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幕降临,二哥也没有回来。
既然夏家投靠了晋王,想来今晚这样的关键时刻,晋王也定是会有所动作。
二哥忙的大约也是大事。
我不管,连日来折腾得够累了,对我来说,睡觉才是最大的事。
院子里只有一位老嬷嬷,现在打两个人的洗漱热水十分困难。
我拎了铜壶打算一起去。
老嬷嬷却被我吓得不轻,无论如何也不要我同行。
正在争执,我突然发现小雷站在一边,小小的粉面上,阴沉沉的。
我冲他笑,如果看见了我会有什么后果?我问小雷。
我的意思是问,如果我被娘看见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怕的不就是这个?小雷变了脸。
扭头进去了。
老嬷嬷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不会吧,看着样子后果十分严重。
其实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不就是我娘生我时难产生病,父亲后来移情别恋,娶了房小妾,小妾又生了小雷。
但母亲毕竟是原配,情分还在,何况还生了那么多孩子,父亲新鲜劲儿过去,又回到母亲身边。
宅斗啥的,我小说看过不少,这是个原配战胜小妾的故事而已,了无新意。
不过,我觉得,以我娘目前的情况看,是病,得治!我还是坚持去了趟厨房,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那些仆人看到小姐出来打水,十分惊奇而已,那眼神和表情中的轻视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大概也就是后来夏府上下没人称我为小姐的原因。
他们眼皮浅,我脸皮老,倒是两不相干。
二哥一直没回来,倒是姐姐又派人来问候了一回,礼数确实是很周到。
我无人可派,虚礼就全勉了,直接上床睡觉。
果然,才躺下,雨就下起来,先是零星的声响在房顶的瓦片上跳动。
后来渐渐趋急,响成了一片。
姐姐给我的被褥软软绵绵,还有太阳才晒过的香气,比在井底的稻草堆中舒服多了。
稻草堆里我都睡得很香,现在更是不在话下。
我一下子睡着了。
半夜里,我是被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作噩梦了,迷迷糊糊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
惨叫声还在响,我光着脚跳下床,冲到门外。
小院里很安静,只是雨下得很大,在房檐处形成一片水帘。
我分辨出惨叫声是从夏家隔壁那边传过来的,除却惨叫,还有一些很难分辨的声音。
我沿着房檐跑到小雷的卧房,推开门,房间里点着灯,老嬷嬷在床边缩成一团。
看见我没任何表示,我掀床帐,没看见小雷,只有摊开的被窝中间高高鼓起一个大包。
我苦笑,我就知道!我毫不客气的掀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小家伙立刻扑了上来,环双臂环上了我的腰。
头埋在我怀里。
我说:别怕!等他们要来破门时再穿衣服也来得及。
虽然二哥说了夏家是安全的,但,我得教会小家伙生存的常识。
我说,你知不知道夏家还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后门?只有一个我上学走的小门。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算‘不为人知’。
小家伙回答我。
那好,听姐姐教你,一但情况真的紧急,你就穿上你能找到的最差的衣服,走那个小门。
如果那个门外也有人,你就翻过院墙,去相对安静的隔壁人家。
不要和认识你的仆人们混在一起,人心难测,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
要学会低调,偶尔收敛起你的公子气质,装出经常挨打、吃不饱的样子。
小家伙不出声。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小雷的房间离隔壁人家更近,能清晰谍到对面砍瓜切菜般杀人的声音。
每一声惨叫都能让小雷的小身子抖一下。
虽说他想当大元帅,可毕竟是孩子,没见过真的阵仗,一个在候门富贵中长大的孩子,离杀戮和死亡还是太远。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尚未谋面的大哥,一个十二岁就上阵杀敌的孩子!那该是怎么的一种英勇啊!其实我也很害怕,只能把小雷抱得更紧。
二哥说是夏家安全,但,他哪来的信心?我又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可想多了,不由得更是一惊,起了一身的冷汗,难道二哥……谁知道呢!等到隔壁声音渐低,我问小雷:隔壁是谁家?张丞相。
丞相!于是丞相已经被灭门了。
不知道开国老臣现在还能剩下几个,怕是已经杀得差不多了,不然岂能由着这些王子们如此胡作非为。
更妙的是,没人知道这人是谁杀的,眼下正在攻城的魏王想来会背黑锅。
魏王已经在长安城中清洗过一回了,他追杀晋王出了长安,没杀的,十之□都是被他当成了自己人。
包括这夏家,也包括张丞相。
可惜了,我都能看出魏王其实是个傻瓜。
而张丞相大概是对形式误判了,一个掌管京城九门的皇子,可能是皇帝的宠儿,却不一定是天下的贤君。
隔壁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直到归于沉寂,小雷依着我坐着,呆呆的隔着床帐看向窗外,窗外已经有了些亮色,雨却没有小下去的意思。
怎么了?我问小雷,我看他是在想心事。
张九和我同窗,他比我只大了一岁。
是张家的孩子吧,邻居,同窗,以前一定常来常往,难怪小雷伤心难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只能对着窗外叹气。
你猜二哥在做什么?小雷问。
这孩子绝对不是个傻瓜,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我纠结该怎么对他说。
是对他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还是对他说你是孩子不要想那么多?我其实不会哄孩子,大部分时间,我在孩子们面前,自己也是个孩子。
小雷说:你真笨。
你说什么?我愕然。
你骗人前居然要想这么久。
呃,这孩子!没想到二哥先来找我们了。
那时我们正在吃早饭,我和小雷每人抱着一大碗稀饭,吸溜吸溜喝得满头大汗,稀饭是好东西,健脾暖胃,还能压惊。
我很满足,看到了自己将来作米虫的美好前途。
二哥就那么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进来后看看我们两个,笑了。
两个小东西过得不错啊!他说。
我们是不错,都还好好的活着呢,还有热粥喝。
二哥找了张椅子坐下,习惯性的去捋衣褶。
他的衣服是湿的。
我冷眼仔细去看,还好,没有血迹之类的。
不像我想得那么糟糕。
我去找梅公子下棋,没想到下起雨来,耽搁了,一下子回不来。
昨夜你俩睡得还好吧?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都不稀罕戳穿他。
小雷不作声,只好还是我来,二哥你呢?你睡得好吗?呵,还行!还行你个大头!眼眶下都是青的,一夜没睡才是真的。
昨夜隔壁在杀人。
我和小雷都没睡好。
我这人不爱撒谎来着。
是嘛!?对啊,我就知道,没吓坏你们吧。
昨夜魏王攻城来着。
二哥说。
果然是魏王背屎盆子。
现在战事如何了?我一下子又想到了木乃伊,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也在打仗吗?他的背伤没好,按理是不能打仗的。
还在打,昨夜一度北门告急,魏王的兵马突入了城门,不过后来,那些攻城的士兵却突然退却了。
他是想坐实魏王杀张丞相一家吗?为什么退了?我问。
我也觉得奇怪,二哥皱了眉,据我推算,秦王的兵马重整旗鼓,再杀回来,最快也得今天上午才到。
昨夜不知是哪家的兵马突然从后面攻打了魏王的军队。
解了燃眉之急。
昨夜你下得好棋!我啧啧赞叹。
二哥昨夜和那梅公子下棋,下得对战事如此了如指掌,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二哥笑,却是对着小雷说:二哥没本事,现在连到底是谁在指挥城中防守,谁在城外驰援都看不出来。
小雷子,别学二哥没出息,你二哥想做个摇羽扇的狗头军师,人家也看不上眼。
小雷抬了一下眼皮。
二哥回头又对我说:昨天守城的命令全都出自皇上,可明明又说皇上伤重,我的确觉得这里面另有他人。
依目前京城里普遍的猜测,晋王就是从背后袭击魏王的人,因为恰好是他,上次被魏王追杀,逃出了京城。
只有一点我不明白,晋王明明是不会打仗的,他的长处在于结党。
他手下也只有皇宫的三千近卫可用。
二哥为什么要对我俩说这些?我问,二哥和我们说这些,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他这人!哼!你见过齐王?二哥问我。
看看,我猜对了吧!他是有话要问我。
前面那些不过是引子。
我点头。
你觉得那人怎么样?我有点吃惊,我原以为二哥和他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