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大小姐可不管他现在的情绪,只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胡,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娶亲?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谢原却被这话提醒,先前的安详和旖旎渐渐消退了下去。
温兰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放下手坐直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谢原踌躇不语。
温兰看出他情绪一下低落了。
想了下,觉得自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柔声安慰道:是不是你觉得你做这事被官府通缉,怕连累了将来的妻子,才一直不娶的?你放心,我不怕这些。
谢原沉吟片刻,忽然将温兰抱起,脚勾来一张椅,将她放坐了上去,自己也转向了他,这才道: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知道了,恐怕你就不会想着嫁给我了。
温兰随口笑道:什么事?是不是你在哪里还有个相好来着?话说完,见他神情愈发严肃,眼神里似乎还透出点沉重,这才觉得他不对劲。
终于收了笑,看着他道:什么事,你说。
谢原凝视着她,终于道:小兰,你知道前朝兆姓天下时,朝廷有一谢姓将门吗?温兰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谢原向他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便是谢家后人。
温兰惊讶万分。
你是说,现在那个兆姓后人找到了你,你必须听命于他?谢原望着她,默默不语。
温兰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猛地站起起来。
你不会真的要听从祖宗留下的话替他卖命,陪他去做那种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复国大梦?对面的男人还是默默无语,神情间的那种无奈和萧瑟愈发浓重。
温兰望他片刻,心渐渐又软了下来。
想了下,重新坐到了他对面,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那个什么兆姓皇朝化成土堆都一百多年了,凭什么现在还要你替他们卖命?做皇帝的都爱听臣子恭贺他的皇朝千秋万代,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能够千秋万代的皇朝。
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它以前为什么覆灭?必定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百姓没好日子过。
这样的皇朝,哪一点值得你去复辟,甚至还要付出你一生所有这样的代价?谢原踌躇了下,道:你说得都有道理。
可是先祖遗训犹在,我小时,便跪于先祖灵前发过誓……温兰瞪着他,道:我知道忠孝为大,我也敬重那些信守承诺的人。
可是你的情况却不同。
你现在是愚忠愚孝!那些东西都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就是狗屁!你却仅仅因为一句先祖遗训就要赔上自己一辈子,这太荒唐了!那个忠我就不说了,也轮不到我说。
我就说孝。
你该做的是扔掉什么复国大梦,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要我说,你祖先根本就是糊涂透顶!小兰!谢原出声阻止。
温兰见他眉头紧蹙,叫自己名时,语气也和先前柔情蜜意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心中火气一下便上来了,猛地甩开他手站了起来,道:我说话就这样难听!你谢家祖宗就是糊涂虫!还有你,你也糊涂透顶!他们要真有灵,听了不高兴,晚上自己来找我骂我好了!我倒正要和他们辩一辩!怪不得你一直不娶妻,你自己都愿意替毫不相干的人卖命,你还拿什么娶老婆!说完转身便走。
温兰回到自己的舱房,越想,心里的火气愈大,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最后到了窗口,对着外面长长呼吸了五六次,这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回来趴在了床上,开始发呆。
自己看中的这个男人,他是个海盗头子。
这就算了,凑合凑合无视就是。
但他居然还是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哦不对,是慕容复身边的跟班!或者抬举下他,鹿鼎记里的陈近南。
可是这些人,哪个有好下场!翻开古代中国的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愚忠愚孝反而被大肆颂扬的例子。
她也敬重那些人的坚贞不屈、孤忠赴难。
但现在事情降到了与自己有关的男人身上,这些所谓的忠孝便真的成了狗屁。
她没见过那个兆文焕,却已经可以断定他生出来就是个悲剧。
但现在,谢原眼睁睁也要成为一个更大的悲剧了。
至少人家是主动愿意、梦想当皇帝的,可他呢,就是因为姓谢,因为祖宗留下的一句话而已!这时代的人,对所谓忠孝义的重视几乎到了极端的程度。
对于谢原来说,想来也是如此。
以他方正的性格加上自小就被灌输进去的观念,现在想靠她把他拉回,这……可能吗?温兰在心里老实不客气地又把谢家的祖宗骂了一遍后,很快便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们老谢家一把,把他们的后代从杯具边缘给弄回来。
谢原,多好的一个娃啊,就这么被坑掉,她都看不过眼去。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迅速想出了对付的招数:先收拢收拢自己的脾气,苦口婆心地劝。
不行的话,一哭二闹再上吊,一个女人不够,就搬出他娘,两个女人一道上。
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和他生米煮成饭,肚子里最好再有个饭团出来。
都这样了,她就不信他还不回头!温兰一番思量过后,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揉了下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开始就奋战。
正揉着,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听起来有点迟疑。
立刻便猜到是他。
心里的火气一下又有点冒出来了,哼了一声,扭头过去不理。
敲门声又断断续续了几下,终于停了。
温兰侧耳听去,再也没有声音了。
终于忍不住,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探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外面悄无声息。
再打开一看,已经没人了。
温兰犹豫了下,眼前浮现他先前那种无奈萧索的眼色,没奈何,出去了。
他的舱室就在隔壁。
她推了下门,门应声而开,里头虽黑糊糊地,只也觉得出来没人。
又到先前待过的楼下那间大舱,灯也已经灭了。
船尾还有灯光,那里的瞭望台上还有水手在掌舵和守望前方。
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没见到他。
想了下,再绕到船头。
那里昏暗一片,但借了星光,看见他就坐在那儿,背影一动不动。
四下静寂,耳边只有海浪擦过船底的哗哗声。
他似乎心思重重,并未注意到身后多了她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终于走到他背后,在他蓦然惊觉回头的时候,从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
他一僵,随即低声道:我方才见你没应,以为你睡了……温兰唔了一声,松开他坐到了他身边,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不该发脾气。
可是我真的很生气。
如果这是一件福祉天下的事,你想做的话,我虽然不愿你冒险,却也不会阻拦你,因为这是你的夙愿。
又如果,是你自己想做皇帝,我也不会拦着你。
不但不拦,我还会尽我所能去帮你。
可是都不是。
你是你自己,不是你们谢家那一代祖先用来延续自己未竟梦想的工具。
所以我不高兴。
更不想你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不得善终……她的手被边上伸过来的一只厚大的掌心轻轻握住了。
沉默了片刻,终于听见他道:小兰,你说的话,我知道都是为我好。
你先前说得也没错。
天下人需要的不是某个姓氏的皇朝,而是一个能造福天下的皇帝。
我也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时难以决断。
你容我些时日,等我想妥了解决的法子,我再给你答复,好吗?温兰一听,心里顿时又起了希望。
看起来,他好像也没下那种坚决自挂东南枝的决心。
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那就是好事。
等自己日后再慢慢吹他耳边风,不信他不回头。
急忙点头,抱住他胳膊道:好的,我不逼你。
你慢慢想就是。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想一想我。
我要是不够,还有姨母。
她你总要考虑的吧?谢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她抱得紧紧,宛如自己便是她的整个依靠,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
觉到迎面海风吹来毫无遮挡,怕她受凉,起身拉起她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温兰被他送回楼上的舱室门口。
要进去的时候,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谢原踌躇了半晌,终于小声道:小兰,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说我先祖,好不好?温兰一怔,这才顿悟过来。
自己先前生气的时候,好像确实骂他们是糊涂虫什么的,后来在心里也又骂了一遍。
她是早忘了,人家却还牢牢记着呢,急忙忍住笑,很是严肃地道:表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等哪天有机会,我还要亲自向他们焚香道歉。
他们大人大量,不会和我这小女子计较的。
谢原听她又在胡扯,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替她推开门道:你去睡吧。
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温兰吐了下舌,又道:我头疼。
刚才被你气的。
谢原忙道:那你刚才不早说,还吹了那么久的夜风。
快进去躺下,我给你揉揉。
温兰乖巧地嗯了一声,进去躺了下去。
果然他蹲在了她床前,伸手过来两个拇指替她在太阳穴附近揉压穴位。
他手法不轻不重,穴位拿捏又准,温兰觉得很是舒服,闭了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睁开眼睛,发现窗口已经射进金色的朝阳之光,耳畔还有甲板上水手们操作卷扬轴和升降索发出的声音,急忙下床跑到窗口向外看去,视线的正前方不远处,赫然有一道起伏绵延的海岛轮廓,知道横海岛终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