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秋雨潇潇,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长安城。
梧桐叶纷飞,原本金黄的华丽在雨水的洗涤下添上萧索。
甘泉山上白雾氤氲,山下仰视,峰插雾中;山上俯视,雾海茫茫。
国槐如同翠玉露青葱,流水如同水晶显透亮。
佳木葱茏,山清水秀,凉爽美好。
雨滴不停地落下,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而位于此山上的甘泉宫,宫内此刻却极为肃静,龙涎香散发着缕缕白烟,一个姿态曼妙的女子坐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一言不发。
那女子轻轻抚着床上柔若无存的凤凰绡纱被,一根一根的莹透绡纱折出冰晶之色,正如女子面上的泪。
娘娘,莫等了。
皇上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
边上一个身着浅色的曲裾,婉约的女子轻轻地提醒道。
坐在床上的陈阿娇良久没发话,只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朱红色绣锦丝绢的手袖飘起,整个人都像是要飞了去。
所有的人都退下了,陈阿娇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彻儿,几不可闻。
蓦地,陈阿娇站起身来,大声地喊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声音凄厉,绕梁不去。
烛火已经燃烧,人影摇曳,这无眠的一夜,将要过去。
这时,刘彻身边的宦官出现在了门口。
公公,彻儿他,什么时候会来?彻儿来看我了,彻儿,彻儿!陈阿娇心中一喜,不顾礼仪,单单穿着金色银边锦袜踩着猩红锦毯就奔跑着上前,裙摆逶迤,别有一段风流。
皇后娘娘,此次老奴是来宣读诏书的。
一句话,粉碎了陈阿娇所有的期待。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
其上玺绶,罢退长门宫。
宣读完毕,陈阿娇却迟迟没有接过去。
不可能,不可能,彻儿不会这样对我的。
这怎么可能呢?彻儿那句‘若得阿娇则以金屋贮之’还在耳边,现在,怎么可能废后?本宫要见彻儿!本宫压根没有巫祝!陈阿娇对着宦官斩钉截铁,一国之母风范毕露。
彻儿!彻儿!你竟敢如此对我!陈阿娇高呼。
娘娘,娘娘冷静些,切莫动气。
边上的宫女软言安慰。
宦官在心内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实在刁蛮骄纵的可以,难怪皇上会更宠爱卫夫人。
来人,将娘娘带下去。
宦官实在是不耐烦看着陈阿娇一副癫狂的样子,转头,对着身后那群侍卫说道。
彻儿,你!好!原来,我们的过去不过是大梦一场,你的金屋藏娇,是最大的谎言,你这个骗子!放开本宫,本宫自己会走。
对着要上来架起她的那群侍卫,陈阿娇怒目而视,正红色的宫服在烛火照耀下刺痛了人的眼,衣服上的凤凰似要脱离衣裳,展翅高飞。
她的娇容,带着高贵,侍卫纷纷低下头,看着皇后娘娘一步一步地离开。
这一次,她的离开,再也没能回来。
快进去。
眼见得长门宫到了,阿娇顿足,一个侍卫不耐烦地说道,毫不客气地推了阿娇一把。
你!本宫迟早会出来!到时……哼。
阿娇冷哼一声。
哈哈哈……你会出来?谁不知道皇上早就厌了陈后,之前不过是看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上才一忍再忍,这陈后也太天真了,进了冷宫还会出来?放肆。
自己掌嘴十下,本宫饶你不死!什么时候,连个奴才,都敢奚落自己?阿娇凝眉,缓缓说道,正红色的裙摆微敛,风在这一刻静止!废后娘娘,哟,奴才真是怕了。
那侍卫嬉皮笑脸地行了个礼,所有的侍卫都大笑。
这一帮见风使舵的东西,早就笃定了陈后永不可能翻身。
他们将阿娇随手一推,见她入了房内,一个啷当大锁霍然挂上,再不理睬。
放本宫出去!彻儿!阿娇猛烈地拍打着门。
直到此刻,她还是不信,金屋藏娇的誓言已是轰然倒塌。
彻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巫祝,没有要陷害卫子夫!泪水如珍珠,一滴滴晶莹挂在阿娇的面孔。
阿娇停住了拍打,虚虚软软地滑落在地,用手捂住脸,泪水却不停地渗透。
吱呀……开锁的声音,阿娇一喜,抹了把泪,她就知道彻儿不会这么狠心!可是等她抬起头,却是一碗糙米饭放在了眼前,上面零星点缀着几根菜叶子!这是什么吃食?养牲畜的么?阿娇皱眉,彻儿,你未免太不近人情!看了一眼阿娇就转头,这等吃食,她不用!啧,你一个废后,还嫌弃这个?虽然皇上是不减你份例,准备好衣好食待着你,可是你看看,你配吗?要不,再给你加点料?那送食的宫女嗤笑一声,用手在地上捡起几根稻草,一点点用手指抿碎,撒在米饭上。
这帮狗奴才!阿娇一怒,连自己的东西,都敢克扣!私吞吗?自己,竟沦落至此!现在被幽禁,见不了天颜,看不了大母,受这样的窝囊气!阿娇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宫女:你等着!宫女被她眼里的狠戾吓了一跳,马上反应了过来,不过一个废后,与外界彻底隔离,还怕什么?想到卫夫人的交代,宫女眼里闪过一道异光。
等你翻身,我就死定了,不如,送你一程!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抹了一把土在自己脸上,将头发打乱,衣服撕了一些,于地上滚一圈,惊恐地大喊: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啊,不要啊!娘娘,啊!您疯了吗?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娇冷眼看着,突然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同样的手段泼污水,她慢慢明白过来!往事桩桩件件,她都一点点想了起来,那些人,都没那么简单!是自己天真了!他们,使尽了手段要将自己弄死!阿娇大口大口地喘气,通体冰冷。
哈哈哈,自己真是疯了,傻了!竟然被人这般愚弄。
侍卫们涌入,将狂笑着的阿娇架到更偏的房中,皇后娘娘还在笑,果然是疯了!阿娇陷入无边无际的悲凉,她把他们当最亲近的人,无话不说,他们却把她当傻子!如今看来,欺骗,愚弄,诬陷,无所不用。
她彻底心死!起初盼望着能出去,而今,苟且度日。
年复一年,只能在宫女闲谈间,得点消息。
听说,大母重金请人写了《长门赋》,听说,大母郁郁寡欢。
一个个消息,都让她心如刀绞。
是阿娇没用,是阿娇没用啊!大母一死,她再没了指望,偷偷点燃了房间。
若是有重来的机会,她绝不重蹈覆辙!眼见着自己踏上了黄泉路,她不由暗暗起誓。
------题外话------修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