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早上, 她发现自己在合作对象床上醒来,并被告知自己昨晚不慎暴露心意,对方还说要追求自己。
向晚在感情问题上脑子转得并不快, 是以陈少爷出门去宠物医院上台做手术的一上午, 她都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里的文件走神。
正好下午余梓雯说带她去学校的科研楼逛一圈, 顺便想请教几个论文上的问题,她收拾了一下出门, 当是给自己散散心。
川大的科研氛围很浓烈,临近期末,科研楼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生频频走动。
向晚久违地换上实验服, 整理好着装仪容后,跟着余梓雯一起上8楼。
这一层是口腔医学的研究领域, 密集的实验室分布在长窄的走廊,余梓雯没浪费时间, 直接把她带去学校新进设备的实验室。
这里还不是谁都进得去。
余梓雯拿出有别于寻常教师卡的门禁卡在门口滴了一下, 推开门, 见季忱在里面,随口打招呼, 季枕头, 还在忙论文呢?他无暇分心, 只在抬头看到向晚的身影后停留几秒, 微颔首当是打过招呼。
我目前的论文是通过这些新设备仪器做的数据,不过因为选题有点太偏门, 各大医学数据库都查过了,信息还是不多。
余梓雯认真搞起学术时, 往日里的欢脱不成熟消散于无形, 帮向晚搬了张椅子挨着她坐, 随后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偶尔提出几个问题。
向晚虽然目前还没有把博士学位拿下,但从本科开始就接触科研的人,各方面经验都还尚且能应对。
加上以前在智云牙科的工作经历,她接手的病例其实不比其他大医院的医生少。
晚晚你真的好厉害。
余梓雯把修改好的论文保存下来,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微微蜷起的右手,恢复得还好吗?真不能上临床了吗......说到这点,向晚近来的右手活动功能确实大有恢复,甚至让她产生了自己可以回归临床的想法。
说不准,但我会尽量争取的。
她话语里没有失落,余梓雯问的问题她在认真思索。
工作结束已是日暮,走出科研楼,正对着的湖面映着天空的火烧云,粼粼波光将湖面分割成条索状。
旁边的校园大道里,几个少年飞快地滑着滑板,晚风吹鼓进单薄的衣物,在寒冷的冬天不禁让路人打哆嗦。
大冬天滑滑板,也不嫌冷......果然是年轻力壮啊。
向晚不置可否,目光追随着视线里只能看到几个小黑点的学生,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陈璟和。
她觉得陈璟和这样年纪的男生,应该会最这样刺激点的运动有兴趣。
但转念一想,他性子其实偏静,空闲时间,估计也是坐在家里逗逗黑白无常。
余梓雯在旁边和朋友发完消息,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但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也不知道陈璟和昨晚抓没抓住机会。
向晚收回视线,晚上一起吃饭吗?余梓雯随口答应,随后再说:昨晚太可惜了,我就不该下辣锅,害你没吃好。
她观察向晚的神情,没有明显的起伏,没事,陈璟和也忘了。
想到这还有点生气。
他平常这么细心的人,竟然把她不吃辣给忘了。
就是啊,神经大条的,活该老惹对象生气。
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向晚报了个菜馆,上车后拿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陈璟和发条信息说一声。
毕竟,如果他在家里忙活一下午之后才滞后地发现向晚不回家吃,这种失落感,她不想让这人体验。
点开对话框准备打字,他那边速度更快地弹了条信息过来。
无常:【昨天没吃好,今晚带你补上?】向晚:【约人了】他一直没回复,等她们两人落地,向晚有些惊讶地在停车场里看见陈璟和的车。
怎么了?余梓雯倒好车,明知故问。
向晚抬抬下巴,那是陈璟和的车,他怎么来这里了?余梓雯心说,我叫他来的呀!嘴上却道:来都来了,如果他一个人我们正好一起吃,就当把昨天的跨年饭补了。
向晚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头。
饭桌上,陈璟和提起余梓雯寄养在他们医院的那只猫,再不把公主接走,医院要变成猫咖了。
向晚不解,但没说出来。
陈璟和注意到她的神色,当是自言自语,余梓雯家的公主长得实在漂亮,带宠物来检查的人路过都习惯薅一把。
余梓雯轻哼一声,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的猫。
可千万别觊觎我家公主,人家矜贵着呢。
她语气一顿,你家黑无常,勉强可以配一配。
陈璟和很聪明,会抓机会,顺着她的话接茬:它很专情。
真的假的别吹了。
陈璟和:你也不看是谁的猫。
在喝汤的人听到后被烫了烫嘴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
……余梓雯察觉到时机已到,啧啧几声,把提前准备好的电话铃声按响,自导自演一出戏,压着电话提前离席。
原本三个人的晚饭,最后还是成了他们两个的时间。
陈璟和话不多,安静地给她烫虾滑和肉丸,漏勺动作非常娴熟地把葱撇开,然后放到她的碟子上。
向晚客气地跟他道谢,随后小声补一句,现在记性不是挺好。
昨晚怎么就不记得。
都是我的错。
保证不再犯!......低声拌嘴中,时间平缓地淌过,最初生硬的氛围无形缓和。
这天以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回到下乡宣传活动时那样,不逾矩,界限分明。
偶尔基调氛围合适,陈璟和会主动调调情,尽管得来的回应大多是她的无语。
一月末,年关将至。
向晚跟妈妈打完电话后,坐在客厅没着急回房间。
陈璟和洗完澡下楼见到她,有些意外,很自然地走去沙发边坐下,想什么呢?向晚如实说:我妈想回老家过年。
怕他不知道,向晚特地补充说:南港。
之前郑佳白说过陈璟和因为他爸爸的事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敢回南港。
他虽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过他父亲,但向晚明确地感知到这是他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
跟他说回南港,其实是在打商量。
怎么说他们现在也是夫妻,在长辈面前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否则双方家长都要崩溃的。
陈璟和坐在沙发上,手无聊地拨弄着抱枕上的条穗,思忖片刻,我问问我妈。
这个答案让向晚意外,他的意思是,他这边已经同意了?陈璟和坐直身子,拉开桌边的抽屉拿出消毒药水,给自己处理刮伤的同时,看到向晚片刻呆滞,比她还释怀,还带你去旅游过,忘了?这不一样。
向晚低头看他动作粗暴地把双氧水擦在右手虎口出的抓痕,须臾,轻叹一口气,不想去我们不要勉强,大不了辛苦点当天去当天回......在心疼我吗?他像个不着调的,说正事也能扯远话题。
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坦然承认,有点。
他笑地肩膀微微抖动,没事,别瞎担心。
涂好药,他懒散往后靠在沙发上,没点正经地开玩笑,如果你真的担心,你可以抱我一下。
?抱一下,说不定心情就能好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没事吗?陈璟和低眉有些失落,现在不那么好了。
……向晚叹了口气,偏头看他,眼神里有点无奈。
明明他的姿态语气都在昭示他仅仅在说玩笑话,但她不相信陈璟和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起码她知道陈善阿姨向他提起他父亲时,经常性秒回的人会回以长久的沉默。
郑佳白像个疯子一样说话不过脑时,陈璟和会大发雷霆。
包括郑佳白说的,他的成绩、他的性格、他的职业选择等等,所有看似随性的改变,其实每一个都是在艰难折磨下强行扭转。
想到这,向晚起身往前挪了点,靠近他。
陈璟和面上的些许得意迅速消失,有点惊讶地看她慢慢靠过来,手搭上他腰,下巴在他肩前找到受力点,轻轻挨着。
一秒、两秒——她没有松手,任体温交换。
陈璟和很僵硬,两手无处安放。
脑海里早就有意淡忘的回忆,再一次清晰地浮现。
轻松的语气,欢快的生日歌,插着两根彩色蜡烛的蛋糕,还有一桌子零食,一升大桶可乐。
紧接着,像玻璃陡然破碎,耳边是尖叫,像魔鬼发疯逼红了眼,呼啸如鬼叫的裂风,撕碎辛苦布置一天的客厅,彩带轻飘飘落地,传达给他的,却是极其沉重的哀鸣。
向晚感觉到背后衣服被一滴滴压低,起身的动作被他制止,抬手按着她肩胛不让动。
虽然我不能驱散你曾经的阴霾,但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陈璟和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擦了擦,确保模样不狼狈,才松手让向晚退回去,结束了短暂的相拥。
我爸是陈越强。
用是而不是叫,因为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涉川邻近的一个市出现新型流感,那时停课停工,每天靠电视新闻播报得到不断飙升的患病和死亡人数,闹得人心惶惶,各地专家拼了命地研究特效药,以用最快的速度为人们的生命提供保障。
来自南港医院的陈越强,就是这部分专家的领头羊。
那时候,只要陈越强出来演讲或者发表关于疾病的科普和说明,无异于给躁动焦虑的人们打上一支镇定剂。
记得不错的话,向晚的中考作文就用了陈越强的经历作为励志爱国素材。
她想不到的首先是,陈璟和竟是陈越强的儿子。
其次,这样的英雄人物到底为什么销声匿迹于人海,又是做了什么,让陈璟和多年来无法摆脱阴影?向晚思索一阵,由衷给出一句评价,他是个英雄。
陈璟和目如点漆,其中却黯淡无光。
盯着向晚认真的模样,自嘲地偏头笑,驳斥说,他是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