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叫醒了。
叫我起来的是陈妈。
这个老妈妈不像秦妈那么天生面善,她长着一张刀条脸,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
更糟的是,她的刀条脸上通常还没有表情。
她叫醒我后,咚的一声,把手中的食盒重重往桌上一顿。
王爷吩咐,王府不养吃闲饭的人,王妃以后莫要贪睡,该做点什么方好。
呃,我起身,漱口洗脸,没搭她的话茬。
王妃会做什么?那陈妈又问,嗯,想来王妃是大家的小姐,女红刺绣应该还是会一点的。
我漱好了口,王府很穷吗?我随口问,一边打开食盒。
食盒里有两碟菜一只饼,菜是素菜,不对,还是有点肉的,呈肉末状,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
饼却绝对是素饼。
果然寒酸!昨天的晚餐我就发现王府吃的不好。
王府不穷。
陈妈抬抬下巴,但王爷有王爷的规矩。
那么,这就是想给我下马威喽?我偏不信了!我不会做女红我说。
那你会做什么?你可别说什么琴棋书画。
这些没用的挣不来饭食的。
琴棋书画我更不会,但我不会告诉你。
我会做饭。
我说。
哈,想饿我?没门!吃货离吃总是不远的。
陈妈狐疑的看着我。
我板了脸,庄严的在桌边坐下,拈起筷子,先搛了一点豌豆尝了一下,没什么滋味,就是盐煮的嘛。
再去尝另一个,菠菜炒肉末,火候过了,刀工也不精,糟蹋!我摇摇头,放下筷子。
豌豆的作法很多,可煎可炒可熬粥,还能做成特别好吃的糕点豌豆黄,就算煮也得放些大料、花椒。
你们这豌豆烧得也太简陋了。
菠菜完全烧坏了,更是不值一提。
被我这一番挑剔,陈妈也就垂了眼,又有些不服气,我们王爷在吃上从不讲究,这么多年都没挑剔过吃的。
现在外面都在闹饥荒,王爷更是不肯在吃上奢侈。
王府也不比你们候府夏家,王爷从小就克勤克俭,不比你们这些贵戚铺张惯了。
王妃不用拿出夏家小姐的派头这这里吓唬人,你吃过见过,不一定做得出来。
我笑,反正我说了会做饭,要不要我做是你们的事。
天下哪有王妃还要在王府里打工挣饭吃的道理,这已经是摆明了刁难人。
不会是和我昨天翻墙的事有关吧?他们在试探我?我对自己的前途已经完全没了希望,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如何快快脱身,又能不影响到夏家。
我的回答显然出乎陈妈的预料,她想了片刻,这个我得和秦妈商量,也得问问王爷。
毕竟是吃的……她的意思是怕我下毒?疯了!我要毒死他们干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些事还真的不好说。
不过,我真的只会做饭啊,你们不放心就别让我干活了,那我可就要在王府白吃白喝了,我还是很高兴做米虫的。
陈妈转了身要走,虽然脸上还是满脸的狐疑,但她真的打算去问问了。
我看出来了,这王府,还是那个圆脸的秦妈说了算,这位陈妈是做不得主的。
等等,我叫住她,我正想去见见你们王爷。
你带路。
我的确该去见见这位宁王了,自从大街上一见,至今也有好几天了。
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再说,自从我昨天进了王府,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已经被牢牢的控制。
不仅仅是因为把我在这个小院中困了一天,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们面前。
陈妈在迟疑,我已经起了身,率先走了出去。
她只得跟了出来。
你们王爷在哪里?我问。
她向前面呶呶嘴。
离我的小院不远,有另一个小院,和我的院子只隔了一片空地,如果从一旁的回廊绕行,也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
原来我们住得并不远。
我穿过空地,直奔那院子而去。
秦妈适时的迎了出来,在门口恭敬在叫了声:王妃。
我随意的一点头,在她出口阻止我之前与她擦身而过,闯了进去。
迎面看到的是间厦屋,垂了重重的纱帘。
那些纱帘或白或黑,错落着颜色,配着院中那棵大柳树才绽的嫩绿叶苞,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那个人就在重重的纱帘后稳稳的席地坐着,裹在浓重的黑色里。
我的闯入并没有惊动小院里的两个人。
坐在厦屋木阶边缘的胡总管,只是平静的侧了身看我一眼。
又回头去面对他的主人了。
纱帘后的人,此时把手上的一卷什么东西放在了肘边的案上,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只对胡总管说:继续。
我呆立在那里,他坐在那里的姿势有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可以担保,如今,长安城中的乞丐已经全都细查过一遍了。
没有王爷要找的那个人。
胡总管说。
纱帘后的人沉默片刻,其它人呢?都按我的吩咐安置了?都按王爷的吩咐安置了。
已经有好几百人了。
很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找人的事还得继续,长安搜遍了,就搜长安周边。
是,王爷。
一定要找到。
是。
下去吧。
胡总管鞠了个躬,艰难的起身,木腿打在青石路面上,咯噔咯噔的走了。
他完全不和我打招呼。
我站在青石路的端头,歪头打量纱帘后的人。
初春奠气还有些凉,一丝丝的春风撩起柳丝和纱帘,让它们漫妙的舞动。
他在那后面纹丝不动的坐着,裹了厚重的黑衣面对着我。
可我看不清他的脸,在那重纱的后面,他脸的部位一片模模糊糊的苍白。
我睁大的眼睛,甚至能看清他的黑发不束不扎,随意的披散着,却独独看不清那张传说中丑陋的脸。
我知道他也在看我。
我已经脱掉了昨日的嫁衣,但故意的,我今天还是选择了一身水红的颜色。
不知他看了是否觉得刺眼。
我可以不做白吃饭的王妃。
我说,我会做饭。
我做给你们吃好了。
王妃说她什么都不会,单单只会做饭。
阵妈也跟上来,在我身后说,似有些不平没处发泄,说起菜品来,倒也头头是道,只不知是不是真的会做。
那人静默着,他此时应该已经看出我就是那个饭店门口拦他马的女子,他是不是应该问我些什么?比如为什么夏家小姐会出现市井之中,比如夏家小姐为什么会做饭?可他什么也没问,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我突然语塞,本来想好的争辩与吵闹全都没处发泄。
他收起身边案子上那卷东西,小心的放入宽大的衣袖,然后起身。
他的大氅有着长长的衣裾,衬得他的身形更显高大。
他不再看我,转身从里面的边门离开,滑长的黑发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在衣褶间轻轻的拂过。
单看背影,这是个美男!有人轻轻捏了捏我的衣摆。
我回头,是秦妈在对我笑。
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春天里还不算暧呢,得防着有倒春寒。
呃,我不怕冷。
我还在琢磨这宁王的脸,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
王爷以前也常说不怕冷,但受过伤后就逞不得强了,穿得少了容易生病。
秦妈说。
是啊,听说他在与突厥的战争中受了伤。
可是,这不对啊。
王妃不会女红?秦妈又问。
基本不会。
我说,希望她不是要考较我。
那我让人给王妃缝制几件薄袄吧。
我一愣,忙说谢谢。
王爷也不是一定要王妃做什么正经事,只是怕王妃闲着难受。
秦妈领着我离开,我木头般的跟着。
还是不对啊。
秦妈一直和我说话,打扰了我的笨脑瓜的思考。
是什么不对来着?王府中人口少,大家都各自有事忙着,平日也没人避陪王妃说个话什么的。
找点事做日子就过得快了。
这话说得有理,但为什么我听了觉得不是味儿呢?说实话,宁王府可能与王妃想像的不一样,与夏候爷家不一样。
我家王爷清寒惯了,不讲究捧场。
我们也都是王爷的旧人,只有王妃新来,只怕一时不能适应,还请王妃忍耐些个,日子久了就适应了。
这算是某种警告吗?可我并不是正牌的夏家大小姐,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其实王妃能来,我们都觉得极好。
这么多年,王爷身边也没个同龄人说得上话,说到这里,秦妈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过。
王妃一看就是活泼爽直的性子,你来了,以后这王府也许能热闹点。
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热闹是会热闹的,但怎么个闹法可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