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起长安  第47章 谁美?

2025-03-25 21:52:59

进宫是按着内侍们唱名的顺序列队的,然后女子被引向太后的侵殿。

男子则去了麟德殿,那里是正式宴饮的地方。

宁王和宁王妃自然是首先被叫到。

在一同跨过门坎的时候,我凭着小内侍的遮挡,偷偷拉了一下黑蝙蝠的袖子。

让他看我身后凤冠霞帔的梅相夫人。

黑蝙蝠居然浑然不觉似的,抽回袖子,径直走了。

我只得跟在小黄门的背后,亦步亦趋的向太后的永信宫走着。

若不是秦妈不停的小声提醒,我一定会踩掉前面小黄门的鞋跟。

也许是身上的宫装太鲜亮了。

我一踏入永信宫,端坐在榻上但后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我上前施礼,把早就背熟的祝寿用的吉祥话高声颂读出来。

说完之后,好半天没人接茬。

我不敢乱动,一直保持施礼的动作。

好半天,终于听到太后的笑声,好脆的声口!好漂亮的美人!好个宁王妃!我忙恭敬称谢,却觉得今天她说的话有些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后面的命妇贤媛们一个个上来,全都是这套仪式。

我颇无聊,四下乱看,想找到望舒。

结果看了一圈。

居然没有。

内侍们上来看了坐。

我挨着太后娘娘坐在了左首,正和梅相夫人相对。

她此时已不看我,只盯着眼前的桌面。

我看太后娘娘的手边还有一个矮坐。

按规矩那该是太后老寿星的儿媳的位置,意思是儿媳方便侍候婆婆。

但我知道,当今的皇帝尉迟澈一直并未立后,几位妃嫔想当皇后都想疯了。

所以别看那个位子不甚起眼,想坐上去的人怕是不少!不知今天谁能抢到那个位子。

在场的人都静默着,太后不说话,没人敢抢先开口。

可太后偏偏就是端坐不动,气氛有些沉闷。

好在不多时,小黄门就引了一堆美人袅袅婷婷的进来。

这就是寿星婆的儿媳们了。

她们倒不像我们这么拘谨,上来便七嘴八舌的向太后祝寿,向各位来客问好,蜻蜓点水般的把客人都招呼到。

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

待她们散到客人中间,开始招呼茶水点心。

太后娘娘的眼睛才似的若无的看向了梅相夫人那里,但也只是淡淡的一瞥,又马上转开了。

而她手边那个位子一直没人坐。

其实呢,看看自己的儿媳们也快要没话说了,太后娘娘终于开了口,所有的寒暄声立即停止了。

今年我原说这生日不过也罢,又不是整年头,寿不寿的得依天命,我便不信做了寿就能多活几年。

可皇帝对我说,难得今年是他登基头一年,借我这寿日的由头,他得请大家来乐和乐和。

这么一说,我想着也是,就同意了。

倒是烦劳诸位跑这一趟。

座上一片嗡嗡声,不过是表示太后能请自己来是无尚的荣幸之类。

加上几位妃嫔会凑趣,又是一阵轻微的喧哗。

我听她们就着年纪说了开去,不过是夸赞太后年轻一类的话语。

我这个实实在在年轻人稍微点上两句就不便多说,只能看着她们兴致很高,越扯越远。

我看着那太后手边的空座发呆。

她们聊些什么渐渐就听不到了。

突然,身后的秦妈捅了捅我。

我立刻醒过神来,果然,太后娘娘又发话了,今天坐中,我看就属宁王妃最美。

真是好久没见这样的美人了。

一看到她,我倒想起先帝在时,宫中还有几位很美的妃子。

如今也都不知去了哪里,只剩我这个黄脸婆还厚着老脸坐在大家面前。

下面又是一片嗡嗡之声,仍是说太后一点也没显老,看去特别年轻这类。

我知道这时我也得说些什么,于是夹在人群中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谬赞,您的风韵哪里是我能比的。

我看太后眯起了眼朝我笑。

我向大家再介绍个美人吧,是个有风韵的美人。

可比我这老太婆养眼多了,大家看看,她和宁王妃比怎么样。

太后说时,脸一直冲着我。

坐中这回安静了,奇怪的安静。

太后不过是要介绍一个美人,我以为他们会一味地附和太后娘娘。

不等美人出场,先夸夸太后的眼光总是不错。

可是没有!我看到有人居然悄悄用眼角对我察言观色。

我的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话题扯向了我?难道这是要把我推向前台?我一直在猜测宫中和宁王间是出了什么事的。

家里那个嘴紧不肯说,太后看样子就没那么沉得住气。

也许今天就要揭盖子了?真希望我的脑子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小黄门挑起了帘子。

看到望舒的时候,我一点也没吃惊。

她今天显然是刻意打扮了。

头发梳成了复杂的高髻,带了银步摇,每走一步,头上都星星点点亮成一片。

身上一袭宝蓝的宫装,也是镶满了珠和银,裙裾间夹了白纱,倒像天空中飘了白云,闪着星光。

坐中还是一片安静。

我知道这里都是女子,女子和女子间,就算觉得对方美,也不至于会到惊艳的地步。

更何况,有不少人,脑袋不经意似的在我和望舒间转来转去,根本没没仔细看她。

我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叫了声:姐姐。

望舒也看到了我。

她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叫了声:飞帘!紧接着,她的眼睛有我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我笔直朝她走过去,大大方方携起了她的手,我正在四下里找呢,看姐姐怎么不在这里!来,和我一起坐吧。

我拉了她就往我的位子上让。

望舒向太后望去。

我没有给她任何迟疑的余地,坚决的再次做出邀请的姿态。

我们姐妹好久没见,正该坐在一起。

太后娘娘没有反驳,望舒只得和我一起并肩坐在了一起,她坐在了我的下手。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太后手边那个空着的座位。

太后一直冲着我俩笑,尤其是冲着我笑。

直到我俩都坐下了,她才转了头问其他人:大家评评,这两个谁美?仍然没有人应声。

梅相夫人两眼望空,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其它人则都望着地下或桌面。

假装有什么别的东西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我说:我和姐姐都没有太后美。

反正女人都爱听好听的,我在不知道对方意图时,不防先把对方捧一下。

太后大笑了,真没想到宁王妃的嘴儿这么甜。

又对其他人介绍,那位蓝衣的就是夏候爷家的小姐:夏望舒。

也是我的倒侄女儿,都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大家看看怎么样?望舒低了头。

有些不好意思。

我再一次觉得太后娘娘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地方。

座中更加安静了。

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些人的神态让我警觉,哪里不对呢?秦妈在我身后又捅了我一下,我突然惊觉:太后说出了夏家小姐夏望舒!也就是说,她等于是在昭告天下:嫁给宁王的不是夏望舒!这本也没什么,她可以同时宣布我是夏家小姐夏飞帘。

但,没有,她一直没有说我是夏家小姐!没有说过我也是她的侄女儿。

那么我是什么人呢?其实我和望舒长得非常非常像。

若说我俩是姐妹别人一定会相信。

但如果刻意的暗示我俩不是姐妹,别人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她今天从头到尾,没叫过我一声侄女,和上次见面时的亲昵姿态完全不一样。

她这分明是想有意贬低我。

让我这个宁王妃显得不伦不类,来路不明。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宁王?又或者是针对我们两个?更可怕的是:我突然自己又点糊涂,我拿什么证明我也是夏家的女儿?静善尼的信?手腕上心形单记?这些在我找到夏家时,都是顺理成章的证据。

但如果面对外人,这些都是说不清的事。

现在,没有二哥,没有爹娘这些证人,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我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自然是我漂亮。

望舒惊讶掸头看我。

我也感觉到了坐中其他人的惊讶。

我记得上次太后姨妈还说我长得三分像您呢。

像您,自然会更美一些的。

我看着太后,努力笑得甜美。

这就是类同于多谢领导栽培、感谢国家那一套嘛!我好,是因为你好。

我顺便把你夸了,你能拒绝我吗?太后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看我看得更深,瞧瞧,这小嘴!她说。

看上去她笑得更慈和了。

旁人纷纷附和,是啊,果然是太后生得好看。

两个外甥女像太后是占了便宜了。

我觉得很多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能做的不多,我尽力。

望舒呆住了。

看着大家热烈抵论太后的美貌,没人再看她一眼,她的样子颇为沮丧。

我暗暗好笑。

我不是要占她的先,我只是不想让人以为宁王是个被人骗了的傻瓜,而我是个不合格的王妃。

我不能让他丢脸。

太后的脸在无人注意时,慢慢僵了下来。

小黄门又及时出现了,报太后,皇上携诸亲王来向太后拜寿了。

坐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太后似乎又来了精神,孩子们都来了啊!快叫进来。

真是好戏连场,今天这个宴会一定很有意思。

48我从来没见过尉迟澈。

但从街头巷议中听得出来,他长得不错。

尉迟洌以貌陋让皇位给尉迟澈,在大景王朝中一直是个美谈,大家都觉得能有一个俊美的皇帝也是国家的荣耀。

人心总是浅薄的,并非只有我是爱看帅哥。

娘!人还未见,外面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看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叫娘呢!太后乐得脸上生光。

一个红色的身影扑了进来,在丹墀之下先是三个响头,祝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快过来!都当皇帝了,不必如此。

太后伸了手,那红色身影扑过去,就势一转身,挤在太后身边坐了。

有人立刻乖巧的捧场:本国以孝治天下,这母慈子孝是人伦美谈……我的眼直了……他就是尉迟澈?可是……可是我见过他!他不就是当年我在齐王府遇到的那个伪娘帅哥吗?!我脑子又开始乱了,是的,我记得他,记得他小心戒备的问了我很多问题,还记得他给过我两张饼,更记得我离开他之后,曾有人试图跟踪我!我还曾觉得他马马虎虎长得还行,若他是齐王,我也愿意将就嫁了。

对!这个就是当年我误以为是齐王的那个人!我的眼四下,很快看到了门外丹墀下躬身站立的背影,我记得他叫丙常。

这时洌带着几个年纪幼小的弟弟也上来磕头,每人三个,磕完他又带着他们到一旁静静站着。

他已经摘了纱帽,照常戴着面具。

使得几位没见过他这模样的女眷都万分诧异的看他。

他倒是自若得很,似乎全不知自己高大的身形在这屋子中有多么突兀。

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然自得地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

可那个伪娘皇帝却在看我。

事实上,他在太后身边坐下后,立刻就朝我和望舒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就满是好奇的一直打量我。

我知道他不可能认出我就是一年多前那个小乞丐。

所以倒也不担心。

只是此时我得硬是按下我那狂跳不止的心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不被人看出端倪。

一年前发生的事让我迷惑,但我现在没时间细想这个。

因为,上面那位倒先笑了,这个是飞帘?我只得起身,宁王妃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我不想活得那么老,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上面那位笑,平身。

他现在不像一年前那么紧张戒备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

退到一边。

尉迟澈笑着转了头,洌,这下满意了吧。

不娶则已,一娶就娶了个绝色。

他这话似玩笑,兄弟间私低下说大约没什么。

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多少显得有些轻佻。

洌立刻过来行礼:臣弟洌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然学我的腔调学得七八分像。

你是得谢我,这还是我一道圣旨给你赐的婚。

这话倒也不假。

太后很高兴,这就对了,兄弟们就该这般亲热些。

澈是我的亲儿,洌是我养大的,其余几个小的将来我也会一一养大。

我肚皮里虽然只出来一个,但孩子却有这么多,真是好福气啊!坐中又是一片奉承之声。

洌默默地又退到一边。

仍然没看我一眼。

我狠狠地瞪他一下。

皇帝过来,其实是来请太后去麟德殿入席的。

众亲王拜过寿之后,太后就坐上了凤撵。

皇帝扶撵,洌领着几个弟弟赶到前面去了。

望舒走在我旁边,不知为什么,她这一身蓝让我想起了曾在宁王府看到的梅妃那件蓝色的宫装。

我悄悄对望舒说:姐姐,我看你还是搬回自已家里住吧,总住在这皇宫之中,有诸多不便。

回了自己家,想见梅公子也方便一些。

反正现在太后已经为你正名了,都知道你是待嫁的闺阁女子。

夏家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让我一个住在那个空宅子里?望舒似乎吃了一惊。

不是还有一些家仆没走吗?这怎么行!我一个大家小姐,一个人独自居住,别人要说闲话的。

我也不习惯!可是一个人不是反倒自由些吗?什么叫自由?一个人呆着无聊死了。

我突然意识到,望舒一直是依附于家庭生活着的。

虽说她看起来一直很能干,但如果让她真的一个人呆着,她连自己的日常时光都没有办法打发掉。

她的衣裳穿给谁看?她的琴弹给谁听?你就不想见见梅公子?我只能拿这个他了。

想见他作什么?他又不肯早早来提亲!我和他的事这一拖已经拖了好几年了,他却一点也不着急。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默了片刻,突然问望舒:你有没有想过,梅家为什么不来向夏家提亲?怕宁王呗?望舒脱口而出。

我摇了摇头。

宁王有什么可怕?我平日无事琢磨,总在算计此事。

经了去年的几场战争,武威军兵力不足十万了。

国库空虚,短期内根本不能扩充兵源。

而大哥手中渤海军却有数十万之众。

占据济辽一带,自给自足,兵强马壮。

爹爹又新领镇南军,虽在远离京城的不毛之地,却山高皇帝远,自可称霸一方。

我看望舒。

望舒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又怎样?朝廷没有别人可以领军啊!若说怕,你不觉得夏家才真正可怕?所谓拥兵自重,功高盖主,与其说是宁王,不如说是夏家!嘘,望舒紧张的四下看看,快别说这个了,我知你的意思,你是说梅家原有攀附的意思,现在却不敢了。

可依我说,这话,你还是先说你那宁王合适。

我看梅公子倒也未必是这样的人,但,别人的心却是难测了。

总之你要自己留个心眼。

至于我,我有些黯然,其实我很害怕!望舒诧异的看我一眼,你既这样说,我也对你实说了吧,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嫁人这事不必想得太美好。

我看刚才宁王一直都没有看过你一眼,觉得嫁了人也不过如此,没几天人家就熟视无睹了。

再美也没用!我愕然地张开了嘴,刚才的事,望舒还真的不高兴了。

可我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出嫁那几天爹爹的表现。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是一心想把我嫁与宁王的。

而后来望舒却被送入了宫中。

这难免让我觉得我们大约便是爹爹押出去的筹码,现在我不知道的是:爹爹想换回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要但多?而望舒,我希望她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我自己,真的是觉得一片迷茫。

麟德殿里闹哄哄的。

大家都在看各家送上的贺寿礼品。

少不了要评头论足。

宁王府送的大琉璃瓶很是显眼,因为里面被我装满了红彤彤的干辣椒。

我还在上面插了个牌子,上面写着:红红火火过日子,热热闹闹庆余年。

早晨我把准备好的这份礼物拿给黑蝙蝠看的时候,他难得的弯了弯嘴角。

大概很少有人能认出这瓶里装的是什么,所以,所有人看到这个大瓶时,都露出好奇之色。

但没人敢去问宁王那瓶里装的是什么!其实送贺礼也就那么回事,皇家什么没见过!出个新奇也就罢了。

我在这种事上从不纠结。

望舒在我身边说:你不打算为太后的寿诞献艺吗等一会儿,我会弹一曲古曲为太后祝寿。

我笑,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女子的美名,仅靠貌美是不够的。

是啊!美名难得,不要也罢。

我笑着敷衍。

廊檐下,有一队队彩妆的艺人走过。

大约是今天要表演的艺人吧。

我对这个倒是有些兴趣。

不知道倒底能看到些什么古老的伎艺。

我看到了鼻子上扑粉的小丑,踩了高跷的艺人。

她抱的是焦尾琴,和我的那张差不多!望舒突然说,声音里有些不平之意,今天真是事事不顺,早知道有人献琴艺,我今天就献画一幅了,但愿她不要和我弹同样的曲子!我也已经看到了。

在刚过来的一队女伎中,有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翩然而至。

走路时婉约动人的姿态一点也不输于望舒。

望舒大约是觉得受到了挑战。

可我却在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