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头至尾,都一直不肯信任永宁王和我。
百姓的心思不过是富足安康的生活,没有官府盘剥,没有富绅压诈。
倒是王大人,你的心思……你希望这次来袭的是何人?你的老邻居窦公?还是英明神武的秦王?我忍不住要刺他两句,我尊重他,但也希望他别太自以为是了。
王士林脸色灰暗,冷淡地说:王妃说哪里去了,王某不过是个小小的番守,常年外放为官,与朝中诸位从无深交。
很好,你即然自认是地方父母,你就该好好为太原百姓想想。
窦公我不说了,久为邻居,你应该非常了解他。
至于秦王……我笑,你当了九年太原守,还能不知道秦王?他做过什么为民造福的事吗?或者说,曾在历次太原面对突厥抢掠时出手相援?若让我说,只给秦王四个字‘有名无实’!他看着眼前的炉火,神色渐渐肃然,王妃这个‘有名无实’用得好。
我看不出他是在赞同,还是在讽刺我。
那你现在可以说说太原城防守的优势所在了吧?城高壕深。
城多高?壕多深?城高三丈,壕嘛,现在结了着厚冰,上面都可以走人了。
若不结冰就是一丈深。
我开始计算:三丈就是九米,太原城墙垂直,一般用梯攀爬,尺半为一档,只需二十步就能到顶……若在守城,不可能让对方顺利的使用云梯。
王士林微哂。
我们人太少,太原城周长多少?一十二里。
一万八千尺,以三百人计,平均每人要守六十尺。
我算得飞快。
小学时心算的底子。
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这不行!到处都是架云梯的空档。
我继续说。
王士林有了些兴趣的样子,莫非王妃有什么好计策不成?王士林问。
没有,所以找你来商量。
王士林想了片刻,现在城中,留下的多是老弱之人。
若是王妃想要征调也是可以的,但……要用巧计。
我说。
是啊……另两个也都陷入沉思。
无论如何,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想要硬碰显然是不可行的。
四下里掌起灯来,雪下得更大了,只听得了院中一片扑簌扑簌的之声,不多时,地上的积雪就没过了腿肚。
更糟的是:起风了!斥侯也没什么更新的消息传来,那些人还是在缓慢的拼搭云梯和投石机。
我和王士林、小梁已经冒着大雪在城中跑了几个来回,护卫、守军,伤兵,市民……所有这些能调动的青壮年全被我们招集在一起。
我算了又算,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没到三百人! 城中还有几千妇孺,他们,也是有生力量,王士林在我的要求下,继续去把这些人召集起来。
小梁斜倚在火墙上,他倒一直是看起来不慌不忙的样子。
难怪我爹说,这次出征,有事多向你讨教。
说你是静善弟子,定然是有能力的。
我向他白眼。
爹说,静善也是见多识广,心思异于常人。
我说:你别在这里和我说静善了,快去帮我去府库里找出太原的城防图来——若是还有的话。
这个城防图,王士林心里就有一个。
就怕他未必肯告诉你。
小梁嘟嚷,但还是出去找了。
不久空手而回的小梁和王士林正好在院子里碰到一起。
你给王妃画个城防图。
小梁一点也不客气。
王士林不理他,抢先一步进了屋子:王妃要的妇孺,我全都召集起来了。
王妃真的认为妇孺也能守城?能!王士林挑了怪眼看我,看样子王妃是胸有成竹。
你也是十分笃定。
我说。
我们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探究和不肯退让。
我知道,守城的方法并不是此时的关键,我所担心的是,没有此人,就没有太原城百姓的人心。
说白了,我要拉他入伙,这一点,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小梁看看我们两个,长叹了一声。
报——王妃,等了许久的斥侯终于在此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看到他们领军之人了,斥侯很是激动,是个蒙面的高大男子,秦王!是秦王!他们已经拨寨,直奔太原而来。
果然是秦王急不可耐了!我跳了起来,他们半个时辰内必到太原。
我们得快些了!不会王世林把手拢入袖中,缓缓地说,城外现在积雪逾尺,北风劲吹,人都立脚不稳,我估计他们得过了午夜才能到太原。
他们出发有点晚了,怕是对今天的天气估计不足。
我看王士林。
他这是在说我也对天气估计不足。
他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声赞了句,好大雪!我也踱到门边,雪的确下得大,寒风呼呼地从打开的门洞灌进来,吹得我居然有些立脚不住。
漫天的雪花在强劲的北风中狂舞,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样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中,我和洌,一个要守城一个要攻城。
都会是十分艰难的一夜吧。
你现在留在这里画出太原的城防图来,我去城头组织大家守城,小梁提供后勤。
我对王士林说,不再用商量的口气,你现在必需明确立场,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欢迎秦王入城。
王士林斜眼看我。
我也冷眼看他。
我身边就站着斥侯,他的腰刀此时安静的呆在刀鞘里。
王士林站了起来,离开桌子,与我擦肩而过,径直到了屋外。
他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冷然道:这种履险蹈危之事,怎能由一个女流来做。
他的话意里有微微的嘲讽,说完便径直向府衙外走去。
我愣了一下,飞快的跟上他的步伐。
小梁在后面大喊:你们难道有御敌之策了?御敌之策么,这一点我和王士林倒很是默契。
我已经叫人在城垣下堆了柴堆,支上了大锅。
王士林只瞥了一眼,一点都不引以为奇。
他召集了市民中里坊管事之人,布置下任务。
每组人各领一段城墙,不作别的事,只点火化雪,然后把雪水用木桶提到墙头上,沿着城墙浇下去。
这样大寒的天气,雪水不等流到墙角,就已经全结成了冰,这使得墙头滑溜,难于使用云梯。
青壮年,则分段持刀巡视,一旦发现有敌人接近墙头,则一拥而上,挥刀砍杀。
我还找了些壮年胆大妇人,每人发长杆一枝,用来拨那搭上来的云梯。
城墙表面结冰后,只需一点力气拨动,那云梯就很难在墙上搭住。
有王士林在,百姓都很踊跃。
洌那边,突厥人会想到这样守城吗?我对王士林说:你以前一定用过这方法守城。
王士林倒不否认,只要天时合适,把太原城变成一座冰城是最好的御敌之法。
王某以前的确用过。
他看我一眼,只不知王妃是如何想到的?我才不会告诉他攀冰也是攀岩训练的项目之一。
换了我,我会用冰镐爬上来的,但这年头,他们还不知冰镐是何物呢。
王士林分派好活计,人们就立即行动起来。
风雪之中,百姓倒是热情高涨。
只是风也越刮越大,呜呜的咆哮着,卷起大片的雪花,劈头盖脸的砸在城垛上。
我跟着王士林在凛冽的寒风中巡视城头。
他大声地把每一处墩台的特点都介绍给我,不时有斥侯来报敌人离太原的距离。
报了三数次后,王士林皱了眉头。
怎么了?我大声问。
北风呼啸,不大喊,对面的人都听不到彼此声音。
这未免又行进得太慢了!不过区区二十里,再难走,此时也该到了。
也许是士兵不耐苦寒吧!这天气!此时我的风帽沿上已经结了一层雪白的冰凌,眼睫一旦扑扇得少了,也会结冰。
我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冷的风雪天。
王妃和我已经巡城一周了,王妃还是女流。
他总是强调我是女流,未免有些小看于人。
也是!我虽能走,但他们也未免太慢。
我不免有些心焦。
好在,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从城头向下望,只能看到乌鸦鸦的人头移动过来,几簇火把的映衬下,斜挑出一面秦字大旗。
不过,我没有看到那与洌有些相似的身影。
他们主攻的是太原的东城。
这一面城墙平直一些,是王士林口中易攻难守之地。
显然他们对太原城也是做了事先了解的。
此时的太原城,城头上火把的光明连成了一条长龙,人声鼎沸,融化的冰水被百姓一桶桶提上城头,天公作美,城头百姓刚泼下的水,已经在城墙上结出了一层薄冰,守城的士兵也在磨刀霍霍。
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
王妃请下去休息片刻。
王士林对我吼。
不必。
我也大声答他。
他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
等到攻城真的开始,我才算是领略到了战争的模样。
若不是小梁和王士林事先说起,起先这一翻雷石的攻击便能令我心生畏惧。
当第一轮巨石、火雷呼啸着抛上城头,城上所有军民都立时趴下躲避,只有我一人还呆立不动。
好在王士林眼明手快,一把将我按倒在地上。
他冲我吼:叫你下去!我不及答他,城头早已被浓烟笼罩。
我拉起围巾捂住口鼻,连滚带爬到了城垛边,从箭垛处观望。
看到敌方乘着此时,迅速扑过了结了冰的城壕。
到了城墙角下。
云梯已经瞬间搭上了城头。
来了!快!我大叫,激动起来。
我真的要面对战争场面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王士林一把拖住我,很粗鲁的将我向城下拉。
我一把推开他,你也不过是个文官!他被浓烟呛得大声咳嗽,无法反驳我。
我也去拿了把长刀拎在手上,既然他们都能甘冒失石守卫太原,我自然也不会落下。
你去城池其它地方巡视,别让敌人偷袭,我对王士林喊,他对太原城比我熟悉,知道哪里是薄弱环节,我就在此处守着,倒想看看他们能有什么本事攻上城来!王士林有点愣怔。
去啊!发什么呆!我踢了他一脚。
他终于醒过神来,飞奔而去。
从此我的王妃形像在他眼里坍塌,母老虎、母夜叉的形像正式确立。
我很快发现了他们攻城的节凑,一轮雷石,一轮箭失。
在这些的掩护下,搭云梯向城头冲。
投石机装雷石的间隙很长,箭失么,我得再一次感谢天公作美,劲吹的北风,刮去了箭失的准头,哪怕是强弩射出的箭,到了城头也是斜刺出去,失了许多威力。
这样的战争,倒像是在比谁更能战胜和利用严酷的环境。
洌在晋中,他此时是攻城的一方,他会怎么做?此时,他应该已经知道太原的困境了,他会分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