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旦夕之间,洛儿待在这魂灵山便是匆匆一年。
这些日子,洛儿除了替童子整理药架子上的药品外,整日也无所事事。
空余之时倒把山洞里的书通看了几遍,加上天资聪慧,刻苦钻研,无师自通般倒真把这扭曲的象形字全部认得。
心下欣喜,此刻的满足感更胜于得知高考考上大学时的兴奋。
曾经山洞里的石桌上除了那些瓶瓶罐罐就未曾有过笔墨。
洛儿暗忖,心下暗暗佩服童子超群的记忆力。
绝密如若是记载在那卷轴上,但凡数几十年之后倘若被贼人偷走,那岂不是追悔莫及。
这山洞里的医书无外乎是些介绍常有药材的用法及生长,最多就是与其他之间的搭配方法。
想必这样的书在世间也是随处可买,实为普通不足为奇。
或许这其中的奥妙也就在铭记于心。
恰恰对于洛儿来说,铭记于心的方法还不太适用于自己。
只得在洞外寻些软石以作笔,在地上写下扭曲的字体。
不消几日整个洞的地面就布满密密麻麻的字。
你这是做什么?童子双手背于身后,弯腰,满脸好奇。
认字。
洛儿头也不抬,手里握着石块认真刻写。
扭扭曲曲,难看得紧。
嘲弄。
倒把我这洞里弄脏了。
童子说话总是喜欢打击人。
停顿,侧脸抬目,不过我不怕被你嘲笑。
写得丑就丑,字如其人嘛。
浅浅一笑。
你倒挺会自我调侃。
蹲下身,细细看那扭曲的字体。
我无师自通,你不好好称赞我一番,倒嫌弃我的字丑…洛儿猛然打住,一时之间发现童子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地上简写的现代文字。
你…童子迟疑地瞅着满脸狰狞的洛儿,稚气的美目里竟然流露些许迟疑,甚至带着一丝欣喜。
那是我胡乱写的。
洛儿颔首,急忙用手慌乱擦去那几个简写的现代字体。
你是谁?童子一把抓住那布满伤痕的手,眼神凌厉。
我是丑女。
洛儿迎上那双纯净的眼,心下慌乱。
你到底是谁?声音里竟颤着一丝令人意外的伤痛。
童子,我…我是丑女。
吞了口唾沫,只觉被握紧的手快要断掉。
不记得了?还是不记得了?童子一时失神,若有所思,却毫不嫌弃般紧抓住那双狰狞的手。
童子…你,你一个小孩子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可是快拧断我的手了。
可以不可以先…先放开我的手?洛儿讨好,暗暗自责,怎能如此掉以轻心。
童子并未听进洛儿的话,倒一脸真挚地端详洛儿的容貌。
洛儿心下更加惶恐,不知所措。
想要垂首,却被童子一手拧住下巴,无法动弹。
童子…丑女面容如此丑陋,只怕…你现在看多了夜里会害怕睡不着…洛儿好言相劝。
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呆滞,仅仅喃喃重复这句话。
洛儿不知所然,只能木然摇头。
望进那双干净稚气的美目,此刻那里如泉水般清澈见底,只是不经意之间居然透着一丝丝扣人心弦的伤痛。
童子仿若想通什么似的,神情大悦如沐春风。
徒然丢开洛儿的手。
撩袍起身,站在洞口处。
逆着光,仅留一道背影,洛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听到他爽快地浅浅一笑。
丑女,你这辈子不可能下山了。
还有,以后不用再在地上练字。
说完,未等洛儿回答,便飞身而去。
只留下洛儿一头水雾地半蹲在地上,茫然失措。
不可能下山?为什么?莫非就仅仅凭借这几个现代的文字就可以判她终身监禁?!为何?童子不是说只有知道他的秘密才终身不得下山么?!她到底知道了他什么秘密?洛儿双手托腮,灵动的双眼百思不得其解。
颔首,瞅着眼前两行字: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这词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前在那水里从前天女口中得知。
那这句诗词与童子又有何干系?一个山里的孩子性格为何如此古怪异常!?一声叹息,无奈。
眼下自己的容颜已毁坏至此,洛儿早已决定用在这个时代余下的时间守在这魂灵山顶上陪伴童子。
童子这又何苦说出禁锢她的话来。
如今她只是躲在这尸骨遍野的魂灵山上默默等待回到现代的时机。
岂料匆匆一载而过,这时机却未曾等来。
而这真机和尚口中回到现代的时机又是何时?隔了三两日的午后。
洛儿在洞外散步回来,一进洞里便发现石桌上除了混乱的瓶罐之外,多了一副做工精良的狼毫笔与之匹配的砚台。
洛儿满心欢喜,踱步上前,一见便知何人所为。
只见那桌上竟多出了些卷轴。
可见这些东西花费颇多,童子究竟哪里来的银两去购置这些?抬眼,环顾四周,却并未见童子身影。
洛儿颔首,满脸踌躇,微微撅嘴,实在想不出童子说出禁锢她的话之后竟会好心下山买了笔墨砚台,其居心为何?灵气的双目扑朔而动,摇摇头,仍旧不明其意。
握紧那来之不易的狼毫笔。
见那砚台上早已磨好的墨汁,洛儿便迟疑片刻。
暗忖,童子轻功果然超群,趁她在洞口徘徊散步之余便进了洞,摆放好这些。
如此细心体贴,这究竟又是为何?心下思量,仍不得要领。
摊开绸卷,沾了沾墨汁,便小心在那卷轴上工整写下扭曲的象形字。
只是收笔后待看清所写之时,竟心底抽痛,欲试泪,才惊觉双眼干涸发涩。
那纯白的绢子上工整写着白易轩三个大字。
为何会在用笔之时写到的第一个字居然是他?莫非她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彻底么?莫非她还在眷恋前天女所制造的幻影?绝不可能!洛儿苦涩摇头,嗤之以鼻。
放下笔,试图用双手撕掉那绢绸,无奈双手轻颤乏力,早不如从前内力深厚,一掌便能将之粉碎。
左撕右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赌气走到洞外的灶台处,拿出火石点燃柴火,便把那绢子儿丢进了火里。
已过午膳时间,你这是在烧什么?稚嫩的童声在身后突然响起。
洛儿虽已失去耳闻百米之外动静的能力,对于童子忽然到访的出现,并未惊慌失措。
烧一些没用的东西。
这不是我去山下买的卷轴么?疑惑。
洛儿不吭声,眼瞅着那绸卷变成一堆黑灰,随风消散在空气中。
好好的干嘛烧了它?童子心疼买绸卷的银两了?颔首,面无表情。
谁会稀罕那浊物。
淡淡一笑。
童子为何买笔墨绸卷给我?转过身,质问。
我乐意。
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我是丑女。
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我知道你是丑女。
那童子做这些是为何?丑女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童子企图。
灵眼闪动。
我有说过你有何作用么?反问,若隐若现的笑意。
对了,人精!忽然失语而笑,童子买这些东西难不成是想让我答应你,把我做成人精给你当配药么?童子听闻后,仰天开怀而笑,丑女,我答应你,永不再说把你做成人精的话了。
说完,上前几步,走到洛儿跟前,一脸真挚不容质疑。
童子这几天是怎么了?好似转了性似的?洛儿笑出声,心下疑惑,现在看来倒有点孩子样儿了。
过去一年里你性格古怪,忽而像个大人忽而又像个孩子,对我也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眼下我倒被你弄糊涂了。
以后你都不离开魂灵山好么?童子一反往常,倒可怜兮兮地牵起洛儿的手。
是不是发现有人陪着你,在这山上的日子不会寂寞?洛儿扑哧一笑,没料到童子还有平常孩子天真的一面。
你还没答应我。
童子觉得眼下我这副容貌还敢下山么?洛儿苦笑。
如若有天你恢复了容颜,你还会下山么?迟疑。
我的容颜会恢复?吃惊。
我只是说假如。
语气又恢复冰冷。
童子不是不准我下山么?反问。
难道我禁锢你下山,你便不会下山了么?冷笑。
童子不相信我?我试问童子丑女如何下山?没有迷魂阵的护佑,还未走进半山腰便已被野兽吃得只剩下白骨。
如何能安全到达山下?!那你还是想下山。
面若凝霜,负气背身而过。
童子真是孩子气,你若想听我真心话,我便陪你在这山上老死。
丑女别无他求,只求在这山上安定过余生。
微微叹息。
果真!?童子满心欢喜,转身上前一把反握住洛儿的手。
洛儿迟疑地点头,不忍欺瞒童子。
瞅着那双清泉般的眼,那里透露着浓浓哀伤。
难免不被那真挚的哀伤所打动。
倘若回现代的时机出现,她又真的能丢弃童子回去么?她又能辜负童子对自己的信任?信任!?思及此处,洛儿黯然失色,惊心胆颤,心下抽痛不已。
曾经,她误信他人,将自己的一颗心托付于人。
可终究却害了自己!眼下她在这山上躲避过世,而那个人此刻定是逍遥万分,又可曾记得她呢!恨么?眼底顷刻间闪过同等的哀痛,不!她没有恨…如果她能恨他也罢,至少不会每当思及那张绝世容颜时心如刀割。
她如何才能从爱恨中抽离出来…又要如何才能学会遗忘。
童子…真的会相信我?洛儿迟疑,见童子欢天喜地,心中仍旧不忍。
我相信你的话。
童子紧握洛儿的手,眼神诚挚。
如若…我只是说如若…停顿片刻,眼瞅着那双清澈的睦子,童子,我只是说如若某年某月某一天,我要是忽然在这山里消失了呢?试探。
就算把这魂灵山翻个转儿,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笑颜。
洛儿顿时石化,惊呆万分。
她并未理解童子此话的究竟。
疑惑不解,童子观察自己一年之久,迟迟未将自己做成人精的原因就是为自己寻个长久之伴么?为什么?喃喃低语,不敢置信。
丑女不过是区区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何苦惊劳童子如此大的反应?没有为什么。
我认可的事无人可阻。
意气风发。
洛儿不再言语,这魂灵山便是童子的天下。
他叫她生,她便不能死;他要把她做成人精,她连反抗之力全无;如今他要她的余生来相伴,她不得不同意。
命是他救的,早已紧握在童子手中。
一声叹息,洛儿不解的是她与童子之间又在这冥冥之中注定了如何的命运?你可记清楚了,你答应我的事永远都不可反悔。
童子稚气之声加重语气,似乎仍旧抱有怀疑。
好!洛儿点头,反握住童子白嫩的小手轻拍,心下释然。
童子不嫌弃丑女狰狞的容颜,丑女倒满心安慰。
话虽狠,词虽毒。
可如此‘山盟海誓’倒让人窝心。
倘若不是看在你小小年纪的份上,丑女恐怕要多心了。
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多什么心?不解。
我一个大人,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若你不是恋母。
那倒是倾心于我?说完,轻笑出声。
见童子脸颊绯红,并未抽出手,继续说道:只是更奇怪的是丑女如此容颜还能博得童子欢喜,那不是更加蹊跷?洛儿本想打趣眼前这个粉琢玉雕的孩童,没想他脸虽绯红,眼底竟若隐若现出一丝丝异样之光。
心里倒一愣,不知从何再语。
难不成童子果真有其他癖好?支支吾吾。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童子抬眼,犹豫。
洛儿蹙眉,不太明白童子所言的记忆是所指何事。
童子所指的是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语气迫切。
我什么都不记得。
童子,我该记得什么?反问,疑惑。
或许童子把我看做他人了?洛儿猛然醒悟。
之前还有其他人在山上陪伴过童子么?没有!童子勃然大怒,一时之间丢开洛儿的手。
还有另外的人在山上陪伴过童子吧?此刻洛儿才明白童子口中的记得为何事。
没有没有!我说过没有!!!童子转身,冰冷的睦子直视洛儿。
你为何不相信我的话?自打我在这山里就是我孤独一人,没有谁陪伴我…从来都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没有人愿意陪伴我…说完,那冰冷的睦字失色万分,颓废。
可是…这魂灵山上到处是阴森森的白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我何干!?冰冷无情。
你…一时气结。
那些人为什么要来山上寻你?他们有求于我,我只不过是与他们交换。
阴狠的睦子闪过一丝银光。
交换什么?颤着声,心一凉。
换命!阴森一笑,他们从我这里取得救人的药。
一命抵一命,他们要拿自己的命与之交换。
你拿他们的命做什么!?亦然失声。
做人精。
淡淡一语,毫不在意。
洛儿心下狂恐,浑身轻颤。
人精!没想到眼前粉嫩精致的孩童竟如此心狠手辣,那双稚嫩的白手上却是布满了鲜血!丑女,你别害怕。
我…我不会把你做成人精。
好言轻哄,上前两步。
洛儿惊得往后退却,丑女只当童子拿人精的话与之玩笑。
却未曾想…哑然失声。
我曾许诺与你,定不会欺言!满脸稚气,斩钉截铁。
洛儿垂首,只觉体内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不停翻涌。
为何来到这到处是死人残骸的魂灵山上还要遭受这般滋味?这粉雕玉琢精致美艳的孩童竟然也同天女宫的人一般心狠手辣!!!童子见洛儿颔首不语,只当她正与自己气结。
背身负气,不再多语,便拂袖飞身而去。
徒留洛儿一人呆滞地停留原地。
双眼干涸,发涩得直痛心底。
后来的日子,每到下午童子照旧来洞里。
只是洛儿不理会他,别开脸,移开身,不愿多语。
童子知洛儿心中对他有气,也孤傲地负气置之不理。
偶尔趁洛儿去洞外散步之余,童子倒偷偷潜进洞里偷翻洛儿在绸卷上的字迹。
偶尔翻阅她批阅那些医书上的注释。
只是无人察觉到童子眼中转瞬即逝的眷念。
仅仅一刹那的光景,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