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在漏斗中缓缓落下,积聚于底端,缕缕熏香从炉中宁静地绕出,窦太后胸口上下起伏,默然而坐。
过了几时了?窦太后用手摸了摸念珠,隔一会儿便问一下时间。
禀告太皇太后,已有半个时辰了。
宫女看了看沙漏,轻轻地说道。
窦太后起身,在人搀扶着走了几步,又坐下。
她的眉头皱起:素知阿娇倔强,只是这倔强,要用对地方才是,哪有用来逼迫祖母的?她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听着身边的黄嬷嬷汇报后宫状况,只是脑海里却是阿娇跪着摇摇欲坠的模样,烦躁地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阿娇这点骄纵,不能再纵容下去!黄嬷嬷看出了窦太后的坐立难安,神色不定,不由上前捶了捶腿,使得老太后放松下来,出声劝道:太后,要不,您出去看看?说不定,翁主有什么事儿,想来翁主是个明理的人儿,不会无缘无故地长跪不起的。
黄嬷嬷敲腿的力度恰到好处,窦太后舒畅地吁了口气,挑眉回道:她就是个毛猴子,哪懂什么理?说是这么说,只是神色开阔了些,分明已是意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窦太后摆了摆手,让黄嬷嬷停下,不由自主地再次问道。
太皇太后,已是一个时辰了,翁主怎么还没进来?黄嬷嬷看了下门外,那个正红色的身影依旧。
太皇太后唾了一下。
黄嬷嬷见着,知晓老太后其实想要出去,只是面子上搁不下而已,老太后有多宠阿娇她自是清楚,正打算再劝。
蓦地,天上想起了一道惊雷。
轰隆隆一声,让窦太后放松的身子立马紧张起来。
瞎眼之人,听觉异常灵敏,她的神色渐渐严峻:这是要下雨了?那阿娇跪在门外,岂不是……积聚在一块的乌云终于发难,倾盆大雨,劈天盖地而来。
雨势凶猛,惊雷阵阵。
大雨吧嗒吧嗒不停地落下,坠落在地溅起水花朵朵。
不一会儿,便有了一个又一个水坑。
走,出去看看。
窦太后坐不住了。
再怎么样,也先劝阿娇进来,否则淋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娘娘,下雨了,要不然,我们先回去?等天晴了再来便是。
嬷嬷在阿娇身边连声劝着。
看着阿娇头发已经被淋湿,贴在惨白的面上,嬷嬷心里大急。
嬷嬷,无妨,阿娇挨得住。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事态她绝对控制不住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
早一日,她便心安。
祖母,祖母,这一世,拼命也要保得你周全。
你对娇娇的情,娇娇都记得!雨水模糊了阿娇的视线,凉意透过了阿娇的肌肤,落雨拍打着阿娇的身子,阿娇晃了晃。
她大病初愈,身体本就没有多少强健。
娘娘!嬷嬷叫得有些重了,这样下去,翁主又要病倒了。
这太皇太后也是的,不过一点要求,干嘛不答应?嬷嬷怎么也没想到,阿娇的要求,竟然如此巨大。
娇娇,先进屋去,咱们再好好商议。
窦太后出现了。
听着雨声越来越大,打在叶上都发出巨响,窦太后无奈地开口妥协。
祖母,祖母,若您答应了,阿娇立刻起来。
阿娇不依不饶。
一看到此刻安然无恙,身体不错的窦太后,阿娇的泪水,落了下来,混着雨水,洗刷着脸庞。
她眼中水漫漫,洗得眸子亮晶晶,光泽逼人。
一进了屋子,祖母是不可能再提此事。
阿娇清楚得很,身子依旧跪得笔直。
胡闹!这是玉玺,不是儿戏。
窦太后责骂的话语脱口而出,语气中带有极大的怒气和伤感。
她气啊,气自己的外孙女,成了白眼狼,帮着别人,来抢祖母的东西!阿娇是她从小带到大的,没想到胳膊肘也往外拐!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原来,翁主长跪不起,是为了向窦太后讨得权利!这如何使得!谁不知晓,窦太后虽是眼瞎,却不允许任何人,来动她的权利!这翁主仗着受宠,竟如此肆无忌惮!祖母,这天下,是谁家天下?您想成为吕后吗?这话可真重了。
阿娇却知,不下重药,窦太后绝不会从权利梦中醒来。
吕后的下场谁不知晓,死了后家族被整治地极惨。
生前风光,死后凄凉!前车之鉴啊,若是窦太后再如此下去,窦家,就是下一个吕家。
刘彻最恨外戚,祖母啊,你为何还要迎头撞上?娇娇,你的意思是?窦太后一个激灵:这些话,是有人教阿娇来夺权的,还是,阿娇真正的肺腑之言?祖母,没有人让阿娇这么说,是阿娇自己明白的。
皇上已是羽翼渐丰,祖母您能庇护我们几年,再急功近利下去,窦家,危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阿娇看出了祖母的顾虑,轻声说道,眼神中带着坚定。
大母和祖母的成功,是因为战对了队伍,扶持了刘彻,可他们想过没有,以恩人自居下去,失败也不远了!窦太后没有说话,心思已是转了几转。
盛极必衰的道理,她自是懂得。
祖母,此刻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机,此刻交出权势,刘彻还存有感恩之心,窦家也能得了照拂,刘彻正值壮年,根基半稳,已是不能妄动。
既然不能反抗,就只能顺势而行,这才是长久之计。
祖母,请三思。
祖母……阿娇磕了一个头,发上沾上了泥水,她不管不顾。
她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祖母,您若是不答应,阿娇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比看着你暴卒要好!阿娇正红色的曲裾上水渍斑斑,发丝凌乱,神色疲倦,面色惨白,眼中渗水,虚弱的模样,只是说话间极有力度,带着不容置疑地肯定。
她眸色中的坚持,紧抿的双唇,透露出她的倔强刚强。
虚弱与刚强糅合在一起,带有冲击人的美感。
身后的宫人呼吸一窒:皇后,如此聪慧,如此倔强,虚弱又刚强,真的,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你且起来。
祖母,应了。
进来说话。
这些话,哀家不希望有人传出,若是有人传出,株连九族。
隔了半晌,窦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跪倒连声称是。
祖母应了,祖母真的应了!阿娇连忙起来,上前去扶窦太后。
娇娇,汝不似大母,肖似吾!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感到阿娇上前,窦太后拍了拍阿娇的手,突然大笑。
------题外话------阿娇成功,马上要开虐某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