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拿下平遥班师回来那天,过了晌午,我早早就等在城门口。
军营内支起大锅,锅中熬着羊骨汤,辣椒放得多多的,烙好的大饼一摞摞的放在一边,还备下一坛坛的薄酒,打算让大家喝个尽兴。
整个晋中城内都笼罩在飘溢的浓浓香气之中,百姓都知道这是永宁王妃要犒赏三军了。
永宁军这一回杀敌无数,三晋大地上的突厥人已经不成气候。
上万人的大军逶迤而来,一张张笑脸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唯独不见我最想见的那个人。
小杜见了我,一向不似对一般女子那般拘礼。
老远看到我就大喊:老黑在后面,他故意走得慢,是要吊你的胃口,等一下喝酒时,你不要放过他!其它人哄然大笑,床上也别放过他!有人说。
笑声更响了。
这帮粗人,真是没办法。
果然,直到所有的人都各自就位,大路上已经空无人迹。
才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姗姗来迟。
黑的么,自然是我的老黑,白的,是那只讨厌的白狐狸。
白狐狸腿不好,骑马慢。
可什么时候他俩变得如此亲密了?老黑还会迁就白狐狸的速度?看到我,两人都下了马。
啊啊!我的小心肝!久等了吧?这话不是黑的那只说出来的,恰恰相反,说这话的是那只厚颜无耻的白狐狸。
我鼓了腮帮瞪视这两只。
飞帘!老黑快步迎向我。
我的好小妹。
白色的身影一下子横了过来,把我撸到自己怀中,又拍又打。
亏他那瘸腿,居然捣得这么快!他故意的!我透过二哥的白狐裘披风的绒毛毛,看见老黑瞬间石化在当地。
飞帘!老黑反映过来,一把把我从二哥的怀抱中抢救出来,揽入自己的怀中。
我长叹一口气,这就与狐为伍的下场啊!狐狸二哥没事人一样,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很多……就等你们两个了!我从老黑的大氅中探出头来,我估计小杜他们等不及,已经开吃了。
嗷。
二哥一声嚎叫,又翻身上了马,敢不等我!看着二哥远去的背影,我对老黑说,他只是表面没正经罢了,内里其实还是很努力的。
别提他了,老黑掰过我的脸,十二天半!我扬脸看他,我们的确分离了十二天半,他果然记得清楚。
他的下巴颜色又黑了些,也尖了些。
我伸手抚摸他的下巴,想我不?没时间。
他答得一本正经,脸却凑过来想和我亲昵。
坏!都不肯哄哄我,自然是很坏。
但,算了,还是让他蹭一蹭亲一亲吧。
我都快忘记你长得什么样了。
他捧起我的脸,认认真真的看。
不用看,仍然是小黑,没变白呢。
我在他怀里忸怩,你先将就着点吧,重新捂白得好些日子呢。
他严肃地点点头,等以后安定下来,我得好好把你捂着。
他现在就把我捂着,捂在他黑熊皮的大氅里,我艰难地探出点头来,大家都等着我们呢,要不,你今天也喝一点酒?你自己想喝就直说。
今天准备得这么丰盛热闹,存心是想喝醉是吧?反正我是准备好今天把你抱着回去了。
那我就多喝一点?我笑嘻嘻地,我才算出我舅舅名下的动产,粮仓布坊、牛羊鸡鸭都很可观!能维持大军一个月以上的粮草。
这样算下来,也就不怕了,我再做点贩卖生意,再不够我还可以卖了长安城中我的小店。
七拼八凑,能支持到明年春天。
我掰着指头算给老黑听,所以,现在不用担心了,可以时不时的犒劳一下大家。
也让大家劳逸结合,过得舒心一些。
打仗是玩儿命的事情,不能委屈将士们。
飞帘。
他把我抱了起来,我今天要让你喝个够。
我果然喝够了,趴在老黑的肩膀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眼睛里明晃晃的全是白色的雪地。
老黑的靴子有力的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口齿不清,天这么亮,我们这么早就回去关门不好吧,会被他们笑话的。
天早都黑了,大家都闹够各自散了。
明明……明明眼前亮晃晃的,我喝多了?已经撑灯了。
我吧嗒吧嗒眼皮。
眼前的白光缩小了,果然是灯光。
老黑抱着我进了我们的小屋,把我放在床上,替我解脱衣服。
我自己来。
我摇摇晃晃的想爬起来。
他扶着我。
老黑。
嗯。
我想起,今天我是不该放过他的。
不放过他什么?这个我却不记得了。
我扒自己的衣服速度很快,可扒到还穿着小袄,他就拉住了我的手。
飞帘等一下。
我晕头转向,要我弄吃的吗?你刚才没吃饱?他又把我抱回床上,用手指在唇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然后离开我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我看他关好门折了回来,径直走到床边把我又重新抱了起来,自己靠了床舒舒服服地坐好,把我放在他的腿上。
信!我被他圈在胸口,看他手里拿着好几封信。
他展开其中一封,我瞟了一眼,胡管家的,那字体比我的还丑,我自然认得。
我眼睛花得看不清信中写得是什么。
于是懒得看了,转而去研究老黑。
他已经摘了面具,脸的上下半截颜色差了很多,上半截白,下半截黑,我好奇的用手去摸。
摸到他嘴角时,他张开嘴,一下子含住我的指尖,嘴唇抿紧,让我的手指抽不出来。
这下我不能再摸他了。
他专心看信。
眉头越结越紧。
怎么了?老黑?他回来了,我就有了些惰性,本不想再理这些烦心东西,于是也就放纵自己多喝了几口。
可看他深结的眉头,心里又觉得有些着急,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他安抚似的拍拍我。
又看了另外两封。
我终于抽回了我的手指头。
怎么了?我再问。
他把信放在枕头边,搂了我,一手揉揉我的脸,飞帘先别睡着,陪陪我。
嗯。
我倚着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他很长时间不说话,又开始习惯性的抚摸我,把手伸进我的小袄。
我不用抬头去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他此时很难过。
因为他胸口急剧的起伏着,似有难平之气。
飞帘,你有另一个爹爹是不是?不是夏侯。
他问。
嗯。
我喝了酒有些燥热,他手上的温度正好,我舒服的哼哼两声,蜷在他怀里乖顺得像只小绵羊。
他对你很好吧?当然啦,从上幼儿园开始,我爹就每天接送我上学……要谈我老爸老妈啊,我很愿意谈,每天每天,风雨无阻。
小学时我淘气,有一天放学我作业没写完,被老师留堂。
我爹在校门口,左等右等总不见我出来。
那一次他真是吓坏了,冲到教室来找我,看我好好的在写作业,还冲老师喊‘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看不见女儿有多急吗?’,他当时样子很凶,把老师都吓坏了……我绘声绘色,后来我上大学,老爸老妈希望我别走太远,就报省城的一所大学好了,可我不听话,总觉得翅膀硬了想飞,结果我报了一所离家乡很远的大城市的大学。
我……我一开始说起这些,就再也刹不住。
那些似乎遥远的记忆,小时候的零零总总,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找到了听众也找到了发泄口,也不管老黑能不能听得懂,我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喋喋不休,没有系统也没有逻辑。
说到后来,我似乎又开始哭泣,抱着老黑的脖子说我想家,我记得老黑掏了大黑手帕为我拭泪,还记得他抱着我吻了又吻,说他羡慕我。
再后来,我记得他脱了我的小袄,把我塞进被窝里。
他自己也脱了衣服挨着我躺下,等这些事情了了,我带你去找静善,让她把你父母接到你身边来。
他搂着我向我保证。
我觉得他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误会,但我实在没力气去解释了。
我偎依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