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我跟前,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表现得不错。
我一把挥掉那只爪子,说正事。
真想听么?司空朔抄起手臂,一副闲散模样。
我还未做出应答,就听得旁边扑通一声闷响,元玥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漠然,柔润的脸颊却逐渐变得煞白,你一开始……也不是一开始啦,我满怀歉意地看了看她,其实——司空朔推推我的肩膀,不悦:喂,不听我讲了?听,听。
我赶忙示意他坐下。
他却引着我,凑得离元玥近了些,毫不怜悯地笑起来,你放心,朕倒不会追究你这意图盗窃兵符的重罪。
元玥嘴唇抖了两下,猛地仰头瞪司空朔,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的兵符早就被偷过一次了……不过,‘暗通敌国’和‘行刺未遂’这两宗罪么,便说不清楚了。
想想看,朕手里有多达数十条证据,浪费了是不是挺可惜的?她静静地握紧了拳头,正视司空朔的目光里丝毫不见柔情蜜意,只有一种陌生与抗拒,仿佛他根本不是那个让她倾慕的人,而是一块冰冷的顽石。
还是我败了,元玥冷声道,可是你也不算赢,皇位本不该落到你这人手里。
也许你说的没错,可就算朕不是皇帝,你也当不了‘那个’皇后。
司空朔似意有所指,同时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子。
元玥的表情令人只觉古怪,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冷漠,出其不意地缓缓起身,在他面前跪下。
陛下,元家上下均是不知情的无辜者,此事从头到尾都是罪妇一人谋划。
罪妇求您放过元家,那样罪妇宁可受千刀万剐也无怨。
这突然间的示弱教人反倒措手不及。
我以为按司空朔的性格,断然不会轻易答应,结果他居然说:朕当然不会问责元氏一族。
喂,我拿手肘悄悄撞了撞他,之前你信里不是说元家有嫌疑吗?是有嫌疑,不过元家和她没关系。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跪在地上垂头的元玥又不淡定了,不过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刚刚是打算试探朕,想知道朕究竟把你调查到什么程度?司空朔俯视元玥的表情充满嘲讽,他从一出世就没有怜香惜玉这种概念。
那不妨告诉你。
我——底朝天。
元玥甫一开口就被司空朔打断,她原本红润的唇瓣已被咬得毫无血色。
这下不止是她,连我也一并怔住。
元玥前世趁乱调包兵符,我和司空朔心知肚明,所以之前没那么容易被拨乱阵脚。
我被告知一条手绢就是元玥故意制造的线索,目的是引我们来到现场,找到她留下的锦囊,以便混淆视听。
这种把戏并不是她的主要行动,作用也仅限于扰乱司空朔的正常思考而已。
也许她早就做好了多手准备,一旦他因这事对我心生怀疑,就等于给她制造了插一脚的时机。
她会借着元家铺路,入宫,接近司空朔的同时扳倒我。
如果这招对司空朔不起作用,那也影响不到她,大不了放弃入宫的计划,再制造一些小线索,形成越来越大的死局,就算无法把所有证据的矛头都指向我,也能在心理上起到一定的干扰作用。
也正因为这些原因,她才会听说我和司空朔吵了一架之后,认为时机成熟,跑来找我进行最后一击。
只是她没有想到我们会合起来给她下套。
虽说我摸清了以上的来龙去脉,却一直坚信她做一切事的动机,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我认为她受的是元家的指派,灭掉我以防惠国侯府势力干预,然后再搞定司空朔。
可司空朔现在的几句话,却透露出另外一层意思。
事件的背后,还远不止这些。
就连前世所见所闻的一切,也未必是真相。
我忍不住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猜想:你的意思是,她背后不是元家在支持,而是别的人?他颔首。
怎么可能。
我渐渐困惑起来。
元家是高门,嫡女元玥所作所为家族不可能不知情,就算元家和骆世皋有勾连,也不会让元玥直接受外人的指派。
她办事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家族借力?如果她根本不是元家的女儿呢?我不禁哑然,如果是这种情况,倒能讲得过去了。
不过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也随之浮现——不是元家的嫡女,那元玥是谁?她也不叫元玥,司空朔朝跪在地上的人意味深长一笑,隐王司空彦的亲生女儿,该叫司空玥才对。
我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这也太重口了。
老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难道她是你的……嗯,司空彦是我堂叔,她应该算族妹——如果没被贬作庶民的话。
元玥静静地跪着不吭声,她应该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怪不得司空朔对她一点眷恋都没有。
隐王本是颍王,据说先皇在位的早年一度势力很大。
子虚曾告诉我,三皇子谋反时也有他暗中扶持。
后来大约是事情败露,先皇盛怒,按律本应诛其九族,但颍王本人又是皇族,总不能把先皇自己也诛了……朝廷便收回封地,褫夺封号,将王府上下统统放逐北疆。
原本还要革除宗籍,但因着有一项罪名的证据不足,最后没有抹掉他的姓氏,改令其十代子孙不能入关。
这些陈年旧事我原本不甚了解,然而那时骆世皋谋反,和隐王还是一伙的,这才有所耳闻——不得不说这位堂叔生命力相当顽强,流放到关外了还能暗中蓄势,最后一举东山再起。
想必那时,元玥也配合着做了不少手脚。
我无限心思都纠结在司空朔到底是怎么察觉其身份,又是怎么把之前的遭遇与她联系起来的,一时间迫切渴望着下文。
从刺杀开始,整件事情就是司空彦计划中的一个分支。
成,可以推波助澜,败他也能全身而退。
他踱着步子晃悠,示意我坐下来。
北夷使用赵家营的箭行刺,若是为了陷害赵家营,那他们应该是希望借此削弱赵家兵权才对。
不过赵家营早在我父皇在位时,可调用的兵力就折去大半了。
陷害他们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那群刺客会说纯正的汉话,可见在我朝潜伏时日不短,既然如此,他们不会不了解我朝国情。
知道了赵家势力衰微,还跑去做这么明显的陷害,又捞不到什么好处,除非那个指使他们的人,并不是站在北夷的立场上进行计划。
我碰到这种事一定会彻查,那个策划者很了解这一点。
他一得到我将要出宫的消息,就设了个不算太复杂的局。
他进行总结。
但是如果成功的话,后果会很严重……我忍不住喃喃。
也不会很严重,我最多为了杜绝祸患而废后,软禁惠国侯什么的。
他居然还笑了一下。
我相信,如果搁在前世,他真干得出这种事。
然后呢?他如何查出元姑娘的身份?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到的。
不过你以前曾经说过,她在宫宴上表现得很熟悉燮城官家女子云云,我就随手暗查了一下。
后来发现她的底细有问题,才联想到这件事上去,也算巧合。
他那种不甚在意的口气,好像真是有多轻松就搞定了一样……我这才发觉此人的可怕之处,当时我跟他谈及这件事的时候,他看起来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居然瞒着我去调查,还得出了要命的结论。
真是不想多说什么了。
我不经意间注意到元玥,发现她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神情略显怪异。
她之前好歹还说上两句话,怎么司空朔一开口,就不吱声儿了呢。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有个轻捷的身影从窗边闪过,穿着宫装面无表情的宫女快步走过来,一直到元玥身后,伸手迅速点了几个穴,元玥就闷声软倒在地上,连反抗的动作也无。
原来如此,刚刚就被子虚给隔空打穴了么……陛下。
子虚麻利地把元玥扛起,等待司空朔的命令。
地牢。
他似乎很无所谓。
我拦住子虚,同时看他:她毕竟是女子,又因为练过功体质畏寒,送到那里去很容易生病。
你不是还要留她一命?好歹事情还没完。
哦,他点点头,那就冷宫。
子虚很轻快地扛着人从侧门出去了。
我回头看司空朔,决定再问清楚些,隐王不是和骆世皋勾结么,北夷人怎么也受他差遣?当年司空朗一死,他就被流放关外。
贼心不死,没了司空朗,他还可以另外纠合势力。
十有j□j,他表面上与骆世皋联手,暗中勾结北夷。
想想看,骆世皋一旦造反成功,天下大乱,他再放北夷人入关,那就乱上加乱。
结果怎样?我静静思索片刻:隐王就变成了势力最强的?一国无主,骆世皋要想坐上龙椅必要和北夷相争,最后两败俱伤,司空彦再大摇大摆地站出来坐收渔利。
他尚且还是皇裔,在那种危亡时刻,他能顺理成章地从流放罪人变成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国内又会有第三股保守的势力站出来支持他。
骆世皋是反贼,北夷是外寇,只有他司空彦,拯救万民于水火,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司空朔冷笑。
这么说来,隐王压根就不在乎帮助谁,他的目的一直都是自己坐上皇位。
即便是当年的三皇子,他恐怕也是另有图谋才扶持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几个月前你去涵虚观,查的那人莫非就是元玥?他没有否认,司空彦出关之时用了些手段,让元玥躲过了搜查。
当时她就七八岁,估计也是因为年纪小才那么容易混在人堆里回到关内。
身边没有侍从陪同,她应该是一路流浪着逃回来的,到了燮城城郊的时候饿昏在山脚下,被时钧真人捡到,还在涵虚观里呆过一阵。
掌门说她清醒过来后像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
有天晚上她从山上溜了出去,后来就成了众所周知的元家嫡女。
我知道这些事都是他在涵虚观的旧志里翻到的。
其实我想说,元玥早期的经历,听起来还挺励志的……元家和骆世皋有牵连,司空彦许是借这机会让元玥揣着文书找到了元家在燮城的接头人。
隐王心狠啊,那么小的女儿就让她孤身一人回来当细作。
我感叹。
元玥肯定跟她爹关系不怎么样,为何还心甘情愿冒着风险做那么多事?她可不是为了司空彦。
司空朔摇摇头,惹来我不明所以的目光。
怎么讲?他突然勾唇,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让你对她提到一本《诗经》么?对了,这东西一定很关键,因为刚才我一说起,元玥就很不淡定地掐住我脖子了。
那原是司空朗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8月底和9月要准备很多资料……忙得快翘辫子了,未来一段时间基本靠存稿箱君来爱抚大家T T最近发文都在靠挤时间,于是大部分评论都没有回复,很抱歉。
不过每一条留言都有认真的看过了,看到有爱的姑娘在仔细补分/撒花真的很感动。
第一次写长篇就有萌翻了的读者在支持,太治愈人心了QAQ无以为报,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打磨每个字。
要去外地忙一阵,之前日更4K果然太鸡血结果心力交瘁……再次感谢各位支持!最后发誓此文绝对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