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楠是从武家出嫁的,襄城离西越更近,从城北绕过琉璃山,就到了西越境内。
出发的当天晚上,送嫁队伍就宿在了西越境内的一间客栈里。
送亲的队伍行进很慢,照这样的速度挪到西越皇帝居住的岚城,恐怕要一个月之久。
陆辕带着一百名士兵保护着送嫁队伍和装满嫁妆的马车,每往前走一里,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坐在马车里的陆楠同样心情沉痛,没有一分要成亲的喜悦感。
她忽然想起萧逸康,琢磨着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不见跟自己联系呢?而此刻的萧逸康,正躲在义亲王府的花园里,抱着酒坛子撒酒疯呢。
滚!萧逸康赶走了上前劝阻的丫鬟:都骗我,你们都骗我,没一个好东西!闻讯赶来的亲娘毕氏也被他一把推开,萧逸康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毕氏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陪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发泄不满。
萧逸康哭够了,指着毕氏道: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问完再接着哭。
他这已经不是第一天这样闹了,毕氏颇有些已经习惯的意味,只由着他胡闹。
逼得紧了,就自语一句等他闹够了自然就好了,像是给自己安慰,又像是在为儿子开脱。
自打萧逸康回来见了义亲王,把玉扳指交给他,父子之间便很自然地产生了一场谈话。
谈话过后,萧逸康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那个开朗乐观又有些鬼主意的萧逸康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酒疯子模样。
事情是这样的。
萧逸康带着玉扳指进到义亲王办公的正厅,他正在挥毫泼墨。
同以前很多次见面一样,见儿子进来,他便收拾起正在画的画儿,然后问他什么事。
接着父子俩公事公办。
说完就散。
这一次,有了之前对父亲昔年旧情的八卦心理,萧逸康特意留意了一下父亲的作品,是一幅女子画像。
鬼使神差地,萧逸康说道:父王,能给孩儿看一下您画的画儿吗?义亲王看了儿子一会儿,竟然没有拒绝。
将画重新铺展到桌案上,招手叫儿子过来看。
萧逸康很开心,原来父亲也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嘛,这不今天挺和蔼的。
走过去一瞧。
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像!实在是太像了,跟我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画上要年轻些。
义亲王难得一见地对着儿子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一直年轻呢?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萧逸康掏出荷包,刚要从荷包里往外拿玉扳指。
义亲王一伸手,连荷包一起拿了过去。
义亲王看了一下,说道:这个不是我还回去的那只荷包。
说着往外掏玉扳指。
萧逸康微笑道:嗯。
这个是楠儿的荷包。
楠儿?义亲王问道:楠儿是谁?萧逸康疑惑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是的,是武绣兰的女儿。
多年以前的温馨一幕浮现在义亲王的脑海,曾经有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对他说: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女儿的名字一定要我来取,就叫楠儿。
后来那个女人嫁给了别人。
自打她嫁人后,他便不再关注一切与她有关的消息了。
没想到她把这个名字给了她和别人生的孩子!难道她还一直念着自己?难道她嫁人是迫不得已的?想到这儿,义亲王的手指有些颤抖。
为了掩饰自己情绪上的激动,他将玉扳指套在了左手大拇指上,将荷包丢在桌案上,背起双手,来回踱了两步。
方站定身形,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孩子今年几岁了?萧逸康答道:比我大一岁。
过了年就十八了。
见父亲对陆楠感兴趣,萧逸康很想利用父亲的关系阻止二皇子跟陆楠的婚事,便说道:父王,您知道二皇子要娶周国臣女的事情吧?义亲王正在努力压抑心头涌起的一探究竟的想法,见儿子转移了话题,便点头道:那个混账,谁知道他怎么突发奇想。
每次给他张罗娶妃的事情他都跳出来反对,这回竟然头脑一热,非要去娶个周国的臣女。
皇上都懒得管,谁还愿意操那没用的心?凭他怎么折腾,太子的位子也不会落到他手里。
那父王知不知道二皇子要娶的人是谁?萧逸康试探着问道。
我管他娶谁。
义亲王忽然意识到儿子话里有话,便问道:他要娶的是谁?萧逸康低垂目光,害怕泄露眼中的关切,回道:他要娶的就是武绣兰的女儿。
据我所知,他们只见过三次,都是匆匆相逢,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你是说,逸风是另有所图?义亲王说道:难道他知道了玉扳指的事?很有可能。
萧逸康答道:我曾问过楠儿,她说二皇子在路边摊帮她解围,付了八文钱的账,当时她没带零钱,只带了十两整银和这枚玉扳指。
义亲王点点头,说道:那倒是有可能。
逸风应该知道军队里见玉扳指如见我,可以号令三军。
那他娶楠儿的目的就不简单了,武绣兰怎么说?萧逸康道:武绣兰让我去楠儿处取玉扳指,说是物归原主。
然后让我带话给楠儿,不许她嫁来西越。
可是如果楠儿不嫁,周国皇帝就会要了武绣兰的命,楠儿还是坚持要嫁过来,以保她母亲的命。
哦?义亲王问道:你可知武绣兰为何不许楠儿嫁过来?这个她没说。
萧逸康扫了父亲一眼,没看出不妥,便道:我和楠儿猜测,可能是她……对您有所不满,所以,连带着对西越不满,才会阻止这件事的。
义亲王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对楠儿的事情了解多少?听父亲问起陆楠的事情,萧逸康来了精神,把从陆楠那里听来的关于她的一切都给他爹说了个透。
当他说起陆楠是个早产的孩子时,义亲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待他一气儿说完陆楠曾被魏氏下过毒,又沦落到陆家卖身做影卫,最后还是江皇后给她正了江家嫡女的名。
义亲王坐不住了,说道:武绣兰阻止楠儿嫁过来,可能另有原因,未必是对我不满。
萧逸康不解其意:还能有什么原因?她……义亲王鼓起勇气说道:她有可能是我的女儿。
萧逸康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击懵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义亲王继续说道:此事我还需要跟武绣兰当面确认,我这就动身去周国寻她。
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逸风和楠儿入洞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找你爷爷帮忙。
这些话都没办法钻进萧逸康的耳朵了,他只愣愣地站在那儿,如失了魂一般。
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忽然之间有人对他说这个可能是你姐姐,任谁也无法接受。
可是他能说什么?指着他爹的鼻子训一顿?爷爷都管不了,他有什么立场去管?他能为了武绣兰多年不娶,可见用情之深,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意见呢?再说木已成舟,陆楠有可能是他的姐姐,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什么?萧逸康怒极反笑:这太可笑了!义亲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黑着脸看着儿子。
此刻的萧逸康并没有出现往日的畏惧,依然狂笑,笑够了说道:您真是我亲爹呀!这简直太可笑了!我竟然多出个姐姐!胡说些什么!义亲王有些怒了:这件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她是不是你姐姐有什么关系?有!萧逸康双眼通红:当然有关系!您知不知道,我曾经两次跟她求婚,我差点儿让你的女儿成了你的儿媳妇!这都是你造成的!义亲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向她求过婚?萧逸康笑出了泪水,没有回答他父亲的问话,转身出去了。
自此便与酒为伴,醒时抱怨他的爹娘,醉时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义亲王动身去周国寻武绣兰了,每日只有毕氏看着萧逸康。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直到义亲王的亲信来通知他:二皇子从周国娶来的王妃已经进了岚城城门了。
方让一身酒气的萧逸康如梦初醒,无论如何,必须阻止他们拜堂成亲。
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吩咐小厮备马。
小厮哆哆嗦嗦地劝道:世子爷,您这样子怎么能出去呢?萧逸康抬脚踹到他胸脯上: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小厮不敢多言,不多时牵来一匹马。
萧逸康费了半天力爬上了马,一路奔着南城门去了,这里是陆楠进岚城的必经之路。
陆楠自进了岚城大门,便心如死灰。
马车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陆辕,心情也格外不好。
并没有见二皇子派人来迎,可见他对陆楠嫁过来这件事极为不重视,能够预见到,陆楠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很不放心,可是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