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朔的伤,到了三月已差不多痊愈,只是伤疤还在,需要慢慢消褪。
对于他惊人的恢复力,我起先是赞叹,继而又感到咬牙切齿……开春了,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走兽开始活动,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荡漾的嗥叫,我身边某个家伙的手脚也开始不老实了。
咳,这事还是先暂且按下不提……三月初,我们收到了边境大军转守为攻,深入北方草原突袭牙帐成功的消息,很快地又除掉了北域的一个带兵的贵族。
三月十二,一封从关外迢遥飞至的降书呈到了司空朔手中。
这场战役在数十万大军的拼死对抗后,以收复边境六镇三城、擒获北域小可汗、得到对方每年上贡作为回报,就此结束。
算算时间,从备战起,真正和北夷对战也就花了半年时间。
除去司空朔斩除掉元世德等一干人的缘故,也有他们各个部落间互相争权夺利起内讧的原因在里头。
不管怎样,如今边境恢复太平而关外的一支支外族元气大伤,不得不远遁退回至曾经的北方荒原腹地,关内至少可以免受侵扰五十年了。
嗯,本来到了这里,司空朔就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帝,从此高枕无忧——不过他岂是那般容易满足的性格?先皇在位时虽然称得上勤勉,到底后来身体不济,所以天下充其量是太平,而非盛世。
司空朔登基后有这样的雄心。
这从他两世沿用的年号盛安便能看出来。
像他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最喜欢在世人面前树立高大全的形象,就是要天下人都夸他勤政善治,好让他青史留名。
那些被他重生后玩命安抚的忠臣猛将而今一个个提起陛下都要热泪盈眶。
殊不知,有多少次他们议政完毕,深夜从御书房退下后,司空朔回到我这儿来,那副快要掐腰狂笑的小欠扁模样啊,啧啧啧……作为一直保持正直皇帝形象的人,司空朔在闲着没事翻看战时关于一些被抄家的官员家中账目时,很是兴奋地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他又找到事情做了……虽然不知道这两天他频繁派人在打听啥,不过一旦有了眉目,我不问他也会告诉我,所以完全没有思想负担。
三月十五,司空朔下朝归来,直接回到寝殿。
原本这时候他通常还要留一些臣子去御书房商讨要事,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我非常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还命人上了酒,接着叫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我和他坐在阳极宫后花园里,石桌上还摆放着几个小碟子,盛着精致的糕点。
我忍了半天,还是笑起来了,这是干什么呢?他满上酒,头也不抬,今天是咱俩的祭日。
我一愣,随即会意,一边乐一边取过酒壶也给自己满上。
这一杯我喝得分外豪迈,抬起头时初春的阳光暖而不燥地覆在脸上,很舒服。
司空朔也干了,然后又给两个人满上。
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喝了好几杯。
接着我从他手中夺过酒壶来倒酒。
我举起酒杯,眯着眼笑,陛下。
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也笑,笑得一颤一颤。
我犹自抬着手道:这杯我敬你。
接着也不看他,干干脆脆地仰脖喝了个底净。
他摸过酒壶再倒上,也举杯:梓童啊。
嗯。
敬朕和你。
哪有还要敬自己的嘛!我无奈。
他假装没听见,我只好干了。
然后又不服气地给自己倒上,敬老天爷。
喝干。
司空朔夺过酒壶倒酒,敬你爹。
喝干。
敬清蝉子。
喝干。
敬贺淮。
喝干。
敬守关将士。
喝干。
……最后,实在找不到敬的我们,就开始敬花花草草敬酒杯敬桌子敬昨晚上吃掉的鱼……我和司空朔趴在桌子上乐得不行。
我放声大笑,他唤我,小声点。
别被人听见然后自己也憋不住笑。
笑够了,司空朔伸手戳我,哎,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哪个时候啊?我已经有点晕乎了。
我和你快死的时候。
嗯,我猜猜——我翻转了下脑袋,伸手一指,你在想,唔,你在想,那杯毒酒真好喝……说完了司空朔半天没吭声。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凑过来摸摸我的脑袋,我的手也被握住。
他说:我在想,要是我们两个能一直坐在那儿该多好。
他起身,把我揽在怀里。
就这样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去,这才轻轻唤了声:司空朔。
嗯。
……谢谢你。
嗯。
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亲了一记。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他最近打听的内容。
因为当初那几个官员抄家时,都发现了账目里有很多漏洞和来路不明的收支,其中一部分已经查证了是和元家有关联,另一部分却还不甚清楚。
他怀疑还有一部分官员没有被肃清。
一想到还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暗中勾结,甚至拉帮结派,他就觉得简直不能再忍。
龙昭打听回来的消息是,目前去路不明的最大一笔款额是先皇在位时期一次下拨的赈灾款项,总共有八万两。
都是要调去淮南的。
自古以来朝廷下拨的款项多有被地方官员层层盘剥以中饱私囊之事。
然而一次性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实属怪异。
几番探查,司空朔觉得这钱很有可能被换成了别的东西转运出去。
至于目的嘛,官员敛财,总绕不开一个贪字。
事隔数年,当时的淮南总督早被抄家问斩了,如今的总督虽然是司空朔的人,仍旧没能摸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有人故意将这件事记得模糊,好让人找不出线索。
我想了想,问:就算是把钱换成了玉器古玩之类的珍品再运出去,总要有个路子吧?贪官不可能派官府的人去运,那要怎么办呢?路数很多。
比如借商人的货车、货船作掩护,或者直接以亲戚的名义,让镖局托运。
虽说镖局行大多不愿保不义之财,可是总归难以查证,无意间助人干了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是不可能——我见他神色有变,怎么了?嗯,你还记不记得项玺。
他倏地展颜一笑,他家以前,不就是干镖局行的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回事。
可项玺如今任的是官差,向他打听,能问出多少来?我和司空朔又出了一趟宫。
子虚和龙昭都在身边,一个赶车,一个坐在车内。
我们伪装成了出行的小富户,龙昭打扮成家丁状,子虚则穿着道袍……好像有点违和。
皇后娘娘莫怪,子虚垂下头,属下身边的日常衣物只有宫装和当初怡春苑里的丫鬟裙装,都不方便穿出来,暂时只能如此打扮。
哎,没关系,你穿成这样挺好看的。
子虚长得很清秀,作道姑打扮倒还能衬出几分气质来。
一直面瘫着的司空朔却突然噗嗤一声。
我疑惑地瞪了他一眼,他收拾好表情淡淡道:若是你见过子虚和龙昭小时候的模样……话到一半,他不说了。
我再抬眼看去,子虚竟然史无前例地脸颊微红,车帘外面传来龙昭一声似是不经意的咳嗽。
到底……什么样啊?地方很好找,我们从马车上下来后拜托了一个官差,他说项玺今日正当值,不过要问清楚我们是干嘛的。
子虚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给那官差晃了一眼,那人立马神色肃穆,恭敬地朝司空朔行礼,还打算通报尚书大人。
司空朔说不必,他就把我们引到厅堂之中等候,转头就去找人了。
在等项玺的这段时间里,司空朔给我讲了关于项玺的旧事。
项玺是贺淮的表弟,司空朔在边关赵家营待的那段时间,他就常常来找贺淮,小时候项玺似乎挺瘦的挺小的,还是妥妥的熊孩子无误,唯一和现在一样的就是那种有些憨气的率性。
有一次贺淮不在,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就提出要和龙昭比试。
贺淮给他提过醒,所以他没敢找司空朔的麻烦。
龙昭出去游猎的时候受了伤不好动弹,所以他就被子虚拦下了。
小男孩不甘心,吵了一阵,司空朔就让子虚代龙昭把他打发走。
谁料他说:小胖妞,我可不打女的。
我跟小胖子打,你一边儿去。
子虚也是小孩子,立刻就皱眉了,只是没发火,按着性子道:瘦猴子,你瞧不起人么。
司空朔当时才十岁,正是爱看热闹和使坏劲的年纪,就煽风点火想看看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挨顿揍。
最后他成功了,子虚五招一过,项玺就趴在了地上。
就这样还不肯走,非要让子虚报上姓名。
子虚没理他,于是从那以后,他就天天跑到赵家营的校场上来,缠着子虚。
子虚烦,见一次虐一次。
后来项玺跟着他表哥回南方了,临走时对着司空朔这边一蹦三尺高:俩胖子等着,以后我武功铁定比你们好!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武功恐怕还是不如他们啊。
最后司空朔优哉游哉地下了总结。
我则忍不住白他一眼:你明知道他武功不行,居然故意让人家挨揍。
这小孩就是比别人家的阴险。
这边故事刚讲完没多久,那头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身影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行跪礼:微臣参见陛下、娘娘!一直到司空朔让他平身了,也没见他多看龙昭或是子虚一眼。
当年武功高强的孪生小胖子,估计他是认不出来了。
司空朔也没把这事跟他说,把我们的来意告诉了项玺。
他听后一愣:成堆的古玩玉器?有这事啊,家父做镖师的时候接过一个大单子,客人下了重金,要运到燮城去。
这是家父押的最后一趟镖,所以微臣记得。
这……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中了。
燮城?燮城什么地方?是一个……钱庄。
好像叫,呃,叫德兴钱庄。
那个托运的客人不记得是谁了,不过家中有记录,微臣去查查,大抵是查得出的。
两天后,燮城中一家颇有名气的钱庄倒闭了。
主要是一桩数年前的赈灾巨款失踪案,这家钱庄没能脱开干系——可这还不至于倒闭。
原本钱庄老板是要听审的,结果消息传出来没两天,钱庄大老板就被发现在自家屋里悬梁自尽了。
想想都觉得蹊跷啊。
现存的官员里,定然有人牵扯到这起案子。
而且那家钱庄生意做得很大,可见逼死老板的人不是一般的有权势。
而司空朔听说了以后,沉思半晌,命子虚赶快去看看项玺。
事情紧急,子虚也顾不上多的,径自去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子虚要是晚到一步,项玺便已在迷烟中不省人事。
那个放迷烟的人逃走时被子虚察觉,虽说施了轻功,还是被子虚的袖刀伤到了小腿。
这下事情不止那么简单了。
有人要杀项玺灭口啊,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如此关键?作者有话要说: 嗯,接下来的更新频率是隔日一更。
27日起日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