天登门来拜访,我可是高兴得很,怎么你反倒坐不住了?她眯了眯眼,然后也换上如沐春风的笑颜,与此同时手上的力道逐渐放轻,皇后娘娘说得对,我真是不小心。

我看准了时机,假意要朝炭火盆扑去,元玥被我带着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后稳住身形,却不自觉放开了我。

我则用手扒住椅子,伸出脚跨在火盆另一侧,然后立刻窜到了她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虽然平时不怎么活动,不过只要专心一点,我发现我算蛮敏捷的。

逃离了元玥的控制,我暗自喘息一番,然后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一边调整自己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擒住。

她似是愣了一下,接着勾起唇角,我原本以为皇后娘娘只是寻常人,没想到还是我低估了。

被她这么说我可是一点都没觉得高兴。

想的没错,元玥见我有些警觉,便干脆靠在椅子扶手上,神色间颇有挪揄。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一些话……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我要是不想听呢?那就更得说了。

元玥葱白似的手指滑过扶手,然后收到面前,托着桃腮。

想不明白呀,皇后娘娘究竟有什么本事,皇上会这么宠爱她?侍妾也不要,登基后也不纳妃,还真乐意守着同一张脸过日子?这你也不明白?要不要我分析给你听。

说说看。

他嫌麻烦。

元玥愣了一下,撇嘴:这也算解释?很讲得通,我点点头,你想想看,世上有这么个人,不着调,净爱干些瞎胡闹的事。

还不许别人管他,一高兴起来就带着别人一起胡闹。

可是全天下就他一个能坐上龙椅,那龙椅天天坐着谁屁股不硌得慌?于是硌着硌着就把他胡闹的兴致都硌没了,况且龙椅下面还一堆人盯着呐,这人偶尔手痒也得忍着。

这忍的时间久了吧,挺憋屈的,心理就扭曲掉了,见谁都烦,见谁都像盯着他的,所以巴不得周围人全都滚远,一个人清静的时候才没那么憋屈。

你再想,他这么个扭曲的人,每天硌得疼不说,要是回了自个儿窝还得记挂着身边一堆女人,一个比一个不让他清静,那这人是不是就崩溃了?可他身边还有你这么个女人。

她轻笑。

我够清静啊,从来不管他。

我正色道。

你却很了解他,或者——自以为很了解。

我凝滞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玥像个胜利者一样直起身子,眼角眉梢跳动着某种傲气。

而且现在,你也快被抛弃了不是么——这才是我最后想说的。

我哑口无言很久,最后只问出一句:你认为你赢了?你觉得呢?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占据了上风。

我咬咬牙,突然笑出声来:你别忘了我们还在打赌呢。

就在刚刚,我想通了。

元玥渐渐靠近我,我却发觉自己难以动弹,即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我可以找借口,我的家族可以帮我暗中铺路。

而皇后娘娘,你才是垂死挣扎的那个吧。

那又怎么样?我实话告诉你,我骗了你。

压根没有人把东西放在你住的地方,我在诈你。

她的目光突然骇人起来,我尚未做出反应,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抵在我脖子上。

你玩阴的。

那又怎么样?我嘿嘿笑。

她的嗓音一瞬间提高,我不管你怎么看出我的底细,可皇上现在已经不在乎你了,识时务的话就永远安分下去!我伸出一根手指,作镇静状抵在元玥的眉头,她反倒真被唬住了,一动不动地与我僵持着,元姑娘,别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司空朔。

非得做出一副为了他可以鱼死网破的模样是为甚,不怕恶心到自己吗?还是说你认为用这样的态度能激怒我?你闭嘴,我对皇上是真心的。

她狠狠蹙眉。

我摇摇头,她把匕首又抵近几分。

说实话,我现在双腿还在打颤,偏偏还要强作冷静,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生怕她一个失手我就去了。

一个人提到自己喜欢的家伙,不是你这样的语气和神情。

我眨眨眼睛,咬牙切齿的,是想到仇人还差不多。

那是因为我很烦你。

你要是讨厌我,就不会迟迟不动手。

我逼迫自己不去看刀尖发出的森森冷光,还是说,面对我这个大势已去的皇后,你对我的恨意能盖过对那家伙的爱意?以元姑娘的性格,也许会对我看不起、怜悯、冷嘲热讽,但一定不会讨厌我。

说得就跟你多了解我似的。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你那么生气,大概只是被迫说喜欢一个自己明明不喜欢的人,觉得憋屈而已。

正巧你要假装发怒,所以就真情流露,想让我以为你是被情爱所困再发狂——咳,既然你不想杀我还是把刀挪开行不行?我不是那种命悬一线时还要当圣母的人,我跟她说这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终于没再咄咄逼人下去。

我倒是很想再问一件事,她顿了一下,把利刃慢慢收回,却没急着插入刀鞘里,所以我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你手里根本没证据,怎么敢诈我。

只是一瞬间,她就从狰狞的佯怒里脱离,变成一个陌生的形态。

是了,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无论冲动还是愤怒,温婉还是圆滑都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外壳。

此时的元玥面上毫无表情,冷得就像深渊里的水,相当漠然。

我没有证据,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哦?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偷到了惠国侯府的锦囊。

不过既然你会练那么上乘的轻功,能轻松从怡春苑里偷走一条手帕,那么想必同样的事也难不住你。

什么锦囊?怡春苑又是什么?她双目一睁,眼神迷茫。

姑娘,这么一会儿换个人格的你不累吗……太精分了……没有证据我会乱说?我很不耐烦地抓抓后脑,手帕上的香味,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后来才查到那是一种西域的贡香。

就连王公贵族都视若珍品,一个歌妓哪怕再有名,也用不起那种香。

不过元家早年是靠行商发迹的,在外域的商道上应该就能买到。

你为了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到怡春苑去,故意在手帕上又熏了很浓重的香味,想让我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是青楼女子用过的东西,不过却是弄巧成拙。

因为我们找到怡春苑根本不是循着香味这条线索,而是另有缘由……咳,总之后来我又给那歌妓写了封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再联想一下你的事就很明了了。

元玥沉默了半晌,似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是么,我还真没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轻功的?我觉得她这种宛若事不关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是有人告诉我的。

你要不要猜一下是谁?不用了。

她高深莫测地瞄我一眼,因为没有意义。

她说什么?我有点懵。

你能猜到我干过的事,可是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一步?皇上已经彻底不相信你了吧,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挑这时候入宫?只要我愿意,我完全可以等到开春时选妃。

嗯,所以我其实是白忙活的。

我点点头,可是你不喜欢司空朔,干嘛要费心力做这些事?皇后娘娘可以不用知道。

她勾唇一笑。

即便告诉你,你也没机会告诉任何人。

真聪明。

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一股厉风冲破了未关好的那扇窗,隐约间似有雪花飘进来。

她不告诉你,问我不就行了。

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修长的人影自重重帷帐后的阴影中走出。

司空朔负手而立,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贱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