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绝桑的剑客,在荒原离离的乱草间穿行,脚步沙沙作响,每一次都像是踩到她的心上。
下一个任务:苍腾寿倚之地,晨滨山与绲巴山之间的坞村,位置居于全村中央的那户普通人家。
看似与其他人家并无不同,实际那家的顶梁柱陶广是个武功不差的练家子。
五年前,陶广为了在生意上多分一杯羹,与同伴赵泓发生争吵,一怒之下,杀死赵泓。
而后退离生意场,隐居埋名,娶妻生子,易容改姓,仇家经历千辛万苦,找了五年方才发现。
赵夫人正谈到淘广易容之事。
易容之后,淘广改名何余贾,装作哑人,五年不发一言,直到有一天,听信人言,以为美丽的妻子与人偷情,怒不可遏,大骂出声,欲驱逐出家门,后得知是一场误会,,造谣的人欲得其妻子,故散布谣言,急忙将妻子请回。
然而,骂人时,他的声音出卖了他,赵家终于找到了这个埋藏五年的仇人。
夫人说够了么? 绝桑不客气地打断赵泓夫人絮絮叨叨的诉说。
她只关心酬劳,对雇主与仇家之间的恩怨丝毫不感兴趣。
并且,声音这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
够……够了。
赵夫人讪讪地笑着说,面露窘色,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她知道,惹杀手怒了,对方随意手起剑落,她的头颅就会滚落在地。
三天之内,事成,提陶广人头來见,夫人告辞。
绝桑按住腰间的黑剑,迈出赵家大门。
从赵家出來已经数个时辰,她本可以施展一身不错的轻功,大大增加进程,然而,在荒原行走多年,她早就迷恋上了置身于荒原的感觉。
已经三个月了,她期待的消息尚未听到,那颗等待的心,在失望和凄凉中逐渐死去了,而一颗叫做绝桑的心,迅速萌芽并长大。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还是不属于自己啊!看,莽荒之渊新出山的剑客,听说不输于原來的第一剑客舒真。
两个亡灵在低空中向着原棋樽国的方向飞,秦维洛的动作突然慢了起來,看着荒原上特立独行的韶龄女子,平静地对并排的简歆介绍。
啊!这不是舒真吗?简歆惊呼起來,后退三丈远,停住,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迎面走來的女子。
秦维洛來到她身边,只觉得好笑,你看她除了走路姿势和表情,哪里像舒真了。
那一身黑白衫的女子,虽姿容也是极好的,然而,模样却跟舒真沒有半点相像,气质因年轻而显得更加清朗。
她的左眼下方,生着一颗泪痣,为那双冷漠决绝又带有宿命意味的眸子添了两分悲凉,让人看第一眼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泪水和哭泣,而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是舒真,她的体内是舒真的魂魄啊!你注意看。
简歆凝神盯着绝桑,肯定地道。
秦维洛仔细一看,果然,一个舒真模样的魂魄停留在绝桑体内,身体与魂魄完全协调,可以肯定是与生俱來的统一。
不知为什么,与简歆擦肩而过时,那魂魄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绝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忽然感到一个既熟悉又痛恨的人就在身边,然而,想到那人已经逝去两年多,不禁叹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她叹息时,简歆的眼睛再次睁大,那是清脆的叹息……而舒真的声音,带有沧桑的意味。
魂魄倒是舒真,但人可以易容,声音是不可能改变的,这……秦维洛说出了简歆心中的疑问。
邵柯梵带给她太多伤害,她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或是回到原來的生活方式,不让人发觉吧!简歆亦叹息。
绝桑走得飞快,身影在荒原中越來越小。
茫茫天涯中,各自有归途,虽然数不清的悲欢由他人施加,但倘若心为所动,终究全是自己的。
你忘了邪娘子了?简歆眨巴着眼睛示意他。
秦维洛恍然大悟。
能将声音彻底改变成另一种,并将容貌易得浑然天成,毫无痕迹的,天下怕是只有邪娘子一人了。
是呵!舒真原來杀雇主,失去信誉,想当杀手是不可能的了,换一种身份继续曾经的路也好。
秦维洛笑笑。
看她急匆匆的,想必接了任务,前去杀人了。
不知又是哪些人,生活得好好的,突然遭來横祸,你还笑得出來。
简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秦维洛脸色黯淡下來,惋惜地看着她,要是你有舒真半点心狠,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寿命自有定数,同情他人也就罢了,还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实在是不值。
这席话勾起了她伤心的往事。
她遭受陵王死亡的打击,再加上不愿目睹众多士兵的死亡而抑郁地待在宫中,战争半年后,终于忍无可忍,跑到战场,踏过数不清的尸体找到他,却亲眼目睹秦维洛的死亡,再受重创,她求他收兵,他却当她胡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动了真格,持刀自刎,临死前苦苦求他,他虽心痛得无以复加,却仍然不改初衷。
亡灵脱离形体,她再度到达战场,却被一个地狱使者告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是这场战争中绝大多数人命运的终结者。
那么,她一个外來者,本來是能够活着的,因为莽荒之渊天穹的诸神,并未规定她的劫数。
一切,都太迟了,待到醒悟,已是阴阳两隔。
简歆抑制住眼泪,笑着对他道,这不是与你在一起了吗?你一直的愿望。
不。
秦维洛注视着她,虽然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简歆,我多么希望你还活着啊!他再一次,像在战场看到她亡灵时那般痛楚,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是真的,多么希望她还活着啊!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简歆让声音轻松起來,缓和气氛,我们还得去寻住处呢!也是。
秦维洛苦涩地笑笑,你本來可以守在苍腾王宫,每天都能看到他,解相思之苦,却跟着我颠沛流离,躲避地狱來者,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伤,苦了你了。
你胡说什么?听出他的醋意,简歆脸拉了下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娘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秦维洛一把拉住气得要独自飞走的简歆,温柔地道歉。
好了,走吧!咱们得尽快找到住处。
简歆沒好气地飞起,看了一眼跟着飞起的秦维洛,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
好。
秦维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眼睛一冷,心里对那人的恨意越來越浓厚。
步行了半天,绝桑才想到自己承诺过三天之内提头见雇主,只靠双脚,怕是十天也走不到棋樽国的一半,便提气飞起。
要去的地方是,,苍腾,作为一个杀手,雇主提供的对象在哪里,杀手便毫不犹豫地到哪里执行任务,然而,苍腾这两个字却让她的心一再泛起凉意。
她化身绝桑,便等于舒真消失了,他却并不遣人去寻,是真的当她死了么?离开王宫不久后,她听闻苍腾国君向人宣告:王后不小心流产,正在寿倚山静休。
这个借口固然不差,然而,舒真是真的消失了,他就不需要寻她了么?为了一具只剩下骨骸的遗体,他穷尽剑客高手出宫,却对她的离开不闻不问,在他的眼里,她是真的微不足道么?怎么说,也做了两年的夫妻啊!绝桑忽然停住,眉头紧皱,似在拼命抑制住心潮,待平静了一些后才继续朝苍腾赶去。
晨滨山和琨巴山之间是一个平坦而宽阔的地带,较为稀疏的树木将一个大规模的村落遮遮掩掩,三百户人家在此栖居。
苍腾国山间的居落都十分富有,在武卫队士兵的监督下,民众可以从山中挖走低等质量的黄金和美玉,质量中上等的都上交国家。
然而,毕竟是黄金和玉,也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绝桑轻悄地在坞村最中央那户人家的门口落下。
察觉來人,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來,一见到绝桑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找上门來,他便猜到,,昔日的受害者家属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然而,中年男子忍住不出声,装作疑惑的样子,比划了一个询问來者是谁的手势。
不要装了。
绝桑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展开,不管你是陶广还是何余贾,只要你是这画上的人,那么,我就是來取你命的。
何余贾身体抖一下,退后两步,然而,眼中的杀气借着惊恐作掩饰,逐渐凝聚了起來,贴住大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悄悄伸向袖中,拿捏住一支飞镖。
我不想妻儿回家就看到这场厮杀,换一个地方,生死听天由命。
何余贾终于出声,由于几年來几乎不出声的缘故,他的声音很是沙哑。
绝桑漠然一笑,从这里向东面出五里,有一片平坦之地,先请吧!何余贾飞起,按造她的意思向东而去。
绝桑紧随其后,目光死死盯住此次猎杀的对象。
五里之外,一片山间平坦之地出现在眼前,何余贾果真听话地落下,绝桑松了一口气,然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竟然有如此笨的人,大难临头却不知道逃跑?在脚刚落地的刹那,何余贾手中的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手,绝桑刚放松警惕,惊觉,飞快跃起,那镖显然是注入了十层的功力,尖啸着朝她袭去,似乎连空气都被割裂。
然而,她还是慢了半拍,镖擦着她的脚踝飞过,割开一道口子,仍势头不减地朝前方逼去,连着穿透了三棵合抱之粗的巨树,在第四棵树上定格,生生沒入了大半,之剩下半寸柄显露在外边。
小人。
绝桑恨恨出口,以最快的速度反手拔剑,朝何余贾斜劈过去,何余贾猝不及防,头颅连着右臂一起飞了出去,血自腔子里喷涌而出,那残缺之躯向前走了两步,随即倒地。
哈哈哈哈……绝桑大笑起來,举起剑,一次又一次地挥向那残躯,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山间响起,谁叫你不变声音……谁叫你不变声音……哈哈哈哈……谁叫你不变声音……该死……该死……谁叫你不变声音……哈哈哈……待那残躯成为一堆肉泥之后,全身沾满血迹和肉沫的绝色女子一下子安静下來,止住笑声,表情漠然地走近头颅,将头颅完整地从肩臂上砍下來,拎起头颅,朝棋樽国方向走去。
早已等待不及的几十只秃鹰从枝头上俯冲下來,在肉泥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