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稳定下来了。
阿娇只每日救助着一个个的大汉士兵,夜晚,秦子慕会来教导,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坐着。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旷日已久的战争,阿娇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伤员的增加,却无能为力。
只能每一日,都竭尽所能,救助更多的人。
她的帐篷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卫青数次要求她不要劳顿,却在她坚定的眼神里妥协。
医师,救救我的丈夫。
先救救他。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抱着一个伤员哀嚎。
一路挤开其他的伤员,急急往前冲。
不满声和鄙视的眼神,她恍若未察,只是抱着那一个满是鲜血的男子,柔声安慰。
将这女子带下去。
边上随性军官的只一眼,就命令道。
算了,先带进来救治吧。
征人出行,最痛苦的,莫过于他的亲人,阿娇瞥了一眼那女子,不由说道。
医师,还有我们!不满声更大了。
他们已经排了这么久的队了,旁人凭什么插队?事先分轻重缓急。
此人若不急救,怕是难以熬过今日。
阿娇看了看女子怀中血肉模糊的男子,淡淡地说道。
帐篷里立刻消了声,只能听到女子轻轻地啜泣。
阿娇为那血肉模糊的男子诊断了一番,开好方子,细细包扎,身侧的那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是在边塞的么?为何来了军营?阿娇边包扎,边问道。
鲜血凝固了,和衣服粘在一起,只能用剪子剪开,那女子的身子摇摆了一下,脸刷的白了,只能紧紧地握着伤员的手。
男子明明眉头紧皱,却反手握住女子,安慰道:没事的,不疼。
阿娇眼光闪了闪,这般平凡的幸福。
医师,你一定要治好他。
女子跪下了。
阿娇点了点头,扶起来。
奴家名叫细娘,我们本是边塞的人家,只是时常遭到匈奴的侵略,我家本有六口人,现在只剩下了三口,于是,他就毅然从军了。
奴家也只是偶尔偷偷来送送鞋底,送点吃食,谁料今日看见他浑身是血。
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幕,细娘身子颤抖地厉害。
送的及时,能治好的。
阿娇吸了口气,肯定地说道。
只是,她一个人,总是觉得伤员太多,而救治不够。
你们那边还有多少女子?孩子?老人?若是能集合那些士兵的家属,交给他们简单的救护知识,肯定能事半功倍。
阿娇不由浅笑,问道。
还有十来户人家。
细娘听了阿娇的保证,对着那男子喜极而泣。
等下让我见见,一起学点医术,也能帮帮你们家男人。
阿娇又笑。
这怎么可行,奴家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
细娘连连推辞。
我也是妇道人家。
阿娇肯定的点头,好说歹说说服了细娘。
这之后,阿娇更忙碌了,附近的妇女孩子老人,都开始学医术,不过,简单的伤口,这时候,已经不需要阿娇亲自动手了。
将军,您怎么会同意一个女子,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随行的军官真是急了,军营,都快成老弱病残收留所了。
不必多言。
她开心就好。
卫青却是正色,阻止了旁人的劝诫。
而各个军官一点点动容的是,士兵们竟然打仗更有激情和动力了,有时候不要人鼓舞,都自觉自发地冲上前去杀敌。
杀红了眼都无妨,只要能活着回去。
这倒让一个个军官傻了眼。
还以为军营会从此混乱,却没想到越来越有序,连些无赖赌博之事都消失了。
娘娘,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卫青看着阿娇越来越轻松,却在军营里威信越来越高,逮着一日,和阿娇在日光下行走,含笑问道。
每一个不乖的孩子,在父母面前,都是听话的。
这是她为什么执意带了妇女小孩,还要带上老人的缘故!那些老人,对于士兵的刺激和动力,是十足十的。
只要他们安康,士兵即便上阵杀敌马革裹尸都甘愿。
娘娘,你真的没想过回宫?虽然,你在身边,我很开心,只是,总觉得你该属于宫廷。
他们好吗?阿娇突然问道,出来这么久,也不是不想念家人,特别是,看着士兵们一家团圆时朴素的笑脸。
这……这!本是一脸镇定的卫青,一下子乱了手脚,该怎么告诉她,太皇太后殡天了?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发生了?说!阿娇一下子急红了眼。
太皇太后,殡天了。
卫青到底还是说了。
阿娇瞪大了眼,泪水一下流出来了,祖母,祖母你说过要等到娇娇长大的。
你说过,会看着娇娇的孩子的!你怎么可以,可以离开阿娇?!娘娘。
卫青一把抱住了阿娇瘫软的身子,抱着她进了帐篷。
多谢将军,将军伤势未好,就先去吧。
等到阿娇醒来,平平静静地说道。
好似,没有听到那个消息。
卫青只觉得阿娇像是戴上了面具,一下子离得更远了。
卫青心里不好受,却还是慢慢地走出去了。
半晌后,卫青带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子,对着阿娇说道:明日臣下要出征了,买了两个附近的女子,服侍您。
这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子,脸虽然不白嫩,可是看上去很有精神,五官很一般,粗布衣裳,手指略微粗糙,很老实的模样。
嗯。
阿娇只觉得心像是被一只拳头紧紧捏着,快要碎了。
祖母,一想到,眼泪就要溢出了。
那两个女子很拘谨地站着,阿娇不由招了招手,哀戚的眼里带上一份温柔,说道:叫什么呢?奴婢叫彩玲。
蓝衫女子率先回道,瞥了一眼阿娇又笑道:奴婢是自愿来服侍您的。
因为您治好了奴婢爹爹的病!在阿娇手下治疗的病人,已经不知道多少了,阿娇听她这么一说,只是一笑。
奴婢叫澜棱。
说完就十分乖巧地拿起东西开始收拾。
彩玲就一直在阿娇身边说道,东家的事,西家的事她都清楚,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像个太阳一样,灿烂而热烈。
阿娇不禁靠近了一些,微微笑起来。
有些肿的眼睛在澜棱的服侍下消退了不少。
到了夜晚,两人便被阿娇遣退了,一个人,那所有的痛楚和寂寥都袭上心头。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世间最大的痛楚。
尤其是有了孩子后,阿娇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血缘的牵绊,很多次,若是没了孩子,她可能就放弃了。
祖母,对她最好的祖母,她想守护一辈子的祖母。
那样去了?祖母去了,肯定与她,也有一定的关系!若是自己不弄一个假死,祖母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去了。
自己阻了阴谋,有什么用,到头来,害死祖母的,却是自己?阿娇痛得用头去撞桌子,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对对错错一下子混合了起来。
她太任性了!太任性了!祖母被自己害死了!泪水又开始澎湃。
别哭了。
秦子慕来了,看见阿娇哭得连气都喘不上,不由给阿娇擦泪。
死了,死了!阿娇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人都有死的时候,不是你说了算的。
娇娇,节哀。
秦子慕拍了拍阿娇的背。
我害死的,害死的!阿娇双目无神。
你!秦子慕一把抱住了阿娇,用力狠得直接能把人揉入,不多时微微抬起阿娇的肩头,对上阿娇红肿的眼,拍着自己的肩膀笑道:宽阔的肩膀让你哭,哭个够。
别压抑。
这么有人哄着,阿娇自是大哭了一场。
这一场哭下来,两人的关系,密切了几分。
好了。
过了许久,阿娇有些不好意思地闷闷地在人肩头出声。
娇娇,有些事情,已成定局,那你就要适应。
只能适应,即便,有时候很心痛。
秦子慕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严肃,那一张妖孽的脸显着阳刚起来,好似一夕之间成长,显出了男子原本的模样,褪去了男孩的青涩。
阿娇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当最亲的亲人失去时,什么安慰都是空白的。
你还有你的孩子!秦子慕看到阿娇神色中的淡薄,说道。
是啊,还有孩子。
阿娇振作了几分,逝去的,永远无法追回,即便她重生了,还是有无数的遗憾。
只是,能够弥补的弥补,能够预防的预防,最重要的,是找回原本的自己。
这样,就够了。
或许,她真的不够强大,不够睿智,但她有她所珍惜的东西。
孩子!有了这个,这一世,就值得。
谢谢你。
阿娇突然又笑起来。
就似一朵夜色昙花,突然开了美得惊心动魄。
不必,因为,我要提出我的要求了。
秦子慕犹豫了许久,却还是说道。
他有些颓废地甩了甩头,只觉得躁动不安。
你说吧。
我答应。
终于来了。
阿娇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回道。
没有什么关卡,是过不去的。
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要求,让秦子慕对自己,如此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