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我的姨妈。
如果是在路上遇到,我不到此人能和我娘有什么血缘关系。
她的模样比我娘丰满滋润多了,也许是因为年轻些,皮肤也很有光泽。
眉眼间还留着些许年轻时秀丽的模样。
和我娘那如木偶般的僵硬姿态完全是两度气度。
若不是早就知道,说她们是姐妹,别说我不相信,便是任何一个路人也不能相信啊!此时太后坐在一张宽大的美人榻上,有小宫女在给她捶腿。
她自己则在看书,估计是话本、小说一类的东西,因为她的脸上挂着会心的微笑。
领我进门的小黄门唱了声:宁王妃到。
她才抬起头来。
我上前施礼,叫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先是打量我,然后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显了出来。
她一把把我拖到了身边,摸着我的手说:果然是有七分像望舒,另有三分倒是像我。
呃,这倒是新鲜,我不像我娘,倒只像姐姐像姨妈!十五了对吧?我记得你是大年三十生的。
生日小,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她把我拉在身边坐下。
又拍拍我的手,过得还好吗?洌对你好吗?这么小倒先嫁了,可怜!她不说还罢,这一说,我倒有些心酸。
嘴上却还得说:还好。
洌那孩子有些死心眼,人却不坏。
他若敢欺负你,你来告诉姨妈,我去说他。
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我觉得太后娘娘的眼神很犀利的看着我,好像要看穿我有没有撒谎瞒她。
前日,我倒是听他说起了你。
太后娘娘随手把榻边的一只果盆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是各种糖豆。
摇摇头表示不要。
她似乎真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他说你给他出的主意。
赈灾借粮的大户,可以以爵位赏赐。
黑蝙蝠还真的出卖我!我气!倒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有些见识!我嘴里胡乱谦虚着,一边又惴惴不安,这算不算是把自己卷进麻烦里了?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彼此间关系复杂,以我之笨。
如何应付得了。
陛下的意思,似乎觉得不妥。
原本我朝已无公爵,突然以捐粮多少来封爵,倒像是国家以爵位卖钱似的。
陛下怕民间有议论,说起来不好听。
这话呢,本也在理。
但我却觉得你的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
捐粮赈灾也是为国立功,而且是大功一件。
如何不能封爵?!不仅该封,还应该大大的封。
是。
我小声回应。
好奇我的外家得了什么样的爵位。
我昨天还在望舒面前夸你来着,这样有眼光的主意望舒那孩子可想不出来。
对了,你还不知道望舒在我这里吧?姐姐没去南边吗?我只得装糊涂。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能去那种南蛮之地!只怕走在半路上就把小命送了。
我偷偷把她留下了。
她向旁边的小黄门打了个眼色。
我是没有女儿,若有,必也是个绝色。
你们姐妹两个那是继承了窦家的血脉。
晋中窦家一向是出美女的,历朝历代当皇后太后都不知有多少。
若不是这些美女,窦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声势。
看样子,窦家真的得了高爵了。
看姨妈快意的样子,不知为何,我有点不安。
说着话,小黄门报上:夏姑娘到。
门帘一挑。
望舒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望舒走路一向有范儿,一看就是大小姐的模样。
不比我这粗鲁丫头,总是走得足下生风。
也许是进了宫的缘故,她比在家里时打扮得还要精致些。
大把的乌黑头发高高堆在头上,一看就是贵气十足。
与她一比,我觉得自己疯疯颠颠,没个正经模样。
飞帘。
她似乎真的十分高兴,一下子扑上来抓住我的手,你,还好吧?呃,可以。
她挨着我,一起挤在太后娘娘的榻边坐了。
看样子,她在宫中还真是如鱼得水。
那个……宁王,没欺负你吧?怎么也问这个,难不成她们以为宁王真的吃人肉?没有。
我说。
那……你们……望舒似乎有什么话问不出口。
倒是太后娘娘笑得脸上生花,这个不用问,说着把我拉过去,用手撩起我的鬓角发丝,看了一眼。
笑了,还没有。
呃,望舒似有不信,你们还没有?没有什么?我不懂。
那个,没有那个过吗望舒吞吞吐吐,却又止不住好奇的模样。
太后娘娘也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
没有。
我说。
这倒奇了。
望舒似乎不信。
这有什么奇的。
男人么,总不会只有一个的。
若是别有打算,总能忍得住。
先帝在时,也只临幸过我几次,虽然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
先帝倒是对那些朝臣的女儿临幸多些,这也不过是有所倚重的意思。
好在我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
你们也都一样,女人么,也不妨主动些,没什么抹不开的。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谈论这种话题。
太后娘娘作为我们的姨妈也许倒是好心。
可只怕我和她想的不是一路。
可,宁王不是……望舒似乎还想说什么。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太后娘娘打断了她,洌那时还小,不懂事,做了出格的事而已。
过去这么些年了,他也许早就性情大变了。
你还提这个干啥?望舒不再说什么。
只有些同情的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只知道她们是有事瞒我了。
黑蝙蝠的过去似乎是个禁忌,任何人都不能提的。
飞帘啊,今天找你来,其实还是另有一事相求。
太后娘娘又向小黄门打了个眼色,终于把话题引上了正轨。
我口称不敢,但早就准备好应付难题。
我们窦家以前是晋中大户,先帝在世时,也夸赞窦家为他打江山劳苦功高。
只不过窦家一向低调,只尊崇祖训耕读传家,不争名利。
不曾想,有些人倒以为窦家没什么能为,倒看得轻了。
如今也要让他们看看,窦家也是有底子的人家,不比那些卖文弄武的暴发户那般浅薄。
这次你的主意甚好,陛下和宁王也都觉得可行。
国有良策,我们窦家那自然是鼎力支持。
为了宁王此次筹粮的事,你的舅舅奉召入京已有月余,到此时总算有了个着落。
如今得了高爵,正商量着如何能更多的为国出力。
飞帘你出的点子,你倒也帮忙谋划谋划。
我暗暗好笑,这就是黑蝙蝠说的:有爵位而无实权!人都是有野心的。
得了高爵自然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
你不想给人实仅,那得有足够的手腕抑制对方才行。
而太后这里,显然知道,想得实权,眼下最大的阻碍来自宁王,所以拖我出来施加压力了。
她若知道我和宁王,其实几乎不说话,不知会是何感想。
这回小黄门带来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
和望舒的惊艳出场截然相反,我的舅舅一出场就显示出手足无措的窘态。
他小心的蹩到了墙角处,两手握拳向着太后娘娘拱了几拱,口称太后妹妹好。
连称几声。
然后呆呆站着,其它再无表示。
我看他打扮得倒还算分明,身上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可眉眼却生得含含糊糊,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的那种。
不免对太后娘娘所谓窦家出美女的说法起了怀疑。
这位窦甫,现在是窦家的当家人,也是我和你娘得哥,你叫舅舅就可以了。
太后娘娘指点我。
我站起来叫了声:舅舅。
那窦甫连连向我作揖,头一次见侄女儿,没别的,有一块玉璧奉上,算是见面礼吧,侄女儿王妃笑纳,笑纳。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璧,直往我怀里塞。
我头一次遇到有人向我送礼的事。
虽说号称舅舅,但我也听出来了。
这不是什么正牌的舅舅。
不过是同族的亲戚互相勾连扶持的意思。
这正是宁王所深恨的家族裙带关系。
我少不了要推辞。
只怕这礼收了,以后更是缠夹不清。
飞帘收下吧,自家舅舅的见面礼,哪有不收之理,再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太后娘娘倒先发了话。
那天其实也没谈出个什么结果来。
我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上柱国大将军的位置不嫌低,大司马的位置也不在话下。
不管我那舅舅能不能胜任,野心勃勃才是真的。
如今似乎全都卡在宁王这里,他们想让我与宁王疏通。
这让我很为难。
出宫的时候,仍从那个偏门出去。
黑蝙蝠还在门外等我。
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不放心的是什么了。
我把那块玉拿给他看。
他只瞥了一眼,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