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我们继续上路,雪暂时停了,风却刮得很大,北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比下雪时更寒冷。
人人都说腊八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果然!队伍艰难行进,因为战争,从潼关到长安这条通衢几乎已经绝了人迹,夜里新覆雪r的大路上,我们留下的是是最早的痕迹。
我知道,秦王的大本营就是潼关附近。
出关,他不肯,离长安太近又不安全。
潼关边的秦岭山区就成了他躲藏的最佳选择。
行程过半,狄远从前面策马回到我的马车边,隔了车帘,他说:王妃,似乎有人跟着我们。
发现多久了?有些时候了。
你怎知不是普通的行旅?从马蹄看,他们马不错,有些似是军中马匹,有些又似胡马。
而且他们与我们一直若即若离。
不让我们接近。
我心中一万分的雀跃,口气中却仍是淡淡的,盯紧他们。
是,王妃。
队伍逶迤前进,没有任何停留,只有我,悄悄的从车厢的缝隙向外偷看,左看右看,看不到前后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看样子,这种事,还是狄远有见地。
一路西行,城市村镇渐渐密集。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狄远或前或后不停变换位置,从他的戒备的神色来看,那些人并未离我们而去。
离长安越来越近,眼前的景物也渐渐熟悉。
我在离开这座大城近两个月后,又回到了这里。
我有些兴奋,看样子,我仍然是喜欢大城市。
王妃,狄远又凑到我的马车边,那些人不见了。
他们也许真的是普通行旅,现在到了目的地,自去办事了。
但愿!但狄远显然并不太放心。
前面就是灞桥营,我们到此应该休整一下了。
大景的王法,驻守在外的军队,不得进入长安。
全都得在灞桥营驻扎。
下马解甲,以示对王权的尊重。
也就是说,我带的两千人,只能护送我到灞桥边了。
你让他们就此驻营吧。
我吩咐。
没打算下车,天气阴沉,风又大,还是车厢里暖和。
那王妃稍候。
狄远带了队伍进入营盘之中。
狄远自去解甲更衣,我一个人在车上等他们。
当然,我身边始终留有王府亲卫。
王妃,有人凑到车门边,有消息。
说!宫中已有黄门出来,向太庙去了。
知道了。
天空晦暗,我无从判断时间,但看样子时间应该正好。
不一时,狄远更了衣出来,只佩了短刀。
王妃,这天气,怕是还要下雪。
他说。
嗯,那就快些入城吧。
此地已遥望长安。
天气好的话,骑马行车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没什么快不快的,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此时身边余下的只有狄远和一干亲卫,其它人都留在了灞桥营中。
但毕竟是到了长安,过灞桥时,便觉得路上行人多了许多,来来往往,想来多是置办年节用品的百姓。
无论外面战争打成什么样子,关中这块富庶之地的百姓还是要过日子的,毕竟新年就在眼前了。
车子的轮毂吱吱的压过积雪的路面,行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我抱着手炉,忍不住掀了帘子向外看。
车队的周围已经全是行人,挤挤挨挨缓慢向前。
我护卫的队形有些散乱不成形了。
王妃莫探头,前面设了岗在盘查行人。
有军校提醒我,略等一等也就过去了。
好好的,为什么盘查又加紧了?狄远你去打听一下。
我说。
此地离城尚有近二十里呢,分明是加了岗哨。
狄远领命而去。
我的车,还在向前移动,眼前不远就是那片熟悉的柳林。
此时灞河水涸,那片柳林也没了秋天时的风致,满眼望去,脱尽了绿色的枝干影影憧憧,干枯的树根在龟裂的泥土上虬结,显示出怪异的形态。
但周围人很多,看起来嘈杂无序,不像有会有危险的样子。
护卫门不成队列,但还是努力靠向我的车驾。
车身猛的一顿,停了。
我听到我身边护卫拨刀声音。
四下的百姓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我问。
好一会儿,有护卫凑到车门边,似乎是个进城替人做腊的厨子,起得迟了。
刚才挥了刀想快点冲过卡去。
已经被制服了。
是场误会。
是吗?我漠然。
此时狄远也挤了回来,王妃,是九门设的卡,在搜人。
好半天,我把帘子掀起一点,搜什么人?搜脸上有伤的人。
他以很特别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永宁王吗?我笑。
应该是搜秦王,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对了,这么久了,秦王还是渺无消息,这些人也太窝囊废了,连个秦王都抓不到。
怎么,是搜入城的人还是出城的人?王妃,这我不清楚。
但秦王那张脸想混在城中不容易吧。
我放下帘子不再说什么,一行人依旧缓慢向前。
到了设卡处,自有狄远上前去交涉。
倒也没人为难我们。
我稍稍出了口气,在车中挪动身体。
只不知前面拉车的四匹马,有没有觉得异样。
渐渐地,长安这大城灰色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起来。
阴云低沉地压在城头,那种熟悉的,充满沧桑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马车再次停住。
前面又设了关卡。
狄远在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此时,四周已经全是人群,吵吵嚷嚷的很是喧闹。
连狄远都不得不扯了嗓门说话。
看能不能通融,让我们直接进城?我说。
我去看看。
狄远又一次策马向前。
不一会,他就折了回来。
王妃,这一道关卡怕不容易含糊过去。
设卡的都是羽林的弟兄。
我见前面梅相和梅解元的马车也在接受盘查。
他们是从梅家城外的别苑回到城中。
这么巧!他们也是要去城中赶今天的腊八节庆吗?梅相已经下野。
不是,是皇上要赐今年新中的举子腊八粥,这和王妃献礼是安排在一起的。
所以急着进城的是梅公子。
哦,果然是巧。
到了此时,也只有等了。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还是挨到了关卡处。
这是永宁王妃献礼的马队。
有护卫大声说。
知道。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诸位拉下遮面,我们只需看一下脸便可放行。
我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了车门。
马车中是永宁王妃,不用查了吧。
是护卫在说。
奉命行事,也请小哥见谅。
连永宁王妃你们也要看!我听到护卫拨刀的声音。
慢!我出了声,让他们查勘一下也好,查过了才能大家放心。
我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尊王妃令吧。
狄远平静地吩咐。
刀入鞘的声音。
王妃失礼了。
有人上来拉开了车门。
我稳稳地坐在车中,手里捧着手炉,膝上围了毡毯。
有人探进头来,我只懒懒的瞥了一眼。
来人立刻缩回去了。
车门又关上了。
后面这大箱是什么?有人注意到了我车后放着的大条厢。
是进贡的礼品,权杖、金刀什么的。
没看到上面有永宁王府的封条?这么大一厢啊!问话的人有些迟疑,若说呢,也不该给永宁王妃添麻烦,但……少啰嗦!这是永宁王府进贡皇上的东西,你也想看?让小的长点见识也好。
羽林大哥,您自称小的,把我们这些永宁军校卫往哪里放?折煞小的了。
可这东西说严重点,可以皇上的东西,有个差池,小的们也不好交待了。
只开厢让我们看一眼,绝不会动那些宝贝一丝半毫。
你们这是有意刁难人啊……别吵了!此事请王妃示下!狄远在外面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王妃?他问我。
看就看吧。
突厥人的东西,也谈不上贵重,不过是为今日太庙里的大典添点彩头。
在祖宗面前显示我大景子孙的荣耀。
大家都看一眼沾点喜气吧。
王妃说了,可以看,大家小心点就是了。
狄远说。
我安然坐着,不去管他们喝斥行人,警戒吵闹。
只如念咒般一字字地说:得意莫忘形,欲进思退步。
别忘了谢我!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这一回,真的要进入长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