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2025-03-22 07:02:31

三十八、雨渐停。

李鹤昀坐在阳台上拿着手机发呆, 界面停留在微信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是端午节当天他发过去的一个问号,没有得到回应。

也是至那天起, 某人好像可以躲着他,也好像有点在生气一样。

事实是, 他不知道她生气生得这么突然, 究竟是在气什么?令人苦恼。

他摁灭手机, 杵着下颌,眉头紧皱。

这时, 敲门声响起, 他起身去开门, 便见刚刚在想着的人就站在了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 都有些尴尬, 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鹤昀想, 破冰这种事,男人做比女人做更自然吧。

于是开口, 有什么事吗?谭妡曼眨了眨眼, 抿着唇低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他只是觉得正常情况下,都会问这句而已。

再说之前好好的突然生气了, 躲着他, 不理他, 然后现在又好像突然好了。

女人, 果然是善变的。

谭妡曼拿着剧本说,耿老师说你是男二, 我是女三, 我俩对手戏最多, 过几天就进组了,所以想找你对戏。

嗯……李鹤昀说,我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戏,谭老师教我?看在你当初教我刺绣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教你。

李鹤昀轻笑,好。

两人走回到房间,李鹤昀从桌上将剧本拿过来,坐在沙发上。

谭妡曼一本正经地说,最简单的对戏是对词,互相帮忙熟悉台词。

然后就是情感输入,可以一起来研究角色的心理、情感和思想,然后在对戏过程中互相提建议,以让角色丰满起来。

她看着李鹤昀,你背台词了吗?不瞒你说……李鹤昀诚恳地说,剧本我都还没打开看过。

李鹤昀这样耍宝的样子,谭妡曼看得心里扑通一下。

但还是控制住了脸部表情,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最近学习最多的就是控制面部肌肉。

然后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先对台词。

谭妡曼清了清嗓子。

第一场戏,是在海边的戏份。

她看了眼李鹤昀,见对方盯着剧本,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念起了台词,陈非,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坐坐。

据说今天月全食。

听说,你准备离开组织?嗯,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第六十二场戏。

陈非,如果自由是你的方向,我可不可以做你的翅膀……瑾儿,你再撑一撑,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我不行了……不许乱说,你不是也要脱离组织,和我一起开一家面包店吗?你必须给我活下去!对啊,还有开店……呵……没完成的事,还真是多呢。

陈非,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我……谭妡曼抬了抬眸,顿住了声音。

李鹤昀疑惑地望来。

谭妡曼鬼使神差地说,我喜欢你……李鹤昀一怔,低眸看了眼剧本,没有这句。

谭妡曼回神,笑了笑说,弥补一下瑾儿的遗憾。

……李鹤昀一笑,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光深深,差点就当真了。

谭妡曼心头一紧。

日光清淡地在谭妡曼身后,晃了她精致的容颜,变得模糊不清。

他以为她被吓到了,笑了笑,开玩笑……李鹤昀。

她怔然出声,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哑然,我这两天想通了一件事,我想跟你说……鹤昀!一道声音打破了谭妡曼颤抖的音线,白裙女人轻盈地跑进来,见到房间里的两人,稍稍一滞,停在了门边,呃……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两人望去,李鹤昀尤疑地看了谭妡曼一眼,见她似乎并没什么异常,才问道,有事吗?我在绣房看到一副作品,很惊艳,想让你跟我说一下是怎么绣出来的。

百灵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谭妡曼,如果你忙,那就等会儿。

李鹤昀回头正准备开口,谭妡曼便抢先说道,台词还没对完,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似乎是没想到谭妡曼居然这么说,李鹤昀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咽了回去。

他只好起身,好,马上中午了,一会儿袁玲玲送午饭来,你先吃。

嗯。

谭妡曼点头,看着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她撇了撇嘴。

心想,装作大方的样子可真难。

不过她也没那么傻,让李鹤昀知道她在等着,至少不会跟百灵去太久,同时还能树立一个大方得体的形象。

谭妡曼得意地自嗨了一番。

午饭后,谭妡曼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玩着玩着睡着了。

从绣房里出来就往房间赶的李鹤昀,见谭妡曼头仰在沙发上,微张着嘴,正酣然入梦。

李鹤昀悄步走到面前,从谭妡曼长长的睫毛往下打量,最后停留在那张开的嫣唇,他不由轻笑一声。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睡颜却这么傻。

李鹤昀忽然想到,九年前,他满手针眼,手指上包裹着纱布,立于街头,看见橱窗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是一位刚出道不久的女模特。

身材火辣,长相艳丽,笑得清甜,只是路过的一眼,便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她。

尽管在医院里也不过匆匆几面,且都隔了些距离,但他却以直觉快速认出来了。

——是她。

他视线下移,在海报的下方,是模特的签名。

谭妡曼。

名字真好听。

与她很是相配。

即便是现在,九年之后,李鹤昀仍然觉得,她很好看,以至于他常常会因为欣赏她而失神。

过去这么多年,从她以模特的身份出道,到演影视剧,最后变成90后一线小花,他从未缺席过关注,只是很少很少能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又肆无忌惮地望着她。

李鹤昀一腿跪在沙发上,一手撑在墙上,附身望着熟睡的女人。

微颤的睫毛,小巧的鼻翼,和粉嘟嘟的双颊,视线贪婪地在她的五官上滑动、停留。

突然,女人睁开了眼,盯着他愣住。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偷看的李鹤昀并没有慌乱,反而神情更为沉静,明目张胆地看着。

倒是谭妡曼有点反应迟缓,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李鹤昀似乎是被谭妡曼的怔忪逗笑了,自胸腔里笑了一声。

这次真有口水。

……谭妡曼立即用手摸了摸嘴角,无语地看他,李老师真幼稚。

李鹤昀正准备起身,衣角就被拉住。

他低眸望去,女人躲避了他的目光,低了低头。

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你说。

你不要被吓到。

李鹤昀轻笑,柔声道,好。

谭妡曼咬了咬唇角,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门外又一阵脚步声,三四个人便走了进来,看见房间里的景象,都愣在了原地。

……原先谭妡曼觉得李鹤昀只要和异性在房间里,就不关门的习惯真好。

但此时此刻,她有点讨厌他这个习惯了!跟着百灵一同进来的,还有袁玲玲和邱柏承,两人看了下沙发上姿势暧昧的两人,以为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场景,顿时屏住了呼吸。

百灵则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是今天撞见了第二次,还是原先就猜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复杂,低下了头去。

那个……谭妡曼从沙发上站起来,对李鹤昀说,你好好背背台词,今天到这里吧。

话毕,实在不敢去看那三人的表情,匆匆离开了房间。

相比谭妡曼的羞涩,李鹤昀倒显得很自然。

他转身望着三人,问出了今天的第三遍,有事?邱柏承率先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问,我们现在可以有事吗?会不会耽误了您的事呢?李鹤昀面无表情地坐下,有事说事。

邱柏承知道李鹤昀的面无波澜之下,是波动的心情,没忍住嘲笑了一声。

百灵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走上前说道,刚刚我和邱大哥突然想到,这一次我们参加亚青赛,苏绣和浙绣是不是可以一起合作一副作品……-回到房间里的谭妡曼,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说实话,连续两次鼓起勇气想表白,但都被人打断了,第三次她可能真的没勇气了。

而且,刚刚都这么暧昧了,她也这么主动了,如果后面李鹤昀还没什么回应的话,只能说明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再继续下去,恐会造成困扰。

主动追求是勇气可嘉,但如果造成困扰就变成骚扰了。

到底还是要体体面面的才好,别弄得太难堪。

谭妡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

那就矜持一点吧,如果他有回应,那她就乘胜追击,如果没有……精致的脸上流过一丝失望。

如果没有,她就把这份刚冒芽的喜欢,扼杀在摇篮里。

又过几日,距离《第十三夜》的开拍只剩三天了。

耿村暂停了谭妡曼的课程,让她回去修整,届时直接到剧组报到。

谭妡曼想着自跟耿村学习以来,便再没去过医院探望谭明。

于是让周师傅载他去了一趟医院。

病床上,谭明安静地躺着,犹如睡着了一般。

谭妡曼端来一盆水,浸湿了抹布,拧干后拾起他一只手,一边擦,一边失神。

老爸,告诉你一件事。

最近,我喜欢上一个人,很优秀很厉害的一个人,职业也超厉害,苏绣传承人。

虽然一个大男人刺绣,但他刺绣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反而觉得他和刺绣融为了一体,那刺绣也变得大气了起来,不再只是印象中花花草草属于女人的世界。

他的刺绣,是带着使命感的。

很厉害吧——谭妡曼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而后眸光失焦,变得有些惆怅。

她拾起另一只手,继续说道,可是这样优秀的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去喜欢他……她不是一个容易自卑的人。

在上一段感情中,崔湜屿后来来自内心深处的傲慢与优越感,都没有让她感到一丝自卑。

所以分手就分手,她洒脱自由,毫不留念。

可是,他是李鹤昀啊。

不仅仅是他同样优越的学历,更是他十六岁才开始学刺绣却已经闻名于世,获奖无数,但依旧坚守初心,谦和且优秀无比的男人,他是一个会为了使命与责任放弃理想的人。

她相信,在迈向成功的路上,他面临的诱惑并不比她在娱乐圈的少,可有谁能如他心如磐石,十年如一呢?这份坚守的可贵,是他身上最大的魅力。

因此种种比较下来,她无论哪方面,都不及人家一半。

谭妡曼放下抹布的瞬间,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门口处啪一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谭妡曼回头,微感惊讶,大伯?谭军许是没想到会遇到谭妡曼,也愣了愣,你最近不是很忙?怎么有时间来看老三?这两天有假,所以过来看看。

哦,你爸怎么样?谭妡曼苦涩一笑,老样子。

谭军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盅檀香,放在桌上点燃,老三以前很喜欢这个檀香,后来买不到了。

正巧前些日子遇见,我就买了一些,一盅能熏半月,等燃尽了,我再来更换。

谢谢大伯。

谭妡曼忽然想起来,其实从小到大,谭军待谭明都是最好的。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大伯高高大大,比父亲高出大半个头,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旁边搂着父亲得肩膀,纵是不善言辞,却也总是嘘寒问暖。

据说从小到大,父亲无论闯什么祸,大伯都会挡在他面前,替父亲扛下一切。

可令谭妡曼没想到的是,十年前那件事,谭军没有为父亲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以致在这十年里,都只有沉默。

檀香很快充溢着房间,飘进了鼻息,确是谭妡曼印象中父亲的味道。

大伯。

嗯?谭妡曼终于有机会问出了多年来的疑问,当年,你为什么没有替我爸说过一句话。

谭军一怔,实在不想到,事隔那么多年,谭妡曼居然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已经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眼神中滑过瞬间愧疚,他沉默半许,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出事,我比任何人都难受。

但是当时茶庄面临破产,作为家中长子,我必须挺住,带茶庄度过难关,事实是精力有限,未能老三说过什么话。

但这件事……确是老三做错了啊。

谭妡曼不甘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也觉得我父亲做错了?谭军身子一颤。

而后重重点头,是。

谭妡曼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冷漠,我一直在想,我爸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是个非常又责任心的人,自配合你打理茶庄以来,从未出现过任何错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保险对于茶庄而言多么重要,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她抬眸看着谭军,大伯,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爸在购买保险前几天都在做什么,您知道吗?谭军瞪着眼睛看着谭妡曼。

好一会儿后,才忽而一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我,我又怎么知道?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谭妡曼叹了口气,她再次看了眼床上的谭明。

心中悲戚蔓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