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受惊的骏马在荒漠里四处乱窜,阿娇肩上的狸猫喵喵乱叫。
别怕,没事的。
阿娇杏眸清莹幽淡,竟是毫无害怕惶恐之色,温言安抚了下狸猫。
狸猫用手挠了挠阿娇的裙摆,抬起胖脸动了动鼻子,一看马车又震动起来,立马窜进了阿娇的怀中,将头埋入。
剧烈震荡中,阿娇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掀开帘子,探出头眼看着马车越跑越远,面上一喜,差不多了!她指尖轻扬,就要将金针扎入,却突然听到马长长地嘶鸣起来,紧接着撅起身子停步不前,这样紧急的停止,让整个车厢都剧烈摇摆起来,极大的冲击力让所有的东西发出将要破碎的哀鸣。
阿娇一看不好,悄然收回手,天上的太阳迸发出强烈的刺光,汗水夹带着恐惧,一滴滴落下,电光火转间,已经轮不到她多想。
车厢被抛了起来,阿娇撞到了车窗,发髻顷刻间乱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悬在了半空,一旦落下,只会粉身碎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阿娇阖上眼眸,用双手抱住肚子,侧着身子,从车板最低处翻身落下,她要活着!坚定的信念冲破枷锁,巨大的冲击力也随之袭来,整个人只觉得一阵眩晕,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砰然落地,激起厚厚的黄土飞扬。
她裹起身子在黄土里打转,消减了大部分地冲击,手臂已经酥麻,好在黄土尚厚,又消减了冲击,算是逃过一劫。
狸猫追随着主人的动作,肉脯的爪子落在黄土上,毫发无损。
骏马嘶鸣地更厉害了,双蹄乱踩,它上空都成了土黄色,马尾狂躁地四处甩动,健美的腿部连连乱颤,显然已经陷入癫狂。
阿娇半抬起身子,一抹疑惑浮上眉梢,药性不该如此强烈!只见骏马一直在原地打转,蹄子将原本厚厚地黄土刨开了一层,突然,阿娇冷眸一凝,胸如鼓擂,眸光一滞,只觉天地间都失去了声响,因为,狂躁地骏马,关节一弯,竟然像人一般,跪了下来。
它不断地嗤嗤冒气,表示臣服?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骏马跪倒的方向,狂风吹拂过她的乱发,她的杏眸不断变幻,终于不顾疼痛,缓缓站了起来。
远处是一头优雅的狮子慢慢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阿娇的心尖上,弹出一曲跌宕起伏的篇章。
它似乎是在挑衅玩弄到手的猎物,既不奔跑也不噬啮,只是围着你打转,巨大的头颅不时甩一甩,棕色的眼睛中不见一丝眼白,射出凶狠的光芒。
骏马越发弯曲双腿,对强者的恐惧,让它克制住了药性中的胡乱奔跑。
砰砰砰……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狮子咧开獠牙,在日光下白得惊人,走路明明很轻,却觉得含蕴着无比的威严,眼眸中全是血光,轻轻动一动爪子,不断扫视着阿娇和骏马,像是在选择,哪一个更为美味。
沙漠里,竟然会出现雄狮!阿娇攥紧了衣袖,边上的狸猫缩成了一团。
她该怎么办?难道,这重来一回,还是死在这里吗?阿娇咬住唇,身子轻轻地打颤,衣服早就脏污了,额上的汗水冲刷着面颊,嘴唇咬破了,手臂酥麻,近地一看,一片淤青,她前所未有的狼狈,背脊却挺得笔直。
狮子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棕色的眼睛像是在扫视自己的领土,瞥过匍匐在地的骏马,又瞥过固执地站在原地的人类,喘出一口粗气,直直地冲着阿娇奔来!它选择了自己!阿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狮子暴吼一声,吼声过处,无不胆怯,它如同翔龙飞起,落地间平翰千里,阿娇只觉一阵异样的味道扑来,再抬眼自己已在狮子低下,它森然的双爪,狠狠地嵌入了自己的肩头,浓烈的血腥味下,一对雪白的獠牙从口中伸出,直对着咽喉咬来。
阿娇绷住了身子,想要推开,却被狮子的利爪禁锢地死死的,想要转头,却发现无处可躲!她剧烈的挣扎,只换来狮子更加用力地抓咬。
这一刻,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必死无疑!她耀眼的杏眸在这一刻黯如死灰!她雪白的躯体伤痕累累,一道道嫣红妖艳的血痕遍布双肩。
却不动了,任人宰割!小白发出喵喵的叫声,焦急地不断打转,终于,在狮子的獠牙即将接近阿娇剔透的脖颈时,它一跃而起,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咬住了狮子的尾巴!狮子湿重的獠牙离开了阿娇,看着自己尾巴后的东西,大怒,从阿娇身上踩踏起来,不断转身,想将这只狸猫咬死。
它拼命摔着尾巴,狸猫却咬得死死的,哪怕,牙齿即将崩塌!狮子尾巴上不断渗出鲜血,它发了狠,眼中一片赤红之色,它骤地回头,猛地一撕咬,却被小白借势微微荡过,反倒咬下自己的皮毛来。
阿娇全身上下都像是被石子碾过一般,疼得压根无法起身,肩头似是被狮子捅破了一个洞,鲜血不止,只是,当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却是小白!救了自己!看着小白一直强忍着咬牙和狮子搏斗,却渐渐体力不支,阿娇咬住唇,哪有时间自怨自艾!阿娇的双手抠在地面,推着自己正要慢慢起来,小白却是再支撑不住,被狮子一个大力甩尾,抛了出去!小白!阿娇大喊,眼中无泪,却要泣血!声音尖锐凄厉,久久不去,夹着绝望而激烈的情感喷发!她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的血液,手指不由自主往黄土抠了下去,直到指甲迸裂。
十指连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小白软绵绵的身子趴在了地面上,白色的皮毛被鲜血打湿了,黏糊在一块,身下是一滩血迹,她眼前开始出现漫天的红!心口蜷缩,痛得无法言喻,而肚子也跟着痛起来,该不会,连孩子都离她而去了?她的孩子,她的宝贝!她微微挺直了腰背,握紧了拳,弱者只会成为强者脚下的蝼蚁,她可以输,但是她的孩子,绝对不属于卑微!她不能葬身于狮口,她的孩子,不能这样消失!她的浑身都在冒血,大大的杏眸中却有一丝坚韧。
狮子可是不会怜悯现在人的状况,它照旧优雅地向着阿娇走过来,在它看来,现在,只有这个无知的人类,还没有臣服!这样,还不放过自己?阿娇倒在血泊中,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却是在狮子的靠近时,蓦然碰到了自己袖中的金针!原来,最深的绝望中蕴藏着最美的希望!她简直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拿出金针,当时制作了两枚,一枚使之狂躁,一枚使之镇定,结果还没等自己制服烈马,就碰到了狮子!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看着已经靠近的狮子,她知道,无论是灵活度还是力气,她都斗不过一直雄狮!但是……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金针,刺进了自己的手指,颤抖着从胸口处摸出药瓶,将解药放在舌头下!头开始眩晕了,她照着医书配的镇定剂,效果很不错呢!不过眼下不是自豪的时候,狮子狂烈而难闻的气息,再次喷打在她的脖颈。
眼看着猎物再也跑不掉,它像是戏谑一般,用爪子逗动了一下阿娇的发髻,又似乎是玩上了瘾,将发丝扯了又扯。
头皮都要被掀掉了!阿娇怒目而视,却看见余光中,小白拖着不断流血的身子,又要靠近……阿娇只感到鼻头一酸,冲着小白大吼:不要!她的头更眩晕了,若是狮子不行动,倒下的,就要是她了!狮子原本很好的心情被这一阵大吼声破坏了,它嗤嗤喷了口气,毫不留情地咬向阿娇的脖颈,阿娇双手推开巨压,轻轻一抬,挡在了狮子的眼前,狮子哪会停顿,咬了下去,白色的獠牙,陷入左臂的肉中!噗嗤……这是鲜血迸发的声响,狮子被喷了满脸,却越发神色兴奋,眼里嗜血的光芒大盛,伸出舌头舔了舔鲜血,似乎在品尝美味。
它的獠牙,微微松开了。
说时快那时快,阿娇立刻硬生生抽出手臂,用舌头咬开了解药!头眩晕的症状,瞬间好了一半,只是疼痛感,却是难以遮掩。
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被狮子咬掉了一小快,两个洞,冒着血泡。
呕……大量的鲜血开始变成褐色,结痂,阿娇不可遏止地想要干呕。
狮子的光芒微微弱了些,晃了晃脑袋,还是寻思着要咬死阿娇!这一回它学乖了,直接双手双脚踩踏在阿娇的双手双脚上,阿娇再也动不了!只要不踩在肚子上,就好!阿娇眼中含着冷然的光芒,信念却是越发清晰,碰到强者的无力感与悲愤感缓缓消失,只要努力,再弱的人,都是不可摧垮!狮子的獠牙,已经冰冷冷地贴在阿娇的脖颈上,它正要用力,阿娇狠狠地瞪着它,只能等,这一次若是不死,以后什么困难,都不再难!终于,在最后一刻,它如阿娇所愿,摇摇晃晃地身子剧烈倒塌下来,阿娇见着狮子已经瘫软了,即将轰然落到自己的身上,面上一急,孩子!她使出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狮子推开了一个角度,整个人滚了出去。
啪嗒!狮子终于倒下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爬起来,抱住在血泊中蠕动的小白,憋出一丝笑来,柔柔地说道:没事了,小白,我们走。
她的脚步极为沉重,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几乎都摔碎了的东西里挑出一两件值钱的,带走秘密的医书,而将大部分的东西,通通留下。
将沾满了血迹的外衣脱下,撕碎了一半,放在口中满是鲜血,脸上都喷满了血的狮子边上!原来的阿娇,死了!现在留下的,是一路攀登,一步步走向强者,能护住自己所爱之人的灵魂,是自己生命的主宰!阿娇一步步艰难地离开了,她将沾满了血迹的鞋子,也留在了衣服的旁边,赤着脚,踩着滚烫的黄土,一步步离开,还好,脚没有受伤,不会留下血迹!马车走到了荒漠边缘,她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片密林,这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抚了把面,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压抑住全身的痛楚,振作了精神,走上前去。
密林果真是个好地方,当阿娇走近密林,看见里面有个水潭时,她几乎要喊出声来!她快渴死了!她迫不及待地用水洗了洗脏兮兮满是鲜血的面,用手挽起一把清水,顺势喝了起来。
看着小白眼巴巴地望着,撅起了唇,阿娇哑然失笑,拿起一小捧水,看着小白伸出石头,慢慢舔开。
夕阳要落山了,进了密林,也没这么热了!该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包扎一下自己的伤口,希望,孩子……她的肚子已经不痛了,只是全收都流满了鲜血,双腿都是黏糊的……她已经不能当下就判断,是不是孩子……她的眼神一黯,却瞬间振作了起来,喝完水,正要转过身来。
何方贼人?脖子上突然架上了一把锃亮的朴刀。
——沙漠上,王卫和李广,凭着一腔火气,将那些个零散的匈奴,杀了个干净!李广余恨未了地坑骂:什么东西,害死本将了!闭嘴。
王卫突然发话,一直平静甚至平庸的脸上闪过一道利光,璀璨夺目!对于错误,最好的永远不是后悔,而是解决。
李广看了一眼王卫,沉默了下来,他只是一时之气,却不是没脑子。
他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骏马,开始狂奔起来,寻找皇后娘娘,至少,带回尸体,也比空手而归要好!王卫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激赞,同样上前,速度比李广还快,在超越李广的那一霎那,对着李广说道:跟我来!李广哪会服气,立马跟了上去,两匹马风也似地奔驰,倒是苦了后面一路追随的那几个士兵。
但此刻,谁都没有抱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卫却是一点都没有犹豫,一路上顺风顺水地找了过去!只要阿娇还在,无论在哪里,他都相信自己,找得到!摸索了好一会,王卫终于停了下来!却是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尽裂!眼前是一只大口大口喘气的狮子,满脸鲜血,獠牙上甚至咬着一块细肉,那一块柔嫩无比,剔透光洁的细肉,似是女子。
这……他的目光扫及,竟是皇后娘娘的衣裳!还有沾了血的鞋子!畜生!王卫大怒,眼睛里的血光,比杀匈奴的时候还甚!李广和士兵们也到了,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一只恐怖淌着鲜血蓄势待发即将向他们奔来的狮子,几块破碎的布料,一双染的鞋子,还有,还有他们的马车!一地破碎的物品,所有的一切又一切,都告诉着他们,皇后娘娘,遭难了!李广同样红了眼,他拿出弓箭,就要像狮子射去,王卫阻止了,咬牙切齿,面上失去了平静,说道:这么死,太便宜这只畜生了!皇后娘娘肯定吃了无数的苦,他对不起这巾帼女子!他策马,先捡起那破碎的衣裳,然后提起一把刀,就要捅入狮子的咽喉,然后再抽离,让狮子,生不如死!狮子也察觉到了危险,一双棕色的眼眸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就看着哪里能突破。
它甩开步子,向着王卫的骏马冲来,战马怎么可能斗得过万兽之王,没像那拉车的马一眼臣服,已经很好了,但战马还是迟疑着想后退。
王卫一把刀剑,刺了那一阵风似的狮子,狮子左右躲闪,王卫眼中的黑沉能将人溺死!他眼里闪着跳动起伏的火焰,狂烈地想将所有的一切焚烧!他猛地一提气,从战马上下来,几个飞身,长剑提起又刺拉,没了战马的后退,王卫步步逼近,冲着狮子的咽喉,力度把握得极好,缓缓刺去。
他的动作看起来缓慢,却让狮子根本无处可避。
且慢!就在这一刻,一阵大喊传来,王卫连眼都不抬,手臂一番,剑尖即将没入,千钧一发之间,却是一只箭矢冲击而来,将长剑射偏了几分,剑尖挑开了狮子脖颈左侧的血肉,只是王卫本就没想让狮子猝死,剑射偏了,脖颈血肉隐没,对于狮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伤。
眼见不敌,狮子识趣地快速跑开,李广的箭矢冲去,却被另一只箭矢射落!王卫,李广等人,愤怒之至!他们黑眸深处都被引爆,卷起了层层漩涡,再看到,那狮子跑去的方向,竟是一大批匈奴的时候,眼里锋芒毕露!大狮,以后不要乱跑了。
那领头的匈奴人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地抚了抚狮子满是鲜血的头颅,语气很是亲昵。
难怪,沙漠白日里出现了狮子,原来,是有人豢养!你们想干什么?想杀了它,问问本单于同不同意!一阵雄浑的声音从胸口处发出,颇有震耳之势!李广眯起了眼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通身的怒气丝毫没有收敛。
王卫看着那一只寻求到庇护安然趴着身子的狮子,眉心打成了一个结,眼睛里满是冰冷酷杀!见着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伊稚斜单于大怒,冲着后面的人挥了个手势,黑压压的匈奴士兵,早就看着这几个孤零零的汉人不爽极了,逮到了机会,冲在前头一下子蜂拥而来!王卫的面色变了几变,拉住就要奋勇而出的李广,偷偷说了一句话,李广立马下令,两人配合默契地击退了来的第一批匈奴。
王卫开始亮出尖锐的刀剑,眼花缭乱地劈出几道绚丽的剑花,气若惊龙,嘴唇抿成了冷厉的弧度,罡风四处扩散,剑风所过之处,黄土漫天,迷花人眼,头颅自是在不知不觉间离开项上!匈奴士兵略略后退了一步,眼中含着恐惧之色。
李广的冷箭,在这个时候出乎意料地射击开来,虽说这狮子离他挺远的,但是他最引以为豪,也最下功夫的,是他的射击!他拉满了弧,一个大力,箭矢破空而出,伊稚斜单于连忙射出一箭想要阻挡:笑话,这狮子他豢养了好几年,怎么舍得让汉人弄死?却没料到,李广在刚刚射击失败被人击落后,心里就憋了口气,早就想好如何破解这一局,是的,他这一箭,是子母箭!子母箭,看似只有一箭,却是在末端能够分叉,变成一大一小的两箭,大箭是掩饰,小箭,一旦击中,必死无疑!狮子享受着主人的庇护,在箭矢飞到自己面前时睁大了棕红色的眼睛,怎么可能,它想扭转一个角度,去看主人,却倒下了,鲜血如注!你们,死定了!伊稚斜单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宠死在自己的面前,还是被这几个汉人,仅有的几个汉人在他的面前射死,这让他如何甘心?哀伤痛苦联系最后通通转化成了愤怒,他眯起老鹰一样的眼眸,鞭打了一下自己胯下最彪悍的战马,拿起弓箭,操着刀戈,冲上阵来。
他们的单于来了!匈奴士兵原先有些后退的脚步,开始坚定地往前!王卫看着一批批死了又换上新容的士兵,络绎不绝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冲着李广大喊:撤!李广也觉得棘手,再者狮子已经死了,他们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几人,杀出一条血路来,虽说双拳难敌重手,但幸存的这几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逃跑的能力,还是有的。
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伊稚斜眼中也迸发着雪光,杀了他的爱宠还想全身而退?做梦!一大堆人马,轰轰烈烈地你追我赶,身后箭矢齐发,这下子人少展现出好处来了,你望这个方向逃,我往那个方向跑,一时间,再密集的箭矢,都奈何不了他们!眼见着要跑出荒漠了,前面竟然是一片密林!到了密林,跑起来就太过艰难了。
处处有障碍定会被追上,王卫果断地换了个方向,冲着另一边开阔的大道奔去。
到了中原一带,匈奴人心中还是存有一点恐惧的,眼见着几人越跑越远,伊稚斜不由下令全军停步。
匈奴的儿郎们,大汗,是不是欺人太甚?伊稚斜大吼,像是一只野兽,一身黑衣,却穿的并不齐整,虬起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看上去三十左右,脸上带有本该有的精明和血性。
眉眼中杀气很重,走得近了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五官异族化,加深了轮廓的深邃,眼睛里光芒极盛,嘴唇不薄不厚,剑眉飞扬,略略透出一点残暴,高挺的鼻梁,有棱有角的麦色面孔,十足的男人味。
是,是,是!这一个个‘是’,一个比一个大声,所有的匈奴士兵都狂躁大喊,看着自己死去的战友面露疼痛,却更转化为,对大汉的厌恶!这一场战争,注定不死不休!既然到了这里,怎么可以放过嘴边的肥肉,伊稚斜单于开始打量起四周可有村庄,士兵们,可是不能无功而返。
你,你,还有你,去四处探测一番,看看有否村落。
匈奴士兵轻车驾遂地上前,开始劈开杂草,四处查看起来。
有人入了密林,这林间还长着许多植物,还有兔子,匈奴士兵眼睛一亮,跟着那一只肥肥的兔子,越发往密林深处走去……另一边,王卫和李广,还有剩余的三个士兵,一路狂奔,连水都顾不上喝,赶往长安谢罪去了。
士兵们都一脸哭丧,而王卫,不时拿出看看这破碎的染血衣裳,眼里划过一丝愧疚。
李广哪里还敢去右北平,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他喘着粗气,一路快马加鞭,看着身侧的王卫,也有一丝叹服。
奔驰间,耳中的马蹄声渐去,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没有了匈奴人的踪迹,不由悄声问道:你为何知道皇后娘娘在那里,说不定,人还活着也未定。
他抱着最后一丝期冀。
王卫摇了摇头,知晓匈奴不再追了,心里放松了些许,回道:别忘了,我是暗卫,自有暗卫特殊的方式。
李广立刻缄口不言,专心赶路。
明明是两日多的路程,竟然硬生生让他们压缩到一日!他们跑死了好几匹战马,终于在城门即将关上之前,赶到了长安。
第一时间,面见刘彻!你们怎么回来了?刘彻见到这血迹斑斑的几人,饶是再平静,也生出了几分诧异。
王卫狠狠的磕了一个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字一顿地述说:皇后娘娘,遇难,殡天了!他是时候将怀中破碎的衣裳缓缓呈上。
怎么回事?说清楚!刘彻失去了平静,只觉得天昏地暗,他稳住心神,大吼。
回来的途中,皇后娘娘惊马,但是我们本能够救起,却没想到,匈奴单于豢养的狮子,将皇后娘娘咬死了。
王卫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悲伤。
李广随之说道:是臣等办事不利,请皇上责罚!滚,都给朕滚。
刘彻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眼前这几个股肱大臣,通通杀光!一种复杂怅然的情愫填没胸间,只觉得浑身无力,直直往后倒下。
皇上!李广和王卫,一左一右连忙扶住了刘彻。
刘彻重新站直,面上是一片森然的冷峻,他低低的声音响起,却威慑力十足:给朕滚出去!阿娇,阿娇!你怎么会这么离去?朕还没能宠你,还没能,与你一起看看孩子!所有的人都起身告退,哪里还敢惹此刻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帝王!阿娇!阿娇……刘彻大喊着阿娇的名字,心口剧痛,从未有过的惶恐和落寞,袭上心头!眼中浮上了冷冽的杀意:匈奴人,只要朕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可能,放过你们!他抗击匈奴的心,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强烈。
国仇家恨,染红了帝王的眼眸,面容已是笼罩在一片阴翳中,看不真切。
刘彻握紧了拳,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是朕错了,朕错了!朕不该为了那虚无的权势,竟然起了这样的安排!孩子,来便来了,来了,只能更稳固你我的关系,是朕一时鬼迷了心窍,是朕一时头脑不清!刘彻咬紧了牙关,狂打着自己,可是头再痛,都比不上心碎!他眉心的冷煞森然,无情无欲,让烛火都开始颤抖。
他的眼角开始发酸,不经意间,竟是清泪缓缓落下。
啪嗒……泪水滴在了地上,晕开一阵阵水纹。
自己多久没哭了?刘彻喃喃自语,低沉而嘶哑,陷入了浓浓的绝望。
狗屁的三年之约!爱一个人,就该把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等着她有一日爱上自己!阿娇的心,本是自己彻底弄没了的,要拿回来,孩子正是最好的契机!却被自己生生弄砸了,当时的自己,还以为他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还以为,自己做了最好的安排,却让阿娇丧命!刘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却不发出一个哭音。
阿娇,是朕错了,朕错在轻狂,错在犹豫!发现爱你,却总觉得,这是不可能。
朕以为朕能守好自己的心,却忘了,说不定朕早就丢了心。
我苦苦压抑,每一日纠结矛盾中辗转反侧,却得到了什么?还不如澄澈剔透的你,伸出手讨要爱情,那么理所当然的干脆,让人,如何不爱怜?朕错了!……刘彻眼底一片冰封,哀色染上眉梢,瘫软了下来,缓缓擦去眼泪。
阿娇,朕为你报仇!刘彻洗了一把脸,擦去泪水,满脸的阴沉,换好深色的冕服,走了出去。
长乐宫中,熏香袅袅,本是安详的气氛,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粉碎!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殡天了!在外遭遇不测!窦太后一听,只觉得脑子一花,整个人都支撑不住,瞎了的眼睛中滚出一行浊泪,心里一阵剧痛,昏了过去!祖母!刘彻大踏步走上前来,接住了窦太后,看到窦太后满脸的哀伤,那刚刚压抑下去的痛苦,瞬间浮了上来。
你个白眼狼,混蛋!窦太后幽幽转醒,一醒过来,就拿起身侧的龙杖,狠狠地打了下去!刘彻默然受下,若是打伤了他,能将阿娇换回,他甘之如饴。
祖母,孙儿不孝,孙儿,也痛苦万分,是孙儿错了。
刘彻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强调,素来自信甚至都有点自大的人低头认错道歉,诚意,真是让太皇太后都为之动容。
……太皇太后拿着龙杖的手颤抖了几下,放了下来,只是阿娇……她的外孙女!早就说不能出塞出塞,外边有多危险,一个女子,哪里能贸贸然出去!你怎么敢,怎么会让她出去。
太皇太后大吼,平素要维持贵妇人的形象,早就抛到脑后了。
她的胸口起起伏伏,以往的愤怒,大半是为了需要,而这一次,着着实实,真真切切。
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压抑,一阵窒息,都透不过气来!祖母!伴随着刘彻的一声大喊,太皇太后,又昏了过去。
谁告诉祖母的?拖出去!刘彻大吼,宫里一片混乱,你这嘴碎的小人,还嫌不够吗?赵嬷嬷连忙认罪,却在刘彻的盛怒之下,被拖下去打了棍子!太皇太后的身体,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若是一直运行下去,自是无碍,但是若是一旦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年老失修的机器,就再也转不起来了!太皇太后病倒了……这在宫里,成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甚至,盖过了皇后娘娘殡天的势头!太皇太后病倒了。
权利,要重新分配了,这时候,太皇太后的病床前,可真是热闹了,各种各样的人都俱全了,就怕来得晚一刻,权利就少了!此刻,刘彻服侍太皇太后,真是尽心尽力,宽衣解带,事无巨细都亲手过问。
他不仅是为了姿态,而是真正希望,自己的祖母,好起来,因为,阿娇,也是这么希望的。
阿娇,你去了,你想做的,朕都会为你完成。
刘彻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坚决,胸口放着阿娇染血破碎的衣裳,阿娇,一直伴他!刘彻从来没有这么一日,如此明白了自己的心。
在绝对的生死面前,那所谓的纠结矛盾,所谓的少年的自尊,都是一场空!他无比的痛恨,为什么,要躲避爱情的到来,总觉得那一刻是虚幻的。
他在躲避,所以,才会想出什么烂方法,竟然送阿娇出塞。
来,祖母,喝药了。
刘彻眉眼间一片阴霾,却较之从前的张扬,多了几分内敛,他粗粝的手指,拂去了太皇太后嘴角的药渣。
太皇太后笑了,即便看不见,也知道,此刻的刘彻,真挚!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必要讨好自己。
阿彻,其实,祖母一次次的阻挠,无非是想缓缓时间,你性子太急,处事虽说果断却总是不愿想最好的方法,毕其功于一役,怎么可能呢,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点一滴,慢慢来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刘彻的手,唇边虽说苍白,却染着一点笑意。
她只是略微点了点,就将之前两人的恩怨,散了大半。
孙儿愚钝。
刘彻也微微勾起唇角,再也没有像从前那般,笑得明媚又暗藏锋芒,这时候他身上,多了一股沉稳的气质。
这是不需要压抑,不需要别人来夸赞的能力卓越。
大汉,交给你了。
哀家放心。
太皇太后说完这一句话,就让刘彻告退了。
刘彻手里,多了无数的事务,他即将,真正执掌一切,挥洒自己的梦想与愿望,只是,冰冷的龙椅边上,再也没有,那一个娇俏的女子!帝王本就寂寞,失去那一抹真,再也寻不回人生的颜色!权势来得这么快,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失去了!刘彻一连几日都睡不着,索性陪着祖母,两人絮絮叨叨阿娇曾经趣事。
只有在太皇太后这里,刘彻才能略略放松下来,才能感受到,有人,和他一样,一直念着,爱着阿娇!而对于其他奔走的人,刘彻连眼角,都吝啬给一个!这时候的卫子夫早就没人管了,借口安心养胎一人独处。
卫青归来后,知道这个消息,上书说腿伤复发在家中休养了。
而王娡,简直陷入了人生中的狂喜,先是与她作对的阿娇殡天了,再是这死老太婆都要去了,这后宫,还不是她的天下?但是狂喜过后,她又极快地冷静了下来,反倒越发的低调起来。
她好好服侍着太皇太后,一言一行都合乎规范,还对于外面的事情一概不插手,在自己寝宫里待得时间越来越长。
陶琬长公主四处奔走求医,只希望,自己的母亲能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风起云涌地过了一个月,太皇太后,久病缠身,看了无数的医生,终于,在一夜的细雨中,平静地告别人世。
刘彻先是忙完了阿娇的葬礼,又接手了太皇太后的葬礼,两场葬礼下来,明显瘦了一圈。
黑沉沉的眸子像是亮钻,越发夺目,衣服有些空荡,越发显得刘彻深不可测。
在太皇太后的葬礼上,刘彻再次落了泪,只因太皇太后说,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阿娇,没能见到阿娇和刘彻的孩子。
而阿娇,和她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刘彻几乎将自己打死,却生生地压抑住。
而阿娇在很久很久之后,知道太皇太后离去留下的话语,觉得,她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明明成为天下熟知的圣医,以一个‘娇’字扬名天下,却没能在自己的祖母跟前尽孝,没能亲手医治自己的祖母,没能,让祖母好好活下去!------题外话------这一章写得够久,也想的够久,满意否?青墨是学生,除了码字还有许多事情,但我不会因此推辞什么的,选择这一条路,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希望亲们多多鞭策吧。
有票票的要把票票给我哦。
没票票的给个长评也好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