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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ID:杨飞翔351316 随时欢迎你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顾莲宅斗日记作者:薄慕颜【晋江VIP2013-08-04完结】当前被收藏数: 12493 文章积分: 271,670,176乱世里,女主和皇帝不得不说的故事……【编辑评价】穿越了!顾莲成为簪缨之家的嫡出幼女,原本是一次有技术的投胎。
可惜乱世的背景,母亲的心结,婚事几经坎坷,最终所幸在危难之际得遇贵人相救,终成一门姻缘。
然而婆家的各种纷争,前未婚夫重权在握纠葛不断,平地再生波澜,这一次是否又能够化险为夷?温润如玉的丈夫,英气逼人的前未婚夫,究竟谁能够获得哪一颗只求自保的心?本文草灰蛇线,千里伏笔,人物刻画丰满,剧情跌宕起伏,展现了一幅乱世之中红颜坎坷景象几番争斗,几番纠葛,朝着花好月圆的结局努力走下去。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莲,徐离 ┃ 配角:叶东海,徐策,徐姝,薛氏,沈倾华,七七,麒麟…… ┃ 其它:宅斗、狗血九小姐各种悲催(上)早春新绿,笔直的官道上,马车得得得一路前行。
顾莲掀开一条车帘缝儿,往外看去,----所谓官道,不过是勉强够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放在高速路上,最多只能做一条绿化隔离带。
马车行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一直抖个不停。
顾莲腰酸背痛、五脏翻滚,整个人仿佛快要散架一般,不由看向乳母李氏,叫苦连连,妈妈,我的肠子要断了。
小姐别胡说!李妈妈嗔了一句,马车原是有些颠簸的,且忍一忍。
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快了,很快就要进城了。
顾莲叹气,越发怀念起现代生活的便利。
像从仙桃镇到安阳郡这点距离,高速路不过五、六个小时,可眼下,都已经连着坐了四天马车了。
李妈妈三十出头的年纪,人清瘦,面目寡淡,目光却很慈爱,放柔语气劝道:老爷太太在府里等着,还是早些见面的好……十四年前,本朝举国大乱。
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之际,顾家上下连夜避祸。
顾九小姐和乳母李氏,不幸与家人走散。
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哪里受得住颠沛流离之苦?在逃难的途中染上时疫,高烧不止,一条小命便就给交待了。
等到熬过来,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成自己。
当时李妈妈带着一个生病的婴儿,她又只是个寻常妇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嫁人,----现任丈夫黄老三,平时和儿子大石以打铁为生,父子俩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气,都一样是锯嘴闷葫芦。
这一次,黄家的人跟随一起上路。
当时顾府派了马车来接人,黄氏父子把打铁家伙往车上搬,惹来一阵哄笑,快快扔了去!要这些笨家伙做什么?等到了咱们家,哪里还用得着再打铁?可不是,就算小姐手指缝儿里漏一点儿,都够你们全家嚼用了。
黄老三停住了手。
黄大石闷闷道:还是自己亲手干活儿,心里踏实。
顾府仆妇们又是一阵大笑。
黄老三越发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顾莲怕这对老实人被笑窘了,赶忙解围,只是几件打铁的工具,并不多,要是还装得下的话,就让他们带着吧。
此次接人的领头是卢妈妈,顾莲生母的陪房,四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之人,甚会察言观色,----眼见小主人发了话,这种时候,当然要赶着给几分面子的,忙道:装得下,装得下,这才多少一点儿呢。
顾莲便温温柔柔道了声,多谢卢妈妈。
黄氏父子不光是自己的养父和养兄,还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如果不是他们每天辛辛苦苦打铁,挣几个血汗钱儿,赚一口饭吃,自己哪里还能够活到今天?十几年的守护和照顾,朝夕相处的感情,----就算是名义上的父母和姐弟,亦远远不及。
刚巧李妈妈说完了顾府,转移到黄家,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实人……老实?!对面传来一记稚嫩的冷笑,语气尽是嘲讽。
李妈妈闻言瞪了过去,斥责女儿蝉丫,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忍不住反问,难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实人?蝉丫今年十岁,是李妈妈和黄老三后来所生。
因为从小生活物资匮乏,营养跟不上,有些面黄肌瘦,头发稀稀疏疏的,一张嘴却甚伶俐,他老实?侧目看向顾莲,说得好听,什么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还不是看她长得好,想……你个死丫头!李妈妈急得赶紧去捂她的嘴,板着脸恐吓,再胡说,当心我撕了你的嘴!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回头沉声,休要坏了小姐的名节!蝉丫扁了嘴,哭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去顾家了。
顾莲见状不由扶额。
关于自己和蝉丫的瓜葛,说来也简单。
李妈妈总拿自己当小姐对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蝉丫前面,可是自己却住在黄家、吃在黄家,这叫蝉丫如何能够意气平?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李妈妈把一支细银镯子熔了,打了一对耳坠给自己,气得蝉丫吃不下饭,哭道:凭什么她能有的,我没有?凭什么一家子粗茶淡饭,她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李妈妈分辩道:小姐过生辰……什么小姐?!蝉丫尖声叫了起来,我也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千金万贵的娇着宠着,可人家都是自个儿家有钱,哪有让奴才家养着的小姐?因为愤怒,心底怨气齐齐涌出,这些年来,若不是咱们家养着她,早就饿死、冻死了!黄大石进来喝斥妹妹,又哭又闹的,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你少凶我!蝉丫闻言更加炸毛,跳脚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妇儿吗?语气讥讽,人家可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劝你少做梦了!黄大石又羞又臊,气急之下扇了妹妹一个巴掌。
于是,自己和蝉丫的梁子就此结下。
----真是躺着也中枪!此时蝉丫哭闹不休,说什么不去顾家,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岂敢真的离开父母和兄长?无非是担心到了顾家,自己会给她找不痛快罢了。
但自己怎么会跟她过不去?且不说让她受过委屈,即便看在李妈妈的情份上,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好妹妹。
顾莲笑盈盈的,去拉她的手却被恨恨甩开。
李妈妈拍了女儿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妈妈先听我说。
顾莲摆了摆手,看向蝉丫,我这次回到顾家以后,可谓人生地不熟,说起来,只有妹妹你们给我做依靠了。
蝉丫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儿,但是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顾莲放低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不安之意,在这世上,若说真心信得过的人,外头有大石哥和三叔,身边便只有妈妈和妹妹。
蝉丫的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量,眼泪渐渐止住。
顾莲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接着道:所以,往后妹妹一定要替我留心些,替我看着一点,免得我一个人不察办错了事儿。
可……蝉丫到底年纪小,很快丢了早先的烦恼,反倒担心起来,迟疑道:可是我不认识顾府的人啊。
哪有什么关系?慢慢不就认识了。
顾莲微微一笑,一手握住李妈妈,一手握住蝉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咱们几个一条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一次,蝉丫没有再把手甩开。
顾莲趁热打铁,继续道:到了顾家,至少吃穿用度是不用愁的。
看了看蝉丫的衣裳,记得妹妹想要一条八幅湘裙?打算绣什么花样?蝉丫眼睛一亮,就选海棠红的杭绸底儿,配梅花,要攒心图样的,最好再用金线绣了花蕊,一定要比桃花二姐的那条好看!她说的桃花二姐,刚做了镇上一家富户的继室。
李妈妈打断道:这不合……顾莲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这不合规矩,自己知道。
即便自己把蝉丫当妹妹,能够谅解她的小小任性和脾气,可是在顾家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入眼的小丫头。
丫头自然有丫头们的定例衣服穿,岂能逾越规矩?然而这次回到顾家,正如方才劝解蝉丫的那样,除了黄家的人,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自己可忘不了,当初顾家的人来确认自己身份时,那种生怕被乡下野丫头乱认亲,审贼一样的目光。
而且生母四夫人并没有前来,那份母女之情,只怕有限。
也难怪,女儿在这个时代并不金贵。
不过顾莲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凡事总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不管怎么说,至少去了顾家衣食无忧、呼奴唤婢,能过上安逸的米虫生活。
吱嘎!一声响,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顾莲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朝外问询:出了什么事?小姐等等。
驾车的婆子应了一声,跳下了车,过了片刻,有些沮丧回道:车轴拔了一条缝儿,怕是走不得了。
卢妈妈领着人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发愁道:这可怎么是好?一共三辆马车,顾莲和李妈妈、蝉丫占了一辆,黄氏父子占了一辆,顾家的下人们挤了一辆,并没有多余的车。
专门赶来接自家小姐回府的车,居然半道拔了缝儿。
顾莲心里只有七十分的母女情,再被扣掉十分,----倘若生母很重视自己,下人们岂会不尽心尽力?出门前定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做好妥当准备。
黄氏父子闻声过来,两人找来家伙准备修一修。
可惜打铁的工具并不趁手,对付木头轱辘完全用不上,折腾半天,父子俩一起看着车轱辘干瞪眼,最终无奈放弃。
卢妈妈上来掀起车窗帘子,指了指天色,小姐,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今天赶不及进城了。
叹了口气,方才我想了一下,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委屈小姐,先挪到我们的那辆车上去。
顾莲问道:那妈妈你们坐什么?黄氏父子是男人,总不能让女眷们过去挤在一辆马车上。
卢妈妈身量发福,此刻的笑容显得有些吃力,反正剩下也没多少路,眼下天气也好,我们几个走着回去便是。
话音未落,另外两位丫头已经面露难色。
顾莲看在眼里,心思转动。
别说她们平日养尊处优走不动,即便勉强能走,----自己这个还没见过父母,尚未被正式确认的小姐,岂敢如此折腾她们?自己总不能还没有进府,就先把母亲身边的人给得罪了。
再说李妈妈和蝉丫又坐哪儿?一辆马车绝对挤不下。
黄大石忙道:我和爹下来走路吧。
不行,还有十几里路呢。
顾莲琢磨了下,决定道:车先留下,回头再叫人来找便是。
然后分派,先吩咐李妈妈和蝉丫,你们和大石哥他们凑在一块儿,包袱什么的也拿过去。
然后看向卢妈妈,笑道:我去跟妈妈你们挤一挤。
那怎么行?卢妈妈口里不答应,脸色却有几分松动之意。
一个穿红色半袖的伶俐丫头,已抢先笑道:只好委屈小姐了。
顾莲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喔呵呵……伦家可不想走路哟。
这丫头肯定怕自己反悔,更怕卢妈妈死要面子,害得她们跟着走十几里路,忙给李妈妈递了个眼色,赶紧下车,别耽误了赶路。
李妈妈神色犹豫,可惜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更没有底气,真的叫卢妈妈等人吃哪种苦头,只得领着蝉丫过去。
顾莲戴了薄纱帷帽,搭着两个丫头的手下了车。
卢妈妈叹了口气,跟了过来。
小姐坐这儿。
那个红色半袖的丫头,手脚伶俐,抢先把条凳掸了一遍,然后招呼同伴,麝香,还不快点扶卢妈妈上来!卢妈妈与顾莲坐了对面,只是马车狭窄,一面明显坐不下三个人。
麝香不肯上车,笑道:里面太挤,我在外面踏板上靠靠便是。
外面已经有了两个赶车的婆子,哪里还能够容得下她?卢妈妈往里挪了挪,进来,进来。
招呼红色半袖丫头,丁香,你只管再坐过来一点,挤不着我,好给麝香留个座儿。
丁香稍微挪了挪,嘴里却笑道:平时想和妈妈这样亲近,还不能够,今日妈妈既然发话了,那我可得用力挤一挤才行。
卢妈妈笑啐,数你伶俐!----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
顾莲在心里暗暗记下。
不过麝香却不肯进来,只是笑着摇头。
麝香姐姐。
顾莲笑着招呼,快进来,跟我一起坐罢。
麝香连连摆手,那更不行,我怎好挤了小姐?顾莲看向卢妈妈和丁香,按理说,妈妈和姐姐们都是母亲身边的人,原应该我让了才是。
视线转向麝香,只是连着几日赶路,身上有些难受,还望麝香姐姐体恤我一些,暂且一处挤挤。
卢妈妈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一眼。
当初听说了九小姐的消息,十几年了,夫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后来让自己过去查明真伪,----有李妈妈为证,生辰八字为凭,还有那像极了老爷夫人的长相,事实不容再怀疑。
只是九小姐流落在外十几年,生长于穷乡僻野,居然还能出落得这般温柔大方,丝毫不带小家子气,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单凭今日处理意外之事的稳妥,言语间的周全,便就叫人不能小觑。
想到这里,不由收起了几分轻慢之心,朝麝香喊道:既然是小姐一番好意,那你就快进来吧。
神色间,有几分莫要违了主子命令的催促。
麝香一怔,似是领悟到了什么,继而领命坐了一个小角。
顾莲往里让了一些,却并不多劝,----说到底自己是主子她们是丫头,太过讨好反倒会被轻瞧,客套够了便好。
因见麝香浑身不自在,卢妈妈和丁香一时也没开口,随口道:早些回府,大家都能歇一歇了。
不想一路上沉默尴尬,又笑,妈妈和姐姐们说说府里的人事,免得我一无所知,回头再闹了笑话。
卢妈妈笑道:这个好说……其实有关顾府的人事,李妈妈早就跟顾莲说得滚瓜烂熟,此刻提起来,无非是找个轻松无碍的话题罢了。
顾老太爷曾经官拜礼部侍郎,如今七十有余,早些年辞官归了故里,膝下一共四房子孙,前面三个儿子为嫡妻柳氏所生,小儿子为继室白氏所生。
顾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子孙众多。
顾莲在四房是次女,在堂姐妹间却排到了第九,除了一母同胞的姐姐杏娘,还有一个嫡亲兄弟顾长墨,年仅三岁。
李妈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交待道:小姐回了府,记得要跟七爷多多亲近,将来你嫁了人,才有娘家兄弟给你撑腰。
顾莲一头黑线。
在这个时代,自己最迟两、三年内就会嫁人,去指望一个还没上小学的正太?再者说了,自己连顾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就算有心照顾别人,也得先把顾府的人给认全才行。
----心里真是没个底儿。
正好卢妈妈说到了顾长墨,叹气道:夫人三十六岁才得七爷,千金万贵的,只可惜……犹豫了下,大约是觉得顾莲不用避忌,带过一句,别的还好,就是有些不爱说话。
九小姐各种悲催(中)这个顾莲倒是没听说,毕竟李妈妈给人的那点儿钱,是打听不到内情的,----看卢妈妈的样子,只怕并非不爱说话这么简单。
但眼下不适合刨根究底,于是笑道:都说贵人语迟,想来也是有的。
卢妈妈点头道:是啊,我也这么劝过太太。
丁香笑道:九小姐这一回去,我们七爷又多一个姐姐,有人陪着说话,兴许就慢慢好起来了。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卢妈妈敷笑着衍了几句,没有再提。
丁香打岔转移,笑道:五小姐听说找着了九小姐,不知道多高兴呢。
顾莲微笑,是么?是啊。
丁香口角伶俐,说起话来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天夫人分派我们的时候,正巧五小姐也在跟前,一听说是去接九小姐,急得不行,嚷着要亲自去……说到此处,忽地止住嘴一顿。
既然姐姐打算亲自来接自己,为何又没来呢?多半是母亲不同意吧。
顾莲在心里转了个圈儿,不想场面尴尬,岔开道:那我回去,可要多谢五姐姐的好意。
佯作没有多心的样子,反而打趣,还好五姐姐没有来,要是来了,这马车可是挤不下了。
卢妈妈忙道:可不是,今儿累得小姐受了委屈。
我倒不觉得。
顾莲嫣然一笑,跟妈妈和姐姐们一路说说笑笑,时间竟然过得快些,可见挤也有挤的好处。
丁香方才说错了话,补救道:正是呢,我们也得了和九小姐亲近的机会。
顾莲笑了笑,心不在焉的随口敷衍着话题。
说了一阵,借口发困合了眼打盹儿。
生母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下人对自己的态度,此刻在她们看起来,自己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吧?这一路上,实在没体会到多少对小姐的尊敬。
忍不住想开,小兄弟不爱说话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个哑巴?看起来似乎还不至于,可倘若只是说话迟一点点,卢妈妈何须那般感叹?一时间,还真是猜不出来。
可恨自己多一点的实用信息都没有,眼前一抹黑,完全是两手抓瞎的回到顾家。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自己是四房嫡出的女儿,就算生母对女儿不重视,到底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不是姨娘养的,至少不会故意刁难自己。
那么回去以后,只要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儿便好。
即便比不上五姐姐杏娘,和母亲有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但看在自己听话、乖巧的份上,再念及这些年流落在外的亏欠,想来日子不会太难过吧?顾莲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做起梦来。
梦里见着一个和自己肖似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姐姐,周围站了许多穿红着绿的丫头,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好妹妹,快点过来。
姐姐热情的招呼。
我的儿。
那中年妇人一把搂住了自己,淌眼抹泪哭道:这些年在外头,真是让你吃大苦头了。
捧起自己的脸,快让为娘仔细瞧瞧……顾莲抬起头,正要把梦里的母亲看个仔细,就觉得身子微摇,耳边有人唤道:九小姐、九小姐……醒一醒……睁开眼来,是卢妈妈满目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今儿怎么这般不顺?卢妈妈眉目间尽是烦躁之意,抱怨道:这都已经到了城门口,偏偏说什么才得了宵禁令,提早一个时辰关门,横竖不让咱们进去。
顾莲叹气,----自己还能说点什么呢?摔!不要全特么上杯具啊。
顾莲揉了揉额头,清醒了点儿,可说了咱们是顾府的人?祖父可是做过正三品大员的,虽说如今归了故里养病,但是顾家子孙们仍然还在仕途上,难道城门小吏们不给几分面子?说了。
卢妈妈忿忿道:就是说了,他们还是不给开门,才叫人气恼!说是最近有奸细混入城中,要严防、要巡查,真真叫人生气!顾莲虽然一直生活在乡下小地方,但还是听说了些,眼下的时局并不太平,各地间经常都会打来杀去,十分动荡不安。
估计的确有什么非常情况,才提前关了城门。
顾莲想不出应对法子,问道:妈妈打算如何?总不能在城门外过一夜。
卢妈妈满腹气恼,脸色很不好看,只能去前面镇子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进城。
顾莲琢磨了下,叹道:只能如此了。
谁知道不巧的还在后面,一行人赶车大半个时辰,到了小镇,----却被唯一的一家客栈告知,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人包下。
哇、哇、哇……顾莲心头飞过一群乌鸦,彻底无语了。
----老天爷,你是在逗我玩儿吗?眼看天色擦黑,加上连着好几天的车马劳顿,卢妈妈等人都是又累又倦,盼着早点回府好休息,偏偏遇上这样的事儿。
一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着个脸。
卢妈妈气得不行,这、这真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马车坏了,好不容易挤着赶了回来,到城门口却又不让进去,退而求其次,打算在小镇上将就一夜,结果遇上这事儿。
丁香小声问道:卢妈妈,眼下如何是好?赶车的婆子苦着脸,发愁道:离了这儿,再要找别的镇上落脚的地方,就得往回五、六十里,眼下世道不太平,怎好摸黑赶路?黄氏父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亦是束手无策。
卢妈妈稳了稳情绪,拾起笑容,朝小伙计问道:可否跟那包院子的客人商量一下,匀出几间房来?我们可以付他们的那份房钱,再送上些酬金。
匀几间?顾莲暗自咂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果不其然,小伙计为难道:怕是不行,一大家子举家来落户的,好几房人口,还有丫头仆妇什么的,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卢妈妈闻言满脸沮丧,有点无措,那……咱们可怎么办啊?声音里不免带出几分哭丧,----深宅大院里的管事妈妈,何曾吃过餐风露宿的苦头?偏偏那些内宅的心思手段,在外面完全用不上。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天色一黑,不免透出几分幽幽凉意。
顾莲在他们说话功夫,前后想了想,开口道:卢妈妈,不如这样。
带着帷帽下了车,与那小伙计商量,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也无处可去,好歹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小伙计回道:吃饭是没问题,不过……不会难为你的。
顾莲笑道:先找两间雅室,让我们吃点饭菜,喝几口热汤暖意暖,可使得?小伙计点点头,领路将一行人招呼进去。
在等饭菜的功夫,卢妈妈忍不住问道:小姐有什么好的法子?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收起了轻视,眼下见她神色镇定,更是有了几分倚重之意。
好的没有。
顾莲笑了笑,方才我想过了,等下着人去跟人商量一下,多的房间不便麻烦,好歹匀出一、两间来。
卢妈妈环视了一圈,皱眉道:一、两间如何够这么多人住?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许多事情都讲究不得了。
顾莲笑道:我的意思,如果能够匀出两间,大石他们住一间,咱们这些女眷们住一间。
不光卢妈妈,其他人听了也是一脸诧异。
自然是睡不成的。
顾莲解释道:不过呆在屋子里舒坦不少,总好过摸黑去赶路不是?一夜功夫,大伙儿说说话也就过去了。
这……卢妈妈犹豫了下,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丁香担心道:要是人家不给匀呢?顾莲不以为意,匀两间就按刚才说的办,匀一间就让大石他们留在雅室,要是一间都不给……摊了摊手,咱们就围在这儿说一夜的话,也不打紧。
多大个事儿啊!要不是顾及形象,打一晚上的叶子牌才有意思呢。
----不是自己办法多,而是卢妈妈她们瞎讲究。
卢妈妈:想不到九小姐这般有主见。
丁香: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小姑娘,真不讲究。
麝香:九小姐是个好脾气的,换做五小姐,还不知道怎么闹,怎么叫底下的人为难呢。
李妈妈:我苦命的小姐……蝉丫:饭菜怎么还不上来?饿死了。
黄大石:唉,明天就要到顾府了……黄老三:抽根旱烟先。
婆子甲、婆子乙、婆子丙:真是一趟倒霉的差事!顾莲没功夫去揣测他人心思,饭菜上来了,招呼道:先吃饭吧。
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接过李妈妈盛好的汤,低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卢妈妈对着鸡汤出了会儿神,抬头拍板,就按小姐说的办吧。
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都应下了。
让出两间?若是没有房间,情愿在客栈里坐一夜?小伙计被叫来商量,一时不敢答应,那容我去问问那家客人,成与不成可别怨我。
卢妈妈已然定下心来,不慌不忙笑道:不会,不会。
塞了银子过去,那家客人不是来安阳郡落户的吗?我们顾家世代住在安阳,已经好几代人,如果他们肯帮忙,回去以后自当登门道谢。
小伙计领话,一溜小跑蹬蹬蹬上了楼。
叶二爷……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宝蓝色的杭绸袍子,剑眉星目、眼神端凝,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淡声道:方才正巧刚要下去找个人,我都听见了。
小的只是上来递个话儿。
小伙计陪笑道: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雅室里坐一夜便是,不用打扰……哪知道那少年却道:你且等等,我回去问过父亲的意思再说。
小伙计只求不得罪客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乐呵呵揣进怀里。
******顾家?叶二老爷抬起眼皮,听你大伯和兄长说过,安阳郡里有两家大户,一是世代为官的顾家,一是身为皇室宗亲的徐家。
顿了顿,只是不知,是否刚巧就是那个顾家。
叶东海道:想来是了,小门小户也不值得拿出来说。
叶二老爷原本就身量发福,此刻皱眉思量,脸上五官更是挤到了一处,咱们家是来安阳做生意的,民不与官斗,那赶紧叫人去腾几个房间。
爹……叶东海的脸上并没有急切,缓缓道: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咱们家先来住下,让他们几间是客套、是有礼,不让他们也没有话说。
让一让,省得结了梁子。
爹别急,听我说完。
叶东海笑了笑,既然他们都报了名号,以后在安阳又少不得会打交道,这份人情自然是要做的。
给父亲续了热茶,他们说要两间,咱们就给两间,免得给多了,好意反倒成了讨好巴结。
叶二老爷略作思量,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叶东海又道: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足,把我住的那件上房让给他们小姐,再腾一间屋子给下人,然后抱声歉,就说咱家人多腾不出更多房间了。
叶二老爷诧异道:是个小姐?嗯。
叶东海点点头,想起方才楼下那个清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缘故,仿佛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
一个小姐,没有长辈陪伴在外行走?委实有些奇怪。
那些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儿,一向都不少。
叶二老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也不与咱们相干,让人腾出房间便是。
爹,这件事我想让太太出面一趟。
怎么?对方既然是女眷,咱们过去自然多有不便。
叶东海心下早有计较,此刻解释给父亲听,太太过去好与那顾家小姐说话,咱们两家便算是认识了。
将来有事,让女眷们联络联络,岂不方便?咱们也不算白帮这个忙。
还是你想得周全。
叶二老爷颔首,又道:不过一路上五娘坐不惯马车,嚷嚷头疼,你母亲忙着招呼她,怕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儿的。
叶东海想了想,那只好劳烦大嫂走一趟了。
九小姐各种悲催(下)叶大奶奶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儿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的素淡,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完颔首,既然二叔安排妥当,那我下去与顾家小姐说一声。
叶东海歉意道:大嫂身子不好,慢着些。
走几步路而已,累不着。
叶大奶奶摆手一笑,回头道:宜姐儿你呆在屋里,我一会儿就上来。
我跟娘一起下去。
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站了起来,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一、二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我不下去,等会儿谁来照顾娘?说话间,已经戴上了轻纱帷帽。
叶东海指了指,笑道:瞧你说的,这些丫头们都是吃闲饭的?叶宜不理他,上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叶东海又道:宜姐儿下去也好,正好你们小姑娘有话说。
叶宜分辨,我不小了。
嗯嗯。
叶东海含笑点头,趣道: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
叶宜又羞又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真是的。
叶大奶奶嗔道:明知道宜姐儿脸皮薄,还臊她。
一面握了女儿的手,一面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儿,你二叔这是逗你玩儿呢。
谁跟他玩儿了?叶宜回头瞪了一眼,扶着母亲,我们走。
一边走,一边放缓了脚步,哼……想来那顾家小姐颜色不错。
叶大奶奶笑道:你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若不是顾家小姐颜色好……叶宜拉长了声调,悠悠道:二叔怎么会这般着急?巴巴的,还要我和娘亲自去相看。
抿了嘴,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
哪知道叶东海依旧一脸含笑,既不害臊,也不着急,更没有丝毫打算辩解之意。
叶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不乐。
叶大奶奶蹙眉,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又叮嘱,隔墙有耳,别回头传出什么流短蜚长来。
知道了,知道了。
叶宜陪着笑脸,搀扶母亲出了门。
客栈的布局并不大,拐了个弯,便是楼梯口。
小伙计笑眯眯迎了上来。
叶东海开口介绍,这是我家大嫂和侄女儿,楼下的客人是女眷,我就不下去了。
叶宜扶着母亲,跟着那小伙计下了楼。
来到雅间,小伙计隔门报了名号,便有一个丫头笑着出来相迎,叶大奶奶、大小姐,快请里面坐下说话。
果然是一屋子的女眷,上席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叶宜微微一讶,----原本是跟叔叔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那顾家小姐竟然真的十分出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白莲花。
还未等她仔细打量,身边的母亲忽地晃了一下。
娘,怎么了?没事。
叶大奶奶摆摆手,笑容却有些勉强,就是忽然头晕了一下。
与顾家的人欠了欠身,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让诸位见笑了。
顾莲忙道:一点小事,大奶奶找个丫头下来说一声便是。
叶大奶奶微笑道:岂能那般失礼?坐下接了茶,饮了几口,气色渐渐平静,然后方道:九小姐,你们要的房间已经让人去腾了。
顾莲笑着道谢,今儿实在是事情不巧。
把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幸好碰上了大奶奶你们,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出门在外,难免有想不到的事端。
叶大奶奶微笑道:大家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顾莲正在与兴奋的丁香几个说笑,并没有留意到。
叶宜在外人面前甚是内敛,一声儿不吭。
卢妈妈便和叶大奶奶寒暄起来,问起叶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打算,----倒不敢随便应承今后帮衬,只是扯着闲篇。
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大奶奶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不如都上去先歇了罢?有劳大奶奶了。
顾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
叶大奶奶有点恍惚的回了房,见着叶东海,打起精神笑了一句,顾九小姐倒还真一个出挑的,配得上我们二叔。
可惜了。
叶宜却摇摇头,我看那些丫头们并不十分恭敬,反倒是那九小姐,对仆妇们甚为客气……猜测道:估摸那顾家小姐是庶出的罢。
叶东海笑道:事已办妥,我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并不感兴趣,更没有丝毫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叶大奶奶颔首道:二叔早点回去。
长嫂为尊,她只招手叫了女儿,去送送你二叔。
不用。
叶东海抬手示意止步,自己转身出去。
因为腾了房间,今晚暂且要跟父亲挤一夜。
回房前,朝原先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不会纡尊降贵下嫁商户的。
勾了勾嘴角,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进门。
******吃饱喝足,还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顾莲心满意足,端着热茶拨弄,优雅的坐在椅子里扮大家闺秀,----还好叶家的人通情达理,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卖顾家一个面子。
卢妈妈正在笑道:那叶家大奶奶虽然是商户出身,言谈举止倒还得体,不似那些钻到钱眼儿里去的,也算是个斯文人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看着顺眼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即便卢妈妈等人只是奴仆,连个良民都不算,还是一样瞧不起叶家的人,----纵使对方才刚帮了大忙。
李妈妈询问道:小姐累不累?顾莲侧首,还未开口,卢妈妈已经先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先去歇息吧。
只得一张床,屋子里却一共有九个人。
顾莲原本是想熬一夜,增进一下患难之情的,后来一想,算了吧,还是养足精神更要紧,免得变成一个乌黑眼圈儿的熊猫,不讨父母喜欢。
因而谦辞了几句,便道:那我先去卧一会儿。
蝉丫跟着站了起来。
李妈妈大急,顾莲见状忙道:蝉丫,过来帮我把头发散了。
在蝉丫看来,她最小,自然也在被谦让的范围之内。
可是在卢妈妈等人的眼里,蝉丫算个什么?自己是主子占了床还好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不管怎么排都轮不着她呀。
李妈妈忙道:正是呢,早点服侍小姐睡觉。
不由分说,拉着蝉丫去解包袱,找了梳子塞给她,压低声音,你还当是在家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服侍,别弄得大家都没脸!蝉丫这才想起,以前那个住在自己家的假小姐,如今已经成了真小姐。
心中百味陈杂,----以前母亲偏心的时候,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后转一圈儿,小姐都会悄悄塞给自己。
从来都是像姐姐一样让着自己,何曾真的使唤过?如今果然是见着了顾家的人,有人撑腰了,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心里不免涌起十二分的委屈,满腔忿忿走了过去。
顾莲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岂会瞧不出她的不满?只是当着卢妈妈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再者,蝉丫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不然回到顾家,谁能受得了一个小姐脾气的丫头?因而一句话都没多说,由着蝉丫服侍。
哎哟!卢妈妈投来诧异的目光,奇道:蝉丫怎么哭了?笑着走了过去,一面手脚麻利的帮忙,一面笑,想必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了。
李妈妈神色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卢妈妈接过梳子,温温柔柔的一遍遍梳着,朝蝉丫劝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夫人最好说话的,回去以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看了看顾莲,又赶上九小姐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什么夫人、小姐、丫头的,李妈妈如何听不明白?不免有些涨红了脸,小丫头没出门见过世面,让妈妈见笑了。
卢妈妈服侍顾莲上了床,回头笑道:我这个人呀,有时候就是爱啰嗦几句。
怎么会?李妈妈明白对方是好意提醒,----倒不是担心蝉丫,而是存了和九小姐交好之意,因而赔笑道:蝉丫不懂事,姐姐有空多教一教她。
卢妈妈笑道:小姐困了,咱们也别多说话了。
招呼丁香等人,各自找个座,眯眼打个盹儿,等天亮咱们就进城回府。
----点到为止,并不打算多说下去。
******次日起来,顾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卢妈妈等人没法睡觉,早就梳洗收拾完毕,皆是面带倦意,眼睑下透出几分淡青色的眼圈儿,一个个的好不憔悴。
顾莲怜惜道:昨夜辛苦妈妈你们了。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只要小姐休息好了就行。
都是妈妈和姐姐们心疼我。
顾莲不敢理所当然接受,挽了卢妈妈的胳膊,边走边道:原是想跟大伙儿说上一夜,后来想想,若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叫母亲看了担心?等回去了,一定要求母亲炖锅好汤分了喝。
意思是,不会忘了她们的功劳和苦劳。
丁香笑道:还是九小姐体恤我们。
卢妈妈自然是会意的,暗道一声九小姐会做人,嘴上却跟丁香开起玩笑,看把你馋的,当心热汤烫了舌头!丁香笑嘻嘻道:烫化了我就咽下去。
惹来一串笑声,沉闷倦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莲跟着笑了笑,又道:昨夜多亏叶家让了两间房,想必他们今天也是要进城的,不如去问问,要不要一起进城?不管怎样,好歹打声招呼再走。
丁香伶俐,当即自告奋勇去了。
片刻后回来,说道:说是他们家五小姐不舒服,要歇一歇。
一面帮着装包袱,一面道:我问过了,他们家就落在桂香坊的南街上。
于情于理,回去以后都应该上门答谢一番。
还是丁香姐姐办事周到。
顾莲赞了一句,上了车,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等下见的人,如果真是自己的父母倒也罢了。
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壳儿,心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加上从未见过,忽地就要回去认父母,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马上就要进城,黄氏父子坚持下来走路,卢妈妈等人过去坐了马车,这边只有李妈妈和蝉丫陪着。
见顾莲一直出神,李妈妈问道:小姐可是没有歇息好?蝉丫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顾莲心里正惴惴着,见她这样,不由皱眉,你且收起性子罢。
微微烦躁,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我说话尚且要先思量三分,你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出三天就全都得罪光了。
小姐莫要烦心。
李妈妈忙道:她若不听话,回头我就揭了她的皮!妈妈。
顾莲哭笑不得,你揭了她的皮有何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惹得母亲不高兴,发落蝉丫,我可不知道保不保的下来。
----便是保下来,也势必教母亲对自己失望,认为自己没有约束好丫头。
对于自己来说,顾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哪里还禁得起身边的人添乱?所以不得不挑明。
李妈妈神色一凛,小姐,我记下了。
摔!顾莲内心郁闷,自己明明是嫡出的女儿啊,亲生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跟庶女见嫡母一样。
果然不是自己的壳子,就不踏实啊。
蝉丫哪里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腹委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心里清楚从前的家再回不去,因而越发哽咽难言。
李妈妈急道:死丫头,把眼哭肿了,等下怎么见人?!顾莲闻声回神,略一琢磨,开口道:蝉丫你下车去,走路罢。
蝉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莲沉了脸,下去!下面那么多人看着!蝉丫又急又怕,求救道:娘……我不下去。
那就别哭。
顾莲有意压一压她的脾气,冷冷道:你若还哭个没完,那就下车走路,等会儿回到顾府,想来脸上眼泪也风干了。
……蝉丫欲言又止,忿忿的扁着嘴止了泪。
李妈妈有心要训斥几句,又怕后面的卢妈妈她们听见,马上就要回到顾府,临阵磨枪,也要收敛一下蝉丫的性子。
因而只是板了脸,不理女儿。
顾莲的耳根子清净了。
一路上没人再开口说过话,进了城,耳边是马车的得得声,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酒楼小伙计的招呼声。
这样看来,安阳郡还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走了约摸几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卢妈妈,你们可算回来了。
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吩咐人,快进去告诉四夫人和五小姐,说是九小姐到了。
卢妈妈与那人说笑了几句,过来道:九小姐,下车了。
好。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
----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拣来的人生!粉墨登场(上)一进门,顾莲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使。
方才下了马车,便换了一顶青油软轿,走了没多久,不知何故又让换了轿子,眼下七拐八拐的,居然还没有到地方。
来来去去的婆子丫头们太多,一个也没记住。
----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顾莲囧了。
五小姐。
卢妈妈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
迎面走来几个人,丫头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一身茜红色的春衫,脆声笑道:这位……就是九妹妹吧?卢妈妈忙道:是。
顾莲微微讶异,这可和想象中的大姐姐完全不一样,----身量没有自己高,神色更是一派娇憨,倘若不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
杏娘也在打量着刚回家的妹妹。
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十分典型的顾家人,但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却又像足了年轻时的母亲。
----占尽了父母的优点,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面黄肌瘦。
不知怎地,早先的兴奋之情顿时减了大半。
顾莲上前行礼,见过五姐姐。
哦。
杏娘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她,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客气。
带着妹妹领了头往前走,边走边道:徐二奶奶新添了一个哥儿,今天洗三礼,家里人都过去道贺,母亲要下午才能回来。
顾莲哪里知道徐二奶奶是何许人?只能附和着笑了笑。
杏娘又道:听说徐府请了好几个名班子,我原是要去的,想着妹妹指不定就要回来,总不好没人招呼,便留了下来。
顾莲忙道:多谢姐姐,只是耽误你看戏了。
看戏岂能比见妹妹还要紧?杏娘大方笑了笑,不以为意,回头等咱们家的人过生,再请上几班便是了。
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顾莲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头笑道:我一直住在乡下,没有机会看戏,姐姐说得这些不大懂,回头还得请教姐姐。
杏娘见她一副依赖自己的样子,不免欢喜了几分,那不要紧,回头听戏我都把妹妹带在身边,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就是。
顾莲并不清楚姐姐的性子,不敢多说,只是诺诺应下。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总算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来。
这是新给妹妹腾出来的。
杏娘指了指后面,笑道:穿过旁边的百竹园,再过一道荷花水塘的连廊,便是我的住处,妹妹闲暇时只管过来说话。
顾莲跟在后面应道:是。
娇蕊,去把那条十二幅湘水裙拿过来。
杏娘吩咐身边的一个丫头,然后携着妹妹的手进了屋,这屋子是我亲自看着人布置的,妹妹瞧着可还使得?顾莲认真的打量了一圈,先不说东西好坏,布置格局,----不管怎样,那都肯定比以前的住处高出许多。
更何况是姐姐的一番好意,来不及细看,当即点头道:我瞧着样样儿都挺好的,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有劳姐姐费心。
杏娘抿嘴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姐妹二人各自落座,有小丫头飞快的捧上茶来。
杏娘一面饮茶,一面道:我们家素来的规矩,小姐身边都是一个乳母,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另算。
朝丫头们招手,你们都过来,让九妹妹认一认。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一群丫头围了过来。
顾莲听着姐姐一一介绍,眼花缭乱之中,接受丫头们的行礼,最后勉强记住了两个大丫头,春晓、玉竹。
杏娘又道:春晓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妹妹觉得如何?虽然才相处了片刻,但顾莲对姐姐已经有了初步评判,----性子好强,凡事喜欢自己做主,期望别人的赞同和仰视。
于是回道:真是别致,反正我是再想不出更好的了。
杏娘果然越发高兴,正巧娇蕊取来了裙子,便上前接了,平铺在床上展开,妹妹瞧一瞧这料子、颜色,都是上好的,花样也是最时兴的。
十二幅的绣花湘裙,比蝉丫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条还要漂亮。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像这般复杂和精细的做工,恐怕没有一个多月,是赶不出来的。
从李妈妈托人向顾府报信,然后接自己,直至今天,拢共不过十几天功夫。
----这条裙子必定是给姐姐新做的。
这不好吧……顾莲有些犹豫,占了别人的爱物似乎不大合适。
哪知道杏娘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管她怎么推辞,还是坚持要给,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比别的,何必分得这么仔细?你且穿着,我想穿了再来找你借。
多谢姐姐。
顾莲只得应了,相比之下,自己给姐姐的礼物就有点寒酸,让李妈妈取来一个白瓷罐子,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树上摘的梅子,配以桂花腌制而成,还算酸甜可口。
好。
杏娘只随便看了一眼,便招手让娇蕊接了。
顾莲不想冷场,没话找话,我听说家里还有两位姐姐,想必平时会常见到,不如姐姐与我说说。
她们呐。
杏娘神色懒懒的,简短道:长房的桐娘行七,二房的丹娘行六。
顾莲问道:不知六姐姐和七姐姐是何脾性?桐娘别的还好,就是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
杏娘似乎对两位堂妹都不满意,撇了撇嘴,丹娘么……去年二伯父突然病故,二房的人扶灵回来守孝,她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见识自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出一丝淡淡的讥讽。
顾莲大概明白了些,想来丹娘自幼在帝都长大,眼界儿有些高,偏偏杏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两人相处多半不太融洽。
杏娘又道:这几天她不在府里,和二伯母一起去给她舅母庆生了。
顾莲点点头,回头自有见面的时候。
对了。
杏娘像是想起什么很要紧的事,正色道:妹妹和我才是至亲骨肉,回头与她们一起说话时,不论好坏,都要记得站在我这边。
顾莲一头黑线,应道:我听姐姐的。
方才觉得杏娘能忍住不看戏,单独等着自己,还舍得把心爱的东西拿出来,有那么几分姐姐的派头,这会儿却又孩子气起来。
杏娘认真道:你听我的话,往后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你。
……顾莲嘴角抽了抽,好。
----唉,节操何在?杏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交待了许多,面上有了倦色,方道:妹妹且沐浴歇息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用午饭。
顾莲起身应是,亲自送到院子门口方才回来。
九小姐。
丫头春晓紧紧跟在后头,小心翼翼问道:眼下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可有什么吩咐?顾莲微笑,带我进去看看屋子吧。
----在嫁人之前,自己可就要天天住在这儿了。
春晓含笑领头,半躬着身子走在侧面,一边不停的介绍,后面是暖阁,小姐先进去看看,再里面还有一个小书房。
顾莲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玉竹一直默不吭声,紧随其后。
蝉丫正要兴致勃勃的跟上去,被李妈妈一把拉住,低声道:跟我出去。
到了外面连廊方道:以后若是小姐没有叫你,不许随便进里面。
蝉丫一怔,只见另外几个小丫头都立在廊上。
----这一刻,里外顿时分出一个天与地来。
李妈妈又道:往后不光见了小姐要恭恭谨谨的,就是春晓和玉竹,你也要伶俐一点儿叫声姐姐。
看了一眼另外几个小丫头,便是那几个,一样要你谦我让,和和睦睦的相处才是。
心里着急,得让女儿尽快适应奴仆的身份才行。
蝉丫却有些回不过神,喘不上气。
且不说她心里如何翻天覆地,顾莲在里面已经看了一圈儿,春晓还要带她去院子里走走,被拒绝了,有些乏,还是先睡一个回笼觉罢。
春晓一怔,旋即赶忙点头,好,我去给小姐铺床。
顾莲回头,看向玉竹笑问:你会梳头发吧?----不是自己急着做腐败分子,实在是入乡随俗,到了顾家,若是凡事还自己亲自去动手,只会被别人笑话和看轻。
会的。
玉竹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甚是稳妥。
顾莲随口问道:你以前在哪儿当差?四夫人屋里。
这会轮到顾莲怔住,----放弃在夫人跟前当差的体面,来一个从小不在家长大的小姐屋里?难道是母亲屋子里竞争太激烈,所以来这儿赌一把?又或者,打着将来做陪嫁丫头的主意?看起来,玉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不论哪一种,此刻都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候,更不好多问,于是笑道:想来是母亲怕我不熟悉家里,才让姐姐过来帮衬着的。
玉竹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春晓走了过来,小姐,床已经铺好了。
顾莲起身,由着春晓服侍她上床,盖好了被子。
玉竹只在这边整理梳篦,并不抢着在小姐跟前表现什么,她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妆台收拾的纤尘不染,自己捏了落发走出去。
扔了落发,回来洗手时忍不住有些出神。
七少爷年纪渐大,却还是不爱说话,夫人的脾气越来越急躁,跟前的差事并不那么好做。
姐姐麝香的那一番肺腑之言,犹在耳边萦绕,鸡蛋别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两姐妹还是分开的好。
姐姐还道:九小姐虽然从小流落在外,到底是嫡出的,纵使不如五小姐在夫人跟前得宠,将来也吃不了亏。
你人老实,还是找个稳妥一点的差事才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玉竹擦了手,----既然春晓急着讨好九小姐,那么自己就退让一步,有事做事,没事在旁边站着就行了。
******顾莲并不择床,一觉睡起来显得精神奕奕的。
春晓看在眼里,不免又在心里暗暗咂舌。
九小姐全不是想象中的那种乡下姑娘,身量高挑、模样儿出众,脾气瞧着也比五小姐好相处,眼下第一天回府,居然能够睡得这般香甜安生。
----可见是一个沉稳冷静的。
春晓松了口气,早先悬着的那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顾莲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梳了双螺髻,这样看起来有些幼稚,但是应该会让杏娘更加喜欢,----妹妹就应该有个妹妹的样子。
哪知道过去杏娘见了,还是不满意,怎么没穿那条十二幅的湘裙?等下母亲回来,就不能在第一时间看见。
顾莲虽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亦能看出姐姐不快,于是道:我瞧那条裙子做工难得,打算留着节庆的时候再穿。
不过是一条裙子。
杏娘看着她,今儿就穿吧。
----竟然一副立等换衣服的神色。
顾莲自然不会在小事上跟她计较,况且并不为难,因而笑道:就依姐姐。
为了哄她高兴,又道:我不太懂得搭配,姐姐觉得配什么衣服好看?姐姐说了,我这就回去换了过来。
杏娘想了想,海棠红……要配明蓝色方才压得住,或是姜黄。
顾莲为难道:卢妈妈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套赶出来的新衣,并没有姐姐说的这两样颜色。
我有!杏娘起了炫耀之意,你我身量差不离,把我的衣裳先借你穿一穿。
连饭也不急着吃,执意要带着妹妹先去换衣服。
卢妈妈在后面喊道:哎,两位小姐慢着些!因为杏娘兴致大起,顾莲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的屋子,便被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晃花了眼,----仿佛进了一个成衣铺子。
杏娘拿起一件明蓝色挑织金线上衣,一件月白色半袖,与玉竹取来的海棠红十二幅湘裙相配,果然明艳又雅致。
顾莲依她的意思换了。
衣服算是差不多。
杏娘左顾右盼,审度道:只是再配双螺髻就有点稚气,散了吧。
叫来娇蕊,你替九妹妹梳个朝云髻,稍微偏一点,上面只簪两只金钗便好,下面一左一右再垂两缕散发,便就很好了。
春晓一直在旁边帮忙递东西,间或夸赞娇蕊几句,玉竹只是静静看着。
顾莲对镜自揽,不得不感慨姐姐是一个很会打扮的。
----短短片刻,就把一朵村花改造成了气质佳人。
杏娘眼里亦是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妹妹还真是衬这一身衣裳。
顾莲回道:都是姐姐搭配的好。
杏娘笑得有几分勉强,点头道:等下午娘回来见了,定然欢喜。
两人一起回去用饭,卢妈妈见了,不由得夸了一句,哟!九小姐这身打扮,可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杏娘抬脚进了屋,蹙眉道:开饭罢。
顾莲朝卢妈妈微微一笑,跟进去坐了对席。
吃饭时,杏娘不停的让娇蕊帮着夹菜,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妹妹,这道酸笋鸡皮汤与平常的不一样,里面加了莼菜,妹妹没有喝过吧?顾莲一脸天真,点头道:莼菜配在鸡汤里头,的确不错。
听说乡下没什么吃的。
杏娘又亲自夹了一块腊排骨,说道:妹妹不常吃肉,多吃点补一补身子。
顾莲笑道:姐姐也吃,别光顾着让我了。
卢妈妈暗急,当着丫头们的面,五小姐这样说,岂不是叫九小姐脸上难看?看来五小姐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不光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就连亲妹妹亦不能相让。
倘使别人胜了她一点儿,必定要埋汰几句。
假如卢妈妈没有去接人,没见过顾莲处事的冷静稳妥,多半要以为她是年幼听不懂,----眼下只能暗叹,还好九小姐是一个有涵养的。
卢妈妈。
从外头跑来一个小丫头,回道:门口来了几辆马车,报名号说是大夫人的娘家妹子和侄儿,专程过来拜访大夫人的。
卢妈妈一惊,问道:可知怎么称呼?说是夫家姓何。
怎么是她?!卢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回头看了看两位小姐,察觉失言,赶忙补救道:先前也没听说,忽地过来倒是叫人意外。
杏娘开口道:既然是大伯母的妹子,那就快请进来吧。
略有些发愁,偏生家里人都出去了。
卢妈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犹豫不定。
卢妈妈?杏娘皱眉,快去吧,别叫大伯母说咱们失礼。
长房和四房一向合不来,要是冷落了柳家亲戚,岂不是等着两房的人拌嘴么?大伯母不光为人厉害,还主持着中馈,得罪了她,回头四房肯定要吃亏的。
卢妈妈有些无奈,颔首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出去一趟吧。
顾莲瞧着奇怪,不过打定主意绝不随便开口。
倒是杏娘是个按捺不住的,吩咐丫头们撤了桌子,拉着妹妹到一旁,低声道:长房的人都不好相与,等下柳氏进来,咱们随便说几句话便是了。
顾莲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杏娘十分满意,你看着我的眼色行事。
顾莲啼笑皆非,----就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还会使眼色?此刻感觉更是怪异,自己还如同做客一般,却要去接待别的客人。
不由想到去徐家喝酒的母亲。
虽说自己在城外耽搁一天,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心去参加宴席,只能说明两点。
其一,对于母亲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女儿都不要紧;其二,顾家和徐家的关系十分亲厚,否则不至于徐家添了个哥儿,整个顾府的女眷倾巢出动。
粉墨登场(中)顾莲正在胡乱琢磨,便见卢妈妈领着人从院子外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黄衫少妇,年纪不好断定,远看像是三十左右,走近一瞧,神态间又带着几分娇柔妩媚,顿时年轻不少。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卢妈妈介绍道:两位小姐,这是大夫人的娘家三妹和侄儿。
杏娘上前裣衽,浅笑道:柳三姨好,何表哥好。
顾莲跟在后面,同样行了礼。
柳氏将两个人打量一番,盈盈笑道:两个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娇花软玉一般,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去夸,只恨自己没有养个女儿。
杏娘微微红了脸,低了头。
顾莲并不将这些奉承话当真,微笑不语。
柳氏指了指儿子,这是你们的表哥庭轩。
何庭轩一身翡色暗纹长袍,身量提拔、玉树临风,有一种翩翩美少年的耀眼,上前含笑欠身,五表妹好、九表妹好。
杏娘的脸越发的红了。
卢妈妈在一旁看着闹心,等着稍微寒暄了几句,便道:柳三姨和表少爷一路风尘,都累了吧?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客房,要不先下去歇息会儿?柳氏笑道:不碍事,我跟侄女们说说话也好。
卢妈妈一口气堵在心口。
柳氏既是客人又是长辈,两位小姐若是不见个礼,回头定要被人说嘴,特别是大夫人那边……哪知道柳氏却赖着不走了。
还有那个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居然也不知道避讳。
说起来,都好些年没有来瞧过姐姐了。
柳氏扯起了闲篇,感慨道:偏生我嫁得远,平日间轻易不便走动。
眼里浮起回忆之色,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和你们姐妹一般儿大,还是个小姑娘呢。
一副要慢慢拉家常的样子。
顾莲悄悄打量她,----儿子都十七、八了,母亲的年纪肯定已经三十好几,看起来保养不错,比实际年纪要小不少。
柳叶眉、细长眼,尖尖的下巴颌儿,肤色白净细腻。
算不上顶尖儿的大美人儿,一则容貌不够惊艳,二则上了些年纪,但是却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气韵,叫人目光流连。
更兼说话轻声细气,柔柔的,给她平添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极品少妇。
顾莲做了一个总结,然后又去看那何庭轩,眉目俊秀、气度不俗,不过就是眼里有几分傲气,----自命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
不过回头看看姐姐,……早已经进入怀春少女的状态。
哎,这算个什么情况?卢妈妈可没她这么一派悠闲,心下着急万分。
偏生杏娘丝毫不觉,正在问道:照这么说,柳三姨从前就见过我爹?小声嘟哝了一句,不知道爹年轻时,是否也这般整天板着脸……柳氏微笑道:见过一、两面。
卢妈妈在心里啐了一口,----何止见过一、两面?!可来者是客,不好撵人,焦急中看到了顾莲,悄悄递了一个眼色。
顾莲低头拨茶,仿佛没有接收到这一讯号。
卢妈妈觉得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只能干着急。
顾莲抬头朝对面看去,刚巧何庭轩的目光正投向这边,不由羞慌起来,竟然把手上的茶水洒了些许,低头不敢再看。
何庭轩干咳了两声,脸转向一旁。
顾莲便用脚尖踩了踩地上茶水,不动声色,往杏娘的裙子尾摆蹭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姐姐的袖子,附耳低声,姐姐,你的裙子脏了。
杏娘低头一看,轻呼道:啊呀!柳氏正在说着年少时的趣事,闻声停住,怎么了?杏娘抬头,见何庭轩正在看着自己,更加觉得羞窘不安,起身道:天有些热,我身上发汗,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说话。
眼下才得三月天,有何可热?柳氏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会多问,于是笑道:你们小丫头就是爱个清洁,和我年轻时一个样儿。
顾莲已经跟着站了起来,怯怯声道: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一副害羞不敢单独留下的样子。
姐妹俩一前一后出了门,卢妈妈朝柳氏欠欠身,我也过去看看。
不等她回答,人就已经走掉,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敷衍。
柳氏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丫头们都立在门外候命,何庭轩便凑近了些,低声笑道:娘……这两个表妹长得好生标致,特别是那个小表妹……柳氏瞪了儿子一眼,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别再惹事!何庭轩笑了笑,翘起脚,左右转动打量起来。
******杏娘一回去便翻箱倒柜,挑了三、四套衣服都觉得不满意,眼睛扫过妹妹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后悔。
早知道,裙子就不该急着给的,衣服也不该借,更不该把她打扮的这般出挑。
那何家表哥,方才多看了妹妹好几眼呢。
此刻觉得再怎么搭配,都不如妹妹的哪一身,可是又不好叫人脱下来,心中不免烦躁,屋子里乱乱的,你先到外面等着吧。
好。
顾莲看得出她正在上火,悄声出了门。
九小姐。
卢妈妈把她拉到旁边的屋子,低声道:等会儿五小姐换好衣裳,你再想个法子,让她多留一会儿,别过去了。
再?顾莲看了她一眼,妈妈说什么?我不懂。
方才捉弄姐姐,一来是应卢妈妈的要求,二来是不想姐姐再怀春下去,----不过对姐姐使坏的罪名,自己可不要担上。
卢妈妈一怔,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
原本是九小姐机灵帮了忙,自己还没道谢,就更不该让她担心被姐姐责骂,连忙改口道:天不是热吗?五小姐跑来跑去的也难受,不如在屋里歇着。
顾莲只是微笑,我看还好,并不是太热的慌。
卢妈妈咬了咬牙,说道:我已经让人去了徐府报信,若是让夫人回来瞧见,二位小姐一直和柳氏在一起,怕是会不高兴的。
顾莲心里不免嘀咕,这个柳氏到底是什么人?叫卢妈妈和母亲那样忌讳。
想了想,佯作一脸懵懂问道:既是亲戚,母亲为何会不高兴?不是自己多事,实在是不想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稀里糊涂搅合进去,----卢妈妈若要自己帮忙,总应该给点有用的讯息吧。
自己对这个家,差不多算是一无所知了。
这……卢妈妈显然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顾莲需要跟她有一点小秘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嘴上却道:罢了、罢了,都是我多嘴胡乱问的,妈妈不便说就算了。
又道:我相信妈妈,不管怎样都是为了我和姐姐好,妈妈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可别再说是自己的主意。
卢妈妈心中着急,往杏娘的屋子看了看,低声道:九小姐你是个懂事的,我告诉你,只管放在心里别外传。
声音更低,那柳氏……从前在顾家住过一段时间。
住过一段时间?顾莲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便听娇蕊喊道:九小姐?九小姐……卢妈妈急道:快去拦住五小姐。
跺了跺脚,且不说那柳氏,便是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在场,五小姐也不该……妈妈我知道了。
顾莲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去试试,不过只能尽量拖延一会儿,姐姐若是坚持,那我可真没有法子了。
----古代妹纸不常见着帅哥,更何况是一个美少年,也难怪姐姐动心。
娇蕊的脚步声渐近,进屋道:九小姐在这儿呢?我们小姐已经收拾好了。
哦,方才打了个盹儿。
顾莲起身,对卢妈妈歉意一笑,不知怎地瞌睡得紧,妈妈勿怪。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
顾莲跟着娇蕊去了里屋。
杏娘蹙眉道:你去哪儿了?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好。
顾莲嘴里应着,眼睛却不停的在姐姐身上乱飘,微微皱眉,像是瞧出哪里不妥,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杏娘原本就不是十分满意,不由担心。
葱绿色配月白色,淡雅是淡雅,不过……顾莲摇了摇头,姐姐面若满月、赛过桃花,打扮娇妍点儿似乎更好一些。
杏娘不快道:我原想穿红的,可是又跟你的重了。
实际上,是其他红裙都不如妹妹的那条漂亮。
那就鹅黄,也不错。
柳三姨穿的就是黄色,我再穿,难道是去跟她打擂台吗?蓝色呢?杏娘更加不快,你上身穿得不就是明蓝色衣裳?又不是双生子,穿得一模一样做什么?我这也是没得选了。
紫色?太过老气。
杏娘撇嘴,----难不成把妹妹打扮的水葱似的,自己老里老气,岂不是更要被比下去了。
那也得分什么紫色吧?顾莲原就是为了诓她多留一会儿,絮絮道:若是紫棠色、酱紫色自然重了,如果换成浅紫,淡莲紫,不知道多好看呢?姐姐你皮肤白,穿淡一点的紫色,正好衬得人更高雅出尘呢。
杏娘听着有几分意动,又迟疑,再换下去,会不会让柳三姨等得久了?----是怕何庭轩不耐烦吧?顾莲并不去揭穿,只道:要我说,姐姐不用担心。
拉着杏娘到妆台前坐下,咱们说了换衣服的,若是急巴巴的赶过去……杏娘一怔,转瞬醒悟过来。
太着急,岂不等于把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回头传开,一定会被姐妹们笑话。
顾莲当然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赶忙又道:再说,柳三姨他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过路马上就要走。
她笑了笑,柳三姨和何表哥脾气好,想来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
杏娘微微点头,觉得妹妹说得挺有道理的。
姑娘家的态度拿捏一些,方才矜贵。
顾莲怕她再反复,便道:娇蕊姐姐,快去找几条浅紫色的裙子出来。
又对着镜子问道:姐姐,上面要搭什么颜色的衣裳才好?问长问短,有的没的只管一通乱扯。
娇蕊一面翻箱倒柜找裙子,一面松了口气。
那何家少爷说是表哥,可是一表表千里,又不是什么正经的表哥,不过是大夫人那边的亲戚,还是应该避忌一些。
可小姐素来是个不听劝的脾气,委实叫人为难。
还好九小姐水磨工夫深,愣是把小姐给说得服服帖帖,----说什么打扮漂亮一点,怕是在磨蹭功夫,等着夫人回来吧。
方才在外面看得分明,卢妈妈使了小丫头出去报信。
大夫人和夫人一向合不来,柳家的亲戚,夫人自然也是不喜欢的,肯定不愿意两位小姐和柳氏多相处。
自家小姐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嘴上看着厉害而已,----往常跟六小姐、七小姐在一起,小姐总是嘴上占了便宜,暗地里吃了亏。
七小姐还好,毕竟庶出,凡事都能够尽量让着小姐。
六小姐是二房嫡出的幼女,又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眼界儿高,哪里看的起自家小姐?又哪里肯有半分相让?这下好了,一看九小姐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往后有一个嫡亲的胞妹在身边,时刻提点着小姐,她少吃点亏,做下人的也少挨几顿训斥。
不由想着,等六小姐遇着九小姐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有意思呢。
还没找好?杏娘心里急,不耐烦的催了一句。
娇蕊忙道:来了,来了。
顾莲一条条裙子的拿起来看,夸完一条,再夸另一条,又与衣服一件件比对,正在发愁,实在找不出什么废话了。
外面就来了一个小丫头,禀道:五小姐、九小姐,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顾莲微微吃惊,----早上自己回来时,卢妈妈都没有想着去徐府报信,柳氏一到,就急巴巴的递消息,而母亲也在最短的时间赶了回来。
这柳氏……卢妈妈方才没有明说,但若只是一个在顾家住过的亲戚,母亲犯不着这般忌讳,多半是那柳氏和父亲有些瓜葛。
杏娘亦是吃惊,不过她想的又是另外一层。
母亲在场,小辈们就不能多插嘴了。
不免有些怏怏,走吧,妹妹跟我一起过去见娘。
粉墨登场(下)顾莲跟在姐姐后面,第一次来到母亲住的院子,进了正屋。
卢妈妈笑着招呼,九小姐,快给夫人磕头。
顾莲只见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来不及细细打量,已有小丫头放好了垫子,赶忙跪下去,女儿莲娘,给母亲请安了。
在垫子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见。
然后递上自己给母亲做的鞋子,鞋底是李妈妈纳的,自己只缝了鞋面,依旧丑得只能勉强看一看,母亲肯定是不会穿的。
起来吧。
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波澜情绪。
顾莲站起来抬头,----母亲约摸四十左右,身量微福,相貌和姐姐颇为相似,只不过母亲是一双丹凤眼,与姐姐的杏眼不同。
自己却只得眼睛与母亲相似,别的都不像,大概其余的像父亲了吧。
四夫人神色淡淡的,你回来了。
并没有太多的话,指了指椅子,坐罢。
完全不像顾莲梦中的那样,母亲一把抱住自己,儿啊肉啊,----呃,这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吧,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杏娘早已耐不住,娘……柳三姨和何表哥呢?四夫人扫了女儿一眼,神色不悦,你大伯母一回来就接走了。
长房那边的耳报神快,大嫂比自己还先一步得到消息,本来打算会会柳氏,----她居然好意思大大咧咧呆在四房,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结果却扑了空。
哦。
杏娘眼里难掩失望,片刻出神,方才想起来身边的妹妹,九妹妹她们昨儿在城外耽搁了,今天一早才回来的。
卢妈妈说过了。
四夫人颔首,仔细打量一旁端坐的小女儿。
一身明蓝色上衣,下配红裙,原本极为挑人的搭配,穿在她身上,反倒衬得肌肤白皙如雪,眉眼点漆似墨,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全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只知道啼哭吐奶的小丫头,那时候,自己总是担心她养不活。
后来……四夫人眉头微皱,止住了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罢了,往后好好的弥补她便是。
卢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李妈妈和女儿蝉丫。
蝉丫木木的上前行了礼,站立一旁。
夫人……李妈妈憋了十几年的话,早就想说了,那年在京城走散后,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我抱着九小姐,转了几日都没找着家里人。
忍不住伤感,眼泪簌簌掉了下来,当时小姐还发着烧,差一点就……四夫人微微蹙眉,打断道:你们怎么去了仙桃镇?----并没有要听人絮叨旧事的意思。
李妈妈一怔,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此刻卡了壳,我、我们……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慌乱间,瞧见卢妈妈递了个眼色,----难道夫人今天心里不痛快?可是小姐刚回家,不正应该欢喜的么?不敢多想,忙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就跟着一群人一起走,好歹壮个胆儿。
省去了路上黄氏父子照顾的部分,尽量简短说明,一路走,后来就到了福建。
后来呢?当初家里说好回老宅的,我便一直想着回来。
李妈妈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明显加快,偏生这些年四处动乱不安,熬了十几年,才得在仙桃镇落脚,再后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四夫人点了点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妈妈不敢居功,也不敢再随便掉眼泪,紧绷绷道:应、应该的。
卢妈妈见气氛不是太好,凑趣笑道:夫人,今儿徐家的戏班子唱得如何?侧首看向顾莲,要不是昨儿耽搁,九小姐还能赶得上呢。
四夫人道:再好也不过是唱戏,回头再看便是。
卢妈妈干笑了两声,是。
说到徐家,四夫人又想起自己为什么回来,不由心烦意乱,朝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话要和卢妈妈单独说。
杏娘早就没了兴致,懒懒应了一声,好。
顾莲不敢学她,起身道:母亲,我先走了。
四夫人正在闹心着,挥了挥手,去罢。
领着卢妈妈进了里间,冷冷道:那狐狸精已作人妇,又带着儿子回来做什么?说什么会亲戚,哼……不远千里就为过来说几句话?她们姐妹还真是情深!卢妈妈小声道:一时间还真猜不出来……反正没什么好事儿!我瞧着。
卢妈妈摇头,带了许多丫头仆妇,仿佛是要长住一段的样子。
四夫人又惊又怒,……什么?长住?!娘……杏娘的声音在外响起,不知何故,人又折了回来,笑嘻嘻走进来,我想求娘一件小事。
四夫人勉强收起情绪,问道:何事?我的那条十二幅湘裙给了妹妹。
杏娘上前撒娇,挽了母亲的胳膊摇晃,娘再让人给我重新做一条,现今时兴十六幅的……四夫人闻言脸色一僵,认真的看着她,不可置信问道:你把裙子让给妹妹,就是为了自己再做一条更好的?杏娘一时语塞,我、我……不懂事!四夫人看着大女儿,只觉得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加上心里烦躁,没好气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么?等回头夏天的定例再做!杏娘一脸委屈,娘……只不过一条裙子。
卢妈妈忙道:五小姐,夫人这里还有正事呢。
意思是,别再惹得夫人动气了。
杏娘咬了咬嘴唇,一时想到把漂亮裙子给了妹妹,让她出尽风头;一时又想到母亲不赶着给自己做新的,回头出门都要被妹妹比下去;一时再想到回头见了何家表哥,自己不是最出挑的那个。
左想右想,带着一腔委屈伤心跑了出去。
四夫人拍着胸口顺气,望着被女儿摔的乱晃的帘子,失望道:这般性子,将来嫁了人如何使得?都怪自己往日太娇惯她,才养出这副不知轻重的脾气。
卢妈妈劝道:等五小姐大一点就好了。
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了。
四夫人气恼不已,她今年十六岁,到底还要长到多大才懂事?就为着她这性子,才不敢早早的把她嫁出去。
----可是也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
卢妈妈只好改口,陪笑道:还好九小姐是个听话柔顺的。
四夫人一怔,恍恍惚惚的出了会儿神,末了道:难为她了,这些年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还能这般规矩懂事。
还好没有长成一副小家子气,懦弱被人欺,也没有和野丫头一样泼辣厉害,----前者怕她在外人面前吃亏,后者又担心两姐妹相处不好。
----长女自幼都是娇纵任性的脾气,不大懂得谦让。
卢妈妈又道:晚上得空,要不要叫九小姐过来说话?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人都回来了。
四夫人摆摆手,眼下柳氏才是她的心头刺,脸色很不好看,先闹清楚那狐狸精的目的再说!******小姐。
李妈妈摒退了丫头,单独留下,今天五小姐的裙子……?顾莲对乳母没什么可瞒的,便点了点头。
猜想得到了证实,李妈妈有些着急,小姐何苦呢?我瞧着,五小姐的脾气不是一个柔和的,万一回头怀疑……顾莲淡笑道:便是她怀疑也没证据。
那也……妈妈。
顾莲笑得温柔,我和姐姐一母同胞,身上流着都是一样的血,她没想起来的地方,我理应提醒。
顿了顿,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便是母亲和姐姐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我的。
另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何庭轩长得一表人材,姐姐又天真没城府,万一勾搭出什么天雷地火来,不光姐姐会赔进去,自己也一样要跟着遭殃。
这个时代,可不支持什么自由恋爱。
至于姐姐和母亲会不会怪罪,其实自己也没个底儿,这么说,不过是宽慰自己和李妈妈罢了。
李妈妈反倒放下心来,点头道:也对,是我多想了。
----毕竟小姐是嫡出,又不是什么姨娘养的。
只不过今儿夫人的态度,实在冷淡,好似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不放在心上,看来这些年小姐不在跟前承欢,到底还是和母亲生疏了。
顾莲又问:妈妈可听说过那个柳氏?李妈妈摇头,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
顾莲微微失望,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李妈妈进顾府做乳娘时,那柳氏早都不知道嫁去哪里了。
小姐……?外头传来春晓的声音。
顾莲摆手示意不要再提,然后应道:进来吧。
春晓掀了帘子进来,低声道:方才五小姐回去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顾莲诧异,你听谁说的?春晓笑了笑,娇蕊的姐姐,是我的嫂子。
丫头们也是各有亲戚、盘根错节,顾莲有点头大。
春晓看向她身上的海棠红湘裙,小声道:方才五小姐折了回去,让夫人再做一条十六幅的湘裙,夫人没有答应。
顿了顿,要不小姐先别穿这个了,换一条别的?顾莲囧了,----原来姐姐是为这个才给自己裙子。
春晓见她不吭声儿,以为不高兴了,忙道:九小姐刚回来还不清楚,五小姐的脾气是不拐弯儿的。
呐呐解释,我也是……我知道,你是好意。
顾莲微微一笑,方才只是在想,要是我无缘无故的换了裙子,只怕姐姐更要多心。
春晓为难了,这……顾小白想了想,连着坐了好几天的马车,我也累了,下午就先不出去,在屋里睡一觉吧。
又笑,明儿再换一身别的衣裳。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
话音未落,玉竹便在外面喊道:夫人使人过来,说是大夫人知道九小姐回府,让过去一起说说话儿。
按道理,自己的确应该拜见一下长辈们。
顾莲叹了口气,还以为大夫人忙着招待自己的妹妹,一时想不起,等到明天再挨个的拜见,……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叫了玉竹进来,问道:母亲和姐姐去吗?玉竹笑道:小姐刚回来,夫人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
----不知道柳氏在不在?要是也在,等下怕是有得热闹戏唱了。
春晓、玉竹,你们动作快一点。
顾莲稍微琢磨,当机立断,给我换成早起穿的那一身衣服,头发还梳成双螺髻。
啊……春晓张大了嘴,不敢反驳,赶忙去打开箱子找衣服。
******顾莲出了门,先去找母亲和姐姐。
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杏娘在台阶上停下,回头打量妹妹,眼里闪过一丝猜疑之色,难道给你的那条裙子不好看?----原本就在为裙子的事生气,眼下越发不快。
当然好看。
顾莲柔声解释,只不过等下去拜见大伯母,想来六姐姐也在,万一她瞧着裙子难得,缠着姐姐给她一条……瞎操心!杏娘撇嘴,眼里的疑色却慢慢散去,不以为然道:她是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那样的裙子,我可不会随便给的。
顾莲搀扶了她,笑道:知道姐姐对我好,这不是怕姐姐为难么?刚到门口,卢妈妈便含笑迎了出来,五小姐,九小姐。
四夫人从椅子上起身,----衣服虽然没换,但是明显重新化了妆容,比之刚才要精神不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戒备之色。
----如临大敌!咳……看来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顾莲在心里吐了吐舌。
四夫人看向杏娘,方才不是跟柳家的人见过面的?你就不用去了。
杏娘大急,娘……顾莲暗叫一声糟,----母亲本来就在气头上,要是知道姐姐对何庭轩有意,岂不是火上浇油?赶忙拉了她一把,然后道:母亲,还是让姐姐一起去吧。
四夫人转头看向小女儿,怎么了?我刚回家,家里的长辈和姐妹们都不认识。
顾莲声音怯怯,有些不安的绞了绞帕子,赧然道:怕闹笑话,回头再给母亲丢脸。
杏娘忙道:是啊,妹妹还不认识家里人呢。
到底是嫡亲的妹子,凡事都为自己想得周全,不枉自己把好东西给了她,----不过回头找个机会,还得求母亲给自己做一条十六幅的裙子。
四夫人皱了皱眉,挥手道:走吧。
顾府的女眷们(上)早在进门之初,顾莲就见识过了顾府规模的庞大。
想想也是,反正这儿不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没有炒房团,有钱人家爱修多宽便修多宽,想修多大就多大。
----顾家世代祖居在此,一次次的扩建,仿佛《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每位小姐少爷都有独立小院。
至于几位主母级的夫人,院落规格明显又要再高一个层次。
顾莲秉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做出一副文静羞怯模样,紧紧的跟在姐姐杏娘后面,一路上,间或听见小丫头们议论几句。
那就是九小姐吧?倒比五小姐还要高一个影儿。
不过这只是在路上遇到的情况,一进大夫人的院子,丫头们不论大小、身份,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顾莲便猜想,估计那大伯母是一位严肃的妇人。
见过四夫人,五小姐。
一个圆脸丫头出来相迎,看其衣着打扮,应该是有体面的大丫头,对着顾莲福了福,奴婢彩屏,见过九小姐。
顾莲道了一声,彩屏姐姐。
不敢当。
彩屏笑了笑,又看向四夫人和杏娘,……大夫人正在里面念叨,再不来,就让我过去找了。
嗯。
四夫人淡淡应了一声,冷着脸进了门。
三老爷在外省为官,三房的人全都不在此地,二房的人又回了娘家,眼下只得长房和四房的人在家。
但一进门,顾莲还是看见乌压压一屋子的人,因为自己是新进成员,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投了过来。
----呃,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这就是九丫头吧?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约摸五十左右,眉眼依稀和柳氏有几分像,身量十分消瘦,因而越发显得神色严厉、不苟言笑。
是莲娘。
柳氏果然也在,笑道:瞧瞧你们顾家的女儿,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真是叫人稀罕。
顾莲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岂不是存心让姐姐们不痛快?自己最为年幼,岂敢一回家就压了姐姐们一头?这柳氏……正想开口缓和几句,母亲已经冷笑道:柳三姨可别这么夸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莲娘不知轻重呢。
----言语间,分明是在说柳氏不知轻重。
柳氏淡淡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转过头,看向立在大夫人身边的两位年轻媳妇,三奶奶、五奶奶,你们觉得我说的可是实话?当着婆婆的面,两个儿媳岂敢说柳氏不对?三奶奶笑道:姨妈说得不错。
五奶奶不甘示弱,嘴更甜,娘和姨妈都是有眼光的,最会看人了。
上前打量了一番,夸道:九妹妹果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
柳氏抿嘴一笑,抬眸看向脸色难看的四夫人。
那边五奶奶还没说完,又朝大夫人身边一位少女问道:你瞧着莲娘生得可好?这个妹妹可还喜欢?那少女十、四五的年纪,柳叶眉、杏眼,配上小小的瓜子脸,甚是精致,似乎性子有些内敛,只微笑道:喜欢。
顾莲顿时无语了。
难怪母亲和大伯母对阵不够气势,看看、看看,人家有两个儿媳帮忙,还有一个庶女附和,----人数上就有很大的差距啊。
五奶奶笑着介绍,这是你七姐姐桐娘。
顾莲挨个行礼,然后按着家里排行挨着桐娘坐了。
四夫人在旁边冷着脸,紧紧抿嘴。
大夫人让丫头拿来见面礼,先递上一个盒子,你祖父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说是知道你回来,这个给你,回头空了再见。
然后指着另外一个托盘,里面躺在个扁平的赤金镯子,这是我从前戴过的。
顾莲赶忙道谢:多谢大伯母。
杏娘瞧了,有些看不上的勾了勾嘴。
三奶奶、五奶奶和桐娘亦有表礼,就连柳氏也赶着凑热闹,笑道:方才两位侄女去换衣裳,后来大姐又回来了,匆忙之间,都没顾得上把东西拿出来。
顾莲一一道谢,心情激动。
----亲戚多就是好哇,光是收东西就发了一笔小财。
与妹妹相比,杏娘的心情就要黯然得多,……何家表哥并没有在场,自己的一番打扮都白费心思了。
柳氏正在和大夫人拉家常,郾城那边别的还好,就是没有几个好夫子,一来二去耽搁了庭轩。
还是安阳郡这边学风好,书院也多,读书是一辈子的正事,所以想托大姐帮忙找找人。
学问是顶顶要紧的。
大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府里空闲的房子多,我让人收拾个院子,你和庭轩暂且住下。
四夫人脸色微变,----想要开口,却被卢妈妈的眼色止住。
那怎么好?柳氏像是不好意思,庭轩如今才是个秀才,怎么着也得中个举人,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大夫人却道:你我姐妹多年不见,说什么也得在家住一段儿才行,若是不想伤我的心,就莫要再做推辞。
柳氏一脸为难的样子,既然大姐这么说……四夫人再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想求学,还是在书馆学院边买所宅子的好,平时里还更加方便一些。
大夫人脸色不悦,我的亲妹子千里迢迢过来,若是让她和侄儿住在外面,那我成个什么人了?那等薄情寡义、疏远亲戚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四夫人气得够呛,一时语塞。
顾莲算是看明白了,----哪里是大夫人要见自己,分明就是叫了大家来,表明一下要让柳氏住下,不过是宣布一声罢了。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要留亲妹子在自家住几天,旁人还真不好说嘴。
只是奇怪,按说大夫人要留柳氏住下来,母亲再不满也不能不同意,又何苦巴巴的专门说一声?便是不打招呼住下,母亲又能如何?----颇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
正在疑惑,忽地看见丁香从外面进来,夫人,七少爷醒了到处找你。
四夫人早就不耐再坐,当即起身,大嫂且忙着,我先走了。
何庭轩不在,杏娘也没有再坐下的兴致。
顾莲当然是跟随母亲和姐姐,与众人打了招呼,一路回了四房的院子。
----说起来,自己还没有见过小兄弟长墨。
不过刚进了屋子,丁香却换了一副脸色,低声道:夫人,我有话要说。
顾莲脚步一滞,旋即明白方才是丁香找的借口。
杏娘恹恹的,娘,那我先走了。
好在四夫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
领着丁香进去,沉了脸问道:什么事?丁香回道:方才老爷从徐家喝酒回来,没坐多会儿,就有小厮让来传话,说是何家表少爷想拜见……四夫人的脸色猛地一变,你是说,老爷去见那何家少爷了?是。
在书房?丁香见气氛不对,声音小了些,起先是的,后来听说一起去了书院。
一起去了书院?四夫人脸色更加沉了,静了静,忽地喝道:出去!丁香吓了一跳,----原本是想第一时间给夫人报信,讨个乖巧,没想到惹得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不喜欢大夫人的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啊。
等人走了,卢妈妈小声道:夫人,老爷他……四夫人气得发抖,我说她怎么那般热心,巴巴的就要急着见莲娘,原来是把我一起诓了过去,好让老爷去看那个小贱种!卢妈妈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
毕竟摆在明面上来说,柳氏是亲戚,何家少爷也是亲戚,是老爷的长嫂娘家人,见一见面,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夫人和柳氏的恩怨瓜葛,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真不要脸!四夫人怒不可遏,恨恨道: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存了什么心,居然连找夫子的谎话都编得出来!心中更恨丈夫,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那个柳氏!卢妈妈劝道:夫人别动气。
去查!四夫人咬牙切齿,一定要把柳氏的打算弄清楚了!卢妈妈连连道:去查,去查。
又缓了一句,不过……安阳离郾城可不近,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月时间,咱们在那边并没有可用的人,只怕要费些功夫。
四夫人冷声,我且等着!卢妈妈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些年……过去?四夫人气愤中带出几分伤心,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过不去,这一辈子都过不去!要不是那个柳氏,莲娘和……卢妈妈替她续了茶,宽慰道:夫人,九小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
是啊,莲娘回来了。
四夫人眼色有些空洞,怒色渐渐转为悲伤,呆坐半晌,方才摆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罢。
哎……卢妈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摇头出了门。
******四老爷领着何庭轩去了书院,晚饭都没回来吃。
等顾莲见着亲爹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都长这么大了。
四老爷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扭头看了看杏娘,竟然比你姐姐还要高一些。
顺口夸了李妈妈,看来你这些年是用了心的。
李妈妈忙道:照顾小姐,是奴婢份内的事。
嗯。
四老爷身量清瘦,说话轻言细语的,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儒生气,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就问你母亲。
又交待杏娘,多照顾一下你妹妹。
杏娘起身应道:是。
四老爷喝了两口热茶,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莲娘这个给你,一点小东西拿着玩儿吧。
顾莲瞧着松了口气,接下道:多谢父亲。
昨儿祖父给的那个盒子,里面躺了两本书,一本《女训》,一本《女诫》,----顿时让自己感觉鸭梨山大。
我出去一趟。
四老爷站了起来,又道:中午在外头吃,不必等了。
四夫人声音尖锐,老爷要去哪里?四老爷皱眉,问那么多做什么?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忿忿道:放着正经的儿子不管,倒去管那些……目光扫过两个女儿,还有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忍了忍,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屋里气氛正凝固着,一个妇人出来道:夫人,七少爷醒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过来。
四夫人怕吓着儿子,只得压下对丈夫的怒气,换了笑脸招手,小七,过来。
搂了他在自己怀里,不停问道:睡醒没有?想不想吃东西?顾长墨摇摇头,懒洋洋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杏娘笑道:瞧你懒的,快过来见一见你九姐姐。
顾长墨扭头看了一眼,像是害羞,又赶紧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反倒比刚才还不自在,任凭杏娘怎么唤都不肯再抬头。
四夫人忙道:行了、行了,别吓着他了。
杏娘回头解释,小七性子害羞,过段儿熟了就好了。
顾莲点点头,微笑道:不着急的。
有小丫头捧了净盆过来,丁香上前拧了帕子,笑道:七少爷,擦把脸吧?顾长墨只是不停摇头,不让人靠近。
四夫人哄道:好孩子,擦一擦才漂亮呢。
顾长墨仍是摇头,再问他几句,忽地着急哇的一声哭了。
四夫人忙道:不擦了,不擦了。
低头哄了一阵,抬头唤人,桂妈妈,快去拿了拨浪鼓来。
然后吩咐丫头,去端了温温儿的水,给小七漱口,先喝点粥。
顾长墨抽抽搭搭的,先是不肯漱口,后来四夫人退步直接上粥,还是不喝,丫头端的近了些,反倒被他一把打翻。
蠢材,你怎么弄的?!不知道躲着一点儿?四夫人骂了丫头一句,急急道:快去拿衣服给小七换了。
桂妈妈赶紧去取衣服,丫头们忙着收拾地上的残局。
----短短片刻,整个四房弄得鸡飞狗跳。
顾莲在一旁看得瞠目咋舌,杏娘却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正在低头挑拣盘子的里松子,忽地抬头,妹妹给的那罐子梅子挺好吃的,还有没有?顾莲一怔,----这会儿还惦记着吃梅子?又不好不答,我没有别的拿得出手,剩下的都送与大伯母她们了。
都送光了?也不是,还给二伯母那边留了些。
顾莲当初是比着人头做的,陪笑道:姐姐喜欢吃,我再做便是,不过七、八天功夫便得了。
杏娘颇不满意,你倒大方。
囧……这不是大方,是礼节好吧。
顾莲有些没脾气,下次我多做一些,姐姐喜欢什么口味的?可以加桂花、梅花,甘草也行,要不我一样做一点,到时候姐姐挑。
嗯,等会儿空了,我过去找你再细说。
----现在你也没忙着啊?顾莲忍不住腹诽,又担心不管兄弟一直说吃的,母亲会不高兴,怯怯问了一句,母亲,要不要我帮忙?四夫人正在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注意两个女儿这边,看了她一眼,不耐道:不用你们添乱,自己去玩吧。
顾莲见自己实在是插不下手,干坐着又不太合适,等着收拾好了,便向母亲姐姐告辞出去,下了台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卢妈妈。
九小姐。
顾莲打量道:妈妈这是……卢妈妈笑道:昨儿忙着没得空,今天一早,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叶家,和那叶家大奶奶说了会儿话,才刚回来。
哦。
顾莲也想起了这茬儿,微笑道:是该好好谢一谢。
顾府的女眷们(下)娘。
叶宜颇为诧异,那九小姐是四房嫡出的小姐?叶大奶奶神色不是太好,点头道:是啊。
叶宜瞧着迷惑,问道:娘这是怎么了?仿佛不大高兴似的。
没有。
叶大奶奶敷衍笑了笑,随口编了一个谎,原本瞧着九小姐不错,还想让她做你的二嫂呢。
----官与商,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宜明白这个道理,不好随便安慰母亲,只能道:二叔那样的人才,咱们家又这般的富贵,娶不着这个,将来自然还有更好的姑娘。
叶大奶奶心不在焉,想来是的。
叶宜看在眼里,觉得母亲这几天都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藏了什么心事,总是显得闷闷不乐,似乎……都是在遇着那个顾家小姐以后。
不由轻轻摇头,好没道理。
大奶奶、大奶奶……一个丫头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抽泣,外头有人来送信,说是大爷……叶大奶奶一阵心惊肉跳,大爷怎么了?那丫头颤声道:大、大爷在去河南的路上,惊了马,掉进山沟……什么?叶大奶奶顿时头晕目眩,不肯死心,抱着一线侥幸的心理问道:是摔断腿了?还是……摔着别的地方了?大奶奶……丫头失声痛哭,大爷他----,没了。
娘!娘……!叶宜慌忙上前扶住母亲,到底年幼,饶是平时再镇定,突然听闻丧父噩耗也乱了神,半晌才想起喊人,快去找我二叔回来!******叶东海在外面,早就比内宅先得了消息。
怎么会出这样的祸事?!叶二老爷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咱们家的生意刚刚有了起色,就……捶胸顿足,你大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侄儿媳妇又没有生下哥儿,这、这这……这不是要断了长房的香火吗?!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叶东海眉头紧锁,大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受不住,更加经不起车马劳顿的辛苦。
握了拳,在桌上重重一拍,说不得,只好我去河南一趟!东海……叶二老爷止住悲伤,担心道:听说河南那边有些乱,你……你才多大?还是别去了。
叶东海却道:大哥的尸首总得有人送回来。
那叫家里人去便是。
爹,你听我说。
叶东海仍旧坚持,一条条解释,第一,做兄弟的去找哥哥的尸首,乃是理所应当,若是叫下人去,岂不是让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嫂寒心?第二,咱们家在中原的生意和人脉不能断了。
叶二老爷犹豫起来,可是……还有。
叶东海微眯双眼,冷声道:到底大哥是怎么死的,咱们只是听说,谁知道是不是那些刁奴谎报?万一是有人起了歹心,设了毒计,我得替大哥报仇!东海!叶二老爷更加担心了,你可别乱来!满心不安,你大伯只得你大哥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这一个。
又补了一句,别让你死去的娘不放心。
这个儿子一向独立有主见,很多时候,说道理自己说不过他,只能把死去的发妻搬出来压一压,儿子多少能听话一些。
我知道了。
叶东海忽地笑了笑,扶着父亲坐回椅子,一路上有家里人跟着,我又不是那种莽撞的性子,很快就回来了。
为了让父亲放松一点,还开了玩笑,听说河南那边好娶媳妇儿,等我回来时,说不定连媳妇儿都有了。
叶二老爷气笑道:你少说浑话!真的。
叶东海一本正经的样子,爹你不是等着喝儿媳妇茶么?我缺茶喝呢?叶二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想抱大胖孙子!说到这个,想起一堆要交待的来,可千万别娶你大嫂那样的,中看不中用,三天两头病歪歪的,有了胎还总保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
叶东海连连点头,不论美丑,满脸麻子都行,只要好生养就娶回来。
不等父亲训斥自己,大步出门,我去大伯那边瞧一瞧。
******叶家翻天覆地,顾家的长房和四房亦是暗流涌动。
不过暂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四老爷照旧每天早出晚归,四夫人虽然气得半死,却也奈何不得,----好在上头没有婆婆,不必每天晨昏定省,不想看见大夫人和柳氏,便整天呆在四房不出院门。
顾莲早晚去见一次母亲,都坐不久,又不能像杏娘那么随便撒娇,每次都是象征性说几句,然后便等着时间回房。
回了屋子,就等于进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丫头婆子们都敬她是嫡出的小姐,谁敢不恭恭敬敬?她们大部分都是茶水房、针线房、暖房的人,好不容挑到了小姐的屋子里,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当然是要先让领导赏识才行。
----居然创造出来这么多优等职位,顾莲太有成就感了。
没过几天,六小姐丹娘从外祖母家归来。
这些天,杏娘可没少对丹娘各种评价,相貌平平、嘴刁、娇生惯养,偏偏眼界不是一般的高,总之就是一朵奇葩。
顾莲暗叹,----说到娇生惯养,姐姐居然不觉得自己是个现成例子。
早就听说九妹妹要回来。
丹娘长得像母亲,在容貌上面的确不出挑,马马虎虎算是清秀,但是胜在气质大方,笑道:我陪着母亲去给舅母庆生,耽搁了几天,今日才得看见九妹妹。
顾莲微笑道:六姐姐去给长辈庆生是应该的,咱们自家姐妹,往后长住着,不拘哪天见面都行。
真是个招人疼的丫头。
二夫人面目柔和、笑得亲切,与丹娘笑道:这下好了,你以后又多一个姐妹说话。
让人拿了见面礼,一点小玩意儿。
是一支足金的灵芝头金簪,上面镶嵌三粒不同颜色的小宝石,端头穿孔,坠了三条细细的金链,尾椎水滴状的金珠。
在明媚的春日阳光照映之下,烁烁生辉。
真漂亮!杏娘抢先夸了一句,那在手里细看,二伯母到底是久居京城,见惯了世面,手里头都是好东西。
撒娇抱怨,比从前给我的那支还要漂亮……顾莲怕姐姐再说下去,闹得二夫人不得不补一份东西,赶忙笑道:姐姐若是喜欢这支,回头跟我换着戴便是了。
杏娘将金簪放回托盘,撇嘴道:我说说而已。
丹娘看在眼里,微不可见翘了翘嘴角,然后让丫头拿来一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的仕女图,就这一副还算看得过去。
顾莲赶忙接了,缓缓展开。
----颜色淡雅、线条流畅,人物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搭配得宜,有疏有密,更难得是侍女们都各自有表情,显然是一副得意之作。
顾莲慢慢卷起来,犹豫道:这怎么好……姐姐的心爱之物。
丹娘笑得十分大方,只要妹妹喜欢就好。
杏娘撇了撇嘴,捅了捅自家妹妹,悄声附耳,臭显摆!巴不得别人挂起来,然后人人都看见才好。
姐姐还想再看一看?顾莲真是一头黑线,哪有当着人咬耳朵的?只好牛头不对马嘴瞎扯,还是先收起来吧,回去再看。
杏娘咬了嘴唇,侧目瞪了她一眼。
丹娘目光微闪,笑吟吟道:没想到五姐姐这么喜欢我的画儿,改明儿也给姐姐画一幅好了。
二奶奶见她两个又要拌嘴,赶忙拿了一支玉簪出来,九妹妹生得白净,正适合戴这样简单素雅的东西。
多谢二嫂。
二奶奶笑容可掬,拉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是平哥儿。
看了看乳娘怀里的小女孩,那是安姐儿。
顾莲夸道:小孩子们就是惹人喜欢。
二奶奶抿嘴一笑,整天只知道淘气,九妹妹回头可别嫌他们烦人。
平哥儿不服气道:我不淘气,明年我就要上学堂了。
丹娘笑道:哎哟,你还长大了呢。
平哥儿有些发窘,忽地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我当然长大了,回头还要给姑姑送亲……平哥儿!丹娘忽地臊红了脸,斥道:你胡说什么?!二奶奶见小姑子臊了,赶忙去拉儿子,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还不快点出去玩儿?招手叫来丫头,带平哥儿去院子里头玩儿。
我没胡说!平哥儿的父亲虽是庶出,但二房只得他这么一个男孙,二夫人是极疼爱的,因而有些拧劲儿,嚷嚷道:我都听说了,要把六姑姑嫁给小表舅呢!丹娘原本红着的脸,顿时急成了紫色,委屈道:娘,你看平哥儿胡说八道!不顾嫂嫂劝阻,甩手夺门而去。
杏娘小声道:你看,我都说她脾气大吧。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当着人说没有定下来的亲事?也难怪丹娘羞恼。
顾莲只是觉得气氛尴尬,小声道:二伯母、二嫂,我和姐姐先回去了。
二夫人正要去劝女儿,连连点头,好孩子,去吧。
那边二奶奶气得把儿子抓起来,朝着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等会再来收拾你!让丫头看住了儿子,急急忙忙赶去找小姑子。
平哥儿泪汪汪的,委屈道:我又没撒谎……顾莲瞧着好笑,眼见二夫人和二奶奶急着走了,于是蹲下身哄道:好哥儿,你姑姑脸皮薄害羞,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后别再说了。
平哥儿抽抽搭搭,我没说姑姑的坏话……杏娘蹙眉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曲曲折折?让他哭会儿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平哥儿立即鼓着腮帮子不哭了。
你看,人家平哥儿懂事的。
顾莲努力忍住笑意,俯身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平哥儿最乖,可记住了九姑姑说的话?平哥儿眼里有些怀疑,我这么做,六姑姑就不再生我的气?当然啦。
顾莲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指,来……咱们拉钩。
杏娘等得不耐烦,催道:人家主人都不在这儿,你还管什么闲事?走吧!******丹娘在屋里紧紧绷着个脸,一声儿不吭。
二奶奶陪笑道:平哥儿小孩子不懂事,妹妹别往心里去。
丹娘冷声,二嫂放心,我不会跟平哥儿计较的。
你这丫头!二夫人嗔了一句,怎么跟你二嫂说话呢?转头看向儿媳,她就是这种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二奶奶歉意道:是我没管好平哥儿。
丹娘把脸扭向了一旁。
二夫人劝道:好了,好了。
轻轻蹙眉,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句无心话,谁又会当真呢?你看你,回头叫姐妹们笑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丹娘更加上火,今儿九妹妹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这样丢脸,往后还怎么见面?杏娘平日最喜欢看我的热闹,回去不知道怎么传呢。
二奶奶小声道:妹妹别担心,我这就去嘱咐五妹妹几句。
嫂嫂!丹娘急了,你若去了,岂不是越描越黑?更显得我心虚,杏娘只怕越发要当真,越发要乱说了。
----舅舅家的小表哥,懦懦弱弱的,自己才不要嫁给他!心里不免有几分埋怨母亲,若非当初太挑,早就在京城里把亲事定下来了。
如今父亲去了,兄长不跟自己一母同胞还罢了,偏偏人又平庸,----二房的人跟仕途彻底绝了缘。
自己没有父兄可以做为依仗,又在安阳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谁知道母亲反倒不挑了,居然连小表哥那样的亲事都想答应!丹娘心中本就委屈,再加上侄儿当着两位妹妹说出来,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扭头看见束手无策的嫂嫂,心下不由冷笑,……真真和兄长是一对儿良配,一样的无用,只剩下在母亲面前听话孝顺了。
姑姑……二奶奶回头看见儿子,低声斥道:你来做什么?出去!我给姑姑赔不是。
平哥儿耷拉着脑袋,小小声道:姑姑,方才是我不懂事说错话,我给你作揖赔罪。
说着,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
二夫人看得笑了起来,看我们平哥儿多懂事。
姑姑?平哥儿小心翼翼打量,走进了两步,靠在母亲身边说道:刚才九姑姑跟我拉过勾的,她答应了,保证和五姑姑都不乱说。
丹娘微怔,片刻后冷笑道:她倒是乖觉!二奶奶忙道:这下可好了。
平哥儿听母亲这么说,顿时欢喜道:那姑姑不生我的气了?丹娘虽然还是烦躁,不过好歹稍微放下些心来,再说不便真和一个小辈怄气,挥了挥手,不生气了,你出去玩儿吧。
谢谢姑姑。
平哥儿高兴的跳了起来,又道:我还得去谢谢九姑姑,嗯……我把龙须糖送给她吃。
二奶奶顺势领着儿子出去,笑斥道:难道谁都和你一样嘴馋?以后老实点!二夫人看了看女儿,劝道:我看九丫头是个有分寸的,她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让五丫头乱传,你就别瞎想了。
娘还是先看着吧。
丹娘自己消了消情绪,轻声讥笑,我还不信,一个娘胎还能养出两样人了。
******顾莲收了平哥儿的龙须糖,还多得了二奶奶的一副赤金耳坠。
春晓把耳坠装进首饰盒子里,正巧小丫头可人端茶进来,瞧了一眼,咂舌道:啧啧,就这随便给的,都比五奶奶给的见面礼强。
五奶奶的见面礼,是一对又细又薄的金片耳环。
顾莲蹙眉看向她,都是各人的心意,以后别再说这样挑三拣四的话。
可人忙道:小姐,我再不敢了。
顾莲需要和丫头们培养下感情,不想她们太过疏远,因而笑道:在咱们屋里随便说什么都不打紧,在外头可不许这样。
推了桌上的龙须糖,这个粘牙,你拿出去和蝉丫她们分了吧。
可人见她没有打算责罚自己,还赏了糖,欢喜道:小姐放心,我从来不在外头乱说话的。
顾莲微笑道:去吃吧。
可人和蝉丫住一个屋子,先去了另一屋,分了一半给小雁和穗儿,然后才折回自己的屋子,递给蝉丫,小姐赏的龙须糖。
蝉丫原想不吃,到底没有经受住诱惑拿了一块。
可人见她一副死了老子的样子,不由劝道:你和小姐打小住一块儿,又是吃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别人求还求不来,你怎么还……怕说多了得罪她,犹豫了下,我去找春晓姐姐说话,那龙须糖你多吃点儿,不用给我留了。
----这蝉丫不像是能开窍的,与其和她套近乎,还不如多在小姐跟前勤快点呢。
蝉丫吃了一块龙须糖,觉得好吃,又连着吃了两块,吃到第四块上头,忽地觉得甜得发腻,委实再吃不下了。
心中不免伤心,----以前都是她让给自己吃,现今是赏了。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因为娘是顾家的奴才,所以奴才的子女也是奴才,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是奴才!就连将来自己长大了,婚事都不由父母做主,而是主子随便一指,找个阿猫阿狗配了就完事。
从前在仙桃镇虽然日子清苦,到底有父母兄长庇佑,镇上的孩子们从来不敢欺负自己,----可现在,这里的人没一个看得起自己。
连父亲和哥哥都轻易见不着了。
蝉丫不由悲从心来,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好生哭了一场。
暗流涌动(上)与找不到自己定位,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相比,黄大石则要干脆利落的多,----此刻被一群看榜的人群吸引,上前问道:这是做什么的?一人解释道:城里富商叶家要去河南做生意,招募几个保镖。
有人啧啧几声,听说河南那边已经乱了,到处都是杀人掠货的,这招募的银子虽然不少,但怕是也不那么好赚的。
旁边有人讥笑,又要钱多,又要安逸,你干脆躺着等老天爷下银子吧。
黄大石便问:叶家怎么去?引得围观的人纷纷回头,有人赞道:这位真是一条壮汉!从这里一直往前,路口右拐,便是桂香坊南街了。
先头解释那人甚是热心,指路比划道:你瞧着最大、最气派的宅子,就是叶家,想必门口已经有人过去,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黄大石抱拳,多谢。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打铁,身量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三言两语介绍完毕,叶家的人便给他记了名。
好了。
叶家管事道:你去那边领一套衣服,后日出发。
黄大石拿了衣服回来,问道:我听人说河南那边乱得很,可是真的?他这么一说,旁边报名的便有人生出退意。
那管事沉了脸,你听谁说的?不知道,就不要乱嚷嚷。
正巧叶东海从大门出来,瞧见这一幕,上前笑道:这位好汉,可是怕了?他目光灼灼,眼底透出一丝瞧不起懦夫之意。
怕?黄大石一声冷笑,我若害怕,就不来这儿报名了。
哦……?叶东海身量没他高大,却并不输气势,愿闻其详。
黄大石扬了扬粗壮的胳膊,大声道:我从七岁起开始打铁,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力气!往四周扫了一圈,乱世又如何?太平年间,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出头之日,还不如在乱世一搏!说得好!有人当街鼓起掌来,笑道:这位好汉真是有志气!叶东海回头,顺着声音朝那人看去。
不知何时,人群旁边来了一个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约摸二十三、四岁,身上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叶东海极会审时度势,见来者不凡,含笑抱拳,这位兄台好生气派,在下初来安阳郡不久……那年轻公子回以一礼,微笑道:在下徐策。
指了指身后的英姿少年,这是舍弟徐离,今日出来闲逛,不想在这儿遇上了诸位好汉。
幸会。
徐离微微一笑,礼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叶东海神色不变,内心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安阳郡徐家,乃是当朝皇室后裔。
本朝一共经历了十二位皇帝,皇室子弟遍布天下、不计其数,所以皇室后裔,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封了亲王、郡王的皇室贵胄,是一等。
与今上的关系在五服九宗以内的,又是一等。
靠祖上余荫,领个一官半职的再次一等。
甚至……在那些街头卖肉、织席贩履之徒中,亦有皇室后裔。
徐家自称是开国太祖的第四子楚王之后,传到徐宪、徐策、徐离这一代,早已经和皇权中心远离了。
不过徐家几代人,一直领着安阳郡的指挥佥事之职。
----可以在安阳随意横着走。
叶东海赶忙抱拳行礼,原来是徐千户和徐三爷,久仰、久仰。
徐策笑着摆手,什么千户不千户的,我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徐二哥便是。
言谈间居然没有半点架子,说不出的宽和可亲。
叶东海当然不会信以为真,笑道:徐二爷真是太客气了。
又自我介绍,我们叶家是生意人,才来安阳郡不久,在下家中行二,鄙名东海。
徐策笑着点点头,问道:门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待得知是招募壮汉去河南之后,微微露出讶色,可真是巧了,我和三弟正准备去一趟河南。
笑了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叶东海目光一闪,----结伴而行?不说徐宪是安阳的指挥佥事,便是徐策自己,亦是一个千户,他们兄弟真的要去河南,哪里用得着跟自己结伴?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想归想,面上神色却是不变,哦……二爷三爷也要去河南?我们兄弟去一趟姑母家。
徐策回头拍了弟弟一把,笑道:东海,你瞧着我这兄弟如何?老大不小的,是时候该成一个家了吧。
----那意思,这一趟是去姑母家给兄弟相亲的。
徐离微垂眼帘,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连这种事都跟自己说?叶东海思绪飞转,----若自己还以为对方是碰巧去河南,碰巧路过叶家,碰巧想跟自己结伴而行,那可就真是个蠢货了!心念一闪,便笑道:站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真是失礼。
抬手引路,二爷三爷若是得空,到寒舍去喝杯茶再走。
徐策微笑,恭谨不如从命。
抬脚之前,含笑看了黄大石一眼,好汉留名。
小的姓黄,名大石。
徐策见他神色从容,并不似一般寻常百姓那样胆怯,微微惊讶,果然是一条好汉子!叶东海极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笑问:可想好了?还去不去河南?黄大石干脆道:去!方才的确有一点犹豫,不过此刻,自己对这趟河南之行充满期待,----若是能因此拜在徐氏门下,别的不敢妄想,至少有了一个从军的机会。
不敢说建功立业,便是能混一个小吏目也比打铁强!想到这里,不由往顾府方向望了一眼。
身份地位悬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难的小姐,那些痴念全无可能,但就算自己这辈子不能娶她,将来能够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一个铁匠能做什么?有心还得有力,必须要自己先变得更加强大!******顾莲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大石哥去了河南?李妈妈叹气道:是你三叔原是不想让他去的,可是大石是个牛脾气,闷声不吭的把包袱收拾好,第二天天没亮就悄悄走了。
顾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道:叶家人多势众,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唉,但愿吧。
正说着话,丹娘和桐娘一起过来了。
昨儿我差一点就赢了。
丹娘一脸不服气,挽住顾莲,走走走,今天我非赢了你们不可!看了看屋子的人,唤来小丫头,去把杏娘叫来。
桐娘一向是个温柔沉默的,静静坐下。
顾莲让娇蕊去取自己画的属相棋,----后宅日子无聊,便画一张古代版的飞行棋,飞机换做十二生肖,玩的时候随便挑四个。
自己可不想解释飞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丹娘和杏娘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玩得十分上瘾。
桐娘兴趣一般,但飞行棋要人多才好玩,姐妹们拉她作陪,自然不会推辞,这几天都被抓了过来。
杏娘一进门,便笑,六妹妹,昨儿还没输够呢?飞行棋这种东西,技巧性不大,大部分都是靠运气,----丹娘平素比姐妹强的,什么书法啊、诗词啊、交际啊,在这儿全然不起作用。
丹娘不屑道:昨儿不过是你运气好些罢了。
顾莲赶忙打岔,来来,开始吧。
也不知道是风水轮流转,还是怎地,今天丹娘的手气特别顺,她的四条蛟龙一路遥遥领先,还把杏娘的两只小兔踢了回去。
杏娘忍了又忍,在第三只小兔被踢回去时,忍不住恼道:破色子!一定是哪个笨丫头摔坏了。
丹娘掩面轻笑,昨儿五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杏娘柳眉倒竖,咬了嘴唇气恼的看着她。
顾莲的脑袋又大了。
自家姐姐是个炮仗一样的脾气,一点就燃,偏偏丹娘是个点火高手,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经常把姐姐气得跳脚。
正想打个圆场,只听可人在外面喊道:五爷、表少爷。
屋里姐妹几个都是一怔。
只见帘子被人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锦衣玉袍的少年。
前者十八、九岁,五官端正、笑容满面,不过身量稍微发福了些,几位妹妹都在这儿呢。
拉出身后的人,这是你们何家表哥。
何庭轩穿了一身素雅的江水云纹长袍,他原本就长得俊秀,微微含笑之际,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诸位表妹好。
杏娘顿时眼睛一亮,脸色阴雨转晴。
丹娘却是眉头微蹙,问道:五哥你不去外面玩,怎么到九妹妹这儿来了?心下大怒,堂兄真是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居然敢往妹妹的闺房里带!一表表千里,不过是沾亲带故而罢了。
闲着嘛。
顾五爷大大咧咧凑了过来,探头问道:妹妹你们玩什么,告诉我,让我也玩儿一把。
顾莲是主人,笑着起身让了位置,五哥你坐我这儿。
五爷看了看她,是九妹妹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呢。
从怀里摸了摸,半天摸出一个小鸟形状的哨子,用力一吹,便滴滴乱叫,好玩儿吧?送给你了。
多谢五哥。
顾莲觉得这位兄长玩心太重,都已经娶了媳妇儿,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丹娘喊道:五姐姐该你了,快扔色子!哦。
杏娘心不在焉,胡乱扔了一个,----才得一点,自己的小兔子不能出门,只能把外面的挪了一步。
不过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发脾气,只做一副淑女状。
可惜的是,何庭轩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而是走到顾莲身边,悄声道:九表妹与我说说这个怎么玩儿,瞧着挺有意思的。
顾莲简短道:就是扔到五或者六出一个生肖,然后按色子数行走。
杏娘闻声看了过来,巧笑倩兮,表哥想玩儿,来坐我这个位置好了。
何庭轩笑道:不用,我先看看学会了再说。
没关系。
杏娘已然站了起来,尽量压抑住眼里的羞涩,故作随意道:表哥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丹娘淡淡瞥了一眼,悠悠道:五姐姐,你到底还玩不玩儿?----要坏事!姐姐都已经站了起来,假如何庭轩不过去玩儿,当着这么多人,姐姐的面子往哪儿搁?要是末了,何庭轩还在这边跟自己说话……顾莲完全想象的出后续发展,一阵头皮紧,因而忙道:表哥你去玩儿两局吧?正好我有几句话要跟姐姐说呢。
那我去试试吧。
何庭轩报以一笑,仿佛春风和煦一般柔情款款。
顾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趁着换人场面乱的空隙,回头对春晓递了个眼色,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静坐一旁。
杏娘正在叽叽喳喳的介绍,扔到六或者五都可以出一个,然后再扔,扔到几就走几步。
指了桌上的棋图,你看这里还有近道,这些格子里有前进、后退,全凭自己的运气,若是碰上别人的生肖,就可以直接撞回去……何庭轩并不是很有耐心听,含笑敷衍,嗯,好。
过了会儿,这一局最终还是让丹娘赢了。
头晕晕的,我先不玩回去了。
丹娘看都不看何庭轩,露出离意,正好今天赢了五姐姐,可算赚到了。
五爷急道:不行,不行,我才上手呢。
丹娘撇嘴,啐道:你是哥哥,难道还要做妹妹的让着你?五爷笑嘻嘻央求,两位好妹妹,再陪我玩几把呗?回头我出去,给你们买好看的胭脂,怎么样?我不稀罕胭脂!丹娘不理他,离席而去。
桐娘欠了欠身,我还有些针线活没做完。
不敢像丹娘那样强势,欠了欠身,让五姐姐和九妹妹来玩,人也够了。
顾莲明白两位姐姐是避嫌,只得由她们去了。
杏娘已经坐下,含笑招呼,妹妹,过来坐啊。
顾莲无奈走过去,还没坐下,就见可人掀了帘子进来,说道:九小姐,夫人找你过去说句话儿。
母亲有事找我?杏娘微微皱眉,你才回家,能有什么事找你?去了就知道了。
顾莲浅浅一笑,一脸歉意离席,三个人也一样能玩儿的,五哥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回来。
下了台阶,径直出了自己的院子。
春晓紧紧跟在后头,担心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见母亲。
啊?刚才明明是自己编的谎话,春晓微微一怔,片刻后,忽地醒悟过来,却变得更加担心,这样……五小姐的脸上怕是不好看吧。
夫人不喜欢柳家的人,等下怒气冲冲过来,对那何家表少爷冷嘲热讽几句,再看见五小姐单独在这儿,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五小姐那个脾气,必定会觉得是小姐去告了她的状。
----虽然一样都是亲生女儿,可也有亲疏远近。
顾莲见她眼神不停闪烁,怕是担心的紧,于是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五姐姐难堪的。
说着,再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快去。
春晓连连点头,转身朝着长房那边去了。
顾莲领着可人,到了母亲的院子,等通报了以后方才进门。
四夫人一脸诧异,有事?顾莲微笑道:想找母亲讨一点好的茶叶。
四夫人有些不快,我这儿的,跟拿到你那边去的都一样。
顾莲知道让母亲误会了,赶忙解释,母亲给我的,自然都是顶尖儿的。
朝卢妈妈投去求助的一瞥,然后小声道:刚才五哥和何表哥过来,我拍招待不周……你说什么?四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怎么去你哪儿了?----母亲的眼里,不仅有着愤怒,还有审讯怀疑之色。
呃……难道是以为自己春心萌动了?拜托,是你另外一个闺女好吧。
顾莲忍住心里的不爽,解释道:原是我和几位姐姐一起玩棋,不知道怎地五哥和何表哥就过来了。
四夫人起身站了起来,恼道:我去瞧瞧,这老五是在犯什么浑呢?哪有随便把人往妹子屋里领的?!母亲!顾莲就是担心这个,赶忙拉住她,原本只是五哥路过而已,母亲若是领着丫头婆子们过去,声势浩大的,岂不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卢妈妈忙劝,夫人,九小姐说得有道理。
难不成由得他们赖在不走?!母亲,你听我说。
顾莲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难得五哥过来看我,所以我想留他下来用点晚饭,偏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方才我已经让春晓去问五嫂了。
四夫人缓缓坐下,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小女儿。
----没想到,自己所生的几个子女之中,花费的心血和精力最少的,却是最懂事的那一个,最为聪慧冷静。
卢妈妈在旁边夸道:九小姐可真是个懂事有礼的,想得周到。
顾莲笑了笑,又道:母亲,那我就先回去了。
----实在不敢说,丹娘和桐娘已经走掉,留下姐姐一人,但愿别再出什么事儿。
所幸顾莲回去时,杏娘几个还围在桌子前玩生肖棋,并没有去别的地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娘找你什么事儿?杏娘问道。
----母亲居然会单独找妹妹,不叫自己,让她心里微微不痛快。
顾莲早就想好了说辞,赧然道:母亲问我识不识字?要是不识,回头让姐姐得空教我几个。
杏娘目光一闪,赶忙大声问道:妹妹你不识字?说着,朝何庭轩那边悄悄瞥了一眼。
不识得。
顾莲只好继续演下去,更何况李妈妈还在场,只能扮文盲,从前并没有人教,只好以后辛苦姐姐了。
杏娘一口答应下来,又道:你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哈哈!五爷大笑着往桌上一拍,嚷嚷道:我赢了,我赢了!又叹气,可惜没个彩头……嗯,要不咱们来下个彩头吧?杏娘娇嗔,五哥你就整天想着赢东西,连妹妹的都盘算!看了何庭轩一眼,你看表哥,就不像你那样儿。
顾莲无语了。
----好嘛,这就连姓氏都给省了。
暗流涌动(下)五爷?五奶奶人未至声先到,火急火燎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
朝着杏娘、顾莲点点头,两位妹妹好。
五爷正玩在兴头上,不耐道:找我做什么?你先回去。
五奶奶一扭头,看见何庭轩,惊讶道:表弟你也在这儿?何庭轩道了一声,五表嫂好。
笑着解释,我跟五表哥是一起的,正巧路过,瞧见表妹们在玩儿棋,就跟着玩了一会儿。
嗯。
五奶奶点点头,又去拉扯丈夫,走吧,你怎么还玩这些小孩儿游戏?五爷最烦人家说他像孩子,顿时恼了,我玩棋怎么了?怎么就是小孩儿了?甩开她的手,你老成、你稳重,回家好好呆着去吧!五奶奶顿时脸上挂不住,红了脸。
顾莲赶忙劝道:五哥,五嫂是想和你回去说说话。
五爷嗤笑,谁要跟她说?谁跟她又有话说了?五奶奶气得脸皮紫涨。
----情况完全出乎自己预料。
原本想着自己告知了五奶奶,她自然不好意思,让丈夫留在堂妹这里吃饭,多半会派个丫头过来,随便找个借口让人回去。
堂兄一走,何庭轩肯定不好意思单独留下,事情就解决了。
哪知道这对夫妻如此的不和,在人前都能吵闹起来,早知道闹得这般尴尬,就不该叫五奶奶来,自己另外再想别的法子。
杏娘一向乐得看长房的热闹,偷偷忍笑瞧着。
顾莲头疼的紧,要是再这么继续吵下去,只怕五奶奶事后会迁怒自己,甚至连大夫人都会得罪,----自己可不想跟当家主母结梁子。
自己和堂哥堂嫂又不熟,不好劝。
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九表妹。
何庭轩忽然叫她,笑得一派温文尔雅,刚才叨扰你这么久,现在先告辞了。
然后拉了五爷一把,五表哥,不是说好去状元楼吃肘子吗?五爷忙道:走走走!脚不沾地,一溜风似的蹿出了门。
看把五表哥给馋的。
何庭轩在后面笑了一句,欠身拱手,五表嫂,五表妹、九表妹,请恕我先失陪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陪了?此地庙小容不下大佛,赶紧走吧。
不过念在他才给自己解了围,微笑道:何表哥慢走。
杏娘悄悄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何庭轩,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表哥……刚说了半句,人都已经出门下台阶了。
她不好对妹妹发作,因而便朝五奶奶阴阳怪气,五嫂还不快去撵上?等下五哥可要走远了。
五奶奶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杏娘看着她的背影,讥笑道:以为自己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女儿,就了不得了?既然拢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又不会生孩子,年纪也大,还得意个什么劲儿!顾莲听姐姐说得尖酸刻薄,不好接话。
杏娘却说得兴趣盎然,回头道:你还不知道吧?五嫂比五哥整整大三岁呢。
顾莲陪笑,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
妹妹你可别说笑了。
杏娘哧了一声,五嫂的娘是大伯母的二妹,夫家后来败落了,偏偏五嫂生得那样子……你也瞧见了。
五奶奶的颧骨高了些,嘴也大了些,说实话,的确连齐整二字都谈不上。
顾莲不好评价嫂嫂的长相,只得干笑了笑。
杏娘一脸幸灾乐祸之色,滔滔不绝说道:长得不好,又没有兄弟做臂膀,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到了二十岁,家里还拿不出像样的嫁妆。
撇了撇嘴,最后她娘跑到大伯母跟前哭诉,没办法子,只好把五哥给搭进去了。
顾莲暗暗点头,难怪当初五奶奶的见面礼那样的薄。
不过说起来,自己瞧着五哥也不是一个成器的,只对吃喝玩乐上心,----换做条件好一点的姑娘,想来不会愿意嫁给他。
但不管怎么说,议论哥哥嫂嫂的是非总是不妥当。
顾莲怕姐姐没完没了说下去,于是打岔,照这么说起来,何表哥和五嫂本来就是表姐弟了。
杏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喜道:是呀,我怎么没有想起来。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顾莲觉得姐姐真是喜怒无常,下一刻,心里忽地一惊,……她该不会是,想要通过五奶奶去接近何庭轩吧?即便姐姐不知道柳氏和父亲有瓜葛,但是看母亲的态度,难道是喜欢柳氏的?她就不想一想,这门亲事母亲能答应了?唉……爱情就是叫人眼瞎啊。
不不不……若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不叫爱情,叫□!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告诉母亲?自己这张纸,怕是快包不住姐姐的那团火了。
滋----!一团灰烬,风吹过,伴随着袅袅青烟飘散。
小姐……?春晓推了推她,五小姐已经走了。
顾莲回过神来,摇摇头,挥散脑海中的二次元画面,叹气道:让人烧点水,等下我泡一个热水澡。
放松一下大脑,看能不能相处什么应对之策。
******对于姐姐的一颗春心,顾莲暂时没有想出什么良策。
不过鉴于在五奶奶身上的失算,越发觉得自己对顾家了解太少,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把丫头们一个个抓来搜刮信息。
丫头们巴不得小姐问自己话,好跟主子亲近,一个个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听来的、谣传的,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
家常里短、鸡毛蒜皮,仿佛在泥沙里面慢慢淘金子。
顾莲仔细甄别,每天都淘得不亦乐乎。
小姐。
可人笑嘻嘻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胭脂盒子,五爷买的,说是那天的哨子不算数,这个是重新补一份的见面礼。
顾莲讶然,没想到这位堂兄还如此较真儿。
可人讨好的小心打开,小姐瞧瞧。
顾莲瞧了瞧,粉质细腻、柔和,沾了一点试涂在手背上,又轻又薄又香,最难得不是血一样的大红,而是微微有一点偏肉粉。
五爷说,这可是京城那边运过来的货呢。
顾莲更吃惊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先不说胭脂,只怕运费就是价值不菲吧?五嫂的嫁妆又薄,再说从她当初给自己的见面礼便知,绝不是舍得嫁妆银子,给妹妹们买胭脂的大方嫂嫂。
可是五哥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又没有别的进项,这也太大方了一点吧。
顾莲心下疑惑,让可人把胭脂放了起来。
而此时,杏娘正在担心着自己的裙子。
自从上次把十二幅湘裙送给妹妹,母亲又一直不给做新的,隔三差五想起来,心里面就是一个疙瘩,于是找到母亲撒娇,娘……就再给我做一条十六福的湘裙吧。
四夫人训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的呢?杏娘拉长声调,都不好看啊。
胡说!娘……杏娘上前替母亲捏肩膀,这儿酸不酸?又捶背,还是这儿?娘,让我来服侍你。
行了!四夫人被她弄得乱晃,又好气又好笑,哎呀,你这丫头。
不到一会儿工夫,最后败下阵来,行了、行了,给你做裙子!别再摇了。
杏娘赶紧搂住了母亲,欢喜道:娘最疼我了。
四夫人气笑道:磨人精!卢妈妈在旁边问道:九小姐要不要也做一条?不然回头一起出去……----同样都是亲生女儿,裙子却是两样。
四夫人领悟过来,于是点头,是我疏忽了,那就给她们两姐妹一起做吧。
杏娘目光微闪,跳下去,我去问一问妹妹,看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免得我们别做重了。
----是怕自己喜欢的被妹妹占了吧?四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幸好小女儿脾气柔和,不然两个都争着要一样的颜色,你不让,我也不肯的,那可真叫自己头疼了。
夫人。
檀香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桂妈妈从郾城回来了。
四夫人神色一凛,快让进来!桂妈妈一进来,丫头们就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如何?打听到了什么?四夫人急问。
何家的人嘴紧得很,想了好些法子,问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桂妈妈眼见主母要便脸色,忙道:不过打听到了一件很要紧的,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
死了未婚妻?说是去年订的亲事。
桂妈妈尽量把打听到的都说了,那家小姐,是郾城知县曹夫人的内侄女,听说生得不错,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儿。
若是嫁了何家,只怕一份家当都要全陪嫁过去。
卢妈妈听了道:这么说来,还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啊。
可惜……那曹小姐上个月里头突然病死了。
四夫人冷哼,那个狐狸精也配娶一门好儿媳?这都是报应!桂妈妈和卢妈妈一样,都是陪嫁丫头过来,深知过往和柳氏的那些恩怨情仇,两人对视一眼,皆垂了眼帘没有接话。
四夫人只是觉得满心快意,绽了笑容,我说呢,无缘无故跑来亲戚家做客,原来是出了这等晦气事,是想散散心吧。
卢妈妈却笑不起来,小声道:夫人,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夫人你想……卢妈妈细细分析,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虽说没过门,好歹有了一段瓜葛,便是做样子,也该在家里哀悼一段才对,岂有出来玩的道理?而且我冷眼瞧着,何家少爷并无半分伤心。
四夫人冷笑道:哪个小畜生能有什么良心?卢妈妈深知自家主母的脾气,----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出生后,卫家老太爷又升了官,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儿是福星,因而多有宠溺。
当年主母做姑娘的时候,那份脾气,和如今的五小姐真是不相上下。
因而凡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说,夫人,咱们先不管何家少爷有无良心,只说其中的蹊跷。
皱眉道:何家少爷在不该出门时出门,必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桂妈妈咂舌,难不成……跟那曹小姐的死有关系?又小声嘀咕,难怪何家的人嘴紧得很,只怕早就都被嘱咐过了。
----有了这个由头,夫人就不会太认为是自己不得力吧。
四夫人眉头紧锁,问道:哪曹小姐是如何死的?桂妈妈为难道:夫人,这种事人家怎么肯随便说?打听了好几个人,都说是突然病死的。
四夫人瞪了一眼,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要命的大病?对了!桂妈妈忽地一拍手掌,像是想起了什么,私下找的那些人,每每提起他们家小姐的死,都是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忌讳莫深的东西。
----可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夫人。
又是檀香的声音,卫姨娘过来了,问夫人要一点桂花油。
四夫人神色一肃,让她进来。
当年的四个陪嫁大丫头,卢妈妈和桂妈妈留在内院,还有一个去了庄子上,最老实不起眼的那个,便是做了姨娘的卫氏。
她相貌平庸、嘴又笨,从一开始就不得四老爷的欢心。
这么些年,连一次身孕都没有怀过。
卫姨娘如今上了年纪、又发福,估计四老爷早就忘了这个妾,----她的父母兄弟都是卫家的家生子,生死被卫家捏着,只剩下讨好主母这一条路可走。
一进门,便低声道:方才珍珠过来了一趟,找了翠儿。
四夫人看着她,汪姨娘有什么话要说?汪姨娘是大老爷的第一个通房,大夫人进门后,抬了姨娘。
大夫人生了大小姐之后,好几年都没有动静,老太爷急着抱长孙,便让停了汪姨娘的避子汤,----她的肚子争气,很快就怀上了,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可惜顾家大爷只养到两岁上头,便吃坏东西夭折了。
汪姨娘很是伤心了一阵,大夫人便天天人参燕窝的炖给她吃,哪知道糟蹋了不少好东西,身体却没补回来。
第二年上头,大夫人有了身孕生下二小姐,隔了两年,又生了三爷,到她三十三岁的那一年,还生下了五爷。
汪姨娘却再也没有怀孕过,一直孤苦至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四夫人当然和汪姨娘合得来,不过碍着大夫人,不便接近,就连两个姨娘之间,也只敢让丫头们传个话儿。
方才汪姨娘在屋里伺候大夫人,柳三姨过来说话,大夫人撵了屋里的人,汪姨娘只在门口听到一句……卫姨娘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说是想给何家表少爷求一门亲事。
四夫人怔了怔,在安阳?应该是这个意思。
四夫人便冷笑起来,才死了未婚妻,这就急哄哄的又要说亲事?卫姨娘吃了一惊,不过不敢多问,怕再问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就连眼下,都有些不安起来,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知道她一向胆小怕事,况且又不会出主意,便不勉强,去吧。
******杏娘正在这边和妹妹商议裙子的事儿。
顾莲心里明白,无缘无故的,母亲要给自己和姐姐一人做一条十六幅湘裙,自己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
自己刚回来,断然不会更不敢和姐姐相争的,先问了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然后避开选了别的,姐妹两个一派和睦友爱。
等裙子得了,我们一起穿出去才有意思呢。
杏娘的兴致十分不错,一扭头,看见了妆台上的胭脂,咦……这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若是母亲给的,不可能不先给自己一份。
顾莲笑道:五哥重新补了一份见面礼。
杏娘打开盒子,沾了点在手指上揉搓,瞧着还不错。
心中微微不快,堂兄居然没有给自己捎上一份!忽地心念一动,起身道:我再去找五哥要一盒!顾莲扶额,对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无语。
但愿她聪明一点,别当着五奶奶的面要什么胭脂,----当初连见面礼都那么小气,又岂会舍得丈夫给小姑子买好胭脂?可别再弄得小两口吵架了。
不对!顾莲突然发觉自己想岔了。
其实……姐姐就是冲着堂嫂去的吧?没多会儿,杏娘一脸得意的回来。
顾莲试探问道:找着五哥了?找着了。
杏娘笑嘻嘻的,我让他再给我买一盒胭脂,五嫂听见了,让五哥也一样买一盒。
又道:我与五哥说了,回头我打个梅花络子谢他。
----是想再找机会跟堂嫂说话吧?顾莲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不好揭穿,所幸看起来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或许五奶奶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方,至少肯在丈夫面前做个样子。
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最后这盒胭脂会惹出一场天大的风波。
风波(上)第二天,五爷带了两盒胭脂回来。
一盒给堂妹,一盒给妻子。
杏娘打开看了看,蹙眉道:怎么和九妹妹的那盒不大一样?娇蕊回道:五爷说,上次买给九小姐的那种胭脂没了。
打开盒子,说是这种瞧着也挺好的,八钱银子一盒呢。
杏娘微微有点不快,不过她的心思主要不在这上头,挥了挥手,放起来吧。
自己只顾低头打着络子,难得十分专心。
娇蕊放了胭脂回来,笑道:小姐仔细低头久了脖子酸,这种小东西最费工夫,要不……我替小姐打吧?杏娘皱眉拒绝,不用。
----丫头打的,何家表哥见了还有什么意思?居然难得的勤劳起来,一连好些天,除了早上给母亲请安,其余时间全都闷在屋子里的打络子,连丹娘邀请玩棋都没出去。
四夫人知道了,与卢妈妈笑道:到底是姑娘家长大了,收心了,居然肯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
怕女儿熬坏了眼睛,还特意让丫头送了杭白菊过去。
顾莲沾光跟着得了一份。
日子波澜不惊,三月很快就过完了。
四月初六,是丹娘的十五岁生辰。
顾家这一代的小姐以花为名,丹娘生在四月里,----牡丹既是她的名字,又是花中之王,今日斜戴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
众人恭贺寿星,少不得都要对她夸赞几句。
瞧瞧,我们的六姑娘真是国色天香。
正合了牡丹之名。
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气度不凡。
杏娘瞧了直撇嘴,低声嘀咕道:要是妹妹你过生辰,难道还把那么大一朵荷花戴在脑袋上?真是可笑!----杏花太小,委实不合适戴在头上炫耀。
顾莲知道姐姐心里不爽,还有新做的十六幅湘裙没有赶出来,也让她不痛快,认为在这种热闹场合失了风头。
女子十五及笄,今天是丹娘的成人礼,来得客人不少,二奶奶费了很大功夫准备今日宴席,光是席前招待客人的小零嘴,就有十几样。
正在欢声笑语、你推我让之间,有丫头进来笑道:袁太太和袁大小姐来了。
丹娘的笑容便是一滞。
杏娘瞧在眼里,幸灾乐祸小声道:有好戏看了。
袁家是二夫人的娘家,丹娘是在紧张自己的舅母吧?顾莲明白她的心情,面对可能成为自己婆婆的人,怎么能够放松的下来?而且以丹娘的眼光,只怕是看不起这门亲事的。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眼下只要盯住姐姐不失言就好。
----上次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给劝住了。
诸如丹娘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将来成了还罢,万一传开又没成,难免会生出各种流言,……比如女方挑剔啊,性子不好啊,男方没看上啊。
古代小姐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人家只听说顾家小姐怎么怎么着,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小姐?即便知道,有一个不好其他的也摘不清。
如此细细说了,杏娘总算收起了几分添乱的心。
后来又跟姐姐说到家里有亲戚住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何庭轩这尊大神,彻底镇住了她。
眼下还是有些担心,小声提醒,今儿是丹娘的生辰,人又多,姐姐记得给给她做几分脸面,更显得我们姐妹和睦。
杏娘睨了她一眼,不用你来教导我。
顾莲怯怯声,上次二奶奶多送了我一副金耳环,让我……没出息的样儿!杏娘小声训斥,一副金耳环就把你收买了?替人家瞎忙活,只有你这种笨丫头才会答应。
顾莲便低了头,还真做出一副呆笨无措的样子。
杏娘见她这样儿,没了脾气,----好在她的心思不在这儿,只满眼的往外看去,然后戳了戳妹妹,进来了。
顾莲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经过上次的各种海淘顾府人脉信息,对袁家的事略知道一些。
袁家只得袁老爷这一房,并无其他兄弟。
袁太太上头的婆婆已经不在,中间没有妯娌,大小姑子早就出嫁,自己又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所谓面由心生,袁太太的微笑看着很舒服。
旁边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精致、目光明亮,浅紫色的上衣,下配月白挑银线的绣裙,颇有几分顾盼神飞的味道。
神气什么?杏娘一脸不屑,嘀咕道:还真当自己是嫡母生的了。
这位袁家大小姐有点特殊,原是庶出,一岁多的时候姨娘病故,----袁太太一直想生个女儿不如愿,便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育,从小视如亲生。
在庶女里头,袁幼娘的命算得上是头一份。
丹娘早已经缓过神来,上前笑吟吟招呼,舅母好、大表姐好。
领着入了座,回身与周遭众人一番介绍。
她满面笑容,仿佛看到外祖母家的人十分高兴。
袁幼娘亦是笑盈盈的,拉着她问长问短,让丫头拿出来一双绣鞋,自己做的,妹妹赏给丫头玩儿吧。
粉红色的绣鞋,掐白月牙儿细边,鞋头绣了一朵恣意绽放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鞋子上面掉下来。
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大功夫的,手艺十分厉害。
----顿时惹得一群女眷围过去看,纷纷夸赞不已。
袁幼娘成了众人瞩目和询问的焦点,一面自谦,一面挨个应酬寒暄,-----把丹娘的风头都抢了去,仿佛她才是主人。
杏娘低了头,肩膀轻轻抖着浅笑,我就说了,有热闹戏看吧。
顾莲没有出声,只留心看丹娘怎么化解这样的尴尬。
各位好姐姐、好妹妹们。
丹娘等着众人问得差不多了,方才笑盈盈上前,拿了那双牡丹绣鞋,这可是大表姐做给我穿的,你们不能抢。
言语里透着三分认真、七分娇憨,然后拉着袁幼娘入座,表姐辛苦了,快坐下来喝杯茶。
不动声色,把袁幼娘和人群分开出来。
她也坐下,顺手将绣鞋递给丫头,好生收着。
然后指了顾莲,表姐还没见过我家九妹妹吧?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
袁幼娘扭头看过去,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丹娘便笑道:我这个妹妹,是不是长得像花骨朵儿一般?哎哟。
袁幼娘抿嘴一笑,妹妹都像姐姐,你这是借机要夸自己吧?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好个不害臊的丫头!丹娘笑着往后躲闪,嗔道:这都被表姐你看出来了。
----两个人十分亲昵,似乎比亲姐妹都还要亲上几分。
顾莲看在眼里,觉得这对未来姑嫂棋逢对手。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人来。
因为是丹娘的生辰,来的都是各家主母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姐。
一直久闻大名的徐家,这一次由徐夫人领着两位小姐贺寿,大小姐徐娴看起来端方文静,二小姐徐姝则是娇憨可爱。
安阳刺史家的刘夫人,领着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过来。
宴席上宾客众多、觥筹交错,席面隔得远的,顾莲实在有些记不住,光是应付身边的几位陌生小姐,加上还要盯着姐姐杏娘,就足够忙了。
好在丹娘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一会招呼徐家姐妹多喝点汤,一会儿嘱咐表姐当心鱼刺,一会儿又问妹妹们菜合不合胃口,眼见刺史家的刘三小姐呛了一声,立马让小丫头端来清水漱口。
不论哪位客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细致周到的关怀。
顾莲看在心里连连称赞,这可是一门本事。
徐娴柔声道:丹娘今儿你是寿星翁,快坐下,让丫头们招呼就行了。
我不累。
丹娘笑容灿烂明媚,带了几分娇嗔,姐妹们都过来给我贺寿,这是给我的脸面,我便是站一天,心里也比吃了蜜还甜。
徐姝呵呵一笑,我看啊,你已经吃了蜜蜂屎了。
姝儿!徐娴瞪了她一眼,你再胡闹……我再胡闹,你就要去告诉娘是不是?徐姝看起来并不怎么怕姐姐,她正好坐在丹娘身边,扯了她摇晃,我开个玩笑,难不成你还生气不成?丹娘笑道:当然不会。
徐姝得意的看了姐姐一眼,你看丹娘都说不生气。
徐娴拿自家妹妹没办法,不想破坏了气氛,只能歉意笑笑:小妹淘气,让诸位姐妹见笑了。
徐姝只做没有听见,然后看向顾莲,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今儿还是头一次呢。
顾莲微笑道:我小时候身子弱,需要常年吃一种南方的浆果养着,是在外祖母家长大的,如今病养好方才回来。
----这是母亲早就交待过的谎言,说起来十分流利。
徐姝一脸大感兴趣的样子,连珠炮似的问道:哦,那是什么奇怪的病?要吃什么浆果?好不好吃?徐娴急得去拉她,你给我坐下!低声斥道:哪来的这许多问题?今儿是丹娘大喜的日子,你好好儿的安生一点。
徐姝嘟嘴咕哝,问问都不行。
顾莲见状一笑,哄劝道:回头空了我再与你慢慢说,先吃饭吧。
是呀。
杏娘掩面一笑,再说下去,饭菜可都凉透了。
徐姝瞪了她一眼,哼!两个人像是乌眼鸡一般,谁也不理谁。
******饭后的节目除了看戏,顾家还特意把后花园收拾妥当,让小姐们各自玩耍,放风筝的、钓鱼的、下棋的,瓜果茶水样样周到。
杏娘正在亭子里发牢骚,恼道:那个徐姝最讨厌了!见妹妹无动于衷,立即翻了从前的旧事来说,打小就跟个哥儿似的,凡是淘气的、捣乱的,她哪一样没做过?每次去别人家,总得弄坏几样东西……小湖旁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呼,哎呀!杏娘扭头看过去,肯定是徐家的淘气鬼又闯祸了。
----这一次,还真的被她说中。
原本徐姝在放风筝,不知怎地棉线忽然绞了起来,她性子急,解的时候力气不免大了些,竟然把风筝线给扯断了。
风筝落下来,正好砸在湖边喂小鱼的袁幼娘头上。
丫头们赶忙上去帮忙,折腾半天,风筝总算是给取了下来,不过袁幼娘的发髻也弄松了,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
袁幼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瞧见了她狼狈的样子,她一向骄傲,面上没有发作,实则已经羞恼之极。
徐娴气得去拧妹妹的耳朵,我早说了,就不该带你出来。
哎哟、哎哟!徐姝哇哇乱叫,耳朵要掉了!眼下丹娘去了前面戏台招呼客人,杏娘正乐得看徐姝的笑话,顾莲略一思量,便对袁幼娘笑道:不如姐姐去我屋里重新梳一梳,一会儿工夫就得了。
袁幼娘微笑,多谢妹妹。
徐娴赶忙追上来道歉,都是姝儿不懂事……不要紧。
袁幼娘笑容僵硬,敷衍的欠了欠身,你们先玩儿着。
上前挽了顾莲的胳膊,莲娘,我们走。
我也去。
杏娘一脸幸灾乐祸,回头朝徐姝笑眯眯看了一眼。
徐姝做了个鬼脸,讨厌!顾莲与袁幼娘是头一次见面,并不熟,回屋让丫头们打来清水,拉开梳妆台,叫了玉竹过来梳头,好生服侍。
这个……袁幼娘看见了那盒醒目的胭脂,轻轻拿了起来,惊讶道:妹妹好舍得,居然用惠春阁里最贵的宫粉胭脂!是么?顾莲不懂这些,笑着解释,这是我五哥送的见面礼,贵不贵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袁幼娘满眼的羡慕,爱不释手,我只是在大嫂那儿见过一次。
顾莲见她喜欢,笑道:那姐姐就用这个梳妆罢。
不用。
袁幼娘指着满满的胭脂粉,整齐漂亮,还是新的呢。
随手另外换了一盒,你收着,我用你常用的就好。
末了感慨,不过五表哥可真是大方,这胭脂要六两银子一盒呢。
六两一盒?顾莲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
小姐少爷们月例是有定额的,小姐们二两,成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十两,五哥出手也太大方了吧?后来又给姐姐和堂嫂各买了一盒,岂不是还得倒贴?一扭头,发现姐姐杏娘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们忙着,我先去外面了。
杏娘绷着个脸,冷冷扫了那胭脂一眼,也不留个解释,便一脸不悦出了门。
顾莲十分尴尬,回头陪笑,我姐姐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有些耐不住。
袁幼娘抿嘴一笑,没事,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儿过。
顾莲干笑。
----好吧,你懂得就好。
风波(下)四房的内院主屋内,卢妈妈正在回禀,今儿是六小姐的生辰,外头男客不多,大都是咱们家的亲眷,只堪堪坐了两座。
谁要听这些了?四夫人不耐道:老爷呢?卢妈妈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马上又有一场闲气要生,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带着何家表少爷,正在外头应酬……啪!一个茶碗成了牺牲品,碎了一地。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道:那是他亲儿子呢?别人家的小野种,这么上赶着的贴着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小七?!卢妈妈叹气,七爷吃亏在年幼,还得等个十年功夫才能出去应酬。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又勾起了四夫人的伤心往事,幽幽道:要是……第一个哥儿保住了,到现在……要是那个孩子活着,此刻都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当初自己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人人都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自己亦是满心欢喜,以为丈夫的冷淡只是因为不熟悉,等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大嫂的母亲作寿,丈夫偷偷溜了跟着过去柳家。
自己居然以为丈夫只是贪玩儿,还在婆婆面前百般掩护,真真可悲可笑!----直到隔了几日去书房送汤,才发现丈夫整日躲在书房里,不是用功,而是为他和柳氏的姻缘伤怀。
那一首首让自己作呕的诗,便是见证。
当时年轻气盛,大吵大闹之下要撕掉那些酸诗,丈夫拦着不让,争执之下自己绊倒在地,----腹痛如绞,最后落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
之后夫妻间争吵不断,自己小产伤了身子,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有保住。
时隔八年,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生下杏娘。
四夫人陷入回忆半晌,一抬头,正好看见一脸不快的大女儿进来,不由问道:今儿不是很热,你怎么不在外面玩儿了?杏娘气呼呼坐下,五哥好偏心,送给妹妹的胭脂六两一盒,我的才得八钱!八钱银子一盒的还不好么?四夫人刚要斥责女儿几句,忽地一顿,老五送什么胭脂给莲娘了?六两一盒?卢妈妈亦是咂舌,这也太贵了吧。
真的!杏娘见她们不信,顿时急了,赶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表姐亲口说的,什么惠春阁最贵的宫粉胭脂!四夫人满心疑惑,老五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杏娘将头扭向一旁,撇嘴道:偏心!只对九妹妹大方!----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四夫人清楚自己的侄儿,----吃喝玩乐十分舍得,但那是对自己,莲娘既不是他的亲妹妹,又是刚回来的,毫无感情,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大方?难道……是小女儿在撒谎不成?!莲娘从小流落在外没有人管,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最是容易被骗了!四夫人再想到何家那根刺儿,越发的悬心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藏得住事儿的人,又是面对自己女儿,还担心掺杂了何家,恨不得立马就去问个究竟!好在莲娘到底是她自己亲生的,须得留几分面子,今天宾客满门,委实不是问话的时候。
忍了又忍,方才暂且压下不提。
第二天,早起问安后便留了顾莲里屋说话。
听说,老五送了你一盒惠春阁的胭脂?顾莲不明白母亲怎么关心这个,但见母亲脸色不好,周围更是一个丫头都没有,本能的觉得没有好事,赶紧回道:是。
四夫人脸色冷冷的,你可别撒谎。
顾莲忙道:女儿不敢。
春晓!四夫人朝外喊了一声,等人进来,吩咐道:去把老五送给莲娘的胭脂拿过来,让我瞧瞧。
又叫了娇蕊,让把杏娘得的胭脂也取过来。
片刻功夫,春晓和娇蕊前后脚进来放下胭脂。
四夫人将两个胭脂盒都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胭脂成色,再次问道: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给我说实话!……是五哥。
还敢胡说!四夫人指着桌上的胭脂,怒道:若都是老五送的,为何两份胭脂会不一样?你的六两一盒,杏娘的八钱一盒,老五凭什么对你这么好?这……女儿也不知道。
顾莲只觉一头雾水,没想到堂兄给姐姐的不一样,心下亦是不解,兴许是女儿刚回来,五哥当做见面礼给的,所以比姐姐的好一些。
更是扯谎!四夫人严词厉色,老五是个什么性子,我清楚的很!他何曾给过妹妹们值钱的东西?更别说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去买!声音一沉,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给你的?!难道母亲怀疑自己跟人私下传递?顾莲真是无奈了,解释道:女儿才回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哪里会有外人送我东西?真的是五哥给的。
----老五绝不可能花大半个月的月例,送这么贵重的胭脂!小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死不认账,四夫人气得不行,将那胭脂盒朝地上重重一摔,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就管不了你了?!啪的一声,那漂亮的胭脂盒整个儿倒翻过来,洒了一地红色粉末,----叫人诧异的是,居然掉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络子!顾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这、这是神马状况?!四夫人也怔住了。
母女俩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没有声音。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拣起那个小玩意儿,看了看,同心方胜……重重摔在女儿面前,你还敢说是老五送给你的?!母亲……顾莲也急了,慌乱中,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跪下道:女儿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但的的确确是五哥送的,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五哥对质。
对质?四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尖声道:我会把自己女儿的丑事让别人知道?你打量好了我不敢去问,所以就有恃无恐是吧?顾莲只觉百口莫辩、头疼不已,委屈道: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摔!到底是谁要这么陷害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否则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以后还要怎么活下去?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令人压抑窒息。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唤道:母亲……四夫人冷冷的看着小女儿,目光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有伤心、有厌恶,但更多的却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得顾莲脊梁发寒,像是腊月天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脑子因此清醒了些。
说到底,母亲还是没有真正的接受自己。
顾莲渐渐冷静下来,缓缓道:母亲不相信女儿所说,自然有母亲的道理,但是请容我再说几句。
四夫人冷哼,我看你还能说什么?顾莲尽量让在自己站在旁观者角度,以免陷入情绪里,母亲且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外人送给我的,里面还有这个东西……拣起那个小小的同心方胜,放回盒子里,轻声反问,我又岂会不收藏好?还这么大大咧咧随便放着?四夫人一怔,紧绷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顾莲接着道:今儿袁家表姐的头发乱了,到我屋里梳妆,还见了这盒胭脂。
满心无奈的苦笑,我如果有隐情的话,就算再傻、再笨,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出来给外人看见,否则……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声音诚挚,母亲,女儿真的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顾莲不知道母亲喜欢吃哪一套,但示弱多半不会错,心里的确有委屈,于是泪盈于睫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知道,真的。
四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推测道:那……就是别人托老五的手转交的。
顾莲收起眼泪,小声道:想来多半如此。
四夫人皱眉问道:那么你觉得会是何人?----眼下可不是扮小娇羞的时候。
顾莲前后想了想,抬头道:如果说外男,女儿只见过何家表哥一个。
----好你个何庭轩,坑爹啊!姐说不识字,你就整一个同心方胜络子,要是说识字,你还不得写一封情书?就是死了,也是一个冤死鬼啊!果然是这个小畜生!四夫人勃然大怒,恨恨的盯着那个胭脂盒子,就知道他们没安什么好心!这般下贱歹毒,居然想来祸害我的女儿!顾莲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还认自己是她女儿就好。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一脚将那胭脂盒踢的老远!母亲……顾莲对她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赶忙拉住她,急急道:眼下我们并无真凭实据,便是去问五哥也不会承认的,何表哥更不会承认!再说这事若是闹开,吃亏的可是我们四房啊。
----自己的份量不够,整个四房的份量总该够了吧。
四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恶声道:我不会饶了那小畜生的!顾莲又道:而且我们只是猜测而已,到底是不是他,好歹得先弄清楚了再说。
又不能问,如何能够弄清楚?女儿有一个法子。
四夫人低头,微微蹙眉看向小女儿,……你说。
******哎哟。
五奶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打量着杏娘,五妹妹今儿得空,过来说说话呢?又问,是不是给你五哥打的络子得了。
给!杏娘一脸不快,将一条攒金线的梅花络子拍在桌上。
母亲一向都肯惯着自己,不过这次……居然叫自己过来质问堂兄,为什么不买一样的胭脂,----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毕竟胭脂放在妹妹那儿,自己回头一样可以拿了用的。
没想到母亲坚持要自己来问,正好要送络子,于是便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五奶奶笑道:谁惹我们五妹妹生气了?快与嫂子说说。
五哥偏心。
杏娘本来就不满,眼下又是母亲让自己来的,更觉理直气壮,送给我的胭脂八钱一盒,送给九妹妹的六两银子一盒,都是妹妹,一碗水却不端平。
五奶奶的脸色变了变,什么胭脂这么贵?惠春阁里京城运来的宫粉胭脂啊。
五奶奶干笑了一声,看你五哥粗心大意的,有这样的好东西,都不说给我一起捎上一盒。
又问:是什么样子?回头我让丫头去买。
嗯……杏娘仔细描绘了一遍,鹅蛋形的红色雕漆盒子,梅花图样,里面的胭脂有些肉桂色,用起来轻红香润十分服帖。
五奶奶笑得僵硬,听起来,的确是好东西的样子。
等人一走,就立马让丫头去惠春阁打听。
真的是六两银子一盒?!五奶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一下午坐在门口,等着五爷一进门,便撵了丫头气恼质问:你倒是大方,居然送人六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哪儿来的银子?五爷没有回过神来,什么胭脂?你送给莲娘的,忘记了?五奶奶咬了咬唇,又不是你嫡亲的妹子,用得着这么大方吗?一声冷哼,你随便写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儿,全了礼数就够了。
嚷什么嚷?五爷不耐烦,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又不是我买的,不过顺手做个人情罢了。
不是你买的?五奶奶一怔,继而满脸不信,那还能是谁?谁会愿意替你做这个冤大头?!你管呢!五爷懒得解释,抬脚要出门,反正不是我!五奶奶恼了,抓住他,你不说,我就告诉娘去!五爷止住脚步,----母亲一向跟四房的人不和,要是以为自己乱花银子,还是花在给四房的丫头送礼上面,肯定少不了一番训斥。
可是妻子的样子,不得一个解释是不肯罢休的。
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额头,罢了、罢了,我告诉你。
提前叮嘱,不过你的嘴可要牢一点儿,别说出去了。
五奶奶冷哼道:你倒是编!我编什么?五爷闻言烦躁起来,气道:是何家表弟!他看上了九妹妹,想找机会送个东西表表心意,便记在我名上让转交一下。
五奶奶张大了嘴巴,吃惊道:表弟看上了莲娘?就是他!五奶奶的娘和柳氏、大夫人是姐妹,以她的立场,自然是跟何庭轩更亲近,四房隔得远,才不会去想顾莲的名节问题。
第一反应只是觉得诧异,娘一向不喜欢四房的人,这门亲事怕是不成吧。
五爷懒懒坐下,爱成不成。
亲事且放着先不说。
五奶奶一声冷哼,今儿杏娘过来发脾气,说你给她的胭脂和莲娘的不一样,要再买一盒一样的。
我哪有那份闲钱?五爷不光爱玩儿,还好赌,----为着妻子不肯给嫁妆,两口子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架了。
五奶奶瞪了他一眼,少看我,我才不做这个冤大头!行行行!五爷跳了起来,谁惹的麻烦,谁来收拾。
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去找何表弟,让他自己把这个窟窿也给补上。
******五小姐走后,五爷和五奶奶就大吵了一架。
卢妈妈低声回禀消息,后来五爷出了门,找到了何家表少爷……四夫人一声冷笑,我就说肯定是那个小畜生!虽说知道了人……卢妈妈叹了口气,却也不能怎样,只有往后把四房的院门看紧一点,别让外人再传递东西。
外人?四夫人讥讽道:我们家五爷怎么会是外人?!卢妈妈无言,我知道了,一定会仔细盯着的。
到了下午,杏娘得了一盒和妹妹一样的宫粉胭脂。
满心得意过来告诉,娘,五哥也给我买了。
四夫人只觉得闹心的很,又不好说明,----心下打定主意,回头就让人再去买两盒一样的,把大女儿的那一盒换了,再给小女儿补上一盒。
----省得想起何家的人就觉得糟心!大女儿是个口无遮拦的,这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夫人。
檀香在外头传话,叶家的人报丧,说是他们家大爷没了。
卢妈妈吃了一惊,报丧?!看那叶家大奶奶的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叶家大爷想来大不了几岁,怎么突然就……?年纪轻轻的,英年早逝真是叫人可惜。
四夫人皱眉,就是你们回来时,帮过一次忙的叶家?卢妈妈点头道:正是。
四夫人有些不悦,咱们家和他们没有交情,居然这么正儿八经的来报丧,不去倒成了我们失礼了!卢妈妈陪笑道:他们商户人家,自然是盼着和官家的人有往来、有面子,往后好做生意的。
见主母不高兴,要不……我送点东西过去吊祭一下。
四夫人犹豫了下,罢了,叫莲娘过来。
卢妈妈颇为诧异,问道:夫人要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过去?既然都报信上门,就与他们几分体面罢。
四夫人随口敷衍,又道:等下莲娘去行了,杏娘又不知道什么叶家。
杏娘撒娇,娘……我也想出去逛逛。
胡说!吊孝是去玩儿的?四夫人斥了一句,心下微微后悔,----先前对小女儿太过严厉了些,也怪自己性子急,就单独陪她走一遭算是安抚罢。
花落谁家(上)到了叶家,门里门外都已是一片缟素。
门口有人唱诺,盐运使司顾家,顾四夫人、顾九小姐到!话音一落,引得周围人群一片唏嘘声。
没想到,叶家和顾家也有交情。
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这年头,没跟官家的人搭上线怎么做生意?有了这样的大树靠着,才好乘凉,看样子叶家是要发达了。
顾莲和母亲在一片嘈杂声当中,坐着马车进了叶家大门,刚到后院停下,便有婆子丫头上来迎接,直接去了女眷吊唁的厅堂。
没有见着叶大奶奶,接待客人的是一名三十五、六的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并非叶宜。
丫头们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二太太和五小姐。
多谢四夫人和九姑娘亲自前来。
叶二太太上前欠身,歉意道:我家大嫂白发人送黑发人,委实受不住病倒了,大侄儿媳妇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也在病中。
四夫人淡淡寒暄,遇上这种事谁都难免伤心的,歇息几日也好。
顾莲轻声问道:怎么不见宜姐儿?是去陪着大奶奶了吧。
正是。
叶二太太陪笑道:她素来就有旧疾,如今再……摇了摇头,似乎对叶大奶奶的状态不看好。
顾莲是想去看看叶大奶奶的,还有叶宜,不过上午的那番暴风雨心有余悸,不敢妄自多言,只能微笑,宜姐儿小小年纪,真是难得。
四夫人看在眼里,----人都来了,就顺着女儿的意思吧。
因而道:那你过去看一眼大奶奶,好生宽慰几句。
真是劳烦九姑娘了。
叶二太太瞥了一眼,见四夫人不想挪步,便对身边的少女说道:五娘你陪九姑娘过去,我在这儿陪四夫人说说话儿。
叶五娘大大方方道:顾家姐姐,跟我这边走。
叶家才来安阳定居,宅子并不大,想来是才买下来的住所,顾莲悄悄打量着,自己和叶五娘并不熟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连廊转弯的地方,叶五娘回头道:这几阶台阶有点儿陡,当心一些。
顾莲正要答话,抬头却看见一个素衣少年迎面走来。
叶五娘有些诧异,二哥?大约是没想到会碰见外人,叶东海眼里亦是意外,看了顾莲一眼,收回目光,听说大嫂中午又咳血了,我回来看看。
叶五娘神色为难,轻咳道:我们正要过去看大嫂呢。
那你们先去。
叶东海明白眼下不便,也不好随便和顾莲打招呼,于是道:五妹你好生待客,我先出去,晚一点再回来看大嫂。
顾莲欠了欠身,垂着眼帘避开让了路。
叶五娘陪笑解释,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忙里忙外,他和大哥大嫂的感情又好……顾莲微笑道:年纪轻轻,可见是一个能干的。
叶五娘松了一口气,----听说那些官宦人家最是讲究,顾家来吊祭是给面子,来的又是千金小姐,可千万别再得罪了人。
廊子另一边的叶东海,却是一怔。
记忆中的声音对上了主人,不由隔着花窗回望了一眼。
顾九小姐穿了一身月白色素衣,极浅极淡的绿裙,鬓角特意别了一支白珍珠长簪,身形亭亭玉立,仿佛盛夏池塘里的一株含苞白荷。
----正配那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听说顾家的人过来探望,叶宜迎了出来,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娘喝了药刚刚睡下,先到旁边坐下说说话罢。
顾莲表示理解,大奶奶病中虚弱,睡一睡也好。
叶宜的表情很平静,但在眼底深处,那一抹掩不住的担心和焦急,透出她是在故作坚强,----到底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顾莲心下微微叹息,生出怜悯。
这个眉清目秀、身量纤细的小小少女,陡然间失去父亲,母亲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进了侧屋坐下,立即有小丫头捧了热茶上来。
叶五娘亲自端了一盏,递给顾莲,润润嗓子。
有意给她们留出说话空间,微微一笑,你们说着,我先去大嫂那边看看。
顾莲和叶宜只是一面之缘,其实没啥可说。
请喝茶。
叶宜说了这一句后,亦是沉默。
顾莲觉得这样傻坐着十分尴尬,想了想,微笑道:方才来的路上,还碰见了你家二叔,说是晚一点再过来看你娘。
叶宜在家里只是辈分小,实则和叔叔姑姑年纪差不太多,论辈分叶东海是堂叔,实则却当做兄长一般对待。
说到自己的这位二叔,叶宜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唏嘘道:我们家人丁稀少,这一辈只得我父亲和二叔两个。
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这次父亲在外面病故,尸首还是二叔千里迢迢找回来的。
顾莲安慰了她几句,自己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黄大石不是跟着叶家的人一起去的吗?叶东海都回来了,怎么却没听说大石哥的消息?----从情感上来说,黄氏父子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原以为叶家是去河南做生意的,没想到……可不管怎么说,主人家都会回来了,大石哥实在没有不回来的道理,----再说叶家回来安顿收拾,到报丧,想来已经过了三两日了。
心下有些担心,便问道:这次你们家去河南一行,我有个乳兄也在里面,叫做黄大石,怎地我却没有听说他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
叶宜摇摇头,收泪想了想,等我晚上问一问二叔,回头让人去顾府送个消息。
那就多谢了。
顾莲微笑,辞别前又叮咛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你精神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你娘。
叶宜见她语气真挚,感激道:好,我都记下了。
******坐上顾府的马车,四夫人低声交待女儿,这叶家,记得往后少往来的好。
不过是偶然帮了个小忙,后来卢妈妈也答谢过,按说已经两清,----他们倒好,居然让人到顾家报丧,仿佛两家多有交情似的,实在太会钻营了!顾莲诺诺应道:是。
四夫人见她柔顺听话,心下甚慰。
顾莲心里惦记着黄大石,三叔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不求别的但求平安归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才好。
自己尚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就住了一个成人灵魂。
大石哥后来的那些心意,自然懂得。
当初不知道还能回顾家,也曾想过就这么嫁给他算了,谈不上什么情啊爱啊,更没有任何志趣相投,----但大石性子坚韧踏实,不缺力气,能够养家糊口,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人选。
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喜乐。
如今自己身份一变,这些简单的念头想都不用再想。
等到将来大石哥说媳妇儿的时候,自己是顾家小姐,总能帮着出一点力挑人,给点银子,至少一家人衣食饱暖不愁。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快要驶出叶家大门,忽地听见门外的人高声唱诺,指挥佥事徐家,徐夫人、徐大小姐、二小姐到!话音未落,便是一片轰然惊讶的嗡嗡议论声。
徐家!!啧啧,徐夫人居然亲自来吊唁!四夫人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亦是吃了一惊,徐家?!微微皱眉,不会也是叶家的人厚着脸皮去报丧的吧?看起来,这安阳城能攀附的官宦人家,叶家都是不会放过的。
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既然碰上了,自然要下车打声招呼,因而吩咐婆子不急着出门,先停下等人。
徐家的马车进来,卢妈妈上前打了招呼。
徐姝从车上跳了下来,先给四夫人行了礼,然后惊讶道:莲姐姐你也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天多谢你带那袁家小姐去梳头,不然她定然恼我。
顾莲莞尔一笑,我是主人,原该照顾着客人一些的。
徐姝笑嘻嘻道:反正我是记住你了。
徐娴在后面扶着母亲过来,朝妹妹嗔道:你还是别记住的好,净给人添乱!冲妹妹瞪了一眼,你少乱跑,今儿我可会盯紧你的。
徐夫人看向顾莲,笑道:姝儿在我面前说了几遍,什么莲娘脾气好,又肯帮她解围,还说要去你家谢你呢。
徐伯母好。
顾莲上前行礼,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前些日子你姐姐生日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
徐夫人笑吟吟的,从手上摘下一对翡翠镯子,这个就算是伯母的见面礼,和你帮了姝儿的答谢。
四夫人看了一眼,连声推辞,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徐夫人笑道:不过是有些年头而已。
指指四夫人,又指指自己,像你我这样的年纪,戴了也是白瞎东西,不如她们小丫头戴在身上鲜亮。
徐姝乐呵呵的,莲姐姐原本就长得好看。
顾莲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徐妹妹谬赞了。
再看向那对沉甸甸的翡翠镯子,颜色碧绿、水润莹透,怕是价值不菲,拿在手里跟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戴上吧。
徐姝性子热情活泼,竟然亲自过来帮忙,还有别那么客套,叫我姝儿就好。
嘴里嘟嘟哝哝,这对镯子,原先我求了娘许久都没给呢。
顾莲更是不安,徐伯母……好孩子,只管拿着。
徐夫人笑了笑,对四夫人道:我看莲娘乖巧听话,你也省心了。
指着自己的小女儿,不像我家这个,整天就跟一个泼猴儿似的。
四夫人闻言忙道:二姑娘是天真可爱的性子,瞧着让人喜欢。
心下委实纳罕,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徐家的人。
更没有想到的是,徐夫人给了莲娘那么贵重的见面礼。
心下不由一动,----当初想把杏娘许配给徐家老三,无奈杏娘淘气,徐夫人并没有什么意思,如今瞧着似乎颇为喜欢莲娘。
若是能够成了徐家的这一门姻缘,那可就太好了。
******顾莲觉得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贵重,打算好好收起来,断然想不到,母亲已经惦记起自己的姻缘了。
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
眼下却有另外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急等着她去处理。
小姐……玉竹一脸焦急迎了上来。
顾莲微微诧异,----玉竹一向都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从前在母亲屋里做二等丫头,算是见过世面的,有什么事值得她这般焦急?面上不动声色,进屋摒退了其他人,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方才七小姐屋里的春芽过来。
玉竹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个小丫头,在后面花园子里闲逛,和大夫人屋里的珍珠拌了几句嘴,不知怎地……似乎还动了手,现下那小丫头被关进了柴房。
顾莲蹙眉,那小丫头是咱们屋里的人?玉竹神色尴尬,是蝉丫。
蝉丫?顾莲目光一闪,----蝉丫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能闹出什么大事,值得关进柴房这么严重?莫非……是胭脂事发?大伯母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惹得五哥五嫂拌嘴,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里忽地一惊,不会……已经知道何庭轩掺和其中了吧?-----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玉竹担心道:小姐,要不要叫夫人过去要人。
不用。
顾莲想到母亲那种性子,再想到之前对自己发的那些脾气,以及说不清楚的何庭轩,母亲这一去肯定要炸了锅!但明面上不能这么说,打马虎道:不过是蝉丫一个小丫头的事,母亲去了,倒好像四房和长房有什么不和,我去就行了。
是。
玉竹应了,却对和平解决此事持怀疑态度。
----大夫人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顾莲来不及换衣服,叫了玉竹跟自己一起出门。
春晓性子活泼了些,不似玉竹稳重。
而且玉竹的姐姐麝香,是母亲屋里的一等大丫头,万一等下没有处理好事情,顾及自己妹妹,麝香肯定也要帮忙周旋。
----至少能打听一下母亲的态度,不至于两眼抓瞎。
因而对春晓吩咐道:你才跟我去了徐家,先歇着,我和玉竹出去一趟,你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春晓见她神色郑重,赶忙应道:小姐放心,我连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顾莲出了门,一面走,一面叹息。
----自己刚刚回家,没有任何的根基和人脉,能依仗的,不过是四房嫡出小姐这一个身份罢了。
母亲上午的雷霆震怒,审亲生女儿如同审贼一般,没有丝毫信任,换做收了胭脂的人是姐姐,估计又是另一番情景吧。
按理说,母亲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即便自己从小没有养在她身边,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难道不应该小时候没有好好抚育,而更加心疼怜惜吗?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自己和母亲中间。
----像是一根刺,时刻刺痛那份脆弱的母女情分。
玉竹小声问道:等下见了大夫人,小姐打算怎么要人?要人?顾莲收回心思,回头看了她一眼,谁说大伯母把蝉丫关起来了?谁看见了?都是她淘气四处乱跑,我们找不着人,所以想请大伯母帮忙找人罢了。
----桐娘好心来报信,总不能再把她给搭进去。
玉竹一怔,旋即道:我明白了。
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五小姐那种莽撞性子,甚至比起夫人……压住腹诽的念头,有些庆幸姐姐当初的长远眼光。
跟在九小姐身边,比在夫人屋里要安稳踏实的多。
花落谁家(中)到了长房的院子,彩屏亲自笑着迎了出来,九小姐,今儿有空过来说说话呢。
顾莲微笑,我来看看大伯母。
进了屋,桐娘正坐在榻上陪大夫人说话。
----这个姐姐也是厉害的。
看着老实懦弱,却能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让丫头给自己屋里送信,……就是不知道,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所求何事?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一派惊讶,七姐姐也在呢。
桐娘转回头来,淡笑道:夏天快到了,我想替母亲绣一双轻薄的鞋子,过来问问母亲喜欢什么样式,也好早日绣成了。
顾莲抿嘴一笑,七姐姐孝顺手艺又难得,我却是太笨。
看向大夫人,还是大伯母会教养人,这一点,我可是远远不及七姐姐。
大夫人含笑打量着她,让丫头搬来椅子,九丫头也来看看,到底选哪一个样式好些,桐娘画了这许多,都让我看得有几分眼花了。
顾莲坐了过去,认认真真的看起鞋子样式。
自己在针线功夫上面不行,审美还是有的,回想着大夫人平时的装束和喜好,很快挑了一个出来,大伯母觉得这个如何?----正是方才想要挑的。
大夫人见她选的甚合自己心意,却高兴不起来,----丫头被关进了柴房,居然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实在不像是四房的人。
桐娘接过那个鞋子图样,轻声问道:母亲瞧着可还喜欢?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喜欢,你就照着这个绣吧。
顾莲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等她再闲扯别的,赶紧道:大伯母,侄女今天过来,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何事?是这样的。
顾莲一脸担心,蹙眉道:我屋里有个小丫头蝉丫,是乳母李妈妈的女儿,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又淘气。
先把蝉丫埋汰一遍,刚才我回来时,玉竹说好些时间不见人,找了几遍都不见,我想兴许是她不熟悉路转迷了。
桐娘只顾看着鞋样子,对于堂妹的话一副充耳不闻之色。
大夫人哦了一声,有这样的事?她是不方便清楚蝉丫事件的,否则一个当家主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把侄女的丫头扣了起来,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顾莲心下冷笑,就不信这件事你会不知道!既然你要装聋作哑,那就大家一起演戏好了。
于是做出一副焦急担心状,可怜巴巴的看向大夫人,怯怯声道:这件事若是母亲知道了,一定怪我没管教好丫头,所以……揉了揉手绢,想让大伯母帮忙找一找,我也好赶紧带人回去。
大夫人既是长辈,又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侄女求到了自己面前,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于是吩咐,快去四处看一看,有没有走丢了的小丫头。
顾莲满目感激,多谢大伯母。
又道:要是天黑都还找不着的话,还请大伯母陪我一起回去,在母亲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免得母亲责罚我。
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小声撒娇,大伯母你答应我,好不好?一副胆小怕事,凡事有你给我兜着的神色。
大夫人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只能忍气敷衍,别怕……你母亲不会责罚你的。
大伯母你答应了!顾莲才不会这么放过她,做出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有大伯母给我撑腰,我就放心了。
桐娘低头暗暗咬住嘴唇,没敢笑出声来。
嫡母被堂妹赖皮到这个份上,不但要替她找蝉丫,等下就算蝉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不好立即翻脸责罚。
此事若是换了杏娘,第一反应必定是大怒,然后去找四夫人,母女俩一起气势汹汹过来,三句话说不完就要拌嘴。
到时候,不管是对是错都成了没理。
----看来这一次自己没有帮错人。
大夫人心中窝火,朝丫头们厉声喝斥,再派个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顾莲想说一句,不着急。
到底怕惹毛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算了。
母亲,我先回去绣鞋。
桐娘起身,待大夫人点了头便悄声离去。
丫头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顾莲感受着身边的阵阵高压,只做一脸焦急等待状,----大约找了两盏茶的功夫,蝉丫被带了过来。
顾莲不等她开口,上前便劈头盖脸骂道:你死哪儿去了?害得大伙儿好生找,要不是大伯母帮着找人,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转身吩咐玉竹,赶紧带蝉丫回去。
假如大夫人此刻装聋作哑,让人走掉,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是她何曾栽在过小辈手里?对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刚才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当即朝彩屏问道:是在哪儿找着人的?彩屏深知主母脾气,忙道:原是珍珠和蝉丫拌了几句嘴,两人动了手,珍珠是个性子急的,就把蝉丫暂时锁柴房里了。
蝉丫眼睛都哭肿了,急急分辨,是她……你闭嘴!顾莲一声断喝,不消说了,必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珍珠才会教导你,还不快点磕头认错?!蝉丫还要哭诉,却被玉竹上前狠狠的捏了一把,快给大夫人认错。
大夫人悠悠笑道:九丫头也是个急脾气,好歹让蝉丫把话说完。
又吩咐人,把珍珠带过来,都说说,看看到底是谁的不是。
一定要闹起来?好吧,那就见招拆招!顾莲心下冷笑,继而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一个圆脸小丫头被带上来,跪在地上回话,是蝉丫掐了夫人的君子兰,我便上前说了几句,那知道她不但不认错,反而动手动脚要打人。
看了看顾莲,所以就先把她关了起来,想等九小姐回来后再做理论。
蝉丫又气又急,分辩道:你夺了我花,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你自己没站稳,怎么赖我推了你?!想起黑乎乎一片的柴房,哭道:……你凭什么关我?!我只是掐了一朵花……原来是这样。
大夫人悠悠道:那几盆君子兰是养着给老太爷庆生的,品相和个头都很是难得,就这样掐了,真是……一声叹息,十分头疼的样子。
----搬出老太爷来压自己,这份罪名可不小!顾莲冷笑不已,若自己是一个胆子小的,或者像杏娘一样脾气燥的,只怕早就慌了神!幸好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只怕要让大夫人失望了。
蝉丫却是吓得不行,哭道:都是花圃里面的花,那么小,我怎么知道不能摘?也没人告诉我,是老太爷……顾莲朝玉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蝉丫噤声。
大夫人淡笑道:罢了,看在你是莲娘屋里的人……大伯母!顾莲当即打断她,----自己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兜了罪名,再任由她对蝉丫处置,蝉丫不知道兰花的珍贵,掐了花,自然是她的不对。
顿了顿,不过侄女觉得,此事并非是蝉丫一个人的错。
哦?大夫人眼睛微眯,那还有谁的错?其一,既然是给祖父做寿用的兰花,珍贵难得,岂能随随便便放在花圃里?所以那个负责养花看花的人,第一个有错!其二,蝉丫掐了兰花,珍珠就应该告诉她是何用途,蝉丫知道以后,必定不敢再掐也不敢抢回,珍珠第二个有错!其三,即便蝉丫千错万错,也轮不到珍珠一个小丫头来管教,上面有大伯母,她为何没有回禀?隐匿不报,珍珠又是错上加错!不仅如此。
顾莲口齿清晰,一一辩道:还有一件,珍珠为什么不去四房回禀?即便我不在家,五姐姐杏娘却在,我的丫头便是她的丫头,她自然打得骂得。
往下扫了一眼,蝉丫是奴才,珍珠也是奴才,蝉丫有错轮不到她来管教,更没有权利随便关人进柴房!一席话,说的珍珠面色煞白。
大夫人没想到侄女如此条理清晰、伶牙俐齿,冷笑道:那么以你所见,该如何处置珍珠才好呢?顾莲回道:珍珠是大伯母屋里的丫头,我怎么能随便处置?当然是由大伯母秉公处理,而蝉丫,则由我带回去好生管教。
顿了顿,至于被掐坏了的兰花,回头我就跟母亲说清楚,认个错,让人再去外头买一盆好的赔偿。
既然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又何必低头?反正长房和四房一直不和,也不差自己这一点。
若是蝉丫随便被人处置,不光对不住李妈妈,更是要寒了自己屋里下人的心,她们岂会不为未来命运担忧?若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拢不住,将来如何行走?----撕破脸便撕破脸,只要自己站住理就行。
这一场对决,大夫人输得十分惨烈。
当着满屋子的丫头和仆妇,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训得还不上嘴,----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尖声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本事的,竟然替我管教起丫头来,还敢教训我?是谁教你的这些规矩?!顾莲知道她不会就这么放自己走,心内早有预料,忽地扑通一声跪下,侄女不敢。
但是却挺直了脊梁,侄女方才若是说错了什么,大伯母指出来,侄女必定一一改正,认真聆听大伯母的教诲。
----为了两个小丫头拌嘴,逼得刚回家的侄女下跪求饶。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管起因到底是什么,外人都会认为是当家主母气量狭窄,跟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咄咄逼人,没有长妇风范。
大夫儿断断没有料到,这个侄女如此能屈能伸,赖皮、撒娇、辩论、示弱,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时间骑虎难下,气得倒呛。
好!一个苍老清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几分对晚辈的慈爱,九丫头不亏是我顾家的姑娘,有傲骨,却并非胡搅蛮缠之辈。
爹……大夫人满脸错愕,福了福,屋里的丫头们纷纷跟着行礼。
顾莲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量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约摸古稀年岁,但是身板还是十分硬朗,举手投足间有行云流水风范。
想起那两本《女训》和《女诫》,不由声音僵硬,见过祖父。
顾老太爷坐了厅堂正中的椅子,虚抬了下手,起来吧。
目光在顾莲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大夫人道:老大从福建寄了信回来,说了一些事情。
大夫人亲手奉了茶,担心问道:……要紧吗?顾老太爷接了茶,不急着答话,而是先看向彩屏,我与老大媳妇有事要商量,你把两个小丫头带下去,该怎么处置就处置了。
大夫人目光一缩,暗暗握拳,指甲嵌在了手心里。
公爹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女,谈不上任何感情,之所以这般袒护莲娘,再没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因为……心下恨恨不已,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彩屏心中更是叫苦,----老太爷的这番话,明显是在偏袒九小姐了。
如果夫人处置过于严厉,老太爷自然不好为了孙女责备儿媳,但自己一个奴才,要是处理的不好……惹得老太爷不悦,到时候大夫人都保不住自己。
可是太过轻罚,大夫人又要把怨气撒在自己头上。
左右为难,却不得不领命,是。
顾老太爷看向顾莲,问道:先头给的《女训》和《女诫》,读得如何?顾莲忙道:孙女识字不多,都是跟着姐姐再慢慢的学,虽然还不能写下来,但是意思已经都明白了。
那就好。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正色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识得这两本书便已足够,诗词歌赋的不会也罢。
----公正、严厉、久居上位,思想有些守旧。
顾莲对祖父初步下了几个评价,尽量做出柔顺的样子,小声道:孙女这就回去找姐姐,多识几个字,早日把《女训》、《女诫》都牢记了。
屈膝裣衽,祖父和大伯母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妈呀,赶紧趁机撤啊!出门下了台阶,彩屏三步两步追了上来,陪笑道:九小姐,你看……指了指蝉丫和珍珠,她们两个要怎么处置才好?顾莲不是杏娘和四夫人,会惦记着趁机报复一下珍珠,气一气大夫人,所以不中她的圈套,只做惊讶,祖父让姐姐处理此事,我怎敢越俎代庖?一脸害怕,姐姐快别说了,等会祖父怪罪下来……彩屏见识过她的各种耍赖,知道无法脱手,想了想,蝉丫掐错了花,就罚她半年的月例,至于珍珠……回头骂道: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还留着做什么?等下就撵了出去!珍珠吓得煞白了脸,姐姐……彩屏一声断喝,闭嘴!还敢求饶就撕烂你的嘴!玉竹适时的插了一句,彩屏姐姐消消气,看在珍珠是你亲妹子的份上……珍珠是彩屏的妹妹?顾莲打量了几眼,方才闹哄哄的没留意,两个人还真有三、四分相像,许是一个像爹一个想娘,不过还是看得出有共同之处。
这么巧?怕是大夫人就等着该处罚珍珠时,然后彩屏好出来求情吧。
蝉丫把兰花掐了,珍珠关了人,却没告诉她亲姐姐彩屏?这里面的猫腻,唯有大夫人和彩屏自己心里清楚了。
亲妹妹又如何?彩屏冷眼看着妹妹,不懂事,连我的脸面也给丢光了!眼下还得罪了九小姐,就该狠狠的罚!彩屏姐姐。
顾莲一脸微笑,这话从何说起,珍珠怎么就得罪我了?自己才不会认下这么一个芥蒂,到时候不论什么处置,都成了自己对珍珠怀恨在心的报复,----彩屏不过是一个丫头,居然敢对嫡出的小姐如此威胁!看得出来,母亲在这个家的确不得势。
彩屏赶忙收嘴,瞧我,一时着急嘴快……姐姐也是担心自家妹子,所以着急。
顾莲把麻烦给她扔了回去,但并没有不依不饶,而是道:我看珍珠比蝉丫大不了多少,都是一样年纪小,不懂事,再说蝉丫也没受什么委屈,就一样的罚半年月例罢。
----毕竟大夫人还是当家主母,彩屏仍然会继续做一等大丫头,往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
彩屏的脸色缓了缓,看向珍珠,既然九小姐开口替你求情,这次就饶过你了。
珍珠赶忙磕头,多谢九小姐。
******长房院子的一角,桐娘的小院。
后来老太爷来了,说是老爷从福建来了一封信,有事跟夫人商量,就让彩屏去处置蝉丫和珍珠……春芽说到此处,有些惋惜,早知道小姐应该晚一点走的。
晚一点又如何?桐娘轻声自嘲,难道我在那儿,母亲还会把父亲的信给我看一眼不成?若是不走,看着莲娘闹得母亲脸上难堪无光,回头母亲想起来,瞧着我也会不顺眼的。
春芽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实话,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法子,谁让姨娘跟着老爷留在福建,夫人心里不痛快,难免对小姐有些计较。
桐娘抿了抿嘴,她是长媳,留在家中侍奉父母天经地义。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绣鞋样子,姨娘就算跟了父亲在福建,又有何错?不过是……----不过是嫡母气量狭小容不得人罢了。
春芽知道她心中有怨,劝不了,更没法子解决,只能转移话题,奴婢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帮九小姐?万一夫人知道……这可是冒着大风险的事。
桐娘勾了勾嘴角,我在这个家无依无靠,但也不会指望一个堂妹来帮我,不过是交个好儿,多给自己往后留一条路罢了。
她的目光有着疲惫,即便帮不上,好歹别再学人作践我就行。
春芽垂了眼帘,静了一瞬,忽地道:不过九小姐也真够厉害的,居然能在夫人手里要走蝉丫,听说到最后,只是罚了半年的月例。
想了想,也是她运气好,今儿刚巧碰着老太爷了。
运气好?桐娘冷笑,即便今儿祖父没来,九妹妹都跪下了,母亲还能立逼着撵了蝉丫吗?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就是整个长房的笑话把柄!母亲即便不顾九妹妹,为了自己的脸面,最后也会退让一步的。
春芽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对,再说四夫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桐娘端起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道:是我以前小看了她,往后还得多结交结交,或许有一天,多多少少能顺手拉我一把。
----自己并不比堂妹差,只不过输在了出身上头。
漂亮有什么用?聪明有什么用?一个庶字,像大山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得不装傻卖痴,在嫡母面前做出一副蠢笨样子。
----人再强,还是强不过命。
桐娘满心不甘、无限唏嘘,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
花落谁家(下)桐娘在叹息,蝉丫却伏在李妈妈的怀里痛哭。
蝉丫。
顾莲觉得浑身没力气,心下更是无奈,等我找个空儿,就去母亲那边回禀了,给你自由身,然后就不用在府里当差了。
----她不愿做丫头,自己也实在是消受不起。
原本看在李妈妈和黄氏父子的份上,早该提出来的,可是自己与母亲不熟悉,一回来就求恩典,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想着等几个月,和母亲有点感情了,再挑个她心情好的日子说这事儿,眼下却是等不起了,早点放蝉丫出去,自己早点省心。
蝉丫羞愧难当,哭道:是我不懂事,让小姐跟着为难了。
----在大夫人面前的那一跪,若不是因为自己惹事,她又何须如此折辱自己?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任何亏待自己的地方。
顾莲才打了一场硬仗,疲乏的很,李妈妈,你先带蝉丫下去吧。
又叮咛,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蝉丫走出这个院子。
李妈妈感激道:今儿的事多谢小姐,往后我会好好看住她的。
玉竹打了热水过来,拧了一把,小姐,擦擦脸。
顾莲把脸埋在热乎乎的帕子里,捂了片刻,感觉好了不少,吩咐道:去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大大小小的丫头陆续进来。
顾莲正了正身体,说道:今天的事想必你们都听了一些,不清楚的,等下可以去问玉竹。
语音一顿,蝉丫弄坏了大伯母的兰花,给大伯母添了麻烦,你们可别学她那般不懂事,不许再添乱了。
潜台词是,当心长房那边的人找机会报复,要夹起尾巴做人。
丫头们神色一凛,纷纷应下。
事后蝉丫说起,当时原本没有打算专门去摘什么兰花,都是因为看见一个小丫头戴了一朵路过,所以才……只是这种事,即便你心里清楚明白,事后也是没法拿出来当证据的。
顾莲又道:不过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只要你们没有做错,万一被旁人误会,不论是你们哪一个……挨个看了一眼,我都会像待蝉丫一样,替你们据理力争!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春晓赶忙表态,小姐放心,我们都听小姐的。
可人补道:绝对不会给小姐添乱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一时间,颇有几分群情激昂的意思。
一个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在像最初的时候,各自小心翼翼的观看审势,----经历蝉丫的事,顾莲才真的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玉竹问道:小姐要不要歇一歇?顾莲摆摆手,我先去母亲那边一趟,把事情说明。
还要再讨点银子买兰花,自己那二两银子,先前给丫头们买了不少小东西,只剩下几百钱了。
当初是收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但是中看不中用,首饰什么的,只能平时拿出来戴一戴,总不不能拿去当了吧。
丹娘的生辰礼,还是用一副生肖棋遮挡过去的。
囧,谁家小姐穷到自己这个份上?******大夫人在众人面前闹得灰头土脸,让四夫人乐呵了好几天。
没事闲着就要翻起来说一说,得意道:她以为莲娘也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又冷哼,居然还敢逼得莲娘跪下,就不怕折了福!九小姐是晚辈,给伯母跪一下算不得什么。
卢妈妈劝了一句,笑道:老太爷让彩屏去处置事情,已经是在打大夫人的脸了。
四夫人开心道:跟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过不去,看她脸往哪儿搁?!活该让爹看见她那泼妇样子!因为心情好,那天女儿过来要银子买兰花时,便答应的十分痛快。
特意让人去买几盆最贵的,好刺一刺大夫人的眼。
顾莲知道母亲的脾气,没法子阻拦,由得她去,自己回屋后便加紧练字,----想赶快把《女训》《女诫》抄一份出来。
父亲只知道风花雪月完全不靠谱,母亲和姐姐是一对炮仗,而且还跟自己还没什么感情,兄弟又小又不懂事就更不用指望。
想来想去,还是祖父这个靠山够硬够结实,哪怕能靠上一个衣角都够了。
可惜自己是姑娘,要是孙子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读书啦、问学啦、解惑啦,都可以靠近巴结祖父,----自己只能送上一份《女训》《女诫》。
祖父看不看都无所谓,自己是亲孙女,总会收下,不至于拒之门外吧?落在别人眼里,遇事总得多掂量自己几分。
不过……顾莲看着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跟虫子在爬一样,自己都觉得难看,实在是没脸给祖父一观,免得让老人家笑掉了大牙。
谁让自己从小流落在外呢?要是跟姐姐一样在家长大,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好歹像模像样吧?至少不会写的跟鬼画符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借机讨好祖父巴结他,又不是给他看书法的,----要能让祖父在书法上赞许自己,十年后都未必练得出来。
这么一想,便认认真真写了几十份《女训》《女诫》,最后挑了一副最好出来。
特意穿了一身柔和规矩的衣衫,发髻、装饰亦是十分简朴。
小姐要去见老太爷?!春晓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脸色为难,又没什么事,万一老太爷不见呢?----在顾家,还没有哪位小姐去找过老太爷。
顾莲微笑,若是祖父忙,就让人把这份转交便是。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让人先去打听了。
终于找着一个空闲时间,且老太爷才得了一副名画,看了半下午,据说心情十分不错,----为了这点消息,顾莲还找李妈妈借了二两银子。
顾家不缺钱花,但是大户人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应俱全,未免小辈乱花钱,给的月例银子并不多,也就是平时买个零嘴什么的。
顾莲才回来,根本就没有压箱底的钱。
这二两银子花得十分心痛,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到了老太爷的院子通报,等了片刻,一个中年美妇出来笑道:九小姐,老太爷让你进去。
春晓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章太姨娘。
顾莲悄悄打量,章太姨娘约摸四十二、三年纪,而祖父已经七旬,算一算,应该是在祖父年过百时,收的最后一位侍妾了。
看其眼角眉梢间的神色很是柔和,说明日子过得不错。
一面想着,一面上前笑道:章太姨娘好。
九小姐可真是嘴甜。
章太姨娘亲自下了台阶,颇为热情,这里一向都是冷清惯了,难得有人过来说话。
顾莲笑笑,对此不好做什么评价。
章太姨娘抿嘴一笑,啧啧,可真是难得。
这话说得颇有诱导性,顾莲少不得要问一句,什么难得?九小姐还不知道吧。
章太姨娘陪着她慢慢的走,说话速度却甚快,我从前在白太夫人屋里当差,服侍了将近二十年。
微微叹息,老太爷的孙子辈里面,唯有九小姐像极了太夫人,可不是难得么。
顾莲一怔,----自己长得像祖母白氏?继而不由失笑,这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白氏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姐姐和弟弟都肖似母亲,可不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知道章太姨娘专门提起这个,有何用意?到了。
章太姨娘立在门口,像个丫头一样规规矩矩的,九小姐进去罢。
顾莲低眉敛目,进门先福了福,祖父。
何事?顾老太爷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拿着他的西洋镜,俯身在古画上面看来看去,动作小心仔细,生怕碰坏了一星半点儿。
正如章太姨娘说得那样,顾老太爷辞官以后,膝前甚至寂寥,所以尽管有些意外孙女的到来,但还是让她进来说话了。
顾莲上前几步,双手奉上,那日听了祖父的教诲,孙女回去以后,每日都照着《女训》《女诫》抄几遍,字很丑,祖父看了别见笑。
顾老太爷更是诧异了,抬头道:你连字都还认不全吧?是。
顾莲满脸不好意思,声若蚊呐,孙女已经全部背了下来,只要不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个一个比对,还是勉强认得的。
顾老太爷终于有些动容,放下西洋镜,展开了孙女递上来的大作。
----如她所言,字的确有些不堪入目。
难为你了。
顾老太爷声音唏嘘,感慨道:强记强写成了这一副,字虽不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比那些不争气的兄弟们……孙子里头,老二是个碌碌无为的,老三中规中矩,老四跟着三儿子在外地,也没听说如何爱读书,老五那个混账就更不用提!对了,还有个老七……三岁多了,却连个话都说不囫囵。
----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一个家族,若是后代子孙不成器,再大的家业也难守住!如今又是乱世,顾老太爷满心的为家族前程担忧,奈何子孙不给力,内心真是说不完的惆怅,忍不住叹气,生于乱世,顾家一脉将何去何从?顾莲见祖父颇为伤感,小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祖父不用太过忧心。
福?顾老太爷摇摇头,在这乱世里头,能够不给家门招祸就不错了。
顾莲有心开解几句,柔声道:孙女生于内宅,养于妇人之手,自己亦是一介女儿身,不懂得外面的乱世之患。
语音一顿,但在孙女看来,家便如一个小国,国便如一个大家,总有相通之处。
家如小国,国如大家?顾老太爷满目震惊,----自己不过是随口感慨,并没有指望孙女回答,却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不出是什么一种情绪,当问道:接着说。
顾莲见祖父感兴趣,自己此行本身就是来讨好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揣度着祖父的脾气心思,一一回答。
所谓乱世,便如同一个家里众人不和。
哥哥想要在这个家当家作主,弟弟也想,更甚者……就连外头的人都打算插一脚,这便是乱之起源。
这个时候,其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是去依附哥哥,还是支持弟弟,又或者被外人利益所诱?但我想,一个家总应该有一个主人,也只能有一个主人。
假设顾家出了这样的乱子,那么只要大家都听祖父一人安排,不为利益所动,不为诱惑迷心,兄友弟恭、姑嫂和睦,所有的顾家人都是一条心,又如何乱得起来?即便有外患,众志成城一定能够扛过去。
顾老太爷静了许久,颔首道:说得真好!顾莲低头,孙女只知道一些后宅琐事,胡乱比方,让祖父见笑了。
----祖父肯定不喜欢牝鸡司晨的孙女,时刻保持妇孺形象。
不,你的话振聋发聩!顾老太爷神色有些激动,真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们听一听,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权臣们听一听!他们各自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置全天下的黎民苍生于不顾!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个个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我顾家一个女儿!顾莲心内叹息,----有些话说得容易,但是功名利禄有几人能不动心?在那些枭雄们的眼里,天下江山亦是可以去抢夺瓜分的!可惜了。
顾老太爷看着面前的亭亭少女,----除了眼睛,身量和气韵都与继妻颇为相似,心里不免更加惋惜,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小姐真厉害!春晓欢喜的不得了,一回屋,就让小丫头们搬凳子,要把老太爷写的字挂在厅中央,好让来往的人都看一看。
顾老太爷原本赏了一块好墨,顾莲说自己不会写字,浪费好东西,恳求祖父赏自己一幅字,好挂在屋里天天提点自己。
----于是又多得了一副字。
赏一块好墨,那怕再难得也不便放在厅堂,字就不一样了,祖父赐的,正好理所应当的挂起来,----这便是借势!至少要让人知道,自己是在祖父跟前挂了号的。
第二天下午,四夫人让顾莲过去挑选夏天衣衫的料子。
杏娘一见面,便道:你可真行,居然敢去单独见祖父?吐了吐舌,每次我远远的见了,都觉得紧张的不得了。
顾莲笑道:我是祖父的亲孙女,见一见又何妨?杏娘眼里闪过一丝嫉妒,撇嘴道:说的轻巧。
顾莲无奈一笑。
实际上,自己是被逼得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不然大夫人那边盯得紧,指不定哪天又要悄悄下绊子。
四夫人看着大女儿一脸不满,知道她那点小性子,不想姐妹俩难堪,便转移话题问道:听说老太爷赏了你一副字?嗯。
顾莲点了点头,女儿已经让人挂起来了。
四夫人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为女儿的聪慧伶俐得意,一方面又觉得女儿的心智太过成熟,不管做什么事,都无须自己这个做娘的插手指导。
顾莲和母亲并不亲近,一向说不了太多,也不习惯像姐姐一样撒娇,算着时间,借口回去练字便先走了。
她刚一走,杏娘便忿忿不平,妹妹一回来,就什么都占了先!四夫人没好气道:都是亲祖父,在家十六年了也没见你去拜见过,如何怨得了你妹妹?再说你们一母同胞,她有脸了,你还不一样跟着沾光?杏娘撇嘴,----沾光和自己风光能一样吗?等她告辞出了门,四夫人忍不住对卢妈妈抱怨道:这个小祖宗,当年等了八年才得了她,为着艰难,什么都依着她,结果养出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卢妈妈陪笑劝道:五小姐心气儿高,只是一时不平罢了。
四夫人满心郁闷难解,----只是埋怨大女儿不懂事,却不想想自己,要不是当初各种娇惯溺爱,又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檀香高声喊了一句,老爷回来了。
四老爷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特别的安静,感觉怪怪的,杏娘和莲娘呢?请安回去了?环视一圈没看见儿子,小七还没起来?四夫人面色淡淡的,你还知道自己有儿有女呢!四老爷皱眉,我才回来,你又吵什么?你不想看见我也罢,说完就走。
我不想看见你?四夫人顿时上火,是你自己在外面不想回来吧?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去管那些……夫人……卢妈妈赶忙拉了一把,老爷有话要跟你说呢。
四夫人怔了怔,警惕道:你要说什么事?----要是敢说起有关柳氏和何庭轩,想给他们什么好处,自己就算拼着不要脸面,也绝不答应!四老爷咳了一声,莲娘今年十四了吧?四夫人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不免又是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四老爷不满意道: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莲娘都十四了,怎么不赶紧找一门好点的亲事,亏你是做娘的,也不上点心!一席话,倒把四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四老爷又道:方才爹找我过去,说是瞧着莲娘是一个有主见的,又柔顺听话,想把她许配给刘刺史家的幼子。
啊……?四夫人张大了嘴,爹找你,是为了说莲娘的亲事?琢磨了下,刘家那个老小瞧着不错,要说年岁也相当,只是……我看刺史夫人是个眼界高的,未必相的中莲娘呢。
四老爷冷哼道:爹既然提起此事,自然就是有把握的,还用得着你担心?心下有些不高兴,再说我的女儿怎么不好了?怎么就配不上刘家的小子?我瞧着莲娘挺好的,不似杏娘那般娇生惯养不懂事。
好好的说莲娘,怎么又说到杏娘的不是了?四夫人不悦,反驳道:再说杏娘是姐姐,哪有先说妹妹的?总得先把杏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反正爹已经开了口,你自己看着办吧!四老爷没有太多的耐心,把茶放下,总之你记得,别给莲娘瞎说亲事就行了,免得回头说重了闹笑话。
四夫人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至于杏娘……四老爷皱了皱眉,又道:你也赶紧的,给她找个脾气好的、婆婆宽和的,早点嫁出去,别一拖二拖年纪拖大了。
四夫人被噎得够呛,等丈夫走了,与卢妈妈抱怨道: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儿女?这会儿倒数落起我来!再说杏娘就算有不是,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不比何家的野小子亲近?他却只说不管,哪里像是一个当爹的?!卢妈妈安抚了几句,又道:要是九小姐真能嫁到刘家去,倒是一门好亲事呢。
四夫人消了消气,刘家这门亲事的确不错。
不免想到,若是小女儿做了刺史家的儿媳,长嫂见了自己,到时候也得礼让三分。
这么想着,顿时对这门亲事更加热络起来。
越想越高兴,问道:有老太爷出面,刘家的亲事应该跑不了吧?卢妈妈笑道:应该是的。
四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做了一会儿白日梦,又开始发愁,那杏娘呢?老太爷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怕等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机会把莲娘的亲事定下。
揉了揉额头,这么短的时间,我到哪里去给杏娘订一门好亲事?只是订亲而已。
卢妈妈劝解道:刘家的老小年纪不大,九小姐也小,订了亲只怕还得等几年,即便一时没给五小姐找着合适的,后面还可以慢慢找啊。
话是这么说。
四夫人仍然愁眉不展,叹道:到底还是姐姐订在前面的好,免得杏娘觉得心里委屈,被妹妹比下去了。
无妄之灾对外惹恼了手腕强硬的大夫人,对内让娇滴滴的姐姐耿耿于怀。
顾莲觉得自己内忧外患,祖父的那幅字毕竟不是尚方宝剑,显摆显摆还行,平时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用处,于是每天窝在屋子里练字练女红。
期间叶宜让人送来消息,说是叶家有生意在河南那边,黄大石自愿留下。
顾莲觉得有点怪怪的,听说河南几省乱军四起、局面混乱,叶家居然还在那边做生意?难不成……叶家是在倒卖军火神马的?反正瞎猜无益,自己更加帮不上大石什么忙,于是便打住了。
----只好搞一搞封建迷信,每天给菩萨上一炷香。
于是,顾家九小姐在勤奋学习的名声之后,又多了一项虔心拜佛,加上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发的合乎大家闺秀标准。
而大夫人那边,不知道是碍于老太爷的面子暂时不好发作,还是忙着准备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并没有找顾莲什么麻烦。
顾家上面没有太夫人,平时长房和四房基本不用打照面,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季来临。
顾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之日,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热辣辣的阳光泼天洒下,每一处宴客厅堂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安阳城里能报的上名号的都来了。
当然了,今天主要是外面男人们的重头戏。
顾莲换了新做好的夏装,天水碧的半袖,月白挑银丝的拖水儒裙,她身量高挑,这一身打扮,再配上朝云髻,更加显得身段曼妙、婀娜动人。
春晓嘟嘴道:小姐的打扮也太素净了。
顾莲斜斜插上一只珍珠长簪,嫣然一笑,走吧。
然而到前面发现自己错了,----不管是顾家的人,还是过来庆贺的宾客女眷们,大都穿红着紫的,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
呃……原本想扮绿叶的,结果却变成了掉进花堆里面。
杏娘环视了一圈,笑得僵硬,还是妹妹最会打扮。
丹娘走了过来,哎呀,九妹妹这一身可真是清爽。
扯了扯身后的徐娴,你方才还夸我,看我家九妹妹,这会儿更有人给你夸了吧。
徐娴抿嘴一笑,难怪上次幼娘说你,今儿又逮着机会想夸自己了。
提起袁幼娘,丹娘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悦。
----和小表哥的那门亲事,旁的不说,就是表姐那一个小姑子就够了,自己若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她给多少小鞋穿!莲娘姐姐!徐姝还是一如从前活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挽起顾莲的胳膊,夸道:你皮肤白,带我娘的这对翡翠镯子正合适。
徐娴闻言瞪她,既然送人,那镯子就已经是莲娘的了。
轻轻拍了妹妹一下,你又胡说什么?丹娘拉过顾莲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惊讶道:好生漂亮的翠,更难得这般通透的水头!惹得杏娘也看了过来,秀眉微蹙,你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不知道?顾莲解释道:上次去叶家吊祭,正好碰见了徐伯母她们。
心下有些后悔,本来想着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今天徐氏姐妹肯定回来,自己戴上这对镯子,无非是显得重视,想扩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子。
----却忘了见不得别人强的姐姐。
于是赶忙垂手拢了袖子,尽量转移话题,陪着闲聊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借口入厕尿遁避一避,等到开席再回来。
反正有长袖善舞的丹娘待客,轮不到顾莲操心,而顾家的花园子也的确够大,七万八拐的找了一处幽静之地,耳根子清净下来。
----后宅女人多,一人一种心思麻烦也多。
春晓陪着发了半日呆,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今儿外头热闹,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还不如这儿安静……顾莲一语未完,忽然听见花篱后面传来动静,赶忙朝她摆了摆手,自己却贴了耳朵细听。
----闲着无聊,没准能听到点有趣的八卦呢。
都快开席了。
何庭轩的声音传来,好似旁边还有一个什么人,怎么四处都找不着九表妹?莫非生病不舒服了?没听说啊。
五爷口气诧异。
顾莲暗暗叫了一声,----大神啊,你别再来坑我了。
可惜何庭轩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上次姨母闹得那么大的动静,应该都是为了那盒胭脂吧?我都与你说了,悄悄的,怎么还是嚷嚷的让姨母知道了。
口气不是太好,居然一副教训五爷的样子。
更叫人惊奇的是,五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好脾气陪笑道:表弟你别上火嘛,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嘴快,传了话,让娘知道我在屋里拌了嘴。
何庭轩哼了一声,下次可不敢拜托五表哥了。
表弟啊。
五爷急急解释,虽然娘叫我去问话,但是我可没有把你供出来。
像是拦住了对方,脚步声停了下来,我只说胭脂是自己买的,杏娘瞧着好想要一盒,她不懂事,还非要跟莲娘的一样,买了第二次,所以才跟媳妇儿吵了几句。
罢了,罢了。
何庭轩像是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今天是你们家老太爷的七十寿诞,人多眼杂的,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我还想找九表妹说几句话呢。
五爷忙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去哪儿?花园子里头转一圈,一准找着。
两人边说便走,渐渐的往花园另一头走远了。
春晓脸色煞白煞白的,惊慌道:小姐咱们快走,等下若是被表少爷缠住,可怎么说得清楚?我瞧着,夫人好像不喜欢何家的人。
----何止是不喜欢?顾莲心里十分窝火,那何庭轩这般作态,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深情款款,实际上怕是只有一颗色心,----否则岂会这般恣意,置自己的名节声誉于不顾?再不躲远一点,早晚要被他给害死!原本想听听八卦,没想到却八卦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算着时间差不多,交待了春晓几句,领着她回到了前面席上,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姐姐杏娘,----可是马上就要开席了。
顾莲心里如有千万只猫在抓着,万分着急,又不方便自己领着人去寻找,于是吩咐春晓,你去夫人那边看看,五姐姐在不在?等下就要开席,好歹别让大家久等了。
丫头们陆续端上热汤热菜,很快就满满一桌子。
顾莲食不知味的吃着,随手夹了一筷子鱼。
九妹妹。
桐娘不动声色凑近了些,俩人的位置本来就挨着,旁人并未留意,她低低声道:你走了没多会儿,五哥过来打了个招呼,问起你怎么没来,五姐姐有些担心你,然后就去找你了。
----什么?!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顾莲半天回不过来神!姐姐哪里是要去找自己,分明揣度五哥和何庭轩常在一起,所以去找何庭轩!这下可如何是好?不知道两个人后来遇见没有,----想着姐姐那不着调的脾气,何庭轩没有分寸的热络,今天又来了这么多的宾客……顾莲心不在焉,结果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住,咳咳……,卡在嗓子眼儿里,又痒又难受,因为着急,反倒越急越咳不出来。
桐娘赶忙吩咐小丫头,快点端醋来!一碗醋下了肚,顾莲满嘴酸溜溜的味儿,还是没用,于是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囫囵一吞,总算把那悲催的鱼刺咽下去了。
一桌子的小姐们都看了过来,徐娴担心问道:好些没有?没事,没事。
顾莲觉得自己真够丢脸的,当着这么多小姐们,狼狈不堪,但是眼下却顾不上这种小事。
----姐姐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走吧,走吧。
五爷催促道:估计马上就要开席了。
何庭轩闷闷不乐,自己一大早起来拾掇半天,白瞎了这么些功夫,结果却莲娘影子都没瞧见!心下有气,忽地瞥见前面月子洞门人影一闪。
----好像是杏娘!见不着妹妹,逮着姐姐也得上去说几句话。
表弟,吃了饭回来再找吧。
五爷急得不行,今儿是老爷子的大寿,儿子孙子都要去拜见的,若是误了,娘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何庭轩灵机一动,笑道:表哥你着急就先去吧,反正我认得路,再转一圈儿就过去找你。
摆了摆手,快去、快去,别让回头真的让姨母揍你。
五爷见说不动他,跺脚道:那我先走了,你快点来!好!何庭轩故意高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装作悠闲的样子,朝月子洞们走去,穿过门,一脸惊讶,五表妹你怎么在这儿?杏娘是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停下的。
此刻尽量让自己看着自然一些,低头浅笑,我是去找九妹妹的,刚巧路过。
今儿是顾家大宴宾客之日,她一向好强,打扮的十分华丽,----茜红色的织金花掐牙半袖,藕荷色中衣,下面是才做好的橘黄色十六幅湘裙。
微垂螓首,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子来。
何庭轩看得眼馋,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到底忍住了,且不说这等举动太过唐突,瞧瞧旁边,还有个丫头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呢。
心思微动,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
杏娘没有听见他回答,抬起头道:表哥你怎么了?何庭轩收回目光,我听前面院子的声音,是不是开席了?眼里浮起担忧,表妹你还是先别找人了,快些回去吧。
杏娘当然想着早点回去,但她就存了来找他说话的心思,此刻果真如愿,居然单独遇见,不免盼着能够多说几句。
----好让表哥知道,自己比乡下来的妹妹要强多了。
乡下?心中念头飞转,当即浅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叹了口气,抱怨道:说起来,都是莲娘不懂事到处乱跑,不然我也不用四处找她。
何庭轩指了一条小路,我也要出去,走这边,要近一些。
杏娘万分满意,便与他并肩而行,故意闲话家常起来,要说莲娘也可怜,从小没有养在娘身边,吃了不少苦头。
哦?何庭轩对顾莲十分感兴趣,但他清楚女人的小性儿,不敢在杏娘表现的太有兴趣,只淡淡问道:不是说寄养在你外祖母家,应该还不错吧。
罢了。
杏娘想撇嘴,觉得动作不淑女忍住了,我祖母家早已没人做官,一家子住在乡下小镇上,家里人口又多,谁还顾得上她一个外人?叹气道:吃穿平常,字也不识得,真真叫人心疼的很。
四夫人知道大女儿嘴不严,这一节,连她也瞒住了。
何庭轩点了点头,边下台阶边笑,难怪两位表妹瞧着有些不一样。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落在杏娘的耳朵里,自动理解成表哥看不起妹妹,觉得没有自己大方得体,高兴道:罢了,以后我多教教她便是。
何庭轩笑道:表妹真是辛苦。
直直的打量过去,脚底下悄悄挪了一步。
杏娘不免含羞带臊,心里慌乱,想要往前走两步避开,忽地觉得裙摆一紧,自己整个人被绊得往下跌去!啊呀!她尖声惊叫,本能的飞快抓住旁边的人。
表妹当心啊。
何庭轩佯作被她撞击站不稳,动作慌张,但却结结实实的搂了一个满怀,----软香温玉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得意。
杏娘惊慌之后回神,发觉自己跌进了表哥的怀里,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又羞又臊又急,想要挣扎起身,身子却变得软软的不听使唤。
旁边的丫头看得呆了一阵,方才想起去拉她。
何庭轩适时的松开手,还装模作样的退后一步,低了头,表妹走路当心一些,方才我也是无心唐突,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杏娘脸红色赤的,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要死了!怎么就没看好路,踩着裙子跌到了表哥的怀里?那一瞬间的男子拥抱,是生平第一次,真是羞也羞死了!小姐……丫头赶紧扶住杏娘,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地瞧见花篱后面一个小小的人影闪过,不由大叫,谁在哪里?!******顾莲急得快要上火了。
一直等,一直等,宴席都吃完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桐娘也觉得不对劲,----堂姐杏娘一向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今儿这种场合,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怎么反倒不露脸了?----只怕其中水有点深。
这种是非,自己是绝对不会掺和进去的。
顾莲作为主家小姐,实在不好中途离席去找人,失礼不说,还会闹得大家注意到杏娘,因而耐着性子把宴席吃完了。
与各家的小姐们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出了圈子。
刚要走,一个穿桂合色春衫的少女迎了过来,细眉细目的,笑吟吟道:莲娘!竟然不由分说拉了人,来这儿坐,咱们说说话吧。
上次丹娘生辰时,顾莲见过她一面,是刺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从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儿怎么想着找自己聊天了?又不好拒绝,只能笑着寒暄,贞儿妹妹今天可漂亮。
莲姐姐取笑了。
刘贞儿抿嘴一笑,要说漂亮,谁不知道莲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我说得对不对?刘夫人矮矮胖胖的,五官平常,胜在一身皮子还算白皙,颇有几分贵妇姿态,接了庶女的话笑道:你们小丫头自个儿说话吧,不用管我。
顾莲心里急着要走,又不好太失礼,想着稍微说几句再走。
哪知道刘贞儿忽然变成了一个话篓子,一会儿问起顾家的花园,一会儿又问起今天的有什么戏,还说到上次自家请了什么戏班子,罗里啰嗦说个没完。
顾莲面上微笑,心下却恨不得撕块胶布把她的嘴封住。
但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人在打量自己。
一扭头,正好对上刘夫人投过来的目光。
刘夫人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贞儿,你怎么拉着莲娘说个没完?人家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快过来吧。
刘贞儿歉意起身,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顾莲忙道:贞儿妹妹活泼,我也觉得聊的十分投契,可见我们有缘分。
琢磨了下说词,打算去找姐姐杏娘。
你怎么在这儿?顾莲回头,姐姐?杏娘绷着个脸,不悦道:方才你好久不来,害我找了你半天,回来了,也不说让丫头传一声!我为你担心,你却在这儿优哉游哉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上姐姐责备自己?起身笑道:正要去寻姐姐呢。
看了看刘贞儿,方才跟贞儿妹妹说了一会儿话。
我去找娘了。
杏娘竟然不管她,自顾自走了。
留下一脸尴尬的顾莲,见刘氏母女打量自己,只得干笑,我姐姐就是性子急,说什么事,半刻也是等不得的。
刘夫人悠悠笑道:你是一个懂事的。
******今日相看的如何?刘刺史一面让丫头脱了外袍,一面朝妻子问道:可有仔细打量那顾家九姑娘?别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品貌脾性别错了。
挺好的。
刘夫人笑了笑,上次顾家五姑娘生辰,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长得出挑的丫头,今儿细细瞧了,脾气也是十分柔和的。
又道:我看她有事的样子,还耐着性子陪贞儿说话,后来她姐姐来了,一个好脸都不给,她还陪笑给姐姐打圆场。
刘刺史点了点头,这么说,是个贞静柔顺的了。
刘夫人啧啧了两声,感慨道:一个娘胎,竟然养出两样女儿。
你先头不是不愿意吗?这会儿又夸起来。
刘夫人不满道:从前我想着杏娘那娇滴滴的性子,怕妹妹也是一样,所以才不想配给文远。
哼了一声,哪个做婆婆的,想娶一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儿?我们家文远是幼子,可不要给他娶一门受气的亲事。
罢了,罢了。
刘刺史摆摆手,既然娶的是妹妹,就别再说姐姐的不是了,好不好的,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刘夫人叹气道:就是有一点可惜,他爹是继室子。
继室子又怎么了?刘刺史皱眉道:咱们主要是想和顾家结亲,娶得又是小儿媳,只要对方女儿人没有问题就行,别再挑了。
我知道了。
刘夫人嗔了一句,就不兴我牢骚几句?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回头好生准备准备,再让人上顾家去提亲。
嗯。
刘刺史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独木难支啊。
眉宇间有化解不开的愁绪,起身道:罢了,跟你们这些妇孺说也无益,我出去一趟。
母亲顾莲后悔极了。
假如那天自己没有中途离席,姐姐就不会去找自己,----不会在花园碰上何庭轩,不会踩着裙子绊倒,不会被他抱个满怀!这一幕,刚巧被花篱后的一个路人看见。
要命的是,姐姐和丫头都没看清楚那人是谁,想封口都不能!姐姐借口中暑不适回了屋,接着便就一病不起,直到今天,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方才一五一十哭诉出来。
娘……杏娘披头散发扑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这件事……万一、万一传开……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儿!四夫人好似被人摘去了心尖尖,紧紧搂了她,不要说这样胡话,什么死啊、活啊的,娘这就吩咐人去查,把那偷听的人给找出来!远远的打发了,不会有人说你半点是非。
杏娘哭得哽咽难言,抽泣道:我……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杏娘啊,你怎么这般命苦……四夫人心痛的不得了,泪流如雨,好好的,你去找莲娘做什么?不然的话,怎么会碰上那小畜生……说到此处,不由转回头看了小女儿一眼。
顾莲只觉得有一道寒光投了过来,让自己浑身发冷。
四夫人看着半死不活的大女儿,再看看安然无恙的小女儿,想起这桩泼天祸事,心头不由火起,恨恨骂道:自从接你回来就没有好事!你一回来,那柳氏母子也跟着来了。
顾莲一怔,----这种事也能怨到自己头上?何家的小畜生还偷偷送你胭脂,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若对他不假辞色,他又怎么会生出那种心思?!没错,当初何庭轩的确送了一盒胭脂。
可他是让堂兄五哥送来的,自己以为是兄长的见面礼,所以才会收下,----哪里会知道是他送的?哪里会想到他还偷偷的藏了个络子,什么狗屁同心方胜!何庭轩起了那种心思,与自己何干?怎么能怪自己没有对他板着脸?难道被人QJ了,还得怨自己打扮的不够保守?顾莲觉得冤枉、憋屈,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口。
四夫人的眼里尽是怨愤,尖声道:一定是那小畜生在花园里头寻你,杏娘才会遇上他,都是你惹的祸,却害得杏娘名节不保!杏娘这一生都被你毁了!母亲……顾莲被劈头盖脸骂得回不过神,不知如何解释。
何庭轩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姐姐早就对他有意。
否则即便两个人遇见了,说几句便会分开,怎么会并肩走路下台阶?怎么会近得踩到裙角绊倒,还不偏不倚跌进他的怀里。
姐姐天真娇憨不假,但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来不会做出投怀送抱之事。
多半是那何庭轩起了色心,故意绊倒姐姐,好趁机揩油,----但不论如何,都实在怨不上自己啊!可惜四夫人并不这么想,满面怒容看着她,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而是仇人,厉声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一声声、一句句,字字诛心!顾莲彻底懵了,----实在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的,到底要对女儿有多恨,才能说出这般绝情之语?!自己回到这个家才得两个月,和母亲的感情几乎等于没有,经过姐姐这件事,更是彻底断了母女情分!想来今后母亲看见自己,只有怨恨,再也不会有任何母爱。
******顾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心思一片恍惚。
李妈妈见她魂不守舍,不由问道:方才夫人叫小姐进去,到底说什么了?仿佛听着夫人是在发火,是不是责备了小姐?顾莲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没有吭声儿。
李妈妈不知详情,见她呆坐了半日都回不了神,小声劝道:夫人一直都是个急性子,要是在气头上,言语难免会重一点儿。
气头?若是姐姐的事情闹开,她再有个好歹,只怕母亲手刃自己的心都有了。
小姐……玉竹神色慌张走进来,低声道:方才老爷回来了,和夫人说了几句就开始拌嘴,说是……要把五小姐许配给何家表少爷。
顾莲大惊,什么?何家的人求亲?难道何庭轩怕事情包不住,就想干脆娶了姐姐?!说起来,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玉竹接着道:老爷一说这话,夫人就气得摔了茶碗,嚷嚷说,‘当初你惦记着娶柳家的狐狸精,现今还想把我的杏娘嫁过去?想都别想!’,又说,‘我是杏娘的亲娘,她的婚事我说了算!’何庭轩的母亲柳氏,是顾府大夫人的胞妹。
当初大夫人想把妹子嫁给父亲,奈何祖母不同意,棒打了一对有情鸳鸯,----父亲一直对柳氏念念不忘,母亲更加恨之入骨。
顾莲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情越闹越大了。
李妈妈满目担心,那老爷怎么说?玉竹神色讪讪,老爷说,‘那我还是杏娘的亲爹呢!我想让她嫁谁就嫁谁,就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能不答应!’,然后夫人又摔了一个茶碗,老爷气得出门了。
你先出去吧。
顾莲对玉竹挥了挥手,单独留下李妈妈,把杏娘和何庭轩的事说了一遍,无奈道:妈妈,母亲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五小姐被何家表少爷……李妈妈惊讶的合不拢嘴,继而不解,可是这怎么能怨小姐你呢?这……又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顾莲一脸苦笑,反正母亲就是怪我,说是我害了姐姐。
心念一动,疑惑道:难道……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不相信我?小姐别胡说!李妈妈打断她,当初小姐还没出生,我就事先在府里候着了。
夫人生产的时候,我一直等在外面,看着稳婆把你……说到此处,语音忽然一顿。
妈妈怎么了?没什么。
李妈妈目光闪烁,有些回避,但却斩钉截铁保证,总之,小姐的的确确是夫人亲生的!又道:小姐和夫人的眼睛一模一样,岂能作假?顾莲想了想,无奈道:看来是我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跟前,所以……因为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膝前,有些生疏可以理解,但是反目成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唯有母亲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一夜,顾莲辗转难眠。
随手抓起一件薄衫外套披上,走到窗边,轻轻支起窗户,----皎月当空,铺天盖地洒下一片银色月华。
那时候,月亮也是这般皎洁无暇。
自己和李妈妈一家在仙桃镇上,三叔、大石哥,还有蝉丫,大家围成一圈儿,借着月光,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苞米。
平日里,三叔和大石哥辛苦的打铁,靠着微薄收入,供起家里的日常所需,逢年过节还能买上一块肉吃。
一家人似的,平凡简单但却很温馨。
如今,这一切全都变了。
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一转眼,居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自己和母亲之间,仿佛有一根刺横亘其间,碰一碰就痛。
但自己就是想不明白,当初顾九小姐只是一个小小婴儿,能做错什么,隔断了和母亲的情分,……甚至过去了十四年,仍然让母亲耿耿于怀。
小姐怎么还不睡?李妈妈对她一向很留心,听到动静,披了衣服进来。
妈妈……顾莲转身抱住了她,有些心酸,或许当初我们就不该回来,要是一直住在仙桃镇,该有多好啊。
对于李妈妈来说,怀里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女,和亲生女儿并没有分别,不想看她难受,柔声哄道:没事的,等夫人消了气就好了。
顾莲也不愿拂了乳母的好意,轻声应道:嗯。
******次日一早,顾莲硬着头皮过去给母亲请安。
四夫人在暖阁里,----因为杏娘病了,不放心,索性让她住在自己身边,每天亲自照顾陪伴,连最心爱的幼子都暂时靠了后。
顾莲细细声,母亲,姐姐。
四夫人恍若未闻,只是满目担心的看着杏娘,喝了安神汤睡得好些没有?都叫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知何故,杏娘瞧着精神好了不少,颔首道:昨夜睡得好些。
神色有些犹豫,过了半晌,小声问道:昨儿……爹和娘是不是拌嘴了?休要提他!四夫人顿时怒容满面,不由分说抢了话头,你别听那些混账话!只管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嫁给何家的小畜生!杏娘的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
四夫人的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压不下去,恨恨道:原来那小畜生存了这等龌龊心思!打量着抱过你一次,我就不得不把你嫁给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杏娘听着母亲一口一个小畜生,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问道:娘……你怎么这般恨柳三姨他们?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满腹不解,这么些年来,柳三姨和爹没有任何往来啊。
你知道什么?!四夫人声音尖锐起来,当年你爹瞒着我,躲在书房里写些追忆柳氏的酸诗,我瞧见了气得要撕,他不让,两个人拉扯起来……眼圈儿微微泛红,我第一胎的哥儿,就这么没了。
顾莲在旁边没出声儿,----杀子之恨,难怪母亲那么恨柳氏。
杏娘亦是无言。
要是那个哥儿还活着,现今都该二十四岁了。
四夫人无限怅然,唏嘘道:早就成家立业,娶了媳妇,生下孙儿……看了看隔壁,现如今,你小兄弟才得三岁,偏偏还……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可是……杏娘想辩解几句,但却被愤怒的母亲打断。
那一胎都六个月了!四夫人越说越是愤怒,眼角眉梢尽是恨色,我不光没了一个哥儿,还伤了元气,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保住。
转目看向她,时隔八年,方才千辛万苦的生下了你。
娘……杏娘眼里闪过一丝愧色,没再开口。
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想要的东西,母亲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平日里待自己如珍似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一直到母亲怀上小兄弟之前,只要父亲没在,自己都是一直跟着母亲睡的,不由自主看向妹妹莲娘,……两岁以前的记忆,实在是不记得了。
夫人。
檀香在门口掀了帘子,禀道:徐夫人过来了。
徐夫人?四夫人有些诧异,赶忙收起糟心的情绪,快迎到厅里坐着,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飞快的重新补了一点粉,对镜整了整,一面掸着衣服出了门。
九妹妹。
杏娘招手,你过来坐。
顾莲提心吊胆的当了半天背景墙,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这两天让你受委屈了。
杏娘已经没了几天前的惶恐,取而代之,反倒隐隐有点喜色,强行压了下去,昨天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母亲动那么大的气,回头我会好好劝一劝的,这事儿委实不和妹妹相干。
顾莲有些意外,这会儿姐姐还有心情考虑自己?不过既是一番好意,忙道:想来母亲只是一时误会,有姐姐替我分辨,应该很快就会消气的,多谢了。
嗯。
杏娘有点心不在焉,转了话题,那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我?我能帮上什么?你过来点儿。
杏娘扯了她,拉到自己的耳朵边,你去告诉爹,就说凡事我都听他的安排,让他不用再和娘拌嘴了。
顾莲不可置信的看着姐姐,----她居然想避开母亲,让父亲答应了何家的亲事?!何庭轩就那么好,让她连最亲近的母亲都不顾?到底喝了什么迷魂汤!杏娘见她怔怔的打量自己,不满道:你这是怎么了?低声咕哝,我只是不想让爹和娘吵架,再说……现在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倒还成了孝顺女儿了。
顾莲啼笑皆非,拒绝道:不行,母亲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我的!好妹妹。
杏娘拉着她撒娇,到底不自觉说了实话,你就帮我一回嘛。
又道:你若是帮了我,回头我一定让母亲对你消气。
言下之意,你不帮我,我也不会管你的。
顾莲心思飞转,----姐姐顾着何庭轩就够忙的,多半没功夫慢慢劝解母亲消气,但是她只要稍微挑拨几句,就能让母亲更加厌恶自己!----岂不是雪上加霜?想了想,故作不安低头道:就算我不怕惹母亲生气,但是……胡乱揉着手里的帕子,即便我去说了,父亲又怎能相信是姐姐的意思?要不我找了父亲过来,姐姐自己说吧。
不行。
杏娘皱眉道:娘正提防着爹呢,怎么会让爹单独跟我说话?顾莲便道:那我去找纸和笔,姐姐你把要说的话写给父亲,装在信里,我再悄悄的找机会送过去。
杏娘偏着头想了想,好吧。
到底有些不放心,赶紧叮嘱,你记得小心点儿,别让娘知道了。
顾莲应了,起身去找纸笔。
不敢在母亲屋子里翻箱倒柜,而是叫来春晓吩咐了几句,正要折身回去,忽地听到另一头的卧房里,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
莲娘……今年十四……另外一人接话,正好……刘大人家的老小……般配,天作地设……有笑声间杂其中,底下的话没太听清楚。
顾莲的心砰砰乱跳,----难道徐夫人今天是过来做媒的?而她要提亲的对象,正是自己!是替谁家帮忙?刘大人……难道是安阳刺史刘家?忽地回想起一件事来。
前几日是祖父的七十寿诞,----祖父曾经官至正三品的礼部侍郎,虽说如今辞官归了故里,但几位叔伯和父亲都还在仕途上,顾家仍是官宦之家。
所以那天,安阳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当时刘贞儿一直缠着自己说话,刘夫人还悄悄的打量自己,那会儿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回想,其实是刘夫人在相看自己吧。
******刺史刘家?幼子?李妈妈欢喜起来,这可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啊!继而又有一点点担心,夫人正在生小姐的气,该不会……顾莲不由哑然,母亲不至于恨自己到那种地步吧?亲手坏了女儿的姻缘。
不过母亲真要那么做的话,那也拦不住。
菩萨保佑,一定要玉成我家小姐的姻缘。
李妈妈嘴里不停叨叨,念了几遍,又问道: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夫人的意思?千万别去!顾莲赶忙阻拦,母亲正在气头上,眼下五姐姐还在病中,再提什么我的亲事……岂不是火上浇油?何庭轩送自己一盒胭脂,母亲就指责自己没有不假辞色,有引诱之嫌,要是再敢提什么刘公子,岂不是更要骂自己春心荡漾?----何苦去自找没趣?李妈妈急得团团转,那可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小姐一辈子的大事啊。
妈妈……顾莲对此不是很在意,淡笑道:那刘公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人品好与坏,我们都还不知道。
为了缓解乳母的情绪,还开了句玩笑,没准是个一脸大麻子呢。
胡说!李妈妈嗔道: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好好的,怎么会是什么满脸麻子?徐家、顾家多年世交,要真是那样,徐夫人就不会答应提亲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莲不做多想,自己不仅没有插嘴的份儿,而且因为姐姐的事,还惹得母亲一腔怨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摸了摸怀里姐姐给的那张纸条,稍稍觉得安心,但又有些更加不安。
----到时候,母亲会不会说是自己诓姐姐写的?姐姐第二天,顾莲一如平常那样过去请安。
杏娘自她一进门,就各种递眼色、各种暗示,奈何四夫人对大女儿宝贝的紧,一直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就是不肯离开。
顾莲跟老僧入定一般,静坐不动。
等着母亲发了话,便悄无声息的告退回去。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杏娘忍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逮着机会问她。
这一日,耐心终于耗尽。
拣了一个母亲心情还好的时候,眼珠转了转,撒起娇来,娘啊,你不用整日整夜的守着我,好歹去看看小七啊。
她口中的小七,是自己唯一的小兄弟顾长墨,才得三岁,----不知何故,这般年纪只会说不和要,委实叫人头疼的紧。
四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听得大女儿提起爱子,不由抱怨了一句,还不都是为了照顾你!杏娘忙道:我没事的,这儿有妹妹陪着就行了。
四夫人这才想起旁边的小女儿,回望了一眼。
如花似玉,可惜自己却有些爱不起来。
小女儿好似一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当初一出生就占了先,在襁褓之中逃难也挺了过来,长大后又比姐姐漂亮、聪慧,如今很快就要嫁给刘家幼子,真是好命!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无形的庇佑着她一般。
再回头看看自己精心呵护的一双儿女,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一个天真娇憨、毫无城府,……万一何家小畜生的事闹了出来,岂不是要了杏娘的命?大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四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伤心、感慨,统统转为恐惧和愤怒,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开始变冷,可她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爱也不对,恨也不对。
顾莲瞧着母亲脸色变了又变,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下意识的垂了眼帘,打算闭上眼睛,迎着那劈头盖脸的责骂。
忽地听得母亲一声幽幽叹息,莲娘,你先回去罢。
片刻的静默后,又道:这几日家里乱哄哄的,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母亲不想见到自己?顾莲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如释重负,但是不敢把情绪表现出来,慢吞吞站起身,那母亲和姐姐多保重身子,我就先……莲娘!杏娘忽地急了,撑起身子叫住她,你等一下!顾莲止住脚步。
怎么了?四夫人皱眉,有些埋怨的看向大女儿,好好躺着。
杏娘被母亲摁回了被窝,眼神焦急,娘……她并不是撒谎高手,理由蹩脚,我想和妹妹说一会儿话,娘先去陪小七吧。
在四夫人眼里,大女儿是一个毫无心机之人,小女儿却是城府颇深,----否则的话,明明何家小畜生看上的是小女儿,怎么出事的却是大女儿呢?岂能放心她们单独在一起?有什么话?四夫人不耐烦道:你们平时难道还没说够?现今够乱的了,你好好在家里养着,娘尽快把偷听的小丫头找出来,往后大家安生。
顾莲见机抽身,抬脚欲走。
杏娘快要急疯了。
自己和表哥的事就犹如一把刀,整天悬在自己头上,一日不放下来,就一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把自己劈得血溅当场!妹妹要么已经给父亲递了消息,要是没递,以后也肯定不会递了。
母亲又让妹妹别来请安,还要自己煎熬到什么时候?莲娘!杏娘不顾母亲阻拦,翻身下床,上前拉住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件事到底办成没有?!四夫人闻言大惊,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办什么事?顾莲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就是此时,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
母亲……她佯作一脸害怕之色,扑通跪在四夫人面前,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道:姐姐让我给父亲转交一封信,我、我……我没敢去……你!杏娘气得倒仰,----妹妹一向聪明机变,即使自己情急之下问了一句,反正不明不白的,她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在母亲面前实话实说!四夫人脸上尽是不可置信,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又不敢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问道:……信呢?顾莲刚刚抬手,杏娘便是一声尖叫,莲娘!你敢?!姐姐……顾莲佯作被她推到的样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绕到桌子后面,姐姐,你快向母亲认错吧。
一面说,一面飞快躲开。
姐妹俩在屋子里绕着桌子转圈儿,夹杂着尖叫声、求饶声,一片鸡飞狗跳。
四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在屋里追逐,心里的猜测越来越笃定,怒火一点点上升,最后忍无可忍大喝道:够了!你们都给我站住!朝外面喊人,卢妈妈、桂妈妈!夫人……两个陪房进来,看着屋子里一锅粥的情景,不由面面相觑。
还愣着做什么?四夫人怒道:快点把杏娘拉住,让她老实一点!然后一脸阴沉,朝着小女儿伸手,信呢?给我!----心内如同滴了水的油锅一般,剧烈沸腾不已。
顾莲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杏娘脸色一片惨白。
四夫人哗啦一下撕开,抽出信纸。
雪白的纸张上,是用螺子黛写成的一行小字,女听父命,无有不从,愿父母双亲再无争执,一家和睦安乐。
字体娟秀柔和,正是自己手把手教大女儿的成果。
惊讶、愤怒、伤心、失望,种种情绪,一起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四夫人顿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指着大女儿颤声道:你……摇摇晃晃,身子猛地往后一倾!母亲!顾莲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抱住气极晕厥的母亲。
自己身量纤细,母亲却是微微发福,加上从前面抱过去的方向不对,被带的往后连连跌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心念一动。
一咬牙,朝着床边的茶几尖角擦了过去。
啊!疼死了。
顾莲一声哎哟,自己做了人肉垫子,英勇的挡在了母亲身下。
夫人!卢妈妈和桂妈妈异口同声,一起放开杏娘,慌忙跑了过来,手脚麻利把四夫人扶上了床,又是掐人中,又是忙着传唤小丫头去请大夫。
当初顾莲回府的时候,就是卢妈妈领着人去接的,要相熟一些,吩咐完毕,回来仔细看了她两眼,问道:九小姐你没事吧?顾莲不想白白受罪,一面扶着起了油皮的额头,一面把地上信抓在手里,只做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
卢妈妈点头道:那就好。
杏娘早在一旁吓呆了。
过了大半天,方才想起过来关心母亲,走到床边,娘……你醒醒啊。
心下又慌又乱,害怕的哭了起来,娘啊,你可别吓唬我……卢妈妈皱眉看了看她。
虽说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始,但从夫人声色俱厉的态度,呵斥捉住五小姐,以及地上的信,和夫人看了就晕倒的情况分析。
不用多想,必定是五小姐犯下了什么大错。
过了片刻,四夫人悠悠的苏醒过来。
她还不到四十岁,平日里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方才只是气急了,一时气血上涌才造成短暂晕厥,很快便缓了过来。
睁开眼来,只见大女儿扑在自己身边嘤嘤哭泣,一脸担心和害怕,小女儿却只是站在床边,目光冷静而镇定。
不由感慨,到底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才亲。
卢妈妈上前道:方才夫人晕了过去,九小姐为了能够抱住夫人,将自己垫在了下面,还把头给磕了。
四夫人一怔,转目看去,小女儿的额头又红又肿的,还破了皮儿。
顾莲站了起来,把装好的信塞到母亲手里。
四夫人低头看了一眼,神智一瞬清明,想起自己是为了何故方才晕倒!再看大女儿时,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将信摔了过去,你可别说,这上头不是你字迹!娘、娘……杏娘吓得止了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四夫人不耐烦的挥手,视线扫过小女儿时,看着那红肿的额头,声音不知不觉软和了一些,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顾莲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母亲总会怜惜一些,屈膝福了福,母亲保重,有事让丫头来叫女儿。
四夫人疲惫点了点头,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方才收回视线,目光灼灼的看向大女儿,冷声问道:那日在花园里,当真是何家小畜生绊倒了你?杏娘怔了怔,继而领悟母亲话里的意思,慌忙解释,娘!是他,真的是他踩住了我的裙子!我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四夫人听了不置评论,一声冷笑,那这个呢……指着面前的信,总是你自己写的了吧?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妹妹写来诬陷你的,所以你不知道写了什么,就急得满屋子追着她乱跑!我……杏娘的身子不停发抖,辨无可辨,不自控的抖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就让我嫁给表哥吧。
你说什么?!杏娘哭诉道:出了那样的意外,又不知道被什么人看了去,我不嫁表哥,又还能嫁给谁?就算勉强嫁了别人,万一往后传出什么流言来,我一样没有活路的!娘,你就成全……放肆!四夫人怒不可遏,打断痛斥,婚姻大事,哪里有姑娘插嘴的份儿?!杏娘满心的不甘,以及不嫁给何庭轩,将来早晚要被丈夫婆家羞辱之念,忍不住质问道:表哥他有什么不好的?娘你恨三姨,所以才会迁怒表哥……你混账!四夫人扬起手,可是却在空中停住落不下来。
******顾莲顶着红肿的额头,回了屋。
李妈妈满脸心疼,让人煮了鸡蛋拨了壳,轻轻替她滚着,怎么不当心呢?万一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又问:这会儿好一点没有,还疼不疼?没事。
顾莲微微一笑,过两天就消了。
接下来的几日,自动执行母亲之前交待的那一句,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自己揭穿了姐姐,只怕她这会儿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小姐,这是消淤化散的汤药,我亲自守着熬的。
蝉丫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目光有几分担心,你没事吧?经过君子兰一事,蝉丫的心总算回到自己身边。
小姐……?蝉丫唤了一声,汤药快要凉了,快喝吧。
然后又拣了一个蜜饯,压一压嘴里的味儿。
顾莲一口气咕咚喝完,摇摇头,不用。
这点儿药算什么?自己的心里才是说不出的苦呢。
小姐、小姐。
玉竹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她是沉稳的性子,难得见她如此情绪激动,委实叫人诧异。
什么事这般高兴?徐夫人又来了。
玉竹一脸喜色,拿了刘家小公子的生辰八字,要和小姐的互相交换,然后好去合八字……凑近了一些,夫人给了!真的?那可太好了!李妈妈拍了拍胸口,转身道:我去给菩萨上一炷香,一定是菩萨保佑小姐心想事成。
自己和刘家的亲事订下来了?这么顺利?顾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接下来又觉得可笑,自己回家才得两个月,各房的丫头都还没有认全,----这就要出嫁了?不过古代筹备成亲时间颇长,兴许会拖个两、三年。
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母亲看着自己就心烦,所以赶紧答应了刘家的亲事,想早一点把自己扫地出门吧?看着满脸喜色的玉竹和李妈妈,忍着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整天在屋子里念佛,督促顾莲绣双鞋子,回头好孝敬给夫人。
顾莲心道,姐姐才是母亲的心尖尖儿,这会儿半死不活的,母亲看着自己就一肚子怨气,----就算割肉做汤,只怕都打动不了她。
这样过了几日,李妈妈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所谓合八字,其实不过是讨一个好彩头。
一般来说,只要两家不是仇人被迫结亲,或是其中一方不愿意,很少会合出相克的八字,----否则那合八字的,可就把结亲的两家都给得罪了。
为什么等了这么些天,都不见动静?顾莲也觉得奇怪,合个八字不用这么费劲吧?倒不是盼着这门亲事,毕竟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反常的事,总是叫人莫名的心神不安。
叫了玉竹过来,最近夫人屋里可有什么动静?玉竹的姐姐,是母亲屋里的一等丫头麝香。
平日里,母亲那边的消息都是她们姐妹帮忙传递。
没有。
玉竹摇了摇头,有些迟疑,要不……我去问问姐姐?还是算了。
顾莲摆手,既然麝香姐姐没传话,那就是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走动得太过频繁,会让母亲忌讳不高兴的。
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
次日清晨,四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檀香过来传话,九小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母亲主动要见自己?顾莲心里更加不安了。
进了屋,神态柔顺的唤了一声,母亲。
四夫人面色平静,看不出来藏了什么,招呼女儿坐下,然后道: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我整天忙里忙外的,真是焦头烂额,顾得了这儿顾不了哪儿。
顾莲忙道:母亲为了这个家辛苦操劳,最近身体可还好?好。
四夫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借着放茶碗,悄悄避开了女儿的视线,你姐姐的病越发不见好,我想了想……抬起头,似乎情绪稳定下来,这样吧,就由你去栖霞寺一趟,给你姐姐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让她早日康复。
什么?顾莲有点回不过神,不太能跟上母亲这跳跃的思维。
前脚在给自己议亲,后脚就让自己去寺庙里呆着?真的是为了给姐姐祈福?即便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去寺庙里?想来……重点还是在于去寺庙吧。
----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看都不想再看一眼的地步?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知情的样子,更不敢露出不满,当即站起身来表示,母亲放心,我去了栖霞寺一定虔心礼佛诵经,让姐姐早点好起来。
李妈妈大急,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顾莲赶忙打断她,没听见母亲的话吗?快回去收拾包袱,我们好早点走。
四夫人静静的看着小女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某种决心压了下去,开口吩咐道:卢妈妈,你先到栖霞寺打声招呼。
又看向桂妈妈,把我用的那辆流云宽座马车找出来,等下给莲娘用。
栖霞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寺庙清苦寂寞,怎比得富贵风流、花团锦簇的顾府?顾莲不想勉强人,因而只带了李妈妈和蝉丫做伴,其他人都让留下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
临行前,长房的桐娘,二房的丹娘和二奶奶过来送行,对于顾莲此去,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只是谁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莲才回来两个月时间,和堂嫂堂姐们并不熟。
因而只是客套寒暄,去不了多久,不到三个月功夫就回来了。
看向丹娘,六姐姐说好给我画一幅山水图的,等我回来,可不要说还没画好哦。
丹娘见她还有心情撒娇,不由笑了,记得、记得,一定画好了等着你。
桐娘接话道:那我给九妹妹绣个荷包。
二奶奶瞧在眼里一笑,看看你们姐妹几个亲热的,我都不好意思没有表示。
拉了顾莲的手,说吧,还想要什么?顾莲一脸认真想了想,也不拘什么,二嫂只管把压箱底的金啊、银啊,凡是占地方的,都统统给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周围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丹娘上前假意拧人,瞧你这张嘴,还想把二嫂的家当给搬空呢?二奶奶笑道:搬吧,搬吧。
桂妈妈让人收拾好了马车,过来请示,见众人脸上都有笑容,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意思?也让我乐一乐。
丹娘抿了嘴不言语,桐娘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寡言。
二奶奶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九妹妹还是早去早回,别再说话耽搁了。
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包袱,回头道:两位妹妹姑娘家不便出去,我到门口送一送。
顾莲与堂姐们告辞,然后跟着堂嫂出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半路,二奶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低声道:里面装了些金叶子,还有碎银,你在外面万一有个急难时,兴许用得上。
顾莲一怔,继而忍不住一阵心酸。
自己和堂嫂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一次,平哥儿不小心说漏了丹娘的亲事,惹得丹娘大发脾气,自己悄悄找到平哥儿,拉钩答应不把丹娘的事说出去,方才化解了这场尴尬。
----如今见自己出门,居然还记得给自己应急的钱。
可见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一个外人都知道自己去寺庙艰难,可是自己的母亲,却能狠心把自己往外推!虽说不知道真正原因,但直觉告诉自己,不是为了给姐姐祈福这么简单。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母亲是因为担心姐姐,那么……她就不担心自己吗?就不怕自己在外面遇上什么,有个三长两短?幸亏真的顾九小姐早就不在了。
否则即便活到今日,只怕也要因为母亲的心寒而死!多谢二嫂。
顾莲的这声感谢情真意切,握了握堂嫂的手,荷包我收下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
二奶奶嗔道:胡说什么呢?好好儿的,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或许,这一去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顾莲心下自嘲,但是不好当着堂嫂的面说出来,再三道谢过后,领着李妈妈和蝉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心内一片彷徨茫然。
******出了城约摸三十里的路程,到了栖霞寺。
真是舒服。
顾莲立在半山腰的栏杆边,凭风而立,感受着一丝丝清凉气息,把在顾家的烦恼一吹而散,内心忽地安宁下来。
李妈妈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让蝉丫和桂妈妈收拾屋子,自己一直紧紧的跟在旁边,不敢离开半步。
顾莲知道乳母心里紧张,并不拒绝,由得她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桂妈妈出来了。
顾莲转回身,笑道:辛苦妈妈了。
捏在手里的两片金叶子,还热乎着,展开手递了过去,这个给妈妈打酒吃。
桂妈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姐别破费了。
顾莲知道她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自己并没打算非给不可,于是笑道:我稍微歇一歇,等下就去佛堂替姐姐诵经。
笑得温温柔柔,妈妈回去记得告诉母亲,我一早一晚都会按时去的,绝不丝毫懈怠。
桂妈妈有些迟疑,夫人让我在这儿陪着小姐。
有什么好陪的?顾莲清楚她不愿意留下,我身边有李妈妈和蝉丫,外头还有好几个粗使的婆子,已经足够了。
可是……桂妈妈神色动摇,想回去,但似乎又害怕被责怪。
顾莲不想留个不安分的人在身边,因而劝道:最近家里事多,母亲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有妈妈在身边帮衬着总好一些。
一脸坦诚,我在这儿闲着,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妈妈还是先回去一趟,报个消息。
桂妈妈终于露出笑容,既然小姐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一趟,免得夫人在家里惦记悬心,然后再早点回来。
顾莲笑着点头,好,妈妈去吧。
桂妈妈这一去,就再也没了任何消息。
对于母亲重视自己的程度,顾莲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自嘲笑了笑,----每天早起晚睡,安安心心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甚至过了十来天,和寺里的惠安师太相熟以后,还开玩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惠安师太却道:施主尘缘未断。
顾莲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她敷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依旧早上颂一遍经,晚上颂一遍经,吃着素食斋饭,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礼佛日子。
李妈妈可清心寡欲不起来,每日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还有夫人……为什么不让桂妈妈回来了?顾莲清楚自己的乳母,老实、善良、忠心,但却没有什么大智慧,更多的时候,总是懦弱的心存一点侥幸。
比方刘家的亲事一直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多半是黄了。
比方桂妈妈没有回来,不管是她耍了什么心眼儿才留下,那也足够说明,母亲对自己并不重视,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管事妈妈重要。
只有乳母这种性子软弱的人,才会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顾小姐……?一个小尼姑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道:有位叶家大小姐,专门来寺里给母亲上平安香,听说顾小姐在这儿,想问能不能过来见一面?叶宜?顾莲闻言点头,让她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
记忆如同一卷胶带,往前倒转……李妈妈一直执着要回到安阳,找到顾家,千里迢迢从福建的仙桃镇辗转归来,一路还算顺利,落脚后没多久,就打探到了顾家的消息。
从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实现,自己亦是意外。
想着母亲要来看自己,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等到顾家的人过来,却只有卢妈妈和几个仆妇,----母亲并没有亲自前来。
一百分的母女之情,扣去十分。
卢妈妈见了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再问李妈妈要了生辰八字,提起一些当年的旧事,都一一对上了号。
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回去报消息。
没隔多久,卢妈妈再次过来,言明要接自己回到顾府。
----母亲还是没有来。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不能确定,那么确认之后,怎么可以还是这般淡漠?剩下的九十分母女情,再扣掉十分。
在回安阳的路上,专程过来接自己回府的马车,居然拔了缝儿。
自己真是无言,只好又在心里默默的扣掉十分。
偏生那天十分不巧,不光马车拔了缝儿,好不容易赶到安阳城后,又被告知临时有事提前关了城门。
无奈之下,只得退到附近的小镇上借宿一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被叶家的人包圆了。
要不是后来叶家匀出两间房来,当晚就得餐风露宿,----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家的人结下了缘分。
没隔多久,叶宜的父亲因故去世了,自己想着她们帮过忙,就去吊祭过一次。
算起来,总共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叶大小姐,快请进。
李妈妈出去亲自相迎,高兴道:难得有人过来陪我们小姐说说话,多坐会儿再走吧。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嗔道:妈妈……宜姐儿是来给母亲祈福的。
是是是。
李妈妈忙道:我去泡茶。
叶宜还在孝中,穿了一身素衣,连首饰都一律换成了银饰,她的眉目十分清秀,气韵纤丽,这身打扮更是显得单薄不已。
大约是因为陡然间失去了父亲,虽然才得十一、二岁,但是神色,已经多了几分淡淡的成熟,款款进了门,顾九姨好。
顾莲与叶大奶奶平辈相称,她便矮了一辈。
李妈妈奉上热茶来,你们慢慢说话。
妈妈别急着走。
叶宜叫住她,问道:上次九姨问起她的乳兄,想来就是妈妈的儿子吧?李妈妈点了点头,是我的继子。
听到黄大石,蝉丫赶忙围了过来。
叶宜看了看她们,接着道:我问了二叔,说是当时黄大石就留在了河南,别的不太清楚,这件我让丫头跟九姨说过。
顾莲点头,劳你费心。
不妨事。
叶宜微微一笑,后来,二叔特意又让人去了河南一趟。
顾莲微怔,----叶东海又让人去了河南打听消息?叶宜轻声细语的,去的人回来说,黄大石已经拜在徐千户名下,因为当地有事绊住,估摸要迟几个月才会回来。
放下茶,本来我想着给母亲点了祈福灯,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顾莲赶忙道谢,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宜姐儿。
想了想,记得替我向你二叔道个谢,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叶宜抿嘴微笑,意味深长,不麻烦。
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听惠安师太说,九姨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顾莲回道:我姐姐病了,替她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祈福。
----这个蹩脚的理由,也不知道人家相不相信。
幸亏叶宜不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然后就没多问,寒暄了几句之后,起身告辞而去。
******祈福九九八十一天?说话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袍少年。
是啊。
叶宜叹息道:我听着也觉得颇为奇怪,但是不便多问,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把个千金小姐扔在寺庙里头。
那少年听了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二叔。
叶宜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客栈的事?当时我就跟娘说,那顾家九小姐别是庶出的吧?不然怎么丫头婆子都不恭敬,她反倒十分的客气。
后来听说她是四房嫡出的小姐,我还好一阵不解呢。
叶东海微微恍惚,眼里浮起一抹回忆之色。
在客栈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己记住了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后来大哥亡故,顾家的人专门过来吊祭,她和五妹走在一起,去看望病重卧床的大嫂,----正因为那难以忘记的清澈声音,让自己认出了她。
今天在栖霞寺第三次遇见她,……这么巧,算不算是缘分呢?只是这缘分有点高攀不起,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己只是一介商户之子,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二叔……?叶东海收回心思,应了一声,嗯?二叔你放心,凡是该说的我都说了。
叶宜与堂叔一向亲近,因为年纪相仿,自幼当做亲哥哥一般对待,促狭道:顾九小姐听了,还让我替她给你道谢呢。
叶东海抬眸,看着面前人小鬼大早慧的侄女,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后面跟惠安师太打个招呼,咱们好早点回去。
到了寺庙内堂,拿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惠安师太眼角一跳,面上尽量做得云淡风轻一些,淡淡问道:施主捐香油钱?还是给家里人点祈福灯?叶东海回道:听闻顾家有人在此长住祈福,我们叶家和顾家素有往来,这一百两银子,算是随喜的香油钱。
惠安师太让小尼姑收下银票,双手合十,施主好功德,如此虔心向佛,佛主一定会庇佑施主,庇佑顾九小姐的。
有劳师太。
叶东海并没有多说什么,告辞而去。
自此以后,每隔五、六天的时间,叶家就会送过来一百两银子,也不说由头,小厮只管放下银子就走。
有一次,正巧顾莲过去找惠安师太说话。
小尼姑捧了银子,一脸欢喜走进来,叶家的人又送香油钱来了。
顾莲听见叶家,不由问道:是给他们家大奶奶点祈福灯吗?听起来,好像还送了不止一次,难道点了好几盏不成?心愿倒是挺大的。
惠安师太看了她一眼,笑道:是香油钱。
这么多香油钱?顾莲心道,叶家可真是人傻钱多速来。
小尼姑咕哝道:听说叶家的生意很大,家财万贯,而且隔几天就捐一百两,不像是缺银子的。
十分不解,何不一并捐了,岂不方便?惠安师太悠悠道:这是心意,人家不怕这份麻烦。
若是不分开捐,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栖霞寺,记得照顾好顾家九小姐呢?看起来顾九小姐并不知情,自己也没打算多嘴告诉她,万一叶家不想让她知道,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反正只管哄得顾九小姐多住些时日,等着叶家送银子就行了。
闹剧惠安师太收了叶家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然不会为难顾莲,----因而早晚诵经时间不限,得了空,还过来陪着说会儿话。
顾莲在栖霞寺住了一段时间,渐渐适应下来。
小姐醒了?蝉丫推门而入,----经过上次的君子兰事件,加上离开顾府,不光消了嫌隙,反倒比从前更加亲密和睦起来。
嗯。
顾莲披了衣服下床,自己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
因为山间寺庙清净,梳妆上头并不上心,只斜斜的别了一根珍珠簪子,----万一顾家的人过来看见,也好让母亲知道,自己的确是在诚心诚意的礼佛。
蝉丫拧了帕子递过来,小姐洗脸。
顾莲只觉得她今日特别的热情,擦完脸,又非拉着自己去擦上胭脂香粉,还画了长长的柳叶眉,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似的。
蝉丫笑嘻嘻的,小姐坐好,马上就来。
顾莲疑惑道:鬼鬼祟祟的弄什么呢?来了,来了。
李妈妈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海碗,里面热气腾腾的,----是一碗清香扑鼻的清汤面条,中间躺着一个可爱的荷包蛋,撒上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顾莲声音迟疑,妈妈……恭贺小姐生辰之喜。
李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将面条轻轻放下,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蝉丫还帮着和了面,然后揉了许久,拉得长长的一根,满满的装了这一碗,小姐快趁热吃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十四岁生辰。
顾莲的喉头有些哽噎,看着满眼期待等着自己尝面条的乳母,还有旁边裂开嘴傻笑的蝉丫,鼻子一酸,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蝉丫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李妈妈上前轻轻拍着,仿佛怀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婴儿,柔声哄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不吉利……我不哭。
顾莲含着眼泪笑了笑,我这是高兴,妈妈还记得我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给我做长寿面。
看了看蝉丫,妹妹也辛苦了。
李妈妈嗔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小姐的生辰?再说了,做碗面条算得上什么?忍不住叹气,这儿准备不了什么好东西,委屈了小姐。
不,妈妈。
顾莲摇摇头,在我心里,妈妈做的面条比什么都珍贵。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要不是妈妈,我哪里能够活到今天?妈妈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能得小姐这一句话,我也不枉了。
李妈妈满目欣慰,微微红了眼圈儿,只要小姐心里有妈妈就行。
想了想,补道:老爷和夫人才是小姐最亲的人,哦……还有五小姐和七少爷。
顾莲微微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拿筷子在碗里找了一会儿,夹起面条的一头,一直吃、一直吃,果然是长长的一根没有断掉,----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乳母却是下足了功夫的。
蝉丫笑道:好吃吧?我闻着就觉得可香呢。
在顾府的时候,每天都有鸡鸭鱼肉吃,可是那时候心情压抑,吃什么都不觉得有多香,反倒是在寺庙吃多了素食,连一碗鸡蛋长寿面都馋得很。
顾莲早收拾好了情绪,笑道:还有没有面?让妈妈再两碗你们俩吃。
李妈妈刚要答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人是玉竹,身后跟着几个拎盒子的婆子,进门笑道:我是来给小姐送生辰席面的,还有夫人小姐和奶奶们给的寿礼。
李妈妈上前招呼,领着婆子们去了旁边布置宴席。
玉竹低声道:我有话要和小姐单独说。
家里出什么事了?顾莲领着她进了里屋,有些担心。
玉竹抬头看了一眼,----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通透,可惜夫人她……话到嘴边犹豫了下,小声道:不管我说什么,小姐可都别太难过了。
小姐……李妈妈一直悬心刘家的亲事,让蝉丫在隔壁招呼着,自己悄悄跟了过来,问道:是不是夫人有什么话交待?顾莲拉了她进来,关上门。
玉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刘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怎么回事?李妈妈大惊,好好的,连八字都被要走……难道……难道小姐和刘公子的八字不合?不是。
玉竹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张嘴半晌,最后一跺脚、一咬牙,夫人根本就没有给小姐的八字,交给徐夫人的生辰八字,……是五小姐的!顾莲愣住了。
李妈妈则是失声喊道:夫人怎么可以这样做?!顾莲反倒一点一点冷静下来,----难怪母亲要把自己送出来,是怕自己知道实情,会在家里大吵大闹,坏了姐姐的好事吧。
无奈自嘲的笑了笑,问道:那真是恭喜姐姐了。
没有。
玉竹连连摇头,刘家没有和五小姐订亲,为了这件事,这几天家里都快要闹翻了。
一五一十,把听来的都详细说了。
当日徐夫人从顾家拿了八字以后,亲自去了一趟刘家转交。
刘家便将两份八字送去找人合,第二天就出了结果,----乃是上上大吉,批语天作之合、安富尊荣。
刘夫人自是欢喜非常,忍不住专门拿去给丈夫看,刘刺史也十分高兴,夫妻俩沉浸在即将娶小儿媳的欢喜之中。
刘夫人高兴之余,不免反反复复多看了几遍。
这一看,却把自己吓了一跳!顾家九小姐的年纪明显不对,按着年份一算,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再看月份也合不上,----顾家这一代小姐以花为名,二月里哪来的莲花?那刘夫人是清楚顾家姑娘的,以前还去参加过杏娘的生辰宴席,这事儿根本就不用猜,手里的生辰八字肯定是杏娘的!刘夫人气得不行,与丈夫哭道:且不说杏娘比我们家文远大一岁,她那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娇滴滴的,一点都不懂事儿。
气得摔了八字,我才不要娶个没轻没重的儿媳妇!刘刺史疑惑道:会不会是不小心给错了?毕竟不想和顾家闹翻脸,刘夫人便忍了气,打算还是先问一问清楚。
因为担心是四夫人捣的鬼,特意让大儿子亲自走了一趟,找到四老爷,把拿错的八字的事说了。
四老爷正惦记着让杏娘嫁给何庭轩,好和心上人做成亲家。
一听此事,岂会猜不出妻子打得如意算盘?再想起小女儿被妻子送走,心内更加笃定,耐着性子哄走了刘家的人,转身回去就吵了起来。
顾莲听到此处,大概能够想象出家里鸡飞狗跳的场景。
玉竹说得满嘴发干,喝了口茶,接着道:老爷质问夫人,为何要换了八字?夫人便回,自然是姐姐订亲在前,妹妹在后!李妈妈急道:岂有此理?刘家说好是要跟九小姐订亲,岂能因为五小姐没订,就夺了九小姐的亲事?!夫人怎么能这么偏心!妈妈。
顾莲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妈妈说的这些话,老爷也问了。
玉竹眼神无奈,继续往下叙道:夫人说,总之杏娘的八字已经给了,要么刘家娶了杏娘,要么就别和顾家结亲。
顿了顿,还说自己的女儿可不是货物,由得别人想换便换!顾莲无语了。
母亲简直就是在撒泼,蛮不讲理,自己故意给错了女儿的八字,居然还以和顾家断交来威胁刘家?真是不服不行。
玉竹看了看她,说道:老爷气急了,说刘家肯定不会认下这门亲事的。
李妈妈忙问,那夫人又怎么说?夫人说……玉竹叹了口气,刘家认不认都不要紧,如果顾家不怕得罪刘家的话,就把杏娘嫁给别人去吧!倒要看看,什么人有这个胆子来娶!----这才是母亲的最终目的吧。
顾莲总算是明白了。
刘家退亲势必要得罪顾家,即便铁了心要退,两家也得细细商量,一时半会儿的肯定退不了。
这个时侯,若是父亲再把姐姐许配给何庭轩,----一女许二郎,谁能忍受得了这份羞辱?不论如何,首先解决了母亲的燃眉之急。
而且往好了想,刘家有可能最终会答应这门婚事,到时候,姐姐就成了刺史家的小儿媳,----即便最后刘家不答应,何庭轩也未必敢娶差点嫁进刺史家的女子。
母亲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但是她就不想一想,即便刘家忍气吞声娶了姐姐,难道以后姐姐就有好日子过?姐姐是去给别人家做儿媳的,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婆家,往后该怎么去修复这份关系?还是说,母亲打算避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就把姐姐外嫁?反正这么一闹,安阳城的公子哥们,只怕没人敢娶姐姐了。
----不过,这又与自己有何相干?眼下的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想一想自个儿将来该怎么办?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断然不会嫁到刘家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李妈妈跌倒了椅子里,茫然无措,小姐……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姐的亲事……顾莲走了过去,安慰她道:妈妈,没有缘分的事就不要想了。
玉竹看了看李妈妈,又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小声道:小姐,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过来送消息。
辛苦你了。
顾莲摸出两片金叶子给她,拿着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
自己前途未卜,屋里的丫头只怕早就人心动摇,玉竹还肯过来看望,----而以前在自己面前整日讨好的春晓,却躲了起来。
就凭这个,自己就应该感谢她。
玉竹临走之前,又道:这次我出来的时候,还碰见了章太姨娘,她让我给小姐捎一句话,‘稍安勿躁,不日就能回府’。
顾莲目光一闪,好,我记下了。
----章太姨娘是打算告诉祖父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再说明面上,自己是来给生病的姐姐祈福的,祖父即便知道,也不方便干涉吧?反正顾家的人和事都不由自己控制,懒得去瞎琢磨了。
李妈妈的目光不停闪烁,犹豫了许久,方道:小姐……以前有些事情,或许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顾莲没怎么在意,随口问道:何事?看乳母神色憔悴不堪,有些心疼,妈妈还是先歇着,有什么话回头再慢慢说。
不!李妈妈忽地哽咽起来,掉泪道:我原先总想着,不让小姐知道那些难过的事,免得小姐心里介怀,对夫人有了芥蒂……顾莲脸色微变,是什么事?会让我对母亲介怀?李妈妈伸手搂了她,哭道:我苦命的小姐。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当年夫人怀的是一对双生子,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唤做荷娘。
顾莲大吃一惊,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在哪儿?心下不明白,这为什么扯到自己苦命了。
没了。
李妈妈摇摇头,八小姐生下来便不大好,第三天上头就……红着眼圈儿,诉说着往事,当时夫人已经二十五岁,嫁进顾府整整十年,膝下只得五小姐一个女儿,一心想要生个哥儿,没想到……没想到生了一对女儿,还死了一个。
顾莲大抵有些明白母亲的生疏了。
顾家一共四房,小姐不少,比如杏娘前头的四个姐姐,----自己排行第九,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八小姐,但并没多想,以为哪一个不在安阳的堂姐。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孪生的亲姐姐。
----这件事,乳母一直没有跟自己提起。
李妈妈擦了擦泪,接着道:那时候又是夏天,夫人在月子里本来就难熬,一心想要的哥儿没得着,偏偏还折了一个女儿,月子里就掉了好几回眼泪,产后的恶露一直都止不住,眼看就要把身子给败坏了。
屋子里有一种压抑的静默。
顾莲轻声问:后来呢。
当时白太夫人还在。
李妈妈叹了口气,因为担心夫人的身体,就把小姐抱过去自己养着。
方才玉竹说到的章太姨娘,是白太夫人屋里的丫头出身,时常过去服侍的,所以我想……她是念着往昔的情分才帮小姐的忙。
顾莲纳闷,这件事,章太姨娘并没有跟我提起。
不过也不奇怪,自己就见了祖父一次,章太姨娘拢共才说了几句话,哪有一见面就来诉说旧事的?再往后,自己来了栖霞寺。
----这些都是次要的。
顾莲摇摇头,把旁枝末节先放到一旁,抓住了乳母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出月子,就已经没有养在母亲身边了?李妈妈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顾莲不无苦笑,想来就算是在月子里的那段时间,母亲光顾着伤心八姐姐,也是无暇顾及我的。
再后来自己去了祖母跟前,接着逃难走散,一分别便是整整十四年。
掰指一算,自己和母亲没有过一天欢乐时光。
李妈妈轻轻叹气,总之,小姐和夫人就是没有缘分。
顾莲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解,----往坏了说,大约是母亲认为自己克死了姐姐,但毕竟不是哥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不存在谁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十四年都还解不开?想了想,问道: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
李妈妈摇头,再后来……后来我就带着小姐逃难了。
或许还有什么事,连李妈妈都不知道?顾莲这么想着,暂时懒得去深究头痛,反正已经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疏远是有缘故的。
既然有原因,反倒不那么纠结伤感了。
李妈妈却越说越伤心,想不到,回来以后夫人她……不如待五小姐那么亲倒罢了,怎么可以……再次落泪,小姐好歹是夫人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坏了你的大好姻缘?怎么能这么狠心……顾莲勾了勾嘴角,淡笑道:或许母亲想着,我没了刘家的亲事还能再找,要是不这么一挡,姐姐必定要嫁给何家表哥,孰轻孰重?在母亲心里自然一目了然。
可……好了。
顾莲摆了摆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多说无益。
心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章太姨娘会对祖父说什么呢?她又知道多少?站在祖父的立场,会如何看待儿子屋里的这出闹剧?******顾家的太姨娘章氏,是在一次饥荒逃难中被卖进顾府的。
大半年时间没吃过饱饭,饿得又瘦又小,只剩下一双眼睛乌黑可人,----被太夫人白氏一眼看中,让人带下去梳洗干净。
白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兼之貌美,称得上才貌双全,可惜父亲在仕途中行差就错,家道中落,否则也不会给人做了继室。
闲暇的时候,白氏总是爱教小丫头们识几个字,或是给她们说些故事,在亲戚朋友的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温柔爱笑之人。
跟着这样的主母,章氏只觉得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氏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只得四老爷这一个儿子,于是便做主,把章氏送给了老太爷做通房丫头。
章太姨娘为报主母多年的恩情,一直没有怀孕。
不过随着年纪慢慢增长,时常会觉得寂寥。
后来四夫人生了双胞胎姐妹花,产后体虚气弱,偏偏八小姐还夭折了,更是伤心落泪不已,----就这样,九小姐被抱到了白太夫人的屋里。
回忆起从前的欢乐时光,章太姨娘忍不住浮起微笑,继而神色一黯,后来出了那样的举国大乱,九小姐在流民中走散,没过多久白太夫人也去世了。
----生命里只剩下漫长悠远的孤寂。
有关九小姐被送去栖霞寺一事,里面藏的弯弯绕绕,估计除了当事人,就没有再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章太姨娘有些为难,不过算算日子,这件事想来捂不住太久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刘刺史就亲自过来登门拜访。
顾老太爷先是意外,继而震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与刘刺史道:且放心,等我问清楚以后,明日就会给你们家一个答复。
刘刺史虽说不快,但瞧着老爷子似乎并不知情,不想掺和到顾家私事里面,既然得了保证,遂道:都是一些儿孙辈的小事,有劳顾老费心了。
等人走后,顾老太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章太姨娘端了热茶过来,不知怎地,手一抖,没拿稳洒了些许出来。
连个茶都端不好?顾老太爷抬起头来,语气不满。
章太姨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件事情……垂了眼帘,不敢去看老太爷的眼睛,我……我不知道该不该……顾老太爷最烦人磨磨唧唧的,瞪了一眼,要说就快点说!章太姨娘服侍了男主人几十年,十分清楚他的脾气性子,等他上了火,方才上前跪在地上,目光惊慌,求老太爷救我!顾老太爷神色微变,家里出了什么事吗?章太姨娘低声,老太爷做七十寿诞的那天,妾身偶然路过花园,看见了一件不该看见的事……你又是谁?快去!顾老太爷一声咆哮,把老四和老四媳妇叫来!门外的丫头们都抖了一抖,从未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有什么祸事降落,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老爷子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伶俐的丫头飞快跑去传人。
四夫人先到,四老爷则是从外头找回来的,迟了一会儿,一进门,便看见脸色苍白的妻子,手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抬头一看,屋里只有两个大丫头立着。
四老爷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侧目看向妻子,问道:爹呢?你还知道有个爹?!顾老太爷从里屋出来,脸色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扫了儿子和儿媳一眼,厉声道:你们两个枉自为人父母!和四老爷不同,四夫人没有和公爹品画看诗的机会,也不像大夫人,有时候会问到一些家中大事。
自她进了门,还是头一次被公爹单独叫来,进门却不见人,心下便知没有好事,此刻一声呵斥,顿时吓破了胆儿!她心中本来就对小女儿有愧,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顾老太爷挥退了所有丫头,冷眼看着儿媳,你做的好事!想着李代桃僵,不惜毁了莲娘的大好姻缘,不惜得罪刺史一家!我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媳?!听口气,竟然隐隐有了要休掉她的意思。
四夫人吓得没了魂儿,伏在地上,颤声道:爹、爹……我一定会再给莲娘找一门好姻缘的。
又急急道:莲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亲生女儿?顾老太爷一声嗤笑,便是后娘,也难找出几个你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莲娘是你的亲生女儿?四老爷悄悄看了看妻子,跟着低了头。
还有你!顾老太爷几十年在官场行走,儿子那点小动作,全数收在眼里,要不是念着他也是做爹的人,真想一个巴掌呼过去,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你母亲不答应娶柳氏吗?哼,那都是我的意思。
四老爷一怔,……爹?顾老太爷冷冷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小辈们先拉拉扯扯的?从前我不许柳氏进门,今时一样不许何庭轩娶我的孙女!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都不要想!四夫人闻言大喜,想要说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一抬头,就被公爹扫了一眼,顿时浑身发寒,本能的垂下了脑袋。
顾老太爷又问:莲娘呢?她应该不知道订亲的事吧?你们留心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叫她一个小丫头受不住。
四老爷扭头看向妻子,努嘴道:你自己说。
四夫人瑟瑟发抖,杏娘病得不轻,我让莲娘去栖霞寺祈福了。
祈福?顾老太爷微微疑惑,今天不是莲娘的生辰吗?早起我还让人送一副字过去……冷眼看向儿媳,你到底在做什么?四夫人不敢回答。
四老爷怕激怒了父亲,小声回道:早些天就去了,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
顾老太爷沉默着,空气里传出危险的气息,忽地一瞬,大怒道: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偏僻的寺庙呆着,你们身为父母居然放心?!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是是是……四老爷忙不迭的答应,起身就要出去吩咐人。
哪知道他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进门跪下,老太爷,外面好像出乱子了!大街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兵爷,不停的跑来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是……怕是要有祸事了。
我去看看。
顾老太爷是经历过朝堂风云变幻的,不顾众人劝阻,大步流星朝顾府大门走去,四老爷四夫人慌忙追了上去。
走到半道,迎面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三爷,急急道:祖父不好了!幽州太尉萧苍带着兵马杀了过来,听说有十二万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又快又狠,连个消息都没有让人传出来,现在已经兵临城下,安阳郡只怕不日就要被攻破了。
莲娘!四夫人两眼一翻,顿时重重的往后栽了过去。
******顾莲还不知道,安阳郡正在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危险。
闲的无聊,在和蝉丫一起翻花绳玩儿。
不玩了,不玩了。
蝉丫玩了大半日,觉得腻歪,要不……我来给你梳头发玩儿吧?以前跟玉竹姐姐学了几回,总是梳的不大像。
顾莲闻言大笑,罢了,我可不想拿给你练手。
蝉丫跺脚,我不学,怎么梳得好?在这偏僻冷清的山上寺庙,顾莲早就不去讲那些主子奴才的规矩,乐得跟蝉丫胡闹疯玩,因而佯作无奈叹气,好吧,就给你一次机会。
她们住的地方,是在栖霞寺后面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中间有一片挺开阔的平台,旁边围了栏杆,正好可以迎风眺望山下景色,顾莲平时闲着无聊,就时常在栏杆边凭风而立,----自我感觉十分小清新。
蝉丫拿了铜盆去打水,片刻便空手而回,慌张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有好多人往山上来了。
上个香能有多少人?顾莲笑话她道:你也在安阳城里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一面说,一面往屋外栏杆边走去。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是好多人?分明是一大群身着戎装的兵丁杀了上来,仔细一看,前面的人落荒而逃,后面的人却凶神恶煞穷追不舍!蝉丫,蝉丫!顾莲脑子里嗡嗡的,根本没时间去细想发生了什么,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嗅觉,当机立断,快!快去把妈妈叫来!李妈妈刚过来,留在此处的几个顾家仆妇也跑了进来,惊慌喊道:小姐!山下好像出大乱子了。
怎么办?那些凶神是要杀人的!有人哭了起来,哀怨道:我就不该来这儿的……小姐,我们快逃吧!----逃?往哪里逃?!顾莲脑子飞转,心口却是止不住的砰砰乱跳,难道自己就要葬身此地?一群妇孺,只能等着被杀的份儿。
看向李妈妈熟悉的脸庞,还有稚嫩的蝉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心,更多的是难过不舍,----最后一咬牙,做了一个生死诀别的决定。
你们别慌。
顾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有一个用来囤粮食的废弃地窖。
不管仆妇们哭天喊地,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赶快去看看,能不能藏人?生死危机的关头,人们总是本能的跟着别人一起走。
更不用说,还听到了求生的希望。
大家一起冲到柴房,拼命的扒拉那些晒得焦干的枯木树枝,果然下面有一个地窖入口,一个仆妇欢喜道:快快,咱们赶紧藏进去!还有虽然慌乱,但仍然记得自己是奴才的,朝顾莲道:小姐先下去吧。
有两个抢先冲了下去的,不由神色尴尬。
没事,咱们人少挤得下。
顾莲跟着下去了,然后等着李妈妈和蝉丫,以及其他仆妇都下来,忽地往李妈妈跟前一跪。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妈妈大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妈妈……顾莲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泪流满面,妈妈养育我一场,十四年的情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李妈妈慌忙去搀扶,小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莲往后退了一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咱们的人藏在地窖里,必须有一个人上去用柴禾做遮掩,否则别人一进来,就会看出下面藏了人。
小姐……李妈妈伸手去拉她,忽地顿悟,急道:我去,我去!不!妈妈。
顾莲拔出长簪,微微用力嵌在咽喉上,我一个待嫁的小姐,便是侥幸活下来,名节上也说不清楚了。
看向那些仆妇们,若是你们还活着,回去以后替我向夫人求个情,把李妈妈的卖身契还与她吧。
李妈妈失声大哭,你还不如先让我去了的干净……顾莲流着眼泪微笑,看向蝉丫,好妹妹,以后你再也不用给别人做奴才了。
蝉丫早就被吓呆了,听她忽地说起这个,猛地醒神,大声道:不不……你不要去死,我情愿一辈子给人做奴才……她大哭起来,----自己一直嫉妒这个身份特殊的姐姐,心中觉得不平,可是相伴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更没想过,她要为了自己和母亲去死!顾莲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一步一步往后退。
要死一块儿死!李妈妈突然凄厉大叫,指着她道:小姐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活着!决不活着!顾莲看向那几个仆妇,看好妈妈,我才会给你们找一条活路。
待李妈妈被人拽住了,然后又道:我知道妈妈疼我,可是妈妈要想一想蝉丫,她还那么小,若是没有妈妈该怎么办?李妈妈回头看了看,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左右为难急得痛哭起来。
顾莲竖起耳朵聆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杀声,转身毅然上了楼梯,在出去之前,最后眷恋的看了一眼,妈妈,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都搜遍了吗?决不能放过一个刘氏残党余孽!一个身着戎装的佩剑少年站在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透出一股浓浓的杀人戾气,使得整个人笼上一层阴冷。
三爷。
一个兵丁紧跟步子上前,指了指,只剩下这个小院儿了。
砰!的一声,朱漆木门被狠狠的踢开!----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与外面的血光飞溅、厮杀遍地全然不同,此处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几间青瓦白墙的小屋,中间一块干净整齐的小空地。
在视线开阔的那一边,围了半幅栏杆,一株积年古树下面,俏立着一个绿衣白裙的佳人。
约摸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有那么一刹那,徐离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慌,云淡风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寺庙都不放过?----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徐离眉头微皱,没有耐心跟她解释那么多,摆手止住身后的人,自己提着剑走了过去,你又是谁?少女摇了摇头,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徐离纳罕,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地?她们都走了。
少女的眼角眉梢涌起忧伤,幽幽道:各自逃命,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
轻声叹息,罢了,谁又不怕死呢?我不怨别人。
徐离这一路杀人无数,早就红了眼,可面前的少女却似一泓清澈山泉,轻声慢语叫人熄了火,说不出的不合时宜。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快逃吧。
逃?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逃?少女禾眉微蹙,一面往后退,一面转头往旁边打量,像是打算翻过栏杆跳下山去。
外面仍然杀声震天,徐离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转身欲走,视线却停在那少女的手腕上,你这翡翠镯子是何处得来?杀人还带掠货的?顾莲一脸不满之意,捋下手镯,给你!拿着吧。
徐离沉了脸,我问你手镯是何处来的?!面前这人分明是一个小帅哥,怎地这般叫人不寒而栗,顾莲有些怕,小声道:是一位故交伯母给的……三爷!外面的兵丁大急,高声喊道:前边好像有人杀过来了!女人真是麻烦。
徐离一声冷哼,抓住顾莲就往外面走,不顾她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一个尸体跟前,方才停下喝斥,老实站着别动!三下五除二,剥下一套衣服扔了过去。
顾莲原是有求死的心,眼前这人却带给自己生的希望,----或许可以逃出去,然后不回顾府,管他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只要能活着就行!她本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虽然对那死人衣服犯堵,但求生的欲望更强,毫不犹豫的就穿上了,戴了帽子,接着还往脸上摸了两把污血。
旁边的小兵丁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小姐,真……真不讲究。
阿木,你护着她一点儿。
徐离快速吩咐了一句,抢先冲在前面,一路上遇鬼弑鬼、见佛杀佛,如同一尊所向披靡的战神!顾莲开头还吓得尖叫几声,后来逐渐麻木,只会呆呆的跟在后面行走。
栖霞寺的前院,已经变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顾莲闻着重重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但实在不敢在此处矫情,生怕落后一步,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一路血红色的景象,最终跟着徐离与人汇合下了山。
******徐离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找到两位兄长,回道:刘氏余党全数杀尽,逃到栖霞寺的人一个不剩,应该没有遗漏。
徐策点了点头,微笑道:领头要紧的死了就行,小鱼小虾逃了也不要紧。
从前你说老三长大了,我还不信。
徐宪哈哈大笑,将佩剑重重砸在桌子上,朝着幼弟竖起大拇指,好,很好!不愧是我徐家儿郎!徐离并没有因为兄长的夸奖,露出丝毫骄傲,往旁边坐下了,问道:刘府的人都处置好了?徐宪大手一挥,哼道:刘家所有的男丁全数处死,斩草除根!妇孺悉数为奴!萧苍肯把安阳拱手让给我们吗?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声音冰冷,我看他平日话里露出来的意思,还有他的那些部将们,一个个都对安阳垂涎的很。
徐策悠然一笑,这些我早看出来了。
语音一顿,不过眼下大局不定,萧苍还要往北边再扩张,分不出兵力和我们翻脸,否则安阳一乱他就要腹背受敌。
徐宪狠狠在桌子上一拍,老匹夫!徐离知道长兄的性子暴躁,打仗杀敌是一员猛将,但在谋略上却有些不及,于是看向另外一位,那么二哥打算如何应对?徐策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道:养精蓄锐、固守安阳,以求更进一步。
看起来只能暂时如此了,徐离亦是赞同兄长的意见,又问了许多细枝末节,一一落实,方才放下心来。
----成者王、败者寇,绝不容许有丝毫的闪失!徐离出了门,迎着冷风吹了片刻,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麻烦没有处理。
转身去寻留在帐篷里的少女,开门见山道:你既然得了我母亲的翡翠镯子,想来是徐家认识的人,说出家门,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说?还是不说?顾莲权衡不下,----说了,顾家不知道还要不要自己;可是不说,天下之大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早先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徐离还有诸多要事,不想被这些小事拖得太久,皱眉道:你到底……大石哥!顾莲忽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出帐篷,万分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黄大石看着迎面冲过来的小兵,身量单薄、秀气纤弱,一身兵丁服穿在身上很不合身,不可置信道:……莲娘?!徐离跟了出来,目光微沉,你们认识?顾莲没有留意到他嘴角的鄙夷,欢喜点头,是啊,他是我的乳兄!乳兄?徐离眼里的不悦渐渐散去,心思飞转如电,----黄大石有个继母在顾府做事,难道说眼前的少女是顾家小姐?这也足够解释,母亲为何会把心爱的翡翠镯子给她,以徐家和顾家多年的深交,倒是不意外了。
黄大石确认了人,激动道:莲娘你……看了看徐离,不解道:你们……莲娘你怎么会和三爷在一起?我在栖霞寺给姐姐祈福,三爷救了我。
顾莲简短的说了事情经过,忽地脸色一变,急道:对了,我把妈妈和蝉丫藏在了后院地窖里,不知道现在如何,你快带人过去看一看!徐离闻言侧目,----这顾家小姐的脑子不会是坏掉了吧?居然把乳母和丫头藏起来保命,然后用自己转移他人的注意力,甚至不惜一死。
莲娘你……黄大石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面心疼她,一面担心继母和妹妹的安全,急得跺脚,我这就带人去找!转脸看向徐离,求三爷暂时照顾一下,等我找着了人,就来接莲娘回去。
暂时……?徐离声音很轻,微微带出一丝不快之意。
顾莲在他旁边听得真切,陪笑道:大石哥是个直来直去的粗汉子,不会说话,这一次要不是三爷出手相救,我早就没命了。
徐离勾了勾嘴角,你对乳母一家倒是很关心。
顾莲微垂眼帘,我与别人不同,小时候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一直都是乳母照顾抚育我的。
勉力笑了笑,所以……难免会亲近一些。
徐离眼里闪过异色,猜度道:你是……顾家的九姑娘?仿佛记得,姝儿在我面前提过几句,说是顾家新回来一个姐姐,替她解了围。
顾莲浅浅一笑,举手之劳,姝儿妹妹太过认真了。
徐离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灰扑扑的兵卒衣衫亦难掩其殊色,不娇气,不怯懦,乐于助人,对于乳母的抚育之恩以命相报。
----美而惠,有情有义。
不正是心中理想的妻子人选吗?顾家的门第也很般配,而且兄长们一向想和顾家拉近关系,如果两家能够成为姻亲的话,岂不是水到渠成?从母亲肯给她那对珍贵翡翠镯子来看,想来亦是比较满意的。
三爷……顾莲见他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想起那一路上谁阻我谁就死的杀神模样,不由打了个哆嗦,我先进去了,等会儿大石哥会来找我的。
----她还不知道,一转念,对方的心思已经是千回百转。
徐离既然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念头,就容不得她再提什么大石哥、小石哥的,顿时心下不快,声音低沉,你打算就这么直接回顾家?安排(上)徐离的话提醒了顾莲。
自己已经不能回到顾府了,一个千金小姐,先是遇上了兵乱,接着和一个男人逃下了山,如何说得清楚?不如现在抹了脖子干净。
徐离看着她,不知道什么缘故,有点希望她想不出办法来,然后央求自己,----小丫头着急的样子,一定挺有意思。
可惜顾莲让他失望了。
我不回去。
她神色落寞,幽幽道:出了这样的乱子,我就算活着回去,也是说不清楚的,再说……自己和母亲的那些瓜葛,实在不方便对外人说,总之,我不回去了。
徐离脸色很不好看,你打算去哪儿?不知道。
顾莲茫然摇头,胡乱琢磨了一会儿,或许我可以说自己死了,然后隐姓埋名,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一个容身之处。
声音有点哽咽,嗯……要是妈妈她们还活着,我就给她做一辈子的女儿。
真是个好主意!徐离拂袖,黑着一张脸径直进了帐篷。
顾莲不知道哪儿惹着他了。
说实话,心底其实挺害怕这个冰山脸的少年。
一路上杀了那么多人,面不改色,手不软,便可知他的内心有多么坚毅冷漠,手起刀落,谁都不能阻止他!要说自己这身皮囊算得上不错的,偶尔对镜自揽,也会陶醉一下,顾九小姐真是如花似玉,----可是当初徐离见了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动心。
若非自己碰巧戴了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只怕就是当场跳下山崖,他都不会多回头看一眼,……心冷、意坚,不为外物所惑。
这样的人,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
顾莲低头进了帐篷,找了个角落,想让自己尽量化身成一块背景墙。
徐离早就消了气,反倒觉得刚才的情绪颇为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丫头怄气?她才多大一点儿,一介弱质女流,遇上这种事能懂得什么?现今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让她直接回到顾家,不能让人知道,今日乱时,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在城外,否则就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
----既然打算娶她,就决不允许传出任何流言!要在城内,而且没在顾家,更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
亲戚家?朋友家?徐离飞快的思索着每一种可能,心思如电,很快有了决断,抬眼问道:黄大石的家落在何处?顾莲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却不敢不答,东大街四柳胡同。
阿木!徐离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对着进来的小卒吩咐,拿了腰牌,赶紧去一趟保和堂,请辜大夫过去东大街四柳胡同。
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好好。
阿木连连点头,三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顾莲一眼。
顾莲有些不安,他看我做什么?你过来。
徐离看向她,神色冷静镇定,我有话要交待于你。
待人走近,把自己的计划细细低声说了。
顾莲抬眸,郑重道:好,我都听三爷的。
不要跟着人乱喊。
徐离微微皱眉,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你是顾家的姑娘,喊我一声徐三哥便是。
徐……三哥。
顾莲干笑,叫得十分别扭。
好在徐离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只是自顾自摇头,不甚满意,眼下又乱又急,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顾莲忙道:已经很好,再没有比这样更妥当的。
徐离没有回答,抬手道:你先等着罢。
自个儿像是撂下了此事,展开了书案上的一副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顾莲不会不识趣,赶忙退了回去继续做背景墙。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黄大石终于带着人赶了回来。
李妈妈和蝉丫,还有那四个顾家的婆子,一律穿了残破的兵卒服色,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
小姐,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李妈妈一见到顾莲,就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你怎么那么傻?那么狠心?竟然撇下妈妈就要自己去了。
蝉丫亦是哽咽不已,小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顾莲一左一右搂了她们两个,红了眼圈儿,你们还活着就好……一直绷了大半天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大家都还活着,……真好。
黄大石目光怜惜的看着她,声音放轻,莲娘,下次可别再犯傻了。
他本人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条硬汉子,此刻语气温柔,便显得十分怪异,说不出的别扭。
徐离更加别扭,----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被人觊觎,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黄大石是她的乳兄,而她此刻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人,找不出阻拦的立场,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赶紧回城去吧。
黄大石赶忙抱拳,多谢三爷救了莲娘,我这就送她回去。
徐离冷冷道:你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让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顾家九小姐是从外头逃回来的?让整个顾府都抬不起头来?这……黄大石被他问得怔住,那、那要怎么回去?顾莲收起了情绪,回头道:大石哥,三爷他……哦,徐三哥已经安排妥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听她这么说,徐离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黄大石一脸不放心,可是……三爷!阿木坐着一辆马车回来,远远的停下了,自己一溜小跑过来,你交待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走了。
徐离轻轻点头,然后目光平静看了过去,都上车吧。
大恩不言谢。
顾莲福了福,认真道:等下妈妈她们上了车,我会细细的与她们交待清楚的。
犹豫了下,将来若有机会报答徐三哥,必定万死不辞。
徐离嘴角微翘,我要你死做什么?走罢。
******----这个生辰,真是过得惊心动魄!当顾莲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黄老三突然病了?四老爷问道。
是。
顾莲回道:黄三叔他病得很重,我想着他从前养育了我一场,好歹得见上最后一面。
前天回了城,谁知道后来就出不去了。
怯怯看向母亲,早上晚上我都记得给姐姐颂经,还往母亲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四夫人哽咽不已,一把搂了小女儿,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欣喜道:你回来就好……顾莲被母亲紧紧搂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四老爷起身站了起来,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许再让莲娘出去了啊!好生在家呆着。
掸了掸衣衫,我先过去给爹报个信儿,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过了好半晌,四夫人才想起来松开手。
顾莲不自在道:母亲,我没事。
四夫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女儿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毫发无伤,方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不然我这辈子都……谁会想到,刚好碰上如此凶煞的大祸事!心下不免感慨,小女儿果然是一个福大命大的,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又忽地想到,听说他们家所有男丁都被处死,亏得两个女儿都没跟刘家订亲,否则还没有嫁,好好的闺女就成了望门寡。
隐隐有了一丝理由为自己的偏心开脱,看来这次倒是闹对了。
顾莲瞧着母亲神色变幻,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过方才从搂住自己的表现来看,此刻正是母亲最愧疚的时候,略一思量,母亲,女儿想向你求一个恩典。
四夫人收回心神,什么事?顾莲一脸感激之色,这一次,要不是为着去看黄三叔,我肯定不能站在这儿和母亲说话。
她道:李妈妈养育了我十几年,含辛茹苦不说,黄家还有救命之恩,怎好再让妈妈给我为奴为婢?所以我想要了妈妈的卖身契,还她一个自由身,将来蝉丫说亲也体面一些,还请母亲赏了这个恩典。
四夫人有些不痛快,----为了防止下人不够忠心,一般贴身近侍的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但是李妈妈素来都是个老实的,又是女儿恳求自己。
她心中有愧,不觉退让一步。
想了想,叫来卢妈妈,你去把李妈妈的契书找出来。
顾莲拿了卖身契回去,当着李妈妈和蝉丫的面烧了,微笑问道:蝉丫妹妹,你现在欢不欢喜?莲姐姐……蝉丫用了旧时称呼,伏在她的膝盖上哭道:从前都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儿,你还救……想起之前约定好的谎言,不敢多说,反正……反正我这一辈子都跟着你。
李妈妈亦是落泪,我的莲姐儿,妈妈的一颗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顾莲安抚她们,柔声道:没事了,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李妈妈伤心了好一阵,方才止住了眼泪,擦了擦,不放心问道:那四个婆子到底嘴牢不牢?万一……妈妈放心好了。
顾莲微笑,悠悠道:除非她们活腻歪了,才敢说出自个儿撇下小姐去逃命,想来……只怕连做梦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多会儿,丹娘等人闻讯赶了过来。
顾莲笑着招呼,让丫头们端了茶水点心,一面招呼客人,一面自我打趣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我是个有福气的。
丹娘听了一笑,你不光有福气,还是有胆色的。
看向桐娘和二奶奶,我们都只当你要吓病了,哪知道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真是白白担心。
桐娘夸道:是了,我可远远不及九妹妹。
二奶奶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莲,高兴道:平平安安就好。
不想说晦气的事,故意凑了个趣儿,你这么快就回来,可惜我的那些压箱底的东西,看来存不大住了。
丹娘撒娇,好二嫂,你可不能偏心哦。
连一向在人前老实巴交的桐娘,也笑了一句,二嫂,还有我的一份。
二奶奶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给了这个,就不能不给那个,哎……只怕连安姐儿的嫁妆都要搭进去。
惹得丫头们一阵哄笑,纷纷嚷道:二奶奶大方,多少看着赏我们一点儿。
正在欢声笑语热闹,三奶奶和五奶奶一起过来看望,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挤了大半个屋子,连丫头们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五奶奶环顾一圈儿,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顾莲忙道:五姐姐身体不适病了。
----这一次,杏娘是真的病了。
顾老太爷严令,坚决不许她嫁给何庭轩!不仅如此,就在今天早上,瞧着城内归于平静,吩咐另外收拾了一所宅子,让柳氏母子搬了出去。
----就连大夫人都没有办法阻拦。
对于杏娘来说,一是想着自己和意中人的亲事无望,二是后来才知道,母亲居然为了自己把妹妹的亲事毁了,再加上被祖父狠狠训了一顿,安阳城内人心惶惶,……又惊又气又怕,更多的是绝望,结果就真的撑不住病倒了。
今早顾莲回来,见到姐姐时,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对于这个胞姐,谈不上有任何感情和喜欢,但她也没什么让自己厌恶的,至多只是天真娇气,----她要是知道实情,想来也不会让母亲换了八字的。
不管如何,人前还是要替姐姐遮掩一下。
还真是不巧。
五奶奶在旁边嘀咕,又笑,到底还是姐妹情深,五妹妹心里担心着九妹妹,瞧瞧这都急出病来了。
这话说的,倒好似丹娘和桐娘不够关心一样。
三奶奶听她说得不伦不类,陪着说笑了几句,便道:九妹妹才刚回家,正该好生歇一歇,咱们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说话。
顾家大爷没有养大,三奶奶实际上是顾家的长房长媳,五奶奶不喜欢长嫂指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妯娌俩一块儿回了长房的院子。
大夫人冷声问道:九丫头平平安安回来了?三奶奶回道:是。
五奶奶不满撇嘴,二嫂和六妹妹、七妹妹都在,我还想着多说几句话,三嫂非要拉我回来。
有什么好说的!大夫人喝斥的五奶奶不敢抬头,自己心里仍是堵得慌,要不是出了杏娘的事,公爹又怎么会把妹妹母子撵走?四房的人都是祸害精,那个野丫头怎么没有死在外头?!想了想,又问:她不是在栖霞寺给杏娘祈福吗?外头那么乱,居然还活着?这话问得十分不友善,三奶奶只能装作没有听出来,解释道:听小丫头们说,刚巧九妹妹的乳父病重,她头一天就回来探病,正好躲过了一劫。
这丫头还真是命硬!大夫人一声冷哼,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勾了勾嘴角,等她有一天知道实情的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五奶奶仗着自己是婆婆的侄女,大胆问了一句,什么实情?不着急。
大夫人悠悠笑道:眼下还不到时候呢。
安排(下)第二天,徐离抽空回了一趟家。
徐夫人听完他的一番叙述,惊讶不已,居然还有如此奇事?念了一声佛,还好没事,否则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给毁了。
徐离微有沉默,问道:母亲觉得顾家九姑娘如何?徐夫人一愣,打量了儿子半晌,难道你们……母亲想哪儿去了?徐离有点不高兴,她虽然有几分颜色,但儿子还不至于乱了心神。
儿子是想,咱们家和顾家多年世交情谊,而且门当户对,若是她在人品上没有问题,何不结为姻亲?徐夫人听他这么说,放下了心,颔首道:早先我也有那么几分意思,瞧着小姑娘是个柔顺懂事的。
叹了口气,可惜后来让刘家的人抢了先,央了我去说媒,我总不好再去争抢,所以后来就没有去想了。
刘家曾经提过亲?当时事情都快成了。
徐夫人回忆起来,一脸不解,两家换了八字,按说很快就该合出来,不知为何却一直搁置起来。
订亲搁置?她又呆在栖霞寺……徐离心下微沉,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咱们提亲的事暂且按下,须得先查清楚才行。
徐夫人叹道:你们父亲不在了,我也管不了你们兄弟几个。
拉起小儿子的手,后宅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娘会替你好好打听的。
等人走了,找来大女儿徐娴问话。
从前你去顾家的时候,可瞧着莲娘有什么特别的吗?娘想问什么?徐娴不解,我与莲娘拢共见了不过两次,一次是丹娘生辰,一次顾家老太爷的寿诞,相识并不深。
我知道,就是问问。
徐夫人叹了口气,你对她印象如何?徐娴按捺好奇没有多问,想了想,还不错,长得出挑、大方,脾气也好,上次不是还帮姝儿解了围。
我不是问这些。
徐夫人见大女儿说不到重点,只得告知实话,但却隐去了小儿子救人一节,是这样,我想把她配与你三哥。
徐娴诧异,那刘家……继而一顿,----刘家的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刘家?莲娘的确可以再另外说亲了。
有关刘家迟迟不订亲这种事,徐夫人当然不会跟女儿们说,现在更不会提起,只是道:我就是想着你们小姑娘走得近,问问莲娘人品如何?要是妥当,方才能够配与你三哥。
顿了顿,上次顾家老太爷生辰的时候,可有什么事端?如果是那顾家九小姐有问题,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最容易出乱子,----至于她平时在家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打听了。
当我想想……徐娴回忆了一番,一点一点搜索起来,那天很热,我和姝儿一起跟着大伙儿,站在树荫下面说话,顾家的几位姐妹都在。
忽地抬眸,对了,那天莲娘带着娘给的翡翠镯子,正巧杏娘瞧见了,言语间便有几分不高兴。
徐夫人摇头一笑,杏娘性子太要强,又爱娇,凡事都想着占个尖儿,连嫡亲的妹妹都容不下。
徐娴接着道:我瞧着莲娘有些怕她姐姐,有意避让,没说几句话,便借口出恭离去了。
徐夫人心中一紧,后来呢?没多久,顾家老五过来了一趟,问莲娘去哪儿了?因为莲娘不在便走了。
事关哥哥的亲事,徐娴尽量不漏过每一个细节,奇怪的是,杏娘似乎挺着急的,说是要去找莲娘,就跟了过去。
杏娘跟了过去?徐夫人脸色微变,心下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是啊,没多会莲娘就回来了。
徐娴眼里有着不解,但是杏娘却一直没回,宴席都没赶上,后来戏开始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她。
而且瞧着精神不是太好,一折子戏还没听完,就说头晕回屋去了。
徐夫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暂时没功夫跟女儿解释,交待道: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谁也不要提起。
徐娴是贞静柔顺的性子,应道:母亲放心,女儿肯定不会多一句嘴的。
事关小儿子的婚姻大事,徐夫人不敢怠慢。
到了下午,就让人打听回来了消息。
顾家五小姐的确病了。
徐夫人琢磨了好几日,有些猜测,但又不确定。
于是,让人找了小儿子回来。
徐离把所有的线索听了一遍,一条一条归类,然后一点点联系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这么说,顾家的五小姐有些不妥?算了。
徐夫人微微烦躁,有一个如此乱七八糟的姐姐,爹不成事,娘也高低不就的,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母亲。
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还有一件事,儿子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抿了抿嘴唇,萧苍有意把他的女儿许配与我,当时多亏二哥机智,暂时挡了过去,但是仍然惹得他很不高兴。
徐夫人大惊,什么?萧苍让你娶他的女儿?!徐离一声冷哼,不管那萧氏女是无盐也罢,天仙也好,我都绝对不会娶她!所以眼下情况有些急,最好赶紧订下一门妥当的亲事。
----此时此刻,和萧苍翻脸不是明智之举。
徐夫人沉默了。
过了片刻,徐离又道:儿子一是着急,二是瞧着莲娘本人的确不错,所以才起了求娶之心。
我明白。
徐夫人郑重点头,顾家门第相当,莲娘本人如果没有问题,的确是个好人选。
眉头紧皱,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刘家迟迟不下聘,若是闹不清楚,如何安心?徐离分析道:这件事,很可能和杏娘有关。
徐夫人一脸惋惜,可惜刘家的人都死绝了,不然还能问一问。
徐离眉头一挑,不,还没死绝。
******刘贞儿有些麻木的搓着衣服,双手泡得发白。
虽然在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堂堂刺史家的千金,谁知道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刘家满门被灭,----父亲、嫡母,还有姨娘,还有兄弟们,全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三嫂因为正怀着孕,也被……啊……!脑海里又响起那些凄厉的尖叫,让自己脑袋隐隐作痛。
----刘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从千金小姐沦落为洗衣婢,一双又细又嫩的手,都被泡白泡肿了,还要被那些粗鄙的妇人讥笑,----她们下午就能收工,自己却洗到天黑都洗不完。
从前嫡母虽然有些刻薄,但在吃穿用度上并不曾短缺,自己身边亦是丫头婆子围绕,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刘贞儿想哭又不敢哭,怕再被管事看见惹得人不耐烦。
你!管事婆子走了过来,踢了踢她的木盆,吆喝道:跟我来!刘贞儿一片茫然,更多是害怕和不安,在身上擦干了双手,悄悄跟了上去,妈妈……尽量让自己声音谦卑一些,有什么事吗?----心下惶恐不已,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命运等着自己。
哪儿那么多废话?那婆子不耐烦,斥道:叫你走就走,快点!刘贞儿紧紧咬住了嘴唇,不敢再多吭一声。
到了地方,只见婆子先行快步进去,声音谄媚,三爷,人带来了。
你下去吧。
是一个年轻公子声音,冷冷的,不失清澈,等那婆子走远了,那声音又道:进来。
刘贞儿低着头进去,跪在地上。
我问你一件事。
徐离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声、一声,又一声,节奏渐快,让人不自觉的随之紧张起来,你若答得好,我就把你赎出去。
刘贞儿大惊大喜,抬起头。
一个身着翡色锦袍的少年映入眼帘,丰神隽朗、英姿出尘,双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干净利落。
你可知道,你四哥的亲事为何迟迟没有定下?徐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刘贞儿这儿问不出来,自己就另外想法子去查清楚。
这些后宅琐事,与风云变幻的天下形势相比,不过是鸡毛蒜皮。
刘贞儿注意到他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收回一刹那的迷失,明白这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而且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说不出这人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活不成了。
她有些不寒而栗,颤声道:容……容我想一下。
可以。
徐离并不着急,追了一句,不过别想太久,不知道的事情更不要瞎说。
我想起来了。
刘贞儿咽了一下口水,先保证,绝对不敢乱说!然后道:有一次,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见母亲在跟陪房妈妈抱怨,说顾家不厚道,胡乱换了生辰八字不说,现在还装起糊涂来。
徐离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面上神色不变。
刘贞儿以为他不满意,慌忙磕头,因为怕母亲认为我有意偷听,后来就悄悄避开了,但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那段时间,母亲一直脾气不好,时常抱怨顾家,所以四哥的亲事就没有订下来。
换了八字?杏娘又恰巧病了?此时此刻,徐离已经十分笃定,真正有问题的人是杏娘!莲娘的亲事,坏也就坏在姐姐的事情上头。
不知道那杏娘出了什么纰漏,顾四夫人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竟然不惜掉包,把大女儿的八字给了刘家!难怪刘家迟迟不肯下聘,且不说对杏娘满意不满意,单是中途换人这份折辱,谁又能咽下这口气?他凭着推测,竟然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离冷笑,----居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亲手坏了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把女儿送到外面寺庙里去,是怕她闹起来吧?难怪……她一点不都想回到顾府。
罢了,自己主要是想和顾府联姻,看重的是顾家的名望势力和莲娘本人,并不是想要找一个岳父做靠山,糊涂爹妈、混帐姐姐不管也罢。
尽管如此,杏娘的事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谁不希望妻子的娘家人干净清白?只是眼下是非常时期,和顾家联姻,比之平常更为重要,很重要,只要莲娘是一个好女子就行。
自己不能娶萧氏女,徐家成事,更需要和一些名门望族的支持!三爷……刘贞儿小小声,身体有点瑟瑟发抖。
徐离冷眼看向她,----原本的确是想着问不出什么,就把她给……但她既然帮自己解了惑,不妨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是一介妇孺罢了。
但前提是,要保证她今后不会说漏嘴,该如何做呢?----想和别人同心同德,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益一致。
徐离思来想去,忽地想起心里的一个小疙瘩,瞬间有了主意,朝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刘贞儿一愣,难道对方看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要……?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姻缘是别指望了,若是能给眼前这位有权有势的公子做妾,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心中一喜,赶忙道:今年十三了。
徐离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想把你托付给一个好人,愿不愿意?好人……?刘贞儿不解的怔住了。
订亲(上)大石哥纳了个妾?顾莲张大了嘴巴。
听说是一个教书匠的女儿,唤做什么谨娘。
李妈妈回道:父母都在前些日子的祸乱里亡故,无奈之下自卖自身为奴,今年才得十三岁,真真可怜见的,大石便买下了她。
----莫非那谨娘十分美貌,所以黄大石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顾莲总觉得怪怪的,又问:妈妈可曾见过?李妈妈笑道: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谨娘十分害羞,不过长得花骨朵儿似的,瞧着还有几分面善呢。
顾莲想象着黄大石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再想想娇花软玉的谨娘,不由哧的一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蝉丫不服气,笑问:我哥怎么就是牛粪了?这个你就不懂了。
顾莲连连摆手,一脸认真说道:没有牛粪,鲜花如何能够长得好?鲜花配牛粪,相得益彰呢。
逗得李妈妈和蝉丫都笑了。
春晓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道:小姐,叶家大小姐过来说话。
当初顾莲在栖霞寺的时候,她一直躲在家里观望,不肯涉险,----如今再相见,不免带了几分忐忑不安。
快请进来。
顾莲决定晾一晾这些墙头草,一律不咸不淡。
叶宜已经出了百日热孝,穿了一身浅黄的素面半袖,月白色儒裙,因为是来别人家做客,为免不吉利,特意在鬓角带了一支蜜珠长簪。
她原本就生得细眉细目,身量单薄,加之为亡父伤心,母亲操劳,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儿,似乎风吹吹就要飞走了。
顾莲看在眼里,有几分心疼这个早慧的小姑娘,上前扶她,有事让个丫头过来就是,何必亲自走动?别再累坏了。
叶宜只是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道:真的是你。
顾莲笑道:什么叫真的是我?还能假了?不是知道你去了栖霞寺吗?前几天大乱,还以为你……叶宜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没事。
顾莲从丫头手里接了茶,递给她,感激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叶宜又道:等到前几日城里安静下来,我们又让人去打听……结果说是栖霞寺一个活口都不留,可把……说到此处,声音猛地一顿。
当初一听城外出事,二叔就让家丁赶去栖霞寺打探,结果却被不得不退回来。
二叔眼里的那种担心和焦急,是真的上了心吧。
后来听说栖霞寺的人悉数死光,二叔连着好几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做起事来心不在焉,----叔祖父还以为他中了邪,急得都快请人跳大神了。
但这些事不便说出来,顿了顿,是啊,可把我和我娘吓着了。
顾莲有些诧异,自己和叶宜、叶大奶奶的交情有限,犯不上这般着急吧?但是毕竟人家是关心自己,于是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给你们送个消息。
无妨。
叶宜微微一笑,只要你人没事就好,我们不过是瞎担心。
脸上露出些微歉意,等了好几天,你们家都没什么动静……----是顾家没有发丧没动静吧。
顾莲觉得好笑,自嘲道:可见我是个福大命大的。
叶宜不好意思道:原本是我们想偏了,光顾着着急,后来才想着让人过来打探消息,结果说是你已经回来了。
顾莲便把先前的谎话说了一遍,笑道:也是凑巧,刚好躲过了一劫。
回来就好。
叶宜唤了一声门外的婆子进来,指着两个大大的提盒,这里面有一株上年头的好参,还有一些安神补气的药材。
她道:你受了惊,兴许用得上这些东西,炖个汤啊什么的,喝喝也不错。
顾莲忙道:我没事,这些还是留着你娘用吧。
叶宜抿嘴一笑,许我卖弄一下,我们家最不缺就是这些玩意儿了。
因为急着回叶家报消息,好让堂叔安心,遂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顾莲惦记着黄大石的婚事,厚着脸皮,找母亲要了二十两银子,顺便折过去看望杏娘,----姐姐病着,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
九小姐来了。
娇蕊迎了出来,小声道:正好劝劝我们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再熬下去,只怕身子都要熬坏了。
说起来,娇蕊算是一个幸运的。
那天杏娘去花园的时候,刚好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是绣蕊跟着去的,----结果回来杏娘一病,绣蕊便被过了病气,结果没几天就发急症去了。
娇蕊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明白其中肯定有蹊跷。
加上杏娘一直这么病着,不但不见好,反而又越拖越严重的趋势,真是急得她直上火,……可别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顾莲没工夫去安抚她的情绪,来看姐姐,说实话不过是出于面上情,----虽然不至于怨恨她坏了自己的亲事,但也委实喜欢不起来。
杏娘躺在床上,只把头顶发丝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余下凌乱散着,了无生气的看着床帘发呆,连妹妹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
顾莲过去坐下,问道:姐姐今日可觉得好些?杏眼缓缓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莲又道:要不……我陪姐姐在院子里走走。
杏娘还是不吱声儿,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我该和你一起去栖霞寺的。
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死在外面,一了百了才干净呢。
顾莲听了觉得窝火,因为她,自己九死一生方才逃回来,她在家好吃好喝的,却没事自寻烦恼!若真是想寻死,上吊、吃药、抹脖子,在哪儿不能死?不过是觉得狗屁爱情幻灭了,天就塌了,所以就喊着要死要活的,----假如真的递一把剪子与她,只怕没有那份胆气!对于毁了妹妹的亲事没有丝毫愧疚,对于母亲的担心和着急全然不在意,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和一个完全不靠谱的花心男人!自私和无知成这样,真是叫人无力。
罢了,犯不着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生气。
劝也劝不了,说重了,母亲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为了姐姐的将来,母亲可以毁了自己的亲事,可以狠心把自己送出顾家大门。
若是自己多嘴劝解,让姐姐生出什么事端,那还不得让自己陪葬啊?顾莲看着她落了会儿泪,帮忙递了帕子,一个字都不再多说,觉得自己多留一刻都是无聊,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去。
回到屋,春晓拿了个东西迎上来,小姐,徐家大小姐让人送来帖子。
她心中不安,这些天态度越发的勤谨小心。
顾莲诧异,接过轻轻展开了。
----徐娴邀请自己过去赏花。
顾莲想要回绝,又担心泼了徐家的面子,想了想,找到母亲四夫人,女儿和徐家姑娘并不熟,母亲看看,要不要过去呢?当然要去!四夫人回得斩钉截铁,继而察觉太激动,补救道:咱们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交情,你才回家,正应该和别家姐妹们熟悉熟悉。
心里还惦记着上次的事,看徐夫人的态度,似乎对小女儿颇为满意,若是能和徐家结亲,----不正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吗?因此不但催促顾莲过去,还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打开,挑了几样别致精美的,将女儿打扮的光鲜亮丽,亲自送出了门。
顾莲坐在去徐家的马车里,真是啼笑皆非。
悄悄拔了一支三头珠钗下来,吩咐李妈妈收好,不过是过去赏个花儿,打扮如此隆重跟相亲似的,回头叫人看了笑话。
李妈妈小心用帕子裹好了,收在怀里,小姐出门散散心也好。
顾莲随着马车微微摇晃,闲着无聊想了想,觉得奇怪,怎么只请了我一个?就算姐姐病了,还有六姐姐和七姐姐,人多好说话,我自己去倒是怪没趣的。
李妈妈想了想,许是六小姐、七小姐见得多了吧。
顾莲不过是无聊瞎猜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到了徐家,徐姝还是一如从前那样活泼。
抢在丫头的前面平跑了出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娘说我淘气,整天拘了我在家做针线,闷都闷死了。
一面笑,一面挽着顾莲上了台阶,听说你今天要来赏花,我特意取了去年收的梅花雪,等下我们煮茶喝。
又问:莲姐姐你喜欢喝什么茶?碧螺春?铁观音?六安?……云雾银针?徐娴立在门口等人,朝妹妹嗔道:你慢慢说,岂不省些力气?顾莲笑道:姝儿妹妹性子活泼。
跟着徐家姐妹,一起去了后面的花园子。
顾莲还是第一次来徐家,不由悄悄打量,格局没有顾家的大,但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亭台楼榭,都构思搭配的十分巧妙。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讲究风雅情致的人家。
徐夫人坐在一处花木扶疏的阴凉处,旁边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扇,见人来了,抬头含笑招呼,莲娘,快过来坐。
顾莲觉得奇怪,----原本以为是小姐妹们的无聊茶会,怎么徐夫人也跟着凑起热闹来?有长辈在,可就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不过更意外的却在后面,徐夫人和徐娴一直巧妙的找个话题,徐姝又是一个话篓子,自己只需要随便应答几句,根本就没有丝毫冷场。
过了会儿,徐夫人笑着感慨,我看莲娘是一个懂事的,不似姝儿整日淘气,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顾莲陪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娴姐姐?再说,姝儿妹妹很可人啊。
冷不丁的,徐夫人突然道: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媳也不错。
唔……!顾莲刚好一口茶喝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忍了忍,却呛得不轻,徐伯母……赶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半晌才止住咳嗽。
徐姝跺脚道:娘……你这么说莲姐姐会害臊的。
顾莲倒不是太害臊,而是囧了。
只听说古人都矜持内敛的,没想到徐夫人这般豪迈,居然直接……就算想娶自己做儿媳,也应该去找母亲商议才对啊。
徐夫人一直留意她的神色,----只有尴尬和不好意思,并没有丝毫焦急,看起来顾家九小姐的确是清白的,心里没有什么意中人。
否则听自己突然提亲,岂能不急?虽说小儿子去问讯了刘贞儿,但自己心里还是悬着……生怕行差就错,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儿媳,毁了儿子一辈子的幸福。
----此刻总算放下心来。
徐姝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只觉母亲今日颇为唐突,怕臊了顾莲,便道:后面池塘的荷花开得不错,莲姐姐要不要去看看?顾莲巴不得离了这尴尬的地方,忙道:好啊,说不定还能掐个莲蓬吃呢。
不等徐夫人说话,急忙跟着走了。
徐娴有些埋怨,娘,你刚才的话也太……是我着急。
徐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只是你三哥那边很是吃紧,我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看着顾莲和小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点头,现在看起来莲娘心里坦荡荡的,并无不妥,这样我的心能放回肚子了。
订亲(下)徐姝是一个耐不住的性子,说到摘莲蓬,就立马让人找了船娘出来,非要拉着顾莲坐船,还嚷嚷着等下要做莲子糕。
蓝天白云之下,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
徐家的荷塘面积挺大的,虽然不宽,但是绕了大半个徐府,船娘划了好一阵还不见尽头,耳畔水声潺潺,空气里弥漫着荷叶的清香气息。
顾莲心旷神怡,觉得自己还真是跟着来对了。
那边,那边!徐姝不停的指挥,等到船慢慢停稳,起手掐了一朵又大又漂亮的粉色荷花,欢喜道:莲姐姐,等下我们炒了吃。
噗!真是牛嚼牡丹。
顾莲在心里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先放着吧。
徐姝长了一张圆圆脸儿,粉嘟嘟的,----如果不是有点婴儿肥,和徐离倒有七、八分相像,徐娴则更像母亲徐夫人。
不过气质上……兄妹俩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或许徐家的男子太过硬朗,所以母亲、姐妹们被保护的很好,没有任何戾气,反倒有一种生活安逸的纯真。
如果做了他们家的儿媳妇……呸……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莲心下觉得好笑。
且不说徐夫人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是徐离本人……自己一想起他那幅煞星模样,就觉得浑身发寒,哪里是丈夫的合适人选?让我来!给我!徐姝却不安生,一直咋呼个没完,还从船娘手里夺了撑杆,非要自己撑一段儿,让我玩一下,反正母亲和姐姐都不在这儿。
船娘不敢违了她的命令,又怕出事,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二小姐,划两下玩玩便算了。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亦是担心,纷纷小声劝阻。
不许啰嗦!徐姝扬起竹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嘟嘴道:再多嘴,我把你们通通打下水去!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顾莲。
意思是,----你是客,好歹也劝上几句。
顾莲咳了咳,姝儿妹妹……却见徐姝挥动竹竿猛地一晃,顾不得多想,慌忙上前拉她,当心!话音未落,便被歪过来的徐姝猛地一撞!顿时天旋地转,周遭景物毫无规律的急速变幻起来。
二小姐!顾九小姐!!婆子丫头们的惊呼声,还有剧烈清脆的扑通落水声,水花飞溅声,以及各种尖叫声,顿时把荷塘炸开了锅!怎么回事?!徐离从对岸边上的一个凉亭走出来,看着惊慌失措的仆妇们,还有一脸闯了祸的小妹,很快明白了几分。
低头一看,顾家九小姐正泡在自家的荷塘里。
顾莲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慌张之中,只好使出前世学会的几招狗爬式,拼了命往岸边游,----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徐离原本绷着一张脸,撂了袍子准备下水救人的,见她游得欢快又滑稽,结果没有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顾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游到对岸,回头一看,----徐姝正一脸吓呆了软坐在船头,她居然没有落水!然后一抬头,又看见正在瞧乐子的徐离,不由恼羞成怒,笑什么?还不快点拉我上去?!徐离难得好脾气的没上火,三步两步走下去,俯身弯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嘴角微翘,都成落汤鸡了,……还凶?顾莲抓住他的手,心中恨恨,便故意使劲儿往下一拽!----但是她明显低估了对方的力气。
还想拉我下水?徐离的笑容里带出惊讶,纹丝不动看着她,起了戏谑之心,你不道歉,我可就要松手了。
顾莲又气又恼,一时气血上涌,愤怒压倒理智控制了大脑,对着他的手腕就是狠狠的一口,叫你松手!趁着对方缩手的功夫,拽着他的袍子爬上了岸。
结果脚底水多,湿嗒嗒的踩着青草打滑,扑通一声,又摔了一个狗啃屎!你妹!顾莲在心里骂娘,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三爷……?叶东海从上面走了下来。
原本是应了徐离的邀请,过来商议事情,因为湖边亭偏僻可以防止他人偷听,便选了此处饮酒谈事,既清净又不失风雅。
正说到一半,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打断了。
----叫他意外的是,居然在此处看到了顾莲!还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此时此刻,顾莲只希望面前有一条地缝让自己钻了。
又羞又恼又气,咬着嘴唇爬了起来。
徐离揉着被咬出牙印的手腕,看向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
那一张宜嗔宜喜的白皙俏脸上,沾了几缕凌乱的湿发,水珠顺着发丝,缓缓往下滑落,夏衫轻薄的很,此刻正紧紧地贴住了少女的身体。
----曲线玲珑、曼妙无比,让人看得心内火苗跳动不已。
徐离反应极快,赶紧上前挡住顾莲,头也不回,冷冷道了一声,东海你先回去等我。
自己飞快的解了外袍,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看向下船来的丫头仆妇,厉声道:赶紧送人回去换身衣服,喝点姜汤!顾莲好不尴尬,刚才徐离的眼神转瞬就悟过来了。
----不敢较劲儿不穿他的衣服。
徐姝怯怯的走过来,小声道:莲姐姐,都是我不好……徐离沉了脸,胡闹!迟些再问你话。
顾莲觉得今天真是太神奇了,苍天啊,大地啊,----好好的过来赏花,先是被人当面要不要做儿媳,接着看个荷花,却掉进了徐家的池塘里!狗刨式,狗啃屎,干脆再踩上一坨狗屎就齐全了。
----坑爹!坑死姐了!徐离目送顾莲和妹妹走远了,方才回去,小妹荒唐,害得客人落了水,真是让东海你见笑了。
没有。
叶东海淡淡微笑,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平静。
顾莲那些看似恼怒的娇嗔,以及气极咬人的举动,还有徐离阻止自己过去,并且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袍与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个是早就熟识的。
若非相识颇深,孤男寡女的岂能如此亲密坦然?心里隐隐生出难受,----顾家和徐家门第相当,两人男才女貌正是般配,是一门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她再好,都与自己无关。
东海……?三爷。
叶东海迅速的收回心思,面上表情更是不敢露出分毫,否则若是惹得徐离猜疑,岂不是害了她?他年纪轻轻就撑起整个叶家,应变能力绝非等闲,旋即道:咱们的事情不急,三爷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正好徐离有心事,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有异,颔首道:那我去去就来。
吩咐丫头好好服侍叶东海,自己回屋,随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直接先过去找了母亲,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徐娴埋怨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姝儿一起过去的。
徐夫人也是生气,这丫头,胡闹的没个边儿了!不急说她。
徐离快速道:今天莲娘掉在水里,是我拉他上来的,碰巧还有客人在湖边亭子里,更不用说那么多丫头仆妇瞧着,所以……神色郑重,母亲还是赶紧去顾家提亲吧。
徐夫人诧异道:还有客人?母亲先别追究这个了。
徐离摆了摆手,莲娘若是和我订了亲,嫁进了徐家的门,将来就算有人提起今日闹剧,也不过是一桩风雅趣事。
若是迟迟拖着,反倒是坏了她的名声,再说出去可就难听了。
徐夫人当即点头,你别急,我这就让人准备一下东西,好在都是现成的,明儿就去顾家找到四夫人,把亲事订下来。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几天,自己还没有从上次的尴尬中走出来,徐家居然来提亲了?对象正是那个一张冰山脸的煞神。
这一次,母亲没有再给错自己的八字,两家里来我往很快就拍了板。
----快得有点不真实。
李妈妈欢喜的不得了,果然小姐有福气,上天早知道那刘家小公子……到底不吉利,而且这事没有过明路,压下不提,这次再不会错的,听说过几天,徐家就要来下聘书。
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自己的命是徐离救的,婚后肯定没有底气大声说话。
而且就在前几天,自己不仅在他面前一脸狼狈相,还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揉了揉额头,仿佛看到了一个未来的受气小媳妇儿。
不由想起徐娴、徐姝,看起来两个姑子还算好相处的,徐夫人也挺和蔼,----嗯嗯嗯,要和婆婆小姑子们搞好关系。
想到此处,不由摸了摸手上的翡翠玉镯,要不是它,只怕自己早就死了吧?当时徐离若是没看见这对镯子,不救自己,也就没有了后面这一段瓜葛。
这么说来,自己还应该感谢未来的婆婆。
顾莲没有胡思乱想太久,徐家就过来下了聘书和礼书,以及订婚用的各色吉祥彩礼,并且议定婚期,吉日选在明年八月二十二。
徐家和顾家是安阳的两家大户,消息很快传开。
叶宜得知消息以后,担心不已,找了个借口找到堂叔,小声道:听说……顾家的九小姐订亲了。
----自己都听说了,堂叔在外头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是担心他太难过。
叶东海放下了手中账本,平静道:美人配英雄,正是一门难得的上佳良缘。
二叔……以后你也少去顾家。
叶东海叮嘱道:顾家是世代官宦之家,门第高贵,我们无事去的多了,难免给人巴结之嫌。
----是不想给顾九小姐惹来麻烦吧。
叶宜看着堂叔那过于平静的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掺和的。
更何况,叶家和顾家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叶宜站了一小会儿,应道:二叔,往后我都在家陪娘说话。
嗯,我看账册了。
叶东海低下头,继续翻开账册,手指停留在算盘上,轻轻拨弄着珠子,半晌都没有拨出一个数字。
有些缘分,不合适,早点断了念想也好。
----只要她平安喜乐便就够了。
反对(上)大夫人这几日心里气不顺,恨恨道: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不知徐家是怎么挑的,居然看上了她?罢了。
柳氏劝道:跟徐家结了姻亲,顾家在安阳也太平一些。
这个我当然知道。
大夫人将茶碗蹲在桌子上,怒气不减,莲娘得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往后还不在安阳横着走?我和老四媳妇一向都合不来,往后她有了女儿女婿撑腰,少不了要给我上眼药!----哪怕是挑了丹娘,也好过让四房的人占了便宜啊!又抱怨起庶出的桐娘,小妇养的,正经事上就是派不上用场。
柳氏知道姐姐心里不平,说实话,自己心里一样不舒服,一想到卫氏以后借着女婿张牙舞爪,就是一阵反胃。
大夫人又道:真是奇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徐家,没过几天,徐家就急哄哄的要订下亲事。
微微迟疑,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蹊跷?柳氏眉头微蹙,难道……和庭轩的事一样?不像。
大夫人摇了摇头,徐家老三我是知道的,很是稳重。
一声讥笑,当初杏娘就对他有些意思,讨好好几次,结果都给不冷不热避开了。
柳氏的脸色越发难看,杏娘还看上过徐家老三?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般朝秦暮楚的水性女子,如何能够配给我们家庭轩?正好你们老爷子不答应,我看这门亲事往后就别提了!不过是少女怀春罢了。
大夫人不以为然,不客气的反问,当初你还看上了我家四叔,难道也……安抚了妹妹几句,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要怎么出格?柳氏是真的恼了,将脸一扭,杏娘若是矜持的,又怎么会和庭轩拉拉扯扯?这种女子,如何能够娶回家做媳妇?大夫人却道:杏娘再不懂事,也不至于主动去投怀送抱!庭轩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个稳重的,又怎么会让曹家小姐……姐姐!柳氏大急,赶忙摆手止住她,别提曹家!大夫人果然不再提曹家,但是却道:顾家是什么门第?何家呢?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家?你觉得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可是去说亲,人家只会嫌他是个寒酸秀才!更不用说还惹了事儿,万一闹起来,除了顾家谁还能够保他?就算一定要选顾家……柳氏被击中了软肋,那……还有丹娘。
丹娘有什么好的?大夫人目光犀利清晰,冷声道:为人心高气傲,又没有做官的父亲兄弟,能帮得上婆家什么?不知道你看中了哪点!柳氏急道:那也比四房的丫头强!我就不明白了,姐姐为什么非要选杏娘?我可咽不下那口气,和卫氏结为亲家,以后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你傻啊!大夫人悠悠一笑,道:是卫氏她嫁女儿,又不是咱们,难道你一个做婆婆的,还能吃了亏不成?柳氏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四房的女儿嫁过来,自己是婆婆,那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将来自己为难儿媳,那卫氏也只能干着急。
细细想了想,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大夫人看着妹妹,问道:悟过来了?柳氏轻笑,这么想,倒是挺有意思的。
大夫人笑了笑,若是庭轩做了四房的女婿,我那四叔是岳父,那还不死心塌地的护着他?你还担心什么?可是五丫头……我知道,她脾气有些急、又娇气,可是却是个没城府的,再说,她又一心都扑在庭轩身上,往后你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柳氏的气顺了不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当年白太夫人的嫁妆是很丰厚的。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如若不然,我让庭轩娶五丫头做什么?柳氏的心里更熨帖了,只是担心,咱们在这儿打得好算盘,卫氏岂能同意?她视我如同眼中钉一般,断然舍不得嫁女儿过来。
又发愁,再说你们老爷子发了话,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大夫人轻笑道:你急什么?架不住我们四叔愿意啊。
他还敢忤逆不成?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
大夫人不满道:怎么能说是忤逆?咱们两家你情我愿的,找个机会把亲事订了,难道老爷子还能逼着退婚不成?只是眼下风头上,回头再慢慢商议此事。
柳氏不高兴,哪要拖到什么时候?不会太久的。
大夫人十分肯定,咱们拖得起,杏娘可是拖不起?总不好妹妹先嫁了人,姐姐还待字闺中。
又冷笑,卫氏她要是敢把杏娘嫁了别人,我就让杏娘哭着回娘家来!反正桐娘不是我生的。
也罢。
柳氏想了想,这样的话,庭轩和徐家老三就是连襟了。
******徐离不知道,有人正在惦记着和他做亲戚。
徐姝却惦记着顾莲。
前几日,一直被母亲和姐姐拘着不得出门。
好不容易等着顾、徐两家订了亲,徐家放下心来,这才让徐娴陪着她过来说话。
莲姐姐……徐姝满脸的不好意思,陪笑道:那天都是我淘气,结果害得你落了水,我早就想来赔罪的,娘一直不让我出来。
顾莲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说,对方马上就要成自己的小姑子,哪里还得罪的起?因而安抚道:你也不是有心的,是我自己没有站稳踩空罢了。
徐姝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道:这是我让娘新给你打的一套头面,算是赔你那天掉池塘里的。
至于那天你头上戴的首饰,眼下池塘水深,而且荷花正开着,只有等冬天才能再捞捞看了。
顾莲心道,亏得自己那天把最贵的珠钗拔了。
嘴上只能笑笑,这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的紧。
不破费。
徐姝见她真的没有生气,很快活泛起来,笑嘻嘻道:反正你都要做我的嫂子了,回头过了门,东西还不是又回到徐家了吗?顾莲只能干笑。
徐娴瞪了妹妹一眼,嗔道:你少口没遮拦!难道我说错了?徐姝不服气,就连那些掉在池塘里的首饰,也不算丢,回头得了空,我跟莲姐姐一起去捞才好玩儿呢。
连连保证,下次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乖乖坐在船里头说话。
好。
顾莲微笑,心下却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小姐……春晓在门口探头,老太爷请你过去一趟。
顾莲讶异,祖父叫自己过去?徐娴正嫌妹妹话多,又说的漫天不着边际,赶忙起身,那我们先回去了。
扯了一脸没说尽兴的徐姝,走罢。
徐姝嘟哝道:莲姐姐,改天我再来看你啊。
好。
顾莲不敢让祖父久等,送了徐氏姐妹出门,便直接赶了过去。
一进门,居然看见母亲跪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顾莲心下大惊,悄悄瞧了祖父一眼,脸色很是不好,于是乖巧的上前福了福,给祖父请安。
莲娘。
顾老太爷问道:你母亲为你订下徐家的亲事,你意如何?顾莲一头雾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哼!顾老太爷骂起儿媳毫不留情,你母短视,不听也罢!又痛声斥道:萧苍那老匹夫拥兵自重、反了朝廷,徐家把持着安阳数万重兵,不但没有清除逆贼,反而媚颜屈膝投靠贼子!如此不仁不义的反逆之家,岂能结为姻亲?!四夫人一进门就让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所为何事,此刻被骂得狗血淋头,小声喃喃,顾家、徐家世代交好……休要再提!顾老太爷怒不可遏,朝着北方拱了拱手,顾家世代效忠朝廷,从前识人不清,误交了徐家那样的反逆,从今以后情断义绝!声音冷厉,我的孙女,绝不能嫁到徐家去!顾莲却是听得怔住,----徐家是反逆?隐隐听说有个什么幽州太尉,叫做萧苍,把安阳给攻克下来,杀了刺史一家。
情势悬殊之下,徐家没有以卵击石也很正常吧。
自己既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更不是祖父那种对朝廷死忠的臣子,到底谁坐了天下,……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但唯一清楚的是,这年头……退亲的女子不会有好下场。
莲娘!顾老太爷定睛看向她,严肃道:你是一个懂规矩、识大礼的女子,若是母亲昏聩,岂能事事顺从?双目含着希望,这门亲事,你若不愿意祖父就去与你退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四老爷和四夫人健在,顾老太爷身为祖父的确没理由插手,但如果顾莲本人不愿意的话,便可以为孙女出头。
四夫人大惊,急急道:徐家已经下了聘书,安阳人人得知,若是悔婚,莲娘往后还有何脸面?爹……这门亲事不能退啊!顾老太爷不去看她,只看顾莲,你也不想退吗?顾莲缓缓跪下,----早先不嫁给徐离可以,但是订了亲再退却是不行,抬头道:若是退了徐家的亲事,世人不知详情,肯定只会认为是孙女失德。
她问:祖父,往后孙女将何以自处?顾老太爷根本不为所动,毫不犹豫道:你既然明白家如小国,国如大家,如何不懂得一己为小、天下为大?我顾家女儿就应该舍一己之身,以全清白之名!四夫人闻言大叫,爹!不可以!顾莲更是惊骇,----祖父居然想让自己去死?然后用来证明顾家的铮铮铁骨,和徐家划清界限?甚至……可以说是徐家强行订亲,顾家女儿刚烈,是徐家生生的逼死了自己!可是……凭什么?!且不说自己没有舍身为名的念头,即便是有,----自己不过是姓了顾家的姓,十四年来,顾家对自己不闻不问,何曾有过丝毫恩德?凭什么要牺牲自己,为顾家成全一个摸不着的虚名?!顾莲不甘心。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忠不孝的顾家反叛,因而只是低了头,飞快琢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反对(下)怎么?顾老太爷冷声问道:你怕死?四夫人急道:爹……莲娘有什么错?你怎么可以生生逼死她?她对小女儿疏离不假,但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骨肉,慌张搂住,莲娘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她去死!顾莲任由母亲紧紧抱住,不吭声儿。
莲娘!顾老太爷气急败坏,大怒道:难道你不肯为了顾家去死?难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要陷顾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顾莲无语了。
从前自己只觉得祖父通情达理,但是却忘了,他是标准的士大夫,标准的古代忠臣思想,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哪里会真的看重一个孙女儿?为了顾家的清誉,牺牲一个孙女,在祖父眼里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照祖父的说法,自己不死就是顾家的罪人了。
因而直起身子,大声道:祖父说的大道理,孙女明白。
四夫人急得不行,莲娘!你别犯傻!顾莲轻轻推开母亲,继续道:但是想来祖父心里也清楚,徐家是要和顾家结秦晋之好,若是孙女自缢,必定羞辱得罪徐家。
缓缓抬眸,现今安阳是徐家的天下,祖父可曾想过,徐家有可能因此而翻脸?到时候,顾家上下又当如何?顾老太爷一怔,贼子岂敢?!顾莲轻笑,既然做了贼子反逆,难道还怕被人说几句闲话吗?顾老太爷又气又急,面红耳赤了半晌,忽地发狠,便是徐家翻脸,那又如何?我顾家子孙个个忠肝义胆,岂惧一死?岂惧一死?顾莲在心底嘲笑不已。
自己倒要看看,顾家的人是不是都不惧一死!侧首看向慌张无措的母亲,清声道:母亲快去叫了各房的人过来,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哪怕是顾家满门被灭、断子绝孙,也不要毁了顾家的百年清誉!顾老太爷身体一抖,----满门被灭、断子绝孙八个字,将他刺得不轻!自己可以舍去一个孙女,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但是……若是让顾家无后却是担待不起,一转念,想到了被灭了门的刺史刘家。
徐家……不是做不出来。
四夫人一辈子稀里糊涂,此刻却是清明起来,转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当即出去喝斥卢妈妈、桂妈妈,还不快去把人都找来!没多会儿,顾家子孙蜂拥而至挤了一屋子。
人人都知道了,顾老太爷要逼死顾莲,然后为顾家满门招来祸事!这下子,根本用不上顾莲辩解了。
大夫人抢先哭道:爹……咱们暂且忍了一时,至少等廷章回来再说,眼下可不能得罪徐家啊!爹难道忍心,看着这么些儿孙都去赴死吗?话音未落,稀里哗啦想起一大片哭声。
二夫人亦是落泪,要是廷安还在,好歹也能出个主意……四老爷是兄弟中唯一在家的,又是子侄们的长辈,加上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出来表态道:爹……咱们可不能硬碰硬啊!就当、就当……就当我没有莲娘这个女儿,把她送与徐家了。
几位小姐和少奶奶们不敢吭声,二爷庶出怯懦,三爷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五爷可就耐不住了,急道:祖父!要是莲娘嫁去了徐家,咱们家在安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能退了这门亲事呢?都给我闭嘴!顾老太爷抓起一个茶碗,朝着五爷砸了过去,气得发抖,失望的指着满屋子的儿孙们,你们、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我……我顾家没有你们这样的子孙!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往后倒去。
爹……!大夫人赶忙招呼人,点了二爷、三爷、五爷,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扶祖父回房歇着?!四老爷自告奋勇,上前扶道:我来照顾爹!回头却递了个眼色,让妻子赶紧带着女儿快走。
******----祖父气病了。
但是顾莲心里清楚,这并不代表自己往后平安无事。
我的儿,幸亏你今日反应的快。
四夫人跟着去了女儿的屋子,仍然惊魂未定,要不是你想着叫了大伙儿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你祖父。
顾莲心里仍旧不安。
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够躲得了一世?怎么了?四夫人现在看着小女儿的心情,又是愧疚,又是倚重,见她呆呆的不言语,心下慌乱,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你祖父带你走的!母亲。
顾莲转头看向她,经过今日之事一闹,为了顾氏满门子孙,祖父应该不会直接叫我去死,但我却担心……担心什么?祖父在朝为官多年,心思岂是你我妇人可以猜度?顾莲忧心忡忡,满心的不安压都压不下去,我怕祖父不会直接逼我去死,但却会……想出什么法子,到时候叫我不得不死,并且还和家里没有丝毫关系。
四夫人吓坏了,半天才回神,那……那怎么办?顾莲叹气,所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的婚期在明年,这一年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犹豫了一下,因此我想……能不能把婚期提前?----徐离的脸再冷,也不会逼着自己去死吧。
没错!四夫人一拍大腿,赞同道:这婚事不能拖太久!我这就去找徐夫人,商议改一改你的婚期!顾莲看着跟姐姐一样不着调的母亲,顿时觉得头大,再想起不靠谱的父亲,更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抓了母亲的手,别急……这事儿咱们直接说不合适。
也对。
四夫人怔了怔,深以为然,点头道:哪有女方要求提前婚事的?让人觉得不矜贵,还是男方提出来的更好。
顾莲真是无语了,觉得自己跟母亲不是同一个星球的,----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矜持和面子?自己是担心,如果徐家知道祖父反对这门亲事,会不会……对联姻生出不满,甚至会退掉亲事?以徐离的性情,应该是最看重自己姓顾吧。
如果顾家不能帮忙……所以,首先要让徐家觉得利益有所保障,然后知道自己吃紧,最后再由他们家提出将婚期提前,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徐家看重的,无非是祖父和顾家多年为官的清誉,还有父亲和几位叔伯都在仕途上头,----祖父那边的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呢?祖父已经不再任上,不管他支持不支持这门亲事,顾家都仍然是顾家,父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就要看大伯和三叔的态度。
他们一个在福建,一个在陕西,正是安阳一前一后的位置。
徐家既然反了朝廷,肯定所图不小,两位叔伯多少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吧?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这门亲事要取得两位叔伯的支持!长房的子孙都在安阳,大伯父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三房的人却全部都在陕西,只怕……未必肯搅进这一趟浑水里面来,这就有些棘手了。
至于二房,二夫人和丹娘不像是要去寻死的。
莲娘……?四夫人的思路还在原地打转,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问道:依你看,要怎么样才能让徐家先开口呢?顾莲一时无解,摇头道:母亲别催,容我细细的想一想。
李妈妈惶恐不安,小声道:小姐,老太爷怎么可以……到底不敢说顾老太爷的坏话,只能抱怨,眼看小姐就要苦尽甘来,怎么又生出这等波折?心下只恨自己太笨,想不出好法子,急得直掉眼泪。
小姐……玉竹悄声进来,在门口低声,春芽过来,说是有话转告小姐。
顾莲赶忙朝母亲和乳母摆手,示意她们先别出声,自己去了隔壁屋子,春芽是桐娘屋里的丫头,----眼下这个关头专门过来,只怕有要紧事说。
春芽畏畏缩缩进来,低声道:我们小姐让九小姐放心,说是老太爷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没有大碍,如今只是需要休息。
咬了咬牙,大夫人熬了安神汤,听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了。
顾莲心内骇然,----顾家儿孙为了保命,居然大胆到给祖父下安眠药?想起祖父斩钉截铁的说,顾家儿孙人人不惧一死,不由可笑可悲。
----看起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总不能让祖父喝一年安眠药,一直喝到自己出了阁吧?不过这话跟春芽抱怨也无用,让玉竹取来碎银子,好言好语打发了她,自己转身回了暖阁。
不知何故,母亲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的。
顾莲等了片刻,见母亲还在出神,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母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她!一定是她!四夫人突然厉声尖叫,眼底腾起熊熊怒火,高声喊了卢妈妈进来,咬牙切齿道:今天我才知道,当年到底是被谁暗里算计了!热闹(上)----母亲当年到底被谁算计了?顾莲无从得知。
反正当时问了一句,母亲神色闪烁、支支吾吾的,总不好去逼问,再者自己现在命悬一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听也罢。
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想了几天,仍然没个主意。
后来忽地顿悟,----自己一个不懂官场的小女子知道什么?这事儿应该找父亲商量才对,他再不济,好歹也是在官场行走的人。
便是他不懂,难道养的那一群幕僚都是吃闲饭的吗?这样想着,便找到了四老爷。
将话再说了一遍,徐家想娶的是顾家嫡女,重点在于联姻,所图者是顾家的百年清誉,以及爹和叔伯们在官场的影响力。
这门亲事祖父同意当然好,不同意,只要顾家的清誉还在,爹和叔伯们点头支持,那么应该没有大碍。
四老爷目光里带出惊讶、赞赏,更多的是诧异,不明白一直生活在乡下的女儿,如何能够眼界这般开阔,看得如此通透?当即点头,我这就跟你大伯和三叔修书一封。
父亲。
顾莲叫住他,大伯那边先不说,三叔那边……父亲打算用什么打动他们呢?毕竟眼下,陕西好像还是暂时太平的。
四老爷最擅长的吟诗作画、填词赋歌,在安阳的盐运使一职,还是托了父亲的官威余荫,心计、城府谈不上有多高深。
否则的话,就不会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柳氏。
被小女儿问的怔住,这……迟疑了下,咱们都是一家子,难道他们还能看着兄弟子侄去死?请恕女儿无状。
顾莲对顾家没有感情,反倒可以冷静的去看待一些东西,淡淡反问,要是三叔一家在陕西惹了大麻烦,父亲会不会赔上四房的所有人,一同去赴死?四老爷被问得有些着恼,但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是事实。
顾莲接着道:女儿以为,唯今之计就是一个字‘快’!四老爷还在恼火之中,问道:快什么?事关自己的生死,顾莲懒得去装什么孝子贤孙,正色道:要快一点,赶在祖父前头给大伯、三叔送信,就说是我订了亲,按理他们自然会回一份贺礼!语音微顿,这份贺礼,第一要能够送一份去徐家,第二要能够打动徐家!四老爷终于动容,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顾莲又道:至于什么东西才能打动徐家,女儿就不大懂了。
她也不指望父亲能想出什么来,爹爹和外头的人商议商议,或许会有法子。
另外……给大伯去书信的事,记得跟大伯母知会一声。
这个时侯,有大伯母坐镇内宅会少生很多波澜,而说服大伯父,大夫人也会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
顾莲不无嘲笑,----自己和大伯母居然有站在一条战线的时候。
辞别父亲回到自己屋中,心内稍微安定一些。
李妈妈却担心道:这件事能成吗?徐家……该不会变卦吧?顾莲淡淡微笑,尽人事,听天命。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尽管各房主母都严命过丫头们,但是谁又能保证,会不会传到徐家的耳朵里呢?但愿大伯和三叔的贺礼都够分量,且不要太晚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一种风雨来临前的奇异宁静。
顾府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不安、惶恐,上上下下都安静了许多,甚至一些心思活泛的,居然还干起了偷鸡摸狗之事。
大夫人狠狠的处置了几个,整顿一番,方才消停下来。
等待无疑是焦急的,在顾府人人自危的紧张时刻,有一件事稍微缓解了众人的情绪,----袁家处在安阳郡边陲的县城,因为担心不太平,索性全家搬迁,在安阳买了一所宅子定居。
二夫人能和唯一的兄弟毗邻而居,自是高兴非常,因而邀了袁太太、袁家大少奶奶,以及袁幼娘过来顾家做客。
这一日,二夫人在后花园里设下花宴。
少不得,要把顾府的夫人小姐、少奶奶,以及小一辈的姐儿、哥儿叫上,人多才能热闹,不然冷冷清清就失了意趣。
杏娘原是一直病歪歪的,被祖父要逼死妹妹,进而招祸满门的事一吓,反倒打起精神肯好好吃饭了。
喜得四夫人连连念佛,还特意去给菩萨上了几柱香。
顾莲看在眼里一笑,----姐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会真的舍得去死?真正到了有危险的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思伤秋悲月了。
因为要去会客,杏娘好好的打扮了一番,见着妹妹时,忍不住问道:徐家的事到底怎么着了?我瞧着你也不着急,万一那天祖父醒了,逼着你去死怎么办?最终意思是,牵连了我们这些无辜怎么办吧?顾莲瞧着好气又好笑,逗她道:我死了,姐姐嫁过去不就完事了。
杏娘闻言恼得不行,----早些年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有几分暗慕徐离,不过是瞧着他生得不错,哪知道一点都不识趣!自己早就断了那份心!现如今,有表哥这般温柔体贴的人,哪里还会看得上他?妹妹这么说,难道是小丫头们多嘴了不成?仔细打量了一下,却又不像。
那……就是对上次母亲掉包八字之事耿耿于怀,故意逮着机会刺一刺自己?还是觉得自己要嫁到徐家去,腰杆就硬起来了。
顾莲不过随口一趣,哪里知道姐姐想了这么多?到了顾府后花园,二房已经准备好了各色瓜果、点心,因为顾老太爷在病中,没敢叫什么戏班子,连丝竹之音都一律免掉。
大夫人早早的来打了个照面,----她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家中还有病着的老太爷,以及每天的日常杂事,谁也不敢勉强她,饮了几杯果子酒便让走了。
剩下的人,一共分了三处人堆儿。
二夫人、四夫人,以及几位少奶奶们,还有做客袁太太,袁大奶奶,都是已婚妇人,家常里短、妻妾孩子,有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平哥儿、安姐儿,以及三奶奶屋里的琴姐儿、瑟姐儿、莹姐儿,几个小一辈的正太萝莉,有他们觉得有意思的游戏。
顾府四朵娇花和袁幼娘,几个未出阁的小姐们凑在了一起。
丹娘一向都跟杏娘合不来。
虽然不知道当初刘家议亲的事,以及掉包□,但是当初何庭轩到顾莲屋子,杏娘的那些异样,以及上次老太爷生辰时,杏娘的一去不复返。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后来何庭轩和柳氏匆匆搬走,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蹊跷。
心下鄙夷她,万一传出什么流言碎语,连带的其他姐妹的名声也不好听。
因而见杏娘拉长着一张脸,心下就来气,故意上前打量了一番,娇声笑道:五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像谁惹着你了似的,快说出来,妹妹替你打个抱不平。
杏娘将脸一扭,不理会。
顾莲一直有心事,听丹娘这么一说,方才发觉姐姐的脸色不大好看。
----难道是自己之前说错什么了?一时想不起来,又没工夫细细琢磨这些,只是惦记着徐家的那档子事,因而没有接话。
丹娘抿嘴一笑,说起来,九妹妹最近可是大喜。
看向表姐袁幼娘,表姐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九妹妹啊……压低声音,得了贵婿了。
袁幼娘笑了笑,是么?心下却是诧异,怎地顾莲脸上一点娇羞都没有。
杏娘扭回脸来,故意看着丹娘,讥讽道:怎么……我妹妹得了贵婿,六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还着急了不成?丹娘不急不忙,冷笑道:我急什么?五姐姐你序齿在前,将来要出阁也是你在前面!顿了顿,难怪姐姐今天脸色不好,原来是为这个。
放屁!杏娘气得口不择言,针尖对麦芒,你以为袁家的人过来了,你的好事就近了?当初平哥儿嚷嚷的那些话,她可是清楚的,哟哟,还是姑表亲呢!六妹妹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如何能说?更别说丹娘根本不中意这门亲事,被堂姐当中说出,顿时恼怒不已,气得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五姐姐在哪儿听来的混账话,有的没的只管乱说!咬了咬牙,别惹得我上了火,把你的好事儿当着大伙儿说出来!这便是暗示,再不识趣就要把何庭轩抖出来了。
其实杏娘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丹娘不过是威胁之语,岂敢真的说出来,坏了整个顾家小姐的名声?偏生她一着急就不用脑子,气急败坏跳了起来,你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顾莲看的头大,----姐姐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啊。
刚想劝两句,袁幼娘先笑着开了口,好了,好了……你们自家姐妹还认真生气呢?伸手拉了丹娘,杏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丹娘冷笑,缓缓坐了下去。
袁幼娘抿嘴笑了笑,再说了,我家二哥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她是庶出嫡养,最讨厌这个性子高傲的顾家表妹,眼下逮着机会,怎么能忍住不去刺上两句?心下偷偷乐得不行。
丹娘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微笑渐渐浮了起来。
袁幼娘不知内里,还道:不生气了?不生气。
丹娘微微一笑,说起来,九妹妹得了徐家嫡出的幼子为婿,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咱们姐妹都应该替她高兴的。
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表姐,我只是在想,徐家要是再有一个庶子就好了。
袁幼娘 唰的一下变了脸色,面上涨得飞红!虽然袁太太一直把她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袁家的人也不敢提一个‘庶’字,但是庶出就是庶出,这是她不能改变的出身事实。
----岂能听不出来丹娘的讥讽?因而胸口一起一伏的,过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抿嘴不再言语。
顾莲看了看,这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呢,就已经有了三个人翻了脸!只剩下自己和桐娘,一个懒得说话,一个在人前守拙扮沉默,因而迅速冷了场。
好半晌了,二夫人发觉这边安静的不打对劲,使了二奶奶过来问话,妹妹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拌嘴了?袁幼娘站了起来,嫣然笑道:没有,我去过去瞧瞧母亲和大嫂。
杏娘懒懒道:我头疼,先回去歇下了。
丹娘刚要跟着开口,二奶奶赶忙摁住她,今儿你是主人,哪里先走的道理?要不我四个人打叶子牌罢。
丹娘忍了又忍,浅笑道:好。
热闹(下)花园里的那一场小姑娘拌嘴风波,顾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每日只在屋里焦急的等待,每一天都像是如坐针毡一般,寝食难安。
煎熬了一个来月,在福建的大老爷终于送来贺礼。
古代交通不便,顾莲知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不过比起陕西,福建距离安阳要更远,大老爷都送来了消息,而三老爷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看起来,三房是不愿意掺和进来了。
反正隔得这么远,平时根本不会往来,至多等到将来老太爷的出了丧事,三房回来奔个丧,到时候,一句没有收到消息便就托辞过去。
再说眼下国中动乱,真有那一天,三房的人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顾莲很是无奈,但是却拿三房的人没有办法,况且想想也能理解,人家在陕西混得好好的,干嘛要搅和进这种是非里来?问了父亲一句,大伯父送了什么贺礼?四老爷却是皱眉,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管这么多了。
他原想亲自送礼上门,到底还是顾及自己做岳父的面子,派了一个心腹长随,一个最信任的幕僚,专程把东西送到了军营里面。
徐离收到礼物很是诧异,带着东西,找到两位兄长,顾家送来了长房的贺礼,有福建的当地特产,还有……递了一个卷筒过去,福建沿海六府的详细地图。
徐策惊讶道:这不是正是咱们想要的吗?给我看看!徐宪迫不及待打开,将大大的地图平铺在了书案上面,越看越是高兴,哈哈大笑道:顾家的人可真是够意思啊,不等我们开口,竟然就先主动送地图过来了。
徐策看了两眼,转头看向弟弟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徐离思量了一会儿,我们两家既然已经订亲,那么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顾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犯不着急着讨好我们。
语气一顿,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有求于他们家,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徐策颔首,又道:咱们瞎琢磨也没什么用。
喊了人进来,回城里打听打听,顾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过了半天,去的人回来禀道:只得两件大事,一是顾家老太爷病了,一是二房的娘家人来了安阳,别的就没有了。
徐离问道:顾老太爷什么时候病的?袁家又是何时来的?上月十五,顾老太爷就突然病了。
那人回道:至于袁家,大概是这个月月初来的,在福寿街买了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
徐离挥退了人,断定道:去福建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时间,这件事情不与袁家相干。
看向两位兄长,顾老太爷病了,可是咱们家却一直没有听说消息,分明是顾家有意遮掩,这其中必有蹊跷!嗯,三弟说得对。
徐策点头,赞同道:这两件事怕是有所关联。
徐宪不耐烦道:管得有没有关联,反正顾家的人送来了福建地图,总归不是害咱们的,再说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大哥莫急。
徐策微笑劝了一句,然后道:依我看,顾家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给了我们想要之物,是在求援。
徐离心中想的和兄长一样,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兴趣抢什么风头,就算面前的人是亲哥哥,也一样是多听少说的原则。
徐策又道:顾老太爷为人耿直狷介,只怕……笑了笑,未必喜欢我们家这般激进的做法,病了嘛,估计是不赞同顾、徐两家联姻。
徐宪瞪大了眼睛,难道顾家都是一些歹毒儿孙,竟然谋害了自家祖父?大哥你想左了。
徐策好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去眨一下的?顾家的人哪里敢?放屁!徐宪怒道:我是杀人如麻,但要是我们父亲还在,他不同意,我也绝不会害了父亲!二弟,你再胡说我就揍你啊!徐离看着性子暴躁的长兄,不紧不慢的二哥,颇为头疼,皱眉道:两位哥哥别再闹了。
自己静下心思想了会儿,忽地动容,若是顾家老太爷执意要退亲,岂不是要逼死莲娘?三弟你说反了。
徐策悠悠笑道:只怕顾老太爷是要逼死莲娘,然后再来退亲吧。
笑容微敛,不过看来你媳妇儿还不想死,顾家长房又送来了福建地图,想来顾老太爷指挥不动儿孙们,所以就为这个气病了。
徐离脸色一沉,莲娘不过是一介女子,逼她作甚?!徐策笑道:看你那样子,要是逼莲娘的人不是她祖父,只怕今夜就去取了人家首级。
伸手招呼,坐坐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徐氏兄弟商议的结果,就是将徐离和顾莲的婚期提前,吉日改在三个月后,----借口都找好了,怕后面战事频起,未免到时候徐离一去经年才回,故而想早点把媳妇儿娶进门。
四夫人先是欢喜的不行,高兴道:阿弥陀佛,莲娘的事可算定下来了。
继而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那才是心肝宝贝,猛地一惊,哎呀,坏了!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到哪儿去给杏娘订下好亲事?!其实不光四夫人着急万分,二夫人也急了。
私下找了袁太太说话,我们家莲娘的婚事订的急,偏偏她又是老小,倒把前头几个姐姐给逼着,真是叫我伤脑筋啊。
袁太太如何不知道大姑姐的意思?就她本意来说,不太喜欢心高气傲的丹娘,不过深知丈夫和姐姐感情深厚,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有些意气难平,不说丹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如今,也是一副看不起自己儿子的样子,因而只是装糊涂,笑道:那大姐得赶紧给丹娘找人家啊。
二夫人嗯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但是一想着要把丹娘嫁过去,弟媳就是女儿的婆婆,就有些硬气不起来。
袁太太不敢把姑姐逼急了,回头惹得丈夫生气,于是道:早先呢,我也想过让丹娘做我的儿媳,配给荣哥儿,可惜……她叹气,我瞧着丹娘是在京城长大的,见识非凡,不与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只怕未必看得起呢。
自家女儿眼高于顶的毛病,二夫人当然清楚,可是眼下丈夫没了,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儿子,往后还能指望谁?京城是回不去的了,安阳地界儿,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人物,兄弟家虽然平平的很,但至少不用担心女儿受欺负。
再说弟媳不过是赌一口气,并没有坏心眼儿。
想到这里,只能放下身段儿,看弟妹说的,丹娘嫁去了自己舅舅家,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你做婆婆,丹娘还不是跟在家做姑娘一样,这是她的福气。
姑嫂两人你退一步,我让一分,就这么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二夫人怕女儿闹情绪,一直瞒着没说。
知道袁家的聘书送过来时,丹娘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定,大惊之下,很快便是又气又恨又怒,更多的是委屈不甘,这么大的事,娘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要把我嫁去袁家做儿媳!二夫人沉了脸,什么袁家?那是你嫡亲的舅舅家,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这样哭着喊着,倒好似我把你推到火坑里了!丹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加上亲事已订,无法退改,因而只是满心的委屈不甘,抿了嘴不停的落泪。
二夫人到底心疼独生女儿,搂了她,我知道你瞧不上袁家,瞧不上荣哥儿没有功名,人物也不出挑,可是你看看如今二房的情势,咱们还能再挑什么?你若是不嫁到袁家去,为娘又怎么能够放心?丹娘只是垂泪,不言语。
二夫人又道:你今年都十五了,挑来挑去,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再过三个月莲娘就要出嫁,好歹不能让妹妹抢了先。
她要成亲,与我何干?!丹娘总算找到了出气口,大声道:我和她不过是堂妹而已,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一个爹,要着急也该杏娘去着急!凭什么她急哄哄的嫁人了,我就得跟着随便挑一个?!我……够了!二夫人越听越怒,兼之扯到了四房的人,不由斥道:都怪我从小太过宠爱你,宠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是有才?有貌?还是有一个为官做宰的亲爹?你看不上荣哥儿,人家还觉得你心高气傲不够贤良呢!丹娘被母亲骂得回不了神,一时怔住。
二夫人虽然瞧着心疼,但想着此时再不把女儿的气焰打下去,将来嫁了人,婆婆和小姑子岂能容她?因而只是板着脸,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插嘴的份儿?好好呆在屋里绣嫁妆,休要再让我听见什么不情不愿的话!冷着脸,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丹娘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好半晌,才扑到床上蒙了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于是顾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得罪了一个堂姐。
眼下她心里盘算的是,自己还没出阁的日子该怎么过,祖父的安眠药能不能再吃三个月,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了间接谋害祖父的罪人?还有母亲担心姐姐的婚事,这几天都急得上火牙疼了。
因而特意交待屋里的小丫头们,不许提起徐家。
----但是徐家却找上门来。
并且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萧苍连续攻克安阳周边几个县城,以及惠州、鹤城几府,大军挥师北上之前,准备邀请各地政要名流一同饮宴。
这是炫耀,亦是示威,更多的则是震慑!让顾家的人吃惊为难的是,顾老太爷亦在邀请的名单当中,----大夫人不得不停了安神汤,否则若是萧苍不信,以为是顾家的人故意装病,借口不愿意赴约,岂不是立马就要惹祸上身?!顾老太爷悠悠醒来,第一句便是,我晕过去几天了?底下没有一个人敢答话。
四老爷赶忙递上去萧苍的请柬,爹,这个……顾老太爷还有些神智不清,看着大红色的请柬,不由怒道:你们趁着我昏迷的这几日,就把莲娘成亲的请柬都印好了?!爹,不是的。
四老爷慌忙解释,是请爹你去赴宴的帖子。
请我?顾老太爷喝了几口热茶,缓了缓,慢慢的打开了请柬,只看了两眼便勃然大怒,萧苍老匹夫,居然还有脸面来请我赴宴?!挣扎着坐起来,将请柬愤而摔在地上,老夫倒要看看,他有……有何脸面在世人面前立足!因为又气又急,顿时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爹……四老爷小声劝道:萧苍是舞刀弄棒的莽夫,你可别硬碰硬啊!有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总要留几分面子。
你给我滚出去!顾老太爷怒不可遏,一看见这些没骨气的儿孙就来气,将人撵得干干净净,过了半晌才叫丫头,给我把帖子拣起来。
章太姨娘赶忙上前拣了,递过去。
顾老太爷再次打开请柬,想要看一看赴宴日期,有些纳罕,八月二十?那不还有一个多月吗?仔细看看,更加觉得奇怪,这才几天功夫,那老匹夫就攻克了惠州和鹤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老太爷渐渐清醒起来,心下一沉,让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缓缓侧目,看向目光闪躲的章太姨娘,告诉我,今儿是什么日子了?章太姨娘颤声道:八月十八。
顾老太爷眼睛猛地一亮,继而迅速的暗淡下去。
消逝----祖父醒了。
顾莲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听说萧苍邀请祖父赴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祖父会不会一怒之下,先逼死自己再说?!免得到时候提起顾、徐两家联姻,在各地官员面前坏了顾家名声。
然而意外的是,祖父并没有找自己过去,亦没有其他动静。
二十日这天,顾老太爷穿戴一新出门赴宴。
宴席开始,安阳郡和下属各个县城的官员们,以及惠州、鹤城两府长官,纷纷在指引下入座,----令人瞩目的是,徐家三兄弟坐了右侧首席。
顾老太爷坐在左侧第三席,看了看前面两位。
心下冷笑,这两位刺史的衣服居然是崭新的,想必原来的刺史早已身亡,而后被萧苍任命,短时间内草草的赶出来这身官服!大将军到!随着一声唱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穿精铁铠甲,满脸胡须、面带凶相,每走一步,都要震得地面跟着抖上一抖!可惜的是,他这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表演还没演完,就有一人忽地尖叫,萧苍老匹夫!我王某今日来赴你之约,就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你这乱臣贼子长什么模样?!你还敢在此地设宴,待我为国杀贼……那人猛地拔了旁边侍卫的佩剑,咬牙冲上前去!下一瞬,徐离拔剑上前利落一挥,那人的脑袋和脖子顿时分了家,接着噗的一声响起,顿时血流如注直喷于天!在场官员,人人自危吓得煞白了脸。
萧苍一脚将那人头颅踢走,哈哈大笑,好!徐三郎好剑法!徐离恭谦道:大将军请入座。
说完话,往对面的顾老太爷身上看了一眼。
不是自己要威胁他,而是萧苍此人性格阴霾、喜怒无常,若是顾老太爷去学方才那人,不仅要为顾家招祸,只怕就连徐家都要受到牵连。
----大事不可坏,大祸不可招!整场宴席上,徐离都精神紧张的盯着顾老太爷,让他意外的事,顾老太爷根本没有任何反常举动,没有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诸位!萧苍的大嗓门一开,便开始说起自己的辉煌胜利,我一日破安阳,十日收服安阳其下诸县,三日破惠州大门,两日攻克鹤城!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当地百姓人心尽归,这一切都是天意!当即有人附和,都是天意!大将军乃天命所授,承天命清除各地反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顾老太爷低头饮酒,仍旧不言语。
多谢诸位抬爱!萧苍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指了徐氏三兄弟说道:要说起来安阳应该是最难攻克的,此一役多亏了徐家精兵相助,不到半日,安阳的逆贼便就悉数清剿!顾老太爷的目光猛地一亮!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家居然不是在萧苍的威胁下投降,而是早就里应外合,做了安阳内应,杀了刘刺史的党羽势力,大开城门迎了逆贼萧苍入城!想到此处,不由抬头朝徐氏三兄弟看去。
徐宪眼底藏着一丝不以为然,徐策面含微笑,徐离目光清明、气色淡定,----心内忽地一惊,徐家可是皇室后裔!难道说,他们只是暂时和萧苍合作,将来以图……顿时骇然的回不过神!整个宴席上,顾老太爷都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等到散了,上前单独叫住徐离,三郎,我有几句想与你说。
徐离躬身执以晚辈之礼,顾老请讲。
顾老太爷领着他出了宴席的所在,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口道:你可是诚心要娶我家莲娘为妻?这个问题,徐离根本就不可能说不,颔首道:那是自然。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很好。
徐离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顾老太爷眼中浮起痛心之色,当今朝中主上昏聩、奸臣当道,多年前,我便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辞官的。
继而长叹,如果是你们家要争天下,那便是徐姓的自家人内部之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委实无权干涉。
无奈一笑,若是你们成了事,总归好过便宜那些乱臣贼子!徐离惊骇不已,----顾老太爷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顾老太爷看得出来,那么别人是不是也瞧出来了?仔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顾老何出此言?!顾老太爷淡淡道:你家大郎性子急躁,不懂掩饰,往后可要当心了。
拍了拍徐离的肩膀,三郎,今后不论你们徐家走到哪一步,请看在我们两家世代情谊,又有秦晋之好的份上,给顾家的子孙们留一条生路。
徐离皱眉,顾老这是从何说起?便是我不娶莲娘,也断不能害了顾家。
顾老太爷摇了摇头,目光诚挚,你们所求,我心里明白的很,往后顾家若是帮不上你们,还请不要生出怨愤。
徐离不快道:顾老可是要我立下毒誓?!不。
顾老太爷摆摆手,我顾家虽然在官途上行走多年,但是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从前还有个勉强能支撑的老二,偏生他又早早的去了。
目光痛心非常,摆手道:不说了,不唠叨这些没用的了。
徐离见他精神状态很差,便道:我送顾老回去。
顾老太爷没有拒绝,也好。
到了顾家,还叫上徐离去了自己的书房,找了一些卷宗出来,再亲笔写下一些东西,然后一并装在一个盒子里。
顾家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离目光闪烁,但是接盒子的时候却没有迟疑。
顾老太爷眼里浮起一抹哀伤,我欲效忠,无主可忠!我欲舍家,无家可舍!忽地悲沧大笑起来,朝徐离挥手道:去吧!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徐氏兄弟,看着我顾家的儿孙们!徐离心下觉得老爷子的举动颇为古怪,但是更着急看看盒子中的东西,因而拱手告辞,出门上马朝着军营奔驰而去!******顾莲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祖父对你自己大声痛骂!每天这样惶惶不安,觉得自己都快要神经过敏了。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日正午,春晓一脸惊恐跑了进来,小、小姐,老太爷叫你过去说话。
玉竹急忙道:我去找夫人!顾莲站在连廊的阴影下,避开炽热的阳光,尽量让自己脑子清楚一点,等着母亲过来,开口道:母亲陪我走一趟吧。
四夫人惊慌道:你祖父这会儿叫你过去……四下环顾,你爹还没回来,要不咱们等等……等你爹回来再去。
不用。
顾莲淡淡道:祖父总不能当着母亲的面,立逼着我去死,再说祖父真要有什么想法,爹回来也没有用。
转头看向玉竹,你去跟两位伯母说一声吧。
一行人提心吊胆,到了上房。
顾老太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精神明显不如从前,去参加了萧苍的宴饮后,更是透出几分蔼蔼暮气。
此刻正坐在太师椅内,看向顾莲,来了。
朝四夫人吩咐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莲娘说。
四夫人不肯,只是站着不动。
顾老太爷淡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孙女。
母亲先出去吧。
顾莲可不想落下忤逆的罪名,到时候祖父就更加有理由发作自己,反正自己不是烈女、孝女,他要自己死也不会答应的。
那我在门口等着。
四夫人咬了咬牙,退到了门口,还真的就静静站着不动。
你们也出去。
顾老太爷挥退章太姨娘等人,然后问道:莲娘,你心里恨祖父对不对?见她抿嘴不语,笑了笑,现如今我总算是想通了,不怪你。
顾莲不知道祖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咬紧牙关。
顾老太爷接着道:别说顾家对你只生不养,便是你爹,你的兄长姐姐们,他们生于顾家、长于顾家,还不是一样不肯为顾家去死!不仅不肯,还……想起自己昏迷了一个多月,便是心寒,罢了,都怪我高看了自己的儿孙。
----蝼蚁尚且贪生,又有几人能够真的不怕死?顾莲有几分唏嘘,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担心。
顾老太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嫁去徐家吗?不就是为了顾家的百年清誉?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吗?!顾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倒是我小看了徐家。
顾老太爷不无自嘲的一笑,如今看来,他们所图的之事甚大,顾家是文臣,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
顾莲不傻,立刻明白了祖父话里的意思。
----徐家想谋反自己做皇帝?!顾老太爷看向面前的孙女,赞赏道:你明白了?咳嗽了几声,惹得章太姨娘探头进来,被他喝斥出去,又道:徐家无非两种下场,成者王、败者寇!若是失败,顾家自然要跟着倒霉,那就不用说了。
顾莲心道,----若是悔婚,只会倒霉的更快!便是他们家万中取一成了!顾老太爷声音一顿,这期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祸端险境!此刻徐家尚且名声为显,有求于顾家,待到后面若有所成,岂能不嫌顾家是个累赘?到时候,顾家又该何以自保?祖父。
顾莲终于开了口,这些大事,孙女一介女流如何懂得?但是孙女却明白,既然此刻徐家有求于顾家,即便孙女死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样不会手软!顾家处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避不开。
哎,真可惜。
顾老太爷再次感慨,目光惋惜的看向孙女,你看得如此通透明白,可惜却不是男儿。
他点头,没错!是我之前小看了徐家,他们既然存了那种逆天心思,顾家的确是避不开的。
顾莲有些不确定,那祖父……是同意让我嫁去徐家了?凶险难测,凶险难测啊!顾老太爷连连摇头,最后道: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顾莲不明白,这、这要怎么看?爹!大夫人和二夫人赶了过来,神色紧张的立在门口,四夫人更是一脚都跨进了门槛,----似乎打算里面一有异常举动,就要冲进来救人!意外的是,顾老太爷并没有对儿媳们的不敬生气,反而问道:老四呢?等人都到齐了,我有话说。
四老爷很快到了。
二爷、三爷、五爷都没有功名,一直呆在顾家闲着,旋即赶到。
顾老太爷吩咐道:把几位少奶奶和姑娘们,一起叫来。
然后叫了章太姨娘,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要做什么。
等着人到齐了,顾老太爷从一个信封里抽出四张纸,朝着儿孙们道:趁着我如今还能理事,把这个家分了吧。
爹……!祖父!顾家的儿孙和媳妇们人人皆惊,面面相觑不已。
四老爷赶忙上前道:爹你还健在人世,正该享受儿孙孝敬、天伦之乐,岂能把家给分了?我有一句话。
顾老太爷不理会小儿子,继续道:这次分家,分产不分居!分产是怕你们几房以后争执,坏了兄弟间的情谊;不分居,是因为眼下正值乱世,独木难支,众人抱在一起总能多撑一会儿。
爹!大夫人一听到分家,再想起自己丈夫不在身边,深深不安,廷章和三叔都不在家,还是等他们回来再……顾老太爷冷笑,你放心,不会让长房吃亏的。
大夫人心中本来就有鬼,当即闭了嘴。
顾老太爷声音清朗,大声道:按照规矩,祖屋和祭田都是要传下去的,所以理应分给长房,用以延续我顾家的宗祠。
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四张纸,其余的田产、房屋、器物,以及金银细软,我一分为四,你们兄弟四人一人一份。
二夫人没了丈夫,听到公爹分得如此均匀公平,不由心头一松。
我这一生,娶妻有二。
顾老太爷接着道:嫡妻余氏的嫁妆,一分为三,长子次子三子一人一份。
继妻白氏,只生下幼子廷维一人,她的嫁妆全部归四房。
白太夫人在娘家是家中独女,嫁妆丰厚,这件事在顾家不是什么秘密。
大夫人、五奶奶等人虽然眼馋的紧,但是道理如此,谁的嫁妆归谁的儿孙,也只能心下痒痒不已了。
这里有一盒子首饰。
顾老太爷指了指顾莲,示意她上前,你小的时候,白氏亲手抚育了一场,拿去做个念想吧。
顾莲没料到祖父会这样做,当着众人,不免有些迟疑。
拿着吧。
顾老太爷将盒子推给她,淡淡道:你在外流落多年没个积蓄,不比其他姐妹,现如今当着大伙儿过个明路,往后免得有人说闲话。
又冷笑,你们不都指望着她嫁去徐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我偏心一点,也都是为了你们好。
那语气,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浓浓讥讽。
顾莲才不会清高的拒绝到手之财,万一将来真的乱了,或者顾家容不下自己,好歹也有一点东西傍身,因而上前接了,多谢祖父。
顾老太爷看向她,肃然道:你要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顾家没有养你,但你始终都姓顾,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是顾家的女儿。
顾莲知道祖父说得是实情,应道:孙女明白。
都来,一人拿一张。
顾老太爷招呼儿子儿媳们上前,三房的那份,暂且由老大媳妇保管。
然后看着大夫人,按着我上面的分派,这几日里,你就把该交割的都交割了。
大夫人是媳妇不是儿子,不敢多一句嘴,只能应道:是。
顾老太爷像是心愿已了一般,猛地老去许多,一点一点的环视了一圈,看着神态各异的儿孙们,挥手道:都散去罢。
******顾莲看着面前打开的首饰盒子,心情难以平复。
鸽子蛋一般大的红宝石,鲜艳似血;纯洁的没有任何瑕疵的金刚钻,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折射出七彩炫目的光芒;绿得好似要流动一般的玻璃种翡翠,徐夫人给的那一对上品手镯,在其面前亦失了光彩颜色。
----盒子不大,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祖父是想着万一有一天徐家成事,要自己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抵消他曾经威胁过自己的怨愤,以便真心实意的照拂顾家吗?似乎想得太远了。
现今自己是不得不嫁去徐家,至于徐家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哪一天,徐家突然就被灭了门,----这些都不是自己能选择和抗拒的,只能在乱世中随波逐流。
与忧心忡忡的女儿相比,四夫人则是高兴异常。
原本想着长嫂主持中馈多年,将来公爹一去,想拿到婆婆的嫁妆,只怕要很是费一番周折,且还不能够全部到手。
没想到,公爹还活着就让把家产给分了。
长嫂再厉害,也不敢在公爹眼皮子底下乱来,婆婆当年的那笔嫁妆,----除了损耗了几个古董瓶子,其余的全部都归了四房。
这下好了,回头两个女儿的嫁妆也能办得丰厚一些。
再留一部分,将来好给小儿子娶媳妇做聘礼用。
四夫人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心里美滋滋的,这几日欢喜的睡觉都睡不着,半夜里醒来,仍要暗自窃喜一番。
咚----!咚----!咚……寂静的深夜里,清脆嘹亮的云板声忽地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宣告顾家有人逝去!每次只响一声,代表着去世的是顾家辈分最高的人。
四夫人猛然变了脸色,慌忙推醒丈夫,老爷,老爷!快醒醒!干什么……四老爷迷迷糊糊的,不满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下一瞬,却是被传来的云板声吓得怔住。
四夫人急急披上衣服,快快快!四老爷愣了半晌,方才回神,当即大哭道:爹……!爹啊……慌张跳下床,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脚步匆忙朝上房跑去。
----整个顾府都惊动了。
顾莲亦在其中,赶忙让春晓找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不敢再用钗环,随便挽了一个发髻,便领着李妈妈慌忙出门。
祖父死了!大伯母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更没道理去毒害祖父!其他人更不会!那么……联想起祖父前几日突然分家,以及交待儿孙的那些话,……应该是自杀!他是不愿意再看见这个浊世?还是不愿面对为了保命,居然联合起来给他下安眠药的儿孙?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顾莲脑子乱乱的,脚下却不敢有半分迟缓。
走到上房院子的门口,正好碰见迎面而来的二夫人和丹娘,二夫人急着进去,丹娘却故意落后一步。
冷冰冰的看向这位小堂妹,低声道:都是你逼死了祖父!顾莲眉头一挑,眼下有许多事还待处理安排,没工夫跟她拌嘴,更不愿随便担了谋害的罪名,因而问道:要是和徐家订亲的人是六姐姐,想来不会和我一样,这般苟且偷生下去吧?丹娘冷哼,我可不是你!是么?顾莲毫不客气,讥讽道:那么我许配给了徐家,是贼子,是反逆,有这样的姐妹,不是污了你的清名吗?既然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怎么不去一头碰死,岂不干净?!你……!丹娘被问得又气又怒,涨红了脸。
早在顾莲进府之初,娇蕊就盼着顾莲能够压过丹娘一头,好把杏娘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今天这个愿望总算实现了。
她正搀扶着杏娘匆匆赶来,刚巧看见这一幕。
九小姐横眉冷对、目光凌厉,六小姐不知道吃了什么瘪,胀得面红耳赤的,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甩袖子进去了。
杏娘自然是站在胞妹这一边的,上前问道: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回头我去找她理论!没有。
顾莲抬脚跨进门槛,淡淡道:是我欺负她。
目光在扫过丹娘和姐姐杏娘时,心中怦然一动。
祖父一死,孙女孙子都要为其守孝一年。
那么……自己的和徐离的婚事就要往后顺延。
回想起祖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年里,徐家若是不幸落败的话……那么自己还不是徐家妇,顾家便可以抽身出来,----至多不过再牺牲一个自己。
如果徐家逐渐壮大、打下根基,顾家能给徐家的好处越来越少,这个时侯……就可以看出徐家是否有良心了。
盛夏夜晚,微微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
顾莲却觉得浑身寒冷不已,自己好似踏在薄薄的冰层上面,下一瞬,很可能就会掉进冰窟窿里,万劫不复!众生百态(上)顾老太爷曾经官至正三品礼部侍郎,顾家世代清名,在安阳一地威望极大,----他的死讯一经发出,几乎满城惊动!不说寻常人等,即便马上就要挥师北上的萧苍,亦过来吊唁了一番。
徐府的人全部出动,外面有徐氏三兄弟帮忙打点,后宅女眷有徐夫人、两位少奶奶帮忙。
剩下诸如徐娴、徐姝姐妹,还有小一辈的徐家姐儿哥儿,全都过来拜祭,满满挤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徐二奶奶才生下来的小婴儿,徐家的主子悉数到齐。
徐离算是未来的孙女婿,不仅过来拜祭,还日日坚守在顾府帮忙招呼周旋,甚至让人把安阳城头挂上了白色孝幔。
----安阳是徐家的天下。
整个安阳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悲哀的气氛之中。
只怕顾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料到自己死了会办得如此风光。
不过在顾莲看来,人死灯灭,丧事办得再风光都是白搭,只不过该做孝子贤孙的时候还的做,穿了一身雪白的麻布孝服,按规矩一直守在祖父的灵牌面前。
一有客人过来吊祭,就得跪下去表示感谢,还要痛哭流涕一番,以示自己内心是多么的哀恸,多么的舍不得长辈离去。
徐姝悄悄的摸了过来,塞了一块帕子,附耳道:等下人来了便擦擦眼,不然你哭得不够伤心的话,回头要被人说不孝。
顾莲接过帕子,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下一瞬,马上觉得眼睛被熏得不轻,眼泪止都止不住,----自己的确用得着,不然还真有些哭不出来。
徐姝继续咬耳朵,可惜现在是夏天,不然我让人给你做一对护膝。
看了看硬邦邦的青石地面,孝子贤孙们跪在地上,是不允许放垫子缓冲的,早也跪、晚也跪,迟早要把膝盖给跪坏。
她低声嘱咐,你这样……顾莲听了她的交待,再次下跪时,便悄悄将裙子多折叠几次垫着膝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小姑子虽然淘气异常、无法无天,但却很是体贴。
俗话说,买猪看圈。
徐离虽然有些冷面冷心,但是徐娴温和大度,徐姝性子纯真,婆婆徐夫人看着不像是刻薄的,----两位徐家少奶奶接触不多,目前觉得还不错。
如果徐家是一个氛围好的,那么自己嫁过去,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至于他们家是能成王,还是最终败寇……顾莲摇摇头,这些可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朝前面看了一眼。
灵堂的设置分为一前一后,前厅停放着顾老太爷的灵柩,负责接待男客们过来吊唁,从前面正门而入;隔了一个长长的廊间,则是后厅,正中摆放着老爷子的灵牌,女客们从后门而入。
如此一来,便把男客女客各自分开。
听说徐离一直在前厅,顾、徐两家世代交好,他又是顾家未来的孙女婿,便执晚辈之礼,与顾家几个爷们一起负责接待客人。
其实算起来,彼此相隔不过几丈距离罢了。
顾莲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对面的丹娘轻声惊呼,什么人?!此时没有客人过来,灵堂安静无比,在场的二奶奶、杏娘、桐娘,以及顾莲,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灵堂里挂着重重叠叠的白色孝幔,一阵晃动过后,走出来一个素色长袍的玉面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命风流的何庭轩。
二奶奶微微皱眉,丹娘已经开口,何家表哥,这边可是女眷来拜祭的地方。
指了指前面,若是想要拜祭,劳烦请绕一圈儿去前面吧。
杏娘满心不快,想要反驳,却被妹妹顾莲一把拉住。
何庭轩面不改色,一派优雅从容上前道:我知道这边是女眷呆的地方,这会儿不是没人吗?我怕嫂嫂和妹妹们哭得伤心,特意过来看望一下。
二奶奶不想让他太难看,上前道:多谢何家表弟一番好意。
她正要开口想劝人出去,那边何庭轩已经跟杏娘搭上了话,五表妹别太伤心了,我瞧着你都瘦了一圈儿。
杏娘微垂螓首,小声道:多谢表哥关心。
对面丹娘见状恼的不行,遂骂外面的丫头们,你们都睡着了?看见客人来,也不知道引个路吗?!一个小丫头委委屈屈跑进来,我们说了,可……何庭轩回头一笑,六表妹,好端端干嘛发起火来?小丫头们不懂事,让管事妈妈去教导便是,何苦自己动了肝火?丹娘见他胡搅蛮缠,不由怒道:你到底走不走?杏娘不快道:你撵人做什么?无缘无故谁也没得罪你,跟吃了炸药似的!丹娘本来就对四房的人有气,兼之何庭轩不知分寸,杏娘还跟着偏袒掩护,不由冷笑,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他一个外男擅自跑进来,算什么?!声音拔高,你们不要脸面,我们这些人还要呢!杏娘气得不行,你说谁不要脸?!何庭轩赶忙劝道:好了,好了,两位表妹都别吵了。
----居然摆出一副好人劝解的模样。
顾莲看着头疼,上前拉了杏娘,姐姐少说一句。
又看向二奶奶,二嫂劝一劝六姐姐。
然后看向何庭轩,懒得跟他纠缠不清,冷冷道:何表哥,你先出去罢。
何庭轩眼睛盯着她,----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九表妹原本就肤白貌美,此刻一身孝服,更是美得叫人惊心。
只可惜已经许配给了徐家,一面想着多看几眼,一面敷衍道:都是我不好,反倒惹得两位表妹生气。
顾莲见他不肯走,还继续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心思一动,唤来李妈妈道:你去前面找一下二哥他们,说是何家表哥在咱们这儿呢。
杏娘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做什么?顾莲不想跟姐姐顶嘴,只道:何表哥顺道过来看了我们,等下自然要去前面,不知道路还得绕一大圈儿,想让他走个近道过去。
二爷很快过来,一见妻子和妹妹的脸色便都明白了。
赶忙去拉何庭轩,表弟跟我来,用不着绕院子过去的,从这边穿廊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近得很呢。
何庭轩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来到前面灵堂。
三爷和五爷都是吃了一惊。
五爷诧异道:表弟,你怎么跑到后面去了?何庭轩讪讪一笑,走岔了,走岔了。
徐离冷冷扫了他一眼,----长得人模狗样的,脸色却是心虚得紧,再联想到李妈妈专门过来叫人,很快有了猜测。
必定是这人故意跑到了后面去,打发不走,莲娘才让人来前面搬救兵。
----心下不由大怒!四老爷从外面送了客人回来,见着何庭轩,意外道:庭轩,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在外头怎么没有看见你?何庭轩避而不答,只道:几天不见,四表叔竟然瘦了许多。
四老爷顿时红了眼圈儿,老爷子走的突然,我们这些做儿子岂能不伤心?又满意的看向他,你是个懂事的,唉……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顾伯父。
徐离忽地上前开口,指着何庭轩,这位公子生得仪表堂堂,怎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有心结交,却是不识。
四老爷先是一愣,旋即大喜。
何庭轩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学业一般,只怕难走功名仕途一路,若是能够得了徐家的青眼,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赶忙道:这是我家大嫂的娘家侄儿。
何庭轩是一个心思反应快的,不等四老爷往下介绍,便拱手,在下姓何,鄙名庭轩。
徐家老三在顾家帮忙的事,早就听说,这位就是徐三爷吧。
徐离抱拳还礼,十分谦虚,你我平辈,哪里当得起三爷二字?问起何庭轩的年纪来,居然只比自己小两个月,于是道: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三哥便是。
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一见恨晚的感觉。
当了晌午时分,相约一起去状元楼喝酒说话。
酒楼里难免有个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偏生遇上一个不老实的,去调戏人家唱曲儿的小姑娘,闹得酒楼里哭天喊地的。
徐离亲手抓了那人,摔在地上,高声道:朗朗青天白日,居然敢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徐某生平最恨这种下流之辈,今日便好好的教训你一番!那人大呼冤枉,三爷,我只不过是问了几句话……徐离不听对方解释,只是从小厮手里抓了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去,叫你眼睛不老实!接着,又是重重的一鞭子,叫你言语不干净!他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噼里啪啦一顿打,打的那人皮开肉绽、鲜血模糊,鬼哭狼嚎的喊个没完,啊……三爷饶命啊!三爷……楼上的客人都吓得躲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何庭轩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等凶残的阵仗?每抽一下,自己都要跟着抖上一抖,哆嗦道:徐……徐三哥,差不多就算了吧。
徐离扔了鞭子,恼道:真是晦气,扰了你我喝酒的兴致!三爷饶了我吧?三爷……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滚得一地的血迹。
何庭轩赶忙缩了缩脚,生怕沾在自己身上。
徐离端酒大喝了一口,吩咐道:把这人拖下去!剜了他的双眼,割了舌头,叫他以后再做不了下流之事!立即有两个随身侍卫上前拖人,蹬蹬蹬下楼去了。
只听楼下一声惨呼,啊----!我的眼睛!接着又是痛苦的一声,唔……声音像是含了一个枣,囫囵不清,自然是舌头也没了。
何庭轩浑身哆嗦个不停,结巴道:徐三哥,那个……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双腿发软,好不容易撑着桌子才站起来,改日再请徐三哥喝酒。
别急。
徐离微笑,我还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口中的好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安阳专门关押死刑犯的铁门大牢。
让人提了几个等待侯斩的犯人出来,领着何庭轩到了刑场,自己抓起一柄专门砍头的大铁刀,问道:何贤弟,你以前见过砍头没有?没……没有。
没关系。
徐离笑道:难得我今儿有兴致,就亲手砍几个给你看看吧。
语气轻松,好似只是切几个西瓜而已。
别别别……何庭轩赶忙拒绝,可是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的,眼见那柄雪亮雪亮的大刀举了起来,马上就要手起刀落、血溅当场!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何家表哥病了?嗯。
李妈妈回道:听说跟徐三爷出去喝了一回酒,不知怎地,竟然吃坏了肚子,连着瞧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呢。
----徐离请何庭轩去喝酒?顾莲心下一笑,自己才不信徐离会有这份雅兴呢。
不管徐离是用什么法子,吓住了何庭轩,只要往后耳根子能清净,姐姐少惹一点事出来就行。
第三天上头,见着了前来拜祭的叶宜和叶二太太、叶五娘。
叶家不过是商户,头几天来得都是达官贵人、名士能人,以及顾家的亲眷,士农工商,叶家在这个时代的阶级里面算是末流。
若非之前有了一段交情,只怕登门,顾家的人还不让进来呢。
不过对于顾莲来说,全然没有这个等级观念,说起来,自己和这个小姑娘还算聊得来,不免领到侧屋多问了几句。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可好些?叶宜目光黯淡,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似乎不愿多提,只是打量着她,想要说几句却又无从说起,神色十分迟疑。
顾莲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颇为奇怪,怎么了?宜姐儿你有话说。
叶宜微有静默,最终却是摇头,没有。
她道:你要保重身子,节哀。
眼下顾家已经乱成一锅粥,顾莲虽然疑惑,但是没有功夫多想,何况自己与对方的交情有限,于是点头,多谢关心,我知道的。
正要寒暄几句,春晓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小姐……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叶宜闻音知雅,当即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春晓方才低声道:外头有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混进府里来,被妈妈们逮住了,她哭着喊着要见小姐您。
顾莲诧异,……谁会想着见自己呢?眼下事态混乱,还是亲自看一眼来人才能够放心,因而道:带进来吧。
不多会儿,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见了顾莲以后,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九小姐收留我!妙能?顾莲认了出来,这不是栖霞寺里的小尼姑吗?妙能哭了一阵,哽咽道:那天我躲在腌咸菜的大海缸里,一直不敢出来,饿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才爬出缸子,结果……越哭越是伤心,九小姐……我家里早就没有人,求你收留我。
顾莲眉头微蹙,----自己当初在栖霞寺的事情,不便透露出去,除非杀了她灭口,否则还是留在身边更加妥当。
妙能以为她不答应,慌忙道:小姐放心,我什么活儿都会做的。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其实就是服侍吃喝拉撒的,头发还在,愿意卖身为奴给小姐,当牛做马只求赏一口饭吃。
行了。
顾莲不想听她继续嚷嚷,叫了玉竹进来,带她下去换身衣服,然后按手印写卖身契。
看向妙能,以后换个名字,就叫……谅儿吧。
----原谅这乱世的不安,大家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众生百态(下)顾老太爷的丧事,声势浩大、耗资不菲,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大老爷和三老爷距离安阳太远,现今又是盛夏,顾老太爷不可能等着儿子回来齐才下葬,----因而大老爷、三老爷奔丧回来时,看到只是一尊灵牌。
大老爷要早几天赶回家,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大概是遗传了生母余氏的样貌和体格,完全不似顾老爷子那般身量高大、有气势,居然是一个小小瘦瘦的半百老头,气质平和慈祥,反倒衬得大夫人格外凌厉。
在他身后,是长得和桐娘有七、八分像的林姨娘。
认真说起来,眼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桐娘了。
父亲和生母一起回来,再不是孤苦无依,被嫡母随便搓扁揉圆的时候,至少有了可以商量的人,有了向父亲求情的机会。
三房的人,则晚了两、三天才赶回安阳。
顾莲觉得奇怪,当初三伯父对自己的事支支吾吾也罢了,怎么老爷子去世,居然不赶着回来当孝子贤孙?奔丧也落在了大伯父后面。
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三老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本安安静静的灵堂,忽地冲进来一个满面是泪的中年男子,儿子不孝,竟然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叫我往后,如何能够心安呐……----哭得抑扬顿挫,颇有节奏。
顾莲冷眼看着,三伯父长得和祖父极为肖似,差不多就是年轻版的祖父,只不过目光没有祖父的那种浩气,反倒有几分阴霾之气。
三老爷继续哭得稀里哗啦,三夫人亦是哽咽难言,就连小一辈的四爷和六爷,也都是两眼通红抹泪不已。
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要以为是一家孝子孝孙。
顾莲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有孝心,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回过安阳?三房一家子,在陕西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快活。
刚这么想着,就见三老爷擦了眼泪,回头往自己这边冷冷扫了一眼。
顾莲觉得莫名其妙,第一次见面,难道还能跟自己有宿怨不成?当初去找三房要贺礼,他们没给,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
老四,我来问你。
三老爷站起身来,目光阴沉的看向自己的小兄弟,爹的身体一直好好儿的,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病大灾,怎么忽然就没了?我们兄弟里面,只有你在爹身边,今儿可要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四老爷先是一愣,继而跳脚,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当然是病故,难不成……还是我谋害了爹吗?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可什么都没说!三老爷冷哼,冷笑道:你若不是心虚,急什么?四夫人平时对丈夫多有不满,但是当着外人,肯定还是夫妻一体的,赶忙帮腔,三叔这话好没道理!声音拔高几分,讥讽道:这十几年来,你们三房的人是给爹端过一碗汤?还是上过一碗茶?平日里不尽孝就罢了,还有脸污蔑你兄弟?也好意思!哟,四弟妹。
三夫人当仁不让站了出来,阴阳怪气道:咱们三房的人虽然不在安阳,可是还有长房和二房,爹可不是只有你们四房在伺候。
附和着自己丈夫,眼下爹病故的急,你三哥问一问怎么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好了,好了。
大老爷出来和稀泥,示意两房兄弟弟媳都别吵,开口道:眼下爹尸骨未寒,你们就在灵牌前吵起架来,爹的在天之灵知道,如何安心?有什么话,且等过了百日再说。
三老爷冷哼,难道就任由爹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问?四夫人急得面红耳赤,却被顾莲拉着低声耳语,一面听,一面安静下来。
片刻后看向三房的人,冷笑道:三哥、三嫂且别急,虽然爹去的时候你们不在身边,可是爹在生前就把家产给分了。
看向大夫人,大嫂……还等什么?快把三房的那一份拿出来吧。
三房的人果然被吸引过去,转移了注意力。
大夫人正在看三房和四房的热闹,忽地见众人的焦点投向自己,心下暗恨顾莲这个捣鬼的,皱眉道:爹分家产的时候,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三叔和三弟妹只管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三夫人轻声咳了咳,没开口。
大夫人便道:三弟妹要是着急,我们这会儿就去对账可好?三夫人到底做了十来年刺史夫人,面子上下不来,摆手道:不着急,回头再说这事儿。
三老爷的目光一直在顾莲身上打转儿,目光阴霾,你就是莲娘?顾莲被点了名,上前福道:三伯父好。
好……?三老爷的眼里差点没有喷出火来,----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做得好好儿的,忽地死了爹,不得不丁忧三年。
那可是一个肥差,自己花了好些力气,才能多次连任!这两年为着能够继续连任下去,没少花银子、力气,如今都泡了汤!三年以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只是这些心思不能宣之于口,忍了又忍,继而质问道:我听说你和徐家老三订了亲?可是这门亲事……当初老爷子是不赞成的!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冷笑不言。
二夫人只做没有听见,目光慈祥的看向丹娘,母女两个小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全然没看见这边在拌嘴。
四夫人着急要分辨,却被小女儿拉住。
顾莲瞧着三老爷神色不善,隐隐觉出对方不是好意,于是只做不懂,诧异道:三伯父这话从何说起?难道祖父给三伯父去了书信,说过不赞成这门亲事?要不然怎么我们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听说此事。
祖父当天就昏睡过去,醒来没几天,就见了萧苍,知道了徐家的真意,失望之下吞金自尽!根本不可能给三房写过书信。
杏娘插嘴道:就是、就是,三伯父可不能胡说。
丹娘听了,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
三老爷回头,看向她,六丫头,你听说了什么吗?丹娘虽说在跟堂妹怄气,可也不是傻子,这种是非怎么肯搅和进来?只是慢悠悠道: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三伯父还是问别人吧。
三老爷见她嘴紧便不再问,冷哼一声,回头看向顾莲,老爷子不同意你和徐家的婚事,这才多久……扫了四房的人一圈儿后,悠悠道:无缘无故的,老爷子说没就没了!----含沙射影,只有傻子才听不明白。
当着一屋子的顾家老少,顾莲不敢态度强硬,只做一脸委屈,侄女不知道三伯父是何意思?所谓捉贼拿赃,凡是好歹得讲证据……把徐姝给的特殊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滚出泪来,要是没个凭据便能乱说话,那祖父没准是想你们三房呢?这些年日思夜想,所以想出病来……你放肆!三老爷大怒不已,斥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长辈问话,你居然还敢狡辩顶嘴?!顾莲只做又怕又怯的样子,畏畏缩缩退后一步,细声道:既然三伯父不让我说话,那……那我就不说了。
三老爷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倒呛。
四夫人和人吵架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心下快意,只是低了头忍笑不已,----回头看了看杏娘,要是大女儿也是如此绵里藏针,当初自己就不会吃那么多的亏了!如今好了,回头吵架也有了帮手。
三夫人在旁边冷笑,哟!真没看出来,咱们家还有个会耍嘴皮子的,果然是外头长大的,跟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多了,与我们这些笨笨的不同。
四老爷顿时不愿意了,莲娘是晚辈,有错的地方三嫂尽管指教,但是羞辱一个小辈是何道理?莲娘从小在她外祖母家长大,哪里来的三教九流?上前一步,将妻儿挡在身后,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容不得别人污蔑!顾莲怔住,想不到父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到底是血浓于水,到了和外人对仗的时候,方才能够看出亲疏远近,----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姐姐,眼下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心下不由一软。
三老爷本来就泼天怨气,刚才被侄女气得倒呛,又被兄弟抢白,他从来就没把继母和继兄弟放在眼里,顿时高声道:老四!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人呐!四老爷恼道:我何时打人了?大老爷眼见两个兄弟要干架,赶忙上前分开,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有没有把我这个长兄放在眼里?有没有把爹放在眼里?!心下动气,谁再大吵大闹,我这就让他跪祠堂去!三老爷忍气不言。
四老爷气呼呼的退了回去。
好了。
大老爷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顾莲身上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以后断然不可再与长辈顶嘴。
在顾莲看来,大伯父和祖父是一路脾气的人,凡事好歹讲个规矩,讲道理,不似三房一家子蛮不讲理的。
况且祖父不在了,大伯父就是顾家的一家之主。
侄女都听大伯父的。
顾莲小声解释,方才都是被三伯父的话吓得,一时着急……眼泪啪嗒掉了下来,上前欠身,还请三伯父、三伯母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大老爷见状果然缓和神色,颔首道:既然莲娘已经知道错了,你们也就别再不痛快了。
其实还想说一说兄弟,只是当着满屋子的小辈们,忍着没开口。
三老爷一声冷笑,死死的盯着顾莲,哼,还没看出你还是个人物呢!狠狠一甩袖子,朝大老爷打了个招呼,我们刚从汉中赶回来,先去收拾一下,等下再来给爹守灵。
大老爷颔首道:去吧,去吧。
然后看向四老爷,你们也回去。
顾莲跟在父母和姐姐后面,出了灵堂大门。
隐隐觉得后面有个人一路跟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单薄少年,瘦瘦的,长手长脚,见顾莲回头,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死丫头片子,你给爷等着!说完,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杏娘闻声回头,谁在后面?方才的那道目光让顾莲很不舒服,阴沉沉的,似乎三房的人都是一个味道,皱了皱眉,好像是刚回来的老六……算了,别理他!杏娘撇嘴道:一窝子贼眉鼠眼的东西!要说三房的人长得都还挺不错,断然和贼眉鼠眼不搭界,不过大概是在汉中唯我独尊惯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跋扈张狂。
顾莲很不喜欢,因而随口附和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俩磨磨唧唧的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四夫人回头催促,自己赶紧追上丈夫,想着他今天护着自己和女儿们,正该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夫妻关系。
谁知道到了四房的院子门口,四老爷根本没进门,就借口有事走了。
四夫人满心的不痛快,可转念一想,眼下因为三房的人这么一闹,丈夫反倒跟自己娘儿几个一条心,勉强意气稍平。
进了屋,杏娘奇怪的看着妹妹,你方才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吓坏了?人家心里难受哇。
顾莲忍着笑,拿起帕子朝着姐姐的眼睛捂了捂,姐姐你试一试,就知道我为什么那般伤心了。
顿时熏得杏娘眼泪直流,连连跺脚,你这死丫头,还敢欺负我了?伸手要去拧妹妹的脸,两人扭来扭去,一起滚到了美人榻上面。
顾莲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吧。
杏娘在她身上拍了一把,咬牙道:看在你乖觉的份上,今儿先饶了你!到底有些气不过,伸手去咯吱她,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顾莲怕痒,呵呵笑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姐妹俩闹了好一阵,方才停下。
四夫人先是想要喝斥,继而愣住,只觉得两个女儿打打闹闹,亲热一些,心里反倒觉得暖暖的,场面颇为温馨。
或许,自己不该相信那些怪力鬼神之说。
莲娘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一时对不起她,她也不会害自己的,更不会害了……心情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惊变(上)叫顾莲诧异的是,三房的人除了奔丧回来当天大吵大闹了一番,之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举动。
----好是好,却叫人不放心。
人若是有气,不撒出来,总有一天会突然爆发的!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出了老爷子的百日热孝,时近寒冬,顾家上下换了新做的素色冬装。
因为出了顾老太爷的丧事,顾莲的婚事不得不往后拖。
顾、徐两家另议婚期,定在明年九月,算算日子不到一年光阴,时间不算多了。
如今已经出了热孝,顾莲又是待嫁之身,按照矩这会儿要抓紧绣嫁妆,可惜在这个上头,她实在是手艺平平拿不出手。
四夫人便吩咐从外面喜铺里面买。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得给婆婆、丈夫做一双鞋子,给两个小姑子、两个嫂嫂,以及几个侄儿侄女绣个荷包。
四夫人自己也不擅长针线,加上正在为杏娘的亲事发愁,哪里还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便叫了卫姨娘,因她从做丫头起针线就很出挑,让过去指导着,好歹把鞋子和荷包给做了。
卫姨娘早就失了宠,准确的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得过宠,且无子女,每天闲得都快要发霉,得了这个差事欢喜的不得了。
一口气找了十几样鞋子图案,和几十种荷包的花纹、样式,还拿来了各种颜色的布料,小山堆儿似的,九小姐选一选,喜欢哪个咱们就绣哪个?顾莲只觉得眼花缭乱,苦笑道:姨娘帮我选一个吧。
我选?卫姨娘仿佛得了什么殊荣似的,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这可是给小姐未来婆婆的,还有徐家的人,这么要紧的事……----徐家哪里会在意这些小细节?如今祖父一死,两位伯父和父亲都不得不丁忧,顾家几乎和官场断了联系,所谓人走茶凉,三年以后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况且徐家眼下正需要助力,顾家这般……不知道徐离心中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顾莲并不知道祖父之前的安排,已经给了徐家好处,只是满心不安,实在没心情跟卫姨娘解释,只道:我不懂这些,姨娘在绣活上眼光比我好,你看着选,选什么我便用什么。
卫姨娘见她不是说着玩儿的,赶忙郑重保证,九小姐放心,我先仔细的选出几个差不多的,再让九小姐你来决定,不敢有错的。
顾莲无奈的看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那就辛苦姨娘了。
因为无聊,随了一句,姨娘从前就跟着母亲的吗?是啊。
卫姨娘从花样子里面抬头,有人跟她说话,十分高兴,我们一家都是卫家的家生子,我十岁上头,就进府做了粗使的小丫头,后来运气好,拨到了夫人的屋子里。
那姨娘岂不是跟随母亲三十多年了?三十二年。
卫姨娘像是记得十分清楚,又道:因为我在针线上头还使得,夫人出嫁时,老夫人便让我跟着来了顾家。
说到此处,眼里露出几分荣耀满足,现如今夫人和老爷的衣衫,一多半儿都是我做的。
顾莲无语了。
好歹你是一个做姨娘的,又不是绣娘,不想着怎么去生儿子争宠,在针线活上得意个啥?不过若非这么缺心眼儿,估计母亲也容不下她吧。
相貌平平、听话,再加上笨,这才是主母们喜欢的老实姨娘。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莲每天都跟着卫姨娘一起学针线。
----岁月静好,光阴无声。
与顾家的沉寂相比,这段时间里徐家的动静可谓不小。
除了徐离坐镇在安阳,徐宪、徐策一起领了几万精兵,跟着萧苍挥师北上,一路攻克了郾城、抚州、荆北,大军踏平湟水郡,势如破竹、声势浩天!现如今,大队人马正在湟水休整待命。
顾莲无聊时,忍不住发发白日梦。
假如徐家真的功成名就,不说做皇帝,至少能捞一个异姓王或者国公爵位,莫非自己还有王妃命不成?不过只是瞎想图个乐子罢了。
----平安就好。
顾莲一边发发白日梦,一边做着针线活儿。
纳鞋底对技术要求不高,力气上却要求不小,半天功夫,方才呲牙咧嘴的扎了二十多针,手都酸了。
李妈妈心疼道:纳鞋底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别累着了。
顾莲正觉得有些头重脖子酸,便放下鞋底,叫了蝉丫陪自己出去走走。
最几个月,家里一直笼罩在丧事的氛围里面。
姐姐杏娘有心病,兼之担心着何庭轩的病,懒懒的不愿走动,丹娘才和自己闹翻了,桐娘无事从来不会主动出门。
如今逛个园子,也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
蝉丫倒是心情还不错,叽叽喳喳的,昨儿我回去见着了我哥,听说三爷让他做了百夫长,手下有八十多号人听命,可威风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顾莲高兴道:大石哥倒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蝉丫连连点头,我爹想让我哥早点娶上一房媳妇儿,生个大胖孙子,黄家就后继有人了。
有些发愁,可我哥偏生拧劲儿,说什么先有业再成家……哎哟!顾莲才听到一半,猛得额角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滚着一颗凸凹不平的石子儿!立即四下寻人,恼道:是谁在捣乱?!眼下已进腊月,四周树木光秃秃的并不能藏人。
奇怪的是,找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见。
主仆二人正在迷惑之际,假山后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高声喊道:死丫头片子,我叫你嘴角厉害!那人狠命一推,磕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顾莲被推得措手不及,慌张之中,只能赶紧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站立不稳退了几步,双手在假山棱上重重擦过,一片火辣辣的生疼!蝉丫尖叫,小姐!也不管那人是谁,拼命推开,你是什么人?走开!六爷对堂姐只敢捣乱推一下,不便真的动手,但是面对蝉丫就不同了,抬起脚就朝她心窝狠狠踹去,你敢推爷?!蝉丫啊……的一声惨叫,跌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打转儿。
顾莲扭头看清了来人,心下不由火起。
先不说这位堂弟有多么嚣张!从自己方才站得位置来看,石子儿飞过来的方向,正好和堂弟站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拿弹弓打自己的肯定另有其人!那么……就是六堂弟的小厮了。
一个奴才,都敢欺负自己这个小姐,可见三房的人跋扈到了什么程度?!心思飞转,眼下这件事即便闹开,也不可能再把堂弟打一顿,最后能让他道个歉就算不错了。
----做姐姐的,怎么好跟小兄弟纠缠不休?难道要自己白白受伤,蝉丫白白挨踹?顾莲根本不信三房会讲理,心下一横,趁着堂弟不注意,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拽!六爷根本没料到堂姐会动手,跌跌撞撞之际,大惊道:你要做什么?!顾莲的身量在姐妹中是最高挑的,也并非真正的娇滴滴小姐,堂弟的年纪又要小几岁,加之单薄,顿时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哎哟喂!六爷捂着屁股喊疼,气得不行,你敢推我?顾莲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抬起胳膊作势欲打,嚷嚷道:是你先推我的!六爷!六爷……对面的花篱后头,跑出来一个手拿弹弓的小厮,慌张道:六爷你没事吧?碰着哪儿没有?顾莲当即放声大哭,快来人,救命啊……这边动静太大,惊得负责花园的婆子们纷纷赶来。
顾莲指着那个小厮,喊道:快拿了他!----事情闹大了。
与六爷当初想的不大一样,原想推了人,弄花堂姐的脸就跑的,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没想到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光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赶了过来,连长房都被惊动了。
顾莲当着众人,指着那个小厮哭道:先是用弹弓打我……蝉丫气不过,上前分辨了几句,就被……方才妈妈们都看过了,碗口大的一块乌青呢。
说话间,故意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
四夫人大惊,----女儿那欺雪赛霜的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几道血印子!上前仔细看了看,急问:手是怎么回事?!顾莲瞅着堂弟,那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奸猾之色。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念头飞转,抽抽搭搭哽咽道:我怕蝉丫被人踢坏了,就想上前拉开,不知道被什么人撞了一下,结果就磕在了假山上。
双手故意捂着脸,当时我吓坏了,眼看就要把头磕破,只好双手护着……语焉不详,----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得到,哪个奴才敢亲手去推小姐?蝉丫多半也不是他敢踹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等于指向了六爷。
四夫人赶忙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还好没破相,却是忍不住大怒,女儿家的容貌多么重要?狠狠的盯着六爷,小小年纪,居然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看着六爷骂的。
不过三夫人反应甚快,抢先斥道:看看你们这些蠢奴才,到处惹事,有你们服侍着爷们儿,早晚要被你们给祸害了!四夫人急道:到底是谁,还有的两说呢!顾莲赶忙劝住她,娘……女儿没看清楚。
打蛇棍随上,只是拉住三夫人直掉眼泪,三伯母,你要为我做主啊……四夫人知道今日的事难说清楚,越发气得不行,尖声道:要是这奴才就更了不得了!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家小姐?今儿若是不打死这狗奴才,我定不依!那小厮吓得煞白了脸,浑身发抖。
六爷抿了嘴不吭声。
三夫人不好搪塞,心下明白肯定是自己儿子推得人,可眼下明面是小厮做的,总不能让儿子承认,或者说是小厮不懂事吧?奴才动手,这个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侄女看似胆小怕事的样子,实则暗藏心机。
最后咬了咬牙,恼道: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狠狠的打!立即有五大三粗的婆子搬了条凳,拿了粗木条,领了吩咐一棍一棍打下去,打得那小厮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闹得整个顾府的人都知道了。
最后,还是大夫人说了一句,罢了,好歹别闹出人命来。
又与三夫人道:或撵或卖,或者送到庄子上去,总不能在家里打死了人,坏了顾家名声。
----留着这个小厮,也好日日夜夜提醒三房和四房,天天拌嘴才够热闹呢。
******四夫人心有不甘。
被顾莲劝住,若是当时我指出老六来,他肯定不会承认,三伯母为了自己儿子,亦会百般偏袒。
十分无奈,到时候,一句孩子小淘气不知轻重,就搪塞过去,咱们又能怎样?还不如震慑住三房的下人,叫他们以后见主子犯浑,就算不劝,也不敢随便掺和进来。
杏娘不满意道:妹妹你可真是好性子。
顾莲却道:我和姐姐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真得闹大了,我们都要落个不肯退让的名声,孰轻孰重?难道狗咬了我,我也要去咬狗一口?弄得自己一嘴毛。
倒把杏娘给逗乐了,可不……还真是一窝子疯狗呢。
四夫人气呼呼道:我可真咽不下这个口气,便宜那死崽子了!顾莲心下犹豫着,是再继续劝母亲和姐姐几句,还是省点力气,突然看见卢妈妈脚步匆匆跑进来,一脸大惊失色,夫人,出大事了!什么大事?四夫人心下正没好气,恼道:难道三房的人又闹了不成?!不是,不是!卢妈妈满眼的惊魂不定,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徐家人马攻打沛阳被人围剿,现今正大败往安阳退回……什么?!四夫人惊得站了起来,慌张无措,半晌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快快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惊变(下)----徐家败了,大败。
安阳一共有驻军四万余,上次跟刘氏一党火拼时,双方一共消耗近五千来人,最后落在徐氏兄弟手里的,差不多三万五千人马。
徐离领了五千留守安阳,其余三万精兵全被徐宪、徐策带走。
等到逃回来时,徐宪战死,徐策断腿,只剩下不到三千残兵弱将,----徐家兵力几近全数覆没,岂是一个惨字了得?!徐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怎么会这样?看着躺在担架上,再也不能策马杀敌的二哥,想起临走时还生龙活虎,往后却再也见不到的长兄,饶是他是七尺铁血男儿,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策面无血色的躺着,勉力微笑,三郎莫哭。
好……我不哭!徐离咬牙切齿,强行忍住了眼泪,恨声问道:虽说沛阳易守难攻,可是哥哥们带了三万人马,还有萧苍的十二万精兵,难道十五万人还打不下一个沛阳?万分不甘心,即便一时之间攻不下,那也不应该逃不掉啊?!徐策凄惨一笑,大哥建功心切,自己带了两万人马进行强攻,情势危急,我一面带着剩下的人增援,一面让副将向萧苍求援。
声音又痛又恨,等了三日,结果一个人都不见来!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徐策长长一声叹息,事后我才想明白,大哥平日就对萧苍多有言语冒犯,他早就记恨在心,这一次……轻轻勾起嘴角,故意叫我们和沛阳人马拼死厮杀,损兵折将之后,他就过去拣个大便宜!同时……让徐家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徐离静静无声,徐策的亲随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三弟!徐策哽咽难言,悲愤道:大哥就是萧苍给害死的!我有心报仇,可是只剩下不到三千的老弱病残……徐离心下明白,即便加上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过八千人马,这点兵力只怕连安阳都守不住,还能报什么仇?!眼下萧苍暂时没空□,等他在北边站稳脚跟,必定会回来扑灭徐家!----难道就这么引颈待戮?更不用说,再图那些期望多年的大业了!仿佛一只鸟儿,空存了一腔翱翔蓝天的抱负,还没有来及起飞,就被人生生的折断双翅,----如何甘心?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瞑目!二爷、三爷。
谋士郭元益上前进言,萧苍为人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正值用人之际,他居然为了口角之争自毁良将,由此便知,此人并非结交的好对象。
拱了拱手,如今各地纷争并起、群雄四立,我们何不另寻他人合作?徐离强忍满心悲痛,问道:何人?郭元益回道:北有武将世家公孙辅,南有楚良、丁晋、薛延平等人,西南还有巴陵王邓萍。
看了看徐氏兄弟,这些人中,薛延平的位置离我们最近,他的领地十分富庶、兵精粮足,为人豁达豪爽,我们可以带着兵马前去投奔!徐离摇摇头,我们才这么点儿人马,薛延平如何能够放在眼里?再说即便他肯暂时收容我们,怎知不会是第二个萧苍呢?我有一计。
郭元益略有迟疑,然后道:为了让薛延平对我们放心,同时防止他生出歹念,徐、薛两家可以结为姻亲!姻亲?徐离诧异道:我们徐家哪里还有人能够结亲?郭元益一抬手,自然是三爷你。
徐离一怔,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策点了点头,倒是可以。
看向小兄弟,如今我们徐家没有自保之力,便是你勉强娶了顾氏,只怕不但不能护着她,反倒最终会因此害了她!此时退婚,对徐家和顾家都有好处。
好处?徐离轻声一笑,她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处?徐策沉默,过了良久才道:三郎,大哥被萧苍害死,我的双腿已废不能再战,若是不和他人结盟……凄惨一笑,只怕……徐家满门都会死在萧苍刀下。
徐离咬紧牙关不言语,目光痛苦。
徐策又道:此时顾氏尚未进门,还不是徐家妇……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了小兄弟的胳膊,难道你娶她……就是为了要她一起殉葬?徐离目光闪烁,像是在左右权衡着什么。
郭元益张嘴,三爷……徐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逼得太紧。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溜走了一百年的岁月光阴。
徐离终于轻轻合上双眼,艰难开口,好!过几天,我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睁开眼睛,目光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冰冷,现在先给大哥办丧事!他起身,抬脚欲要出门。
结果被门槛一绊,险些撞在门框上,身体一顿,接着头也不回的飞快走了。
郭元益皱眉,三爷一向嫉恶如仇、性子爽快,如何为了退亲之事这般优柔寡断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徐策叹息道:曾经听我妹妹说起,那顾氏有殊色,天生丽质、聪慧明敏,两家平时素有往来,只怕三郎早就见过。
眼底浮起一丝怅然,若非陡遭变故,自己也不想逼着弟弟突然长大,三郎正值年少情真的年纪,只怕有些放不下。
郭元益微眯双眼,女色误事。
*****徐家出了这样大的噩耗,别说顾家,就是整个安阳城都知道了。
顾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杯具体质,祖父的孝还没有守完,未来的大伯又挂了,和徐离的婚事真是越拖越玄。
倒不是非要急着嫁人,而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徐家损兵折将之后,是否还能够固守安阳一隅?会不会惹来其他枭雄垂涎?安阳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将来又会去向何方?这些问题,就像猫抓一般挠着自己的心。
徐宪出殡的这天,顾莲穿了一身素色衣衫过去吊祭。
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宪儿啊……你还不到三十岁,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去了……旁边的徐大奶奶默默流着泪,眼神绝望而呆滞。
在她身边跪着两个稚龄女童,一起跟着哭泣,另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被奶娘抱在怀里,应该是徐宪的幼子。
徐娴一面落泪,一面小声劝解着母亲。
徐姝肿着一双眼睛,不停抽泣,扭头看见顾莲进来,哭声微微一顿,旋即飞快的下了脑袋,举动颇为奇怪。
顾莲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徐二奶奶过来了。
如今徐家女眷只剩下她还能够主事,大约是忙前忙后不得歇,脸色颇为憔悴,眼圈儿红红的,哽咽道:我家大伯走得仓促,多谢各位亲眷过来送上一程。
大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英年早逝,难免叫人痛心。
这话惹得徐夫人又是一阵大哭。
徐娴和徐姝不停的安慰母亲,顾家女眷亦是纷纷上前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徐二奶奶柔声劝道:娘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少哭些,别把身子熬坏了。
徐夫人直掉眼泪,声似心碎,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看着半屋子的顾家女眷,强忍了忍,走……我们到后面说话。
徐娴和徐姝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领头往前走去。
徐姝好似很紧张,短短的距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两次,----顾莲觉得她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后厅,主客等人依次落了座。
徐夫人说不上两句话,便是泪如雨下。
顾家女眷纷纷安慰,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你劝一句,我劝一句,只有三夫人一脸阴沉沉的,根本就懒得开口。
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夫人多么风光?什么徐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居然还敢造反?不到半年就凄惨成这样,灭门也是迟早的事!----安阳是呆不得了。
还是赶紧和丈夫商量商量,早点带着儿子们离开此地!或许……可以先去投奔一下自己的娘家,听说那边暂时还算太平……哎哟!三夫人忽地一声尖叫,抬起吃痛的右手,已经被茶水烫红一小片,忍不住朝小丫头骂道:你没长眼睛呐?……怎么端的茶?!徐夫人正在和客人们说着儿子逝去的伤心,被尖锐的骂声打断。
徐二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小丫头弄洒茶水破了客人固然不对,可是徐家正在办丧事,这般大呼小叫的算是怎么回事?上前沉声吩咐,快拖出去……话未说完,那小丫头竟然两眼一翻,忽地晕了过去。
徐二奶奶更是恼火不已,自己还没有责罚,丫头闹得自己这般难堪,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当即斥道:还不快把这个蠢丫头给拉出去?重新给顾三夫人上茶!徐夫人微微叹息,老大一去,老大媳妇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个家……她的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怕是也要散了。
顾莲接了小丫头的茶,习惯性的打开茶盖,拨了拨。
三嫂!徐姝突然扑了过来,三嫂……大哥就这么走了,二哥又受了伤,三哥整天都闷声不说话。
放声大哭起来,我好害怕……众人闻言都是一怔,神色尴尬。
徐二奶奶却是心烦不已,自己一面惦记着丈夫的伤势,担心二房的将来,偏生还要挑起办丧事这种大梁子。
听方才婆婆的话,多有觉得自己不如大嫂之意。
正在焦头烂额,偏生小姑子又胡闹起来,居然抱着未过门的顾氏喊三嫂,自己只觉头都快要炸了。
赶忙上前拉人,哄劝道:姝儿,你是不是伤心的有些糊涂?莲娘还未过门,怎么能先叫嫂子呢?快别胡说了。
我没有!徐姝拼命挣扎,推开自家嫂嫂,紧紧搂住顾莲的脖子,飞快耳语,别喝茶……她被嫂子和丫头分离开来,一点点后退时,仍然泪盈于睫死死盯着顾莲,闪烁着焦急和担心!那眼神……好似一道亮光,照开了顾莲眼前的重重迷雾。
徐夫人觉得眼前真是乱透了,长子死了,次子受伤,家里乱成一团糟,小女儿还是这般胡闹,疲惫道:娴姐儿,你先把姝儿带回去。
徐姝被姐姐和嫂子架着,拉拉扯扯出了门,眼看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再次张大嘴巴高喊道:三嫂!三嫂我好害怕……余音袅袅,带着不甘心的哭声渐渐远去。
徐夫人与客人们歉意道:姝儿年幼不懂事,这几天为她哥哥的事伤透了心。
擦了擦眼泪,叹道:胡言乱语的,还好今儿没有外人。
四夫人忙道:二姑娘一向喜欢和莲娘玩闹,反正将来……顾莲只瞧着母亲的嘴一开一合,耳朵里面嗡嗡的,根本就听不清说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千万别发抖。
微垂眼帘,朝那茶碗淡淡的扫了一眼。
想起一进门徐姝怪异的表现,以及后来上茶小丫头的紧张,甚至吓得晕倒,还有徐姝对自己出格的称呼,还有那一句耳语,别喝茶……心下顿悟,忍不住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祖父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破碎(上)顾莲一直担心徐家会不会退亲,不过这种想法,只是想想而已没太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徐家会下药毒死自己!这件事,是徐离的意思?还是整个徐家都知道?不然的话,徐姝是怎么知晓事情□的呢?回到顾家以后,顾莲反复回忆当时每一个细节。
徐夫人一直在哭哭啼啼,翻来覆去说着已故的大儿子;徐娴陪在母亲身边不停劝慰,徐二奶奶忙着招呼客人,----她们这些人是全不知情,还是演戏太深?想一想,觉得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更像徐家男人们的做派,以他们素来对妻子姐妹的保护来看,未必会告知她们。
毕竟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安全。
而且以徐姝奇怪的举动来看,徐家其他女眷似乎真的不知情,否则不会容许她坏了大事,后来更不会让自己走出徐家大门。
可是……怎么偏偏是天真纯良的徐姝知道?告诉谁,也不应该告诉她啊。
顾莲想得脑子发乱,决定换一个角度。
这件事是通过小丫头的手做成,那么必定要涉及到内宅,徐家的女眷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徐夫人、徐二奶奶、徐娴、徐姝……突然一顿,自己居然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假设徐家为了再找有势力的儿媳,想跟自己退亲,但是又不愿担背弃恶名,于是想先解决自己,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再结一门亲事。
徐家一旦找到利益的合作者,就能壮大声势,大业之类暂且难讲,第一目标应该是为徐宪报仇,……最想这样做的徐家女眷,非徐大奶奶莫属!是了,十有□都是她。
那么会是徐大奶奶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指使?那个人……是一贯深沉腹黑的徐策?还是杀人有如切菜,和自己订了亲的徐离?想到这个答案,心里不自觉紧紧的揪了一下。
无关情爱,可他毕竟差一点就要做自己的丈夫,就要做自己的枕边人,如果一切正常,他还会和一自己起生儿育女。
原本应该是最亲最近的夫妻,现在却要反目成仇!仇?自己侥幸没死,眼下倒也说不上是仇人,只是以后……顾莲心内一绷,猛地坐直了身体!徐家没有杀死自己,会不会继续,继续再想别的手段?!门口冷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轻轻抖了一抖。
小姐,你冷吗?李妈妈担心问道。
冷……顾莲有些木木的吐出这个字,不是身体冷,而是心冷,----自从回到顾家以后,自己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清净的日子。
而现在,则是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面。
接过李妈妈拿来的外套,忍不住难受,妈妈,要是我们当初没回来多好。
李妈妈不解,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夫人、老爷,还有五小姐都和小姐熟了,就连七少爷,也不像从前那么认生了。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诉说,只是凄婉一笑。
李妈妈在替她整理衣服,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再说小姐的亲事已经订下,过了不许久,就会嫁去徐家,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会了,自己再也不会嫁去徐家了。
即便这件事徐离没有参与,有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大嫂,或者另有其人,始终阴恻恻的藏在暗处,----徐家如何还能嫁得?春晓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小姐,新做的桂花糕。
李妈妈回头看她,上午不是说老子病了,告了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前接了桂花糕,你老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春晓垂了眼帘,低声道:瞧着不太好……徐妈妈埋怨道:既是你爹病得重,又何必慌着回来?小姐并不是刻薄主子,你多去几日也不会说你,快回去吧。
不不。
春晓像是在镇定情绪,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太紧张了,担心我爹,也没有病得十分严重,家里人多我帮不上什么,反倒挤得站都站不下。
将那桂花糕推了推,小姐爱吃的桂花味儿,还热着,凉了就没有这么好吃了。
顾莲奇疑惑的看向她,----亲爹都病重了,还有心思管桂花糕热不热?瞧着那闪闪烁烁的目光,想起前后怪异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这会儿觉得腻腻的。
对着桂花糕摆了摆手,朝春晓道:你拿下去吃吧,或者带回去给你爹吃,老人家吃这个正好克化的动。
春晓的脸顿时有些白,强笑道:小姐的点心,我爹哪里配吃呢。
顾莲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况且从前也不是没赏过你们吃食。
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要不你替我尝尝,看看做得甜不甜,要是甜腻我就吃一、两块儿。
小姐,我……顾莲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让你尝桂花糕,没听见吗?小姐你饶了我吧!春晓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猛的磕头,哭道:他们拿了唯一的哥哥,说是他惹了事,现在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像是慌乱了,赶紧上前抱住小主人的腿,小姐救命……李妈妈听得又惊讶、又不解,喝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是胡言乱语!顾莲心里却是清楚又明白,看着春晓,你先别哭了。
转头吩咐李妈妈,拿盒子把这一碟桂花糕装上,找到大石哥,让替我向徐三爷问个话儿。
颤声笑了笑,问一问他,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我吃?----就是死,也总该做一个明白鬼。
******莲娘让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徐离迷惑不解。
黄大石同样不解,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问三爷一句话。
你说。
她问三爷,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她吃?徐离听得有些迷糊,好好的,莲娘专门让人送一碟桂花糕过来,不是给自己,而是问自己,问让不让她吃?这桂花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下一瞬,凭着素日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和直觉,忽地心下一沉。
朝外喊道:叫军医官过来。
黄大石退了出去。
军医官听了徐离的吩咐,折身回去拿了一个箱子,掰了一小块,又是碾,又是闻,还取了银针出来验,甚至烧成灰丢进水里。
各种折腾过后,回道:三爷,里面有七日断肠散。
徐离握紧了拳头,何用?人若食用,只需一小口这桂花糕的分量,不出半日,便会腹泻不止。
军医官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直低着头回话,此药无解,这人若长时间腹泻脱水,少则三、五日,最多七日,便会因体内失水而死。
徐离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不要和人提起此事,出去罢。
军医官连忙保证,下官明白。
徐离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静静的思量,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有人要害她,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让送了东西过来质问!不、不对,她还不确定,所以要找自己给一个说法。
千头万绪,宛若蛛丝一样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徐离一点一点理顺了,带上糕点,找到兄长徐策,然后叫来郭元益,我刚得了一盒子桂花糕,你们谁想尝一尝?徐策挑眉,目光诧异的看向那碟桂花糕。
郭元益眼里浮起琢磨的光芒,一直闪烁不定。
徐离接着道:这碟桂花糕是顾氏让人送过来的,她有句话问我,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她吃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兄长,扫过谋士,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送过这种东西?郭元益眉头一皱。
这顾氏真是一个命大的,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偏偏她还识穿了,居然还有胆气送过来问话!按照常理,即便她猜出来徐家对她有歹意,不是应该心生怨愤,当即告诉父母赶快退亲吗?----这女人果然是个大麻烦!怎么……徐离问道:你们都不知道?郭元益深吸一口气,三爷不必猜疑,是我所为。
你倒是有胆气啊!徐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抓起那碟桂花糕,就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砸得郭元益灰头土脸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郭元益挺直了脊梁,昂首道:成大业者,岂能为一妇人困扰?我见三爷为顾氏犹豫不决,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所以……你放肆!徐离大喝,我徐某人的未婚妻,由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我困不困扰,也不用你来指点!徐策已经不能下地,伸手拉住小兄弟的袖子,三郎,虽说元益在此事上用了非常手段,但他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并不是跟顾氏有什么私怨过节。
郭元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是生出一腔热血的豪情壮志,为了徐家的前程大计,郭某不惜一死!徐离却是冷笑,你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忠肝义胆?!伸手指着他,我告诉你,我徐三郎不会为一介妇人所扰,更不会为一个谋士捆住手脚!他道:你记住,徐家需要谋士,但不需要自作主张的谋士。
所以,只此一次……哗的一声,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郭元益目光一惊,强忍着没有后退。
没有下次。
徐离冷冷的看着他,头也不回,挥手便朝后面重重砍了下去,否则不论你是忠臣也好,义士也罢,下场都有如同此桌!!利剑落下,他身后的长案顿时一分为二!徐策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郭元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神色有些灰败。
二爷、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奔过来,立在门口,急急道:二奶奶刚才让人过来送信,说是……说是大奶奶殉节了!大嫂!徐策和徐离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不语。
破碎(中)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徐姝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傻,做了傻事……徐夫人嘴唇发颤,傻丫头,这不怪你。
徐姝却深深的陷入自责中,只是摇头,我向莲娘告了密,怕大嫂看出来我不对劲儿,所以……这些天总是躲着她。
说着,忍不住又哭,要是我一直看着大嫂,她就不会……长嫂脾气很好,一向对自己多有爱护和招呼,越想越是自责伤心。
此刻徐家的人聚在一起,皆是心情沉重。
徐二奶奶抹泪道:早上大嫂来找我,说是最近累,让我替她看着几个孩子。
我想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便让俞妈妈接了孩子们,带下去个惠姐儿一起玩,没料到……长嫂就这么去了,偏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埋怨,是我疏忽了,没有注意大嫂不对劲……徐策一阵沉默。
徐离看向梨花带雨的小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哪件事的?徐姝一向有些害怕他,不比大哥粗中有细惯着自己,也不像二哥素来温和,事情还牵扯到莲娘,以及大嫂的死,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姝儿。
徐娴上前搂了她,三哥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仔细说清楚,才不会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徐姝哽咽道:我……我怕大哥去了大嫂伤心,就想陪她说说话。
那一天,我自己从后门溜进去,当时一个丫头都没有,我还奇怪……往姐姐怀里靠了靠,然后我听见窗户里有人说话,是大嫂和郭太太……徐策皱眉,又是……徐姝抽抽搭搭说了偷听内容,又讲起当天阻止顾莲的事,她哭道:莲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死……郭元益该死!徐离咬牙切齿喝道。
徐二奶奶惊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姝儿你那天胡言乱语,还对着顾氏喊‘三嫂’,原来……徐家的人都是各有所思,一瞬间沉默。
过了良久,徐策开口道:虽然大嫂不是顾氏害死的,可到底引她而起,两家人已经隔了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看向小兄弟,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难道要退了莲姐姐的亲事?那她往后……徐夫人神色疲惫万分,开口道:退吧。
摇了摇头,是我们两家没这个缘分,嫁进来,反倒害了人家,还是算了。
自己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虽然丈夫早几年逝世而去,但是三个儿子都是聪明能干,女儿们乖巧听话,儿媳孙子们亦是和和睦睦的,算得上有福之家。
这一切,从儿子们有了那份打算之后就全变了。
长子长媳双双亡故,最贴心最得意的二儿子成了残废,小儿子的亲事坏掉,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叫自己心力憔悴不已。
此时此刻,徐家正在面临着灭门之祸。
徐夫人幽幽叹息,都怪我,把你们生得太聪明了。
徐策眼光一亮,微微侧首,小兄弟和自己一样复杂难明,彼此相对无言。
******顾莲没有想到,徐离会亲自登门求见自己。
这是彼此第三次见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他身着戎装手持一柄利剑,带着自己,一路杀人如麻冲下山。
那是一幕鲜血淋漓的记忆,场景鲜明夺目。
第二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掉进了徐家池塘,难得他融化脸上寒意,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自己,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那一天,徐家的后花园蓝天白云碧水,清风荷塘,一切都是那么柔软。
第三次,肯定不会是愉快的记忆了。
你要退亲?!四夫人大惊大怒,豁然站了起来,退了亲,岂不是要了莲娘的命?!到底莲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去找你母亲理论!徐离身着一袭素色孝服,几乎没有表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莲,----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宛若自己第一天看见她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不吭声,更是大恼,徐三郎,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顾莲拉住她,柔声道:母亲,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徐家不愿意,我们又何必再勉强呢?回应徐离投过来的目光,徐家遭逢大难、举步维艰,三爷想退亲,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退便退吧。
胡说!四夫人尖叫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这会儿徐家不说个门道,说退就退,那你以后还怎么做人?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顾莲反道:三爷失了长兄,残了次兄,听说军营里损耗士兵过半,安阳肯定会惹来他人觊觎,只怕不日就有大难。
微笑面对徐离,三爷想退亲,一定是不想让我跟着受难,都是为了我好。
四夫人听得一怔,有人要打安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那那……徐家岂不是不能保了?这个时候,女儿的确不适合再嫁去徐家,这么一想,反倒心里发虚不敢闹了。
三爷。
顾莲面上看着镇定,心里却是拿不准,惹恼了徐离,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和母亲,因而尽量放缓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三爷是英雄,走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大事去吧。
徐离无话可说,之前二哥嘱咐的托辞都已被她说完。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哗的一声,徐离猛地拔出剑来。
四夫人吓得一退,你、你要做什么……顾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种面对面体验生死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呢。
----倒也刺激。
然而并非她们母女猜想的那样,徐离切下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莲娘,是我徐某人对不住你,但这并不是我之所愿,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
将剑放回剑鞘,我以发代首寄于你处,在这乱世之中,如果将来你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愿意倾一命为你达成心愿,以做退婚所欠。
顾莲淡淡道:你我既然退婚,我再留着你的头发不太合适。
上前捡起那束头发,扔在火盆里烧了,当日你救我一命,如果我死了,便算是一命还一命吧。
火盆里闪了一下火苗,冒出一缕焦糊的味道。
徐离冷声反问,难道我当日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偿命的?斩钉截铁道:今日之诺,必无虚言!他长身玉立,孝服的映衬之下更加显得冷如霜、心似铁。
顾莲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微笑,那我祝三爷心想事成、达成夙愿,等到将来三爷飞黄腾达之时,我再登门索要今日之诺。
她幽幽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徐离心头一紧,抿了嘴,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四夫人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继而看到被退婚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接下来的噩梦里面,不由嚎道:这……这都是为什么啊……顾莲静静看着那个坚毅冷酷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最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李妈妈知道徐家退婚的消息后,又惊又吓,接着便是伤心不已,因见顾莲一直安静的出奇,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只得强忍了眼泪守着。
顾莲根本就不会寻什么短见,自杀这种事还是算了。
就连退婚以后被人说是非,甚至不好再嫁,这些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徐家这么急切的要另寻联盟,可见情势危急,安阳会不会城破人亡?因而赶紧把值钱的首饰拿出去,吩咐李妈妈全数死当,换成了金条,徐夫人给的那对翡翠手镯亦被当掉。
只留下祖父给的那盒子名贵宝石,太贵重的东西,贸然拿出只怕反倒招祸。
顾莲让李妈妈把金条分散,缝在自己和她的棉袄里,连蝉丫也分了几条,接着便让李妈妈晒肉干、做干粮,每天紧张而忙碌。
顾府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九小姐被人退了婚,已经失心疯了。
就连李妈妈,都有些不安担心的看着她,又怕惹急了,凡事总是依着,每天更是小心的守在身边,不敢多走一步。
这段时间里,二奶奶代表二房过来问候了几句,丹娘自从生了芥蒂,再也没有主动登过四房的门。
三房那一窝子乌眼鸡自然更不会来。
大夫人一向都和四房不合,不过她是当家主母,加之大老爷在家看着,吩咐三奶奶过来瞧了瞧,----桐娘不知道是觉得堂妹落魄,还是生母回来以后,嫡母盯得紧,连丫头都没有派一个,一直保持沉默。
顾莲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主动的找了父亲,说是觉得安阳不安全,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惜四老爷并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更觉得她这是被人退婚,心里有恨,有事没事折腾家里人,一拂袖打发走了。
顾莲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哪儿。
于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终于迎来新年。
除了徐家的人,安阳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徐家偶尔的一次败仗,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因此该热闹的还是热闹,到处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顾府一样热闹,因为今年除了老爷子没了以外,竟然是难得的四房齐聚,人比往年多了不少。
尽管各房人心不一,但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去寻什么晦气,因而看起来还算和睦亲近。
顾莲看着盛装丽服的顾家女眷,伯母们、嫂嫂们、堂姐们,还有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一个个都融入了年夜的气氛当中。
----唯独自己,仿佛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朵明亮的烟花投入到夜空当中,像是一道流星,长长的划破漆黑夜幕,璀璨夺目!平哥儿欢喜得不行,乱蹦带跳,谁家的烟火这么大?真好看!嚷嚷道:等下我要去找五叔,让他带我去放烟火!砰……又是一道亮光划过。
杏娘顺着声音朝空中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烟花?一点都不好看,傻傻的亮一下就没有了。
话音未落,砰……,居然还有第三道亮光闪烁而过。
顾莲看得清楚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烟火,分明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弹!心中又惊又骇,紧接着外面的鞭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显得十分突兀异常。
这下子,其他女眷们方才觉得不大对劲。
大夫人站起身来,说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问问老爷他们……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清脆的铜锣声更迭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另外街面闹哄哄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
原本欢声笑语的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就连平哥儿几个小辈,都看出了大人们脸上的不安,一个个闭了嘴,不复刚才泼猴似的模样。
不好了,不好了!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居然顾不上内院外院的规矩,直接冲到了大厅门口,诸位夫人、奶奶、小姐,外头老爷们让小的进来传个话儿……在座的满室女眷皆惊,----什么事,居然慌到了这种程度?萧苍手下一个姓谭的副将,领着兵马打了过来! 那小厮一张嘴说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听说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城门只得几百老弱病残,等下大军一到便会破城!大老爷吩咐,让大伙儿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后门一起坐马车逃出安阳。
说完,紧追了一句,大老爷说了,过时谁都不侯!破碎(下)十四年前的仓惶逃难景象,再次重演。
顾莲反倒成了最镇静的那一个,穿上事先做好的棉袄,素色棉布外套,剩下首饰金银一股脑儿装了,自己头上只别了一根扁平银簪。
李妈妈拎着几大包肉干、薯干进来,喘气道:老天爷,这些倒是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够咱们吃大半个月了。
顾莲一笑,这只够全家人吃两、三天。
自己是跟着顾家一起逃难的,难道让他们饿着,再看着自己吃东西,----那他们还不生吃了自己啊?在这种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自己巴不得离开顾家,但是却离不开,至少现在不能大摇大摆的脱离,将来前景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瞧着李妈妈有些不情不愿,不由笑道:快点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到了后门的小院子,各房的人都已经相继赶到,一房一个堆儿,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各自窃窃私语不止。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安阳驻兵也已调走,门口只剩下些不知情的残兵,方才看到危机信号也散了。
听说前方哨探回报,说是谭宏玉的大军正急速过来,只怕明早天亮就会赶到,安阳即将城破!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不免更是怕上几分。
大老爷接着道:如今安阳已经是一座空城,谭宏玉倒未必要打,但是别的百姓人家可以留下,我们顾家却不能留。
叹了口气,顾家和徐家交往密切,谁也拿不住萧苍会有何打算。
哼!三夫人恶狠狠的盯着顾莲,尖声道:我们可还和徐家还结过亲呢!萧苍不着顾家的晦气,找谁?!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一个小辈拌嘴?大老爷恼怒起来,他一向看着脾气甚是温和,此刻沉脸便显得格外严厉,高声斥道:眼看大难临头,谁要是再没事找事添乱子,谁就自己逃命去!三老爷面子上有些难看,但是不好驳了长兄,只得插嘴道:大哥,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这可不比十四年前从京城逃回来,安阳是顾家的故居,再往别处,只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话,说到了众人最担心的地方。
这个我想过了。
大老爷抬了抬手,示意各房的人都不要惊慌,眼下各地群雄并起,一个个瓜分天下、划分势力,北方是最乱的,我们只能往南边逃去。
打算先找一个安静地界,暂时落脚,然后再琢磨以后的安排。
三老爷想了想,往南便是楚良、丁晋、薛延平、邓萍等人,这四个人各自据守一方,算是小有势力,不知大哥想要逃往哪一处?大老爷和三老爷从前都在外省为官,经历和见识要宽广的多,这个时候,四老爷就显得有些无知,完全插不上两位兄长的对话。
四夫人见大老爷和三老爷说得激烈,自己的丈夫一点都插不上嘴,不由着急,要知道四房可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万一他们一狠心,把整个四房都给撂下可怎么好?刚想开口,顾莲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声道:母亲,别打扰大伯父和三伯父,眼下情况紧急,可不能再选错了地方。
实际上,是怕惹得别人心烦对四房着恼。
四夫人却是听进去了,闭了嘴。
那边大老爷最终有了决定,拍板道:先去山东薛延平的领地,距安阳最近,到了山东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落脚还是逃往别处。
然后招呼众人,好了!都赶紧上车,趁着谭宏玉还没到,从南边城门绕道离开安阳!大伯父!顾莲见缝插针,让李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大麻袋拿上来,这里有些肉干和薯干,逃难路上只怕不好找到吃的,按照人头每房分一些,好歹能够支应几天的口粮。
四夫人大急,----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这般傻,居然把干粮拿出来跟别人分?!可是其他三房虎视眈眈的,实在没办法开口阻止。
顾莲却是早就想清楚了。
这一路,根本不可能只有自己在吃东西。
与其让别人虎视眈眈盯着,最后不得不分给他们,不如早早的做个人情,还省点力气呢。
四老爷到底比内宅妇人反应的快,赶忙将妻子扯到身后,挡住她的脸色,故作大方道:都分、都分,大伙儿都别饿着了啊。
大老爷惊异的看着这个侄女,----聪慧、漂亮,还会审时度势,在这个时候施恩于其他三房,逃难的路上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可惜了,没有生在太平盛世。
不然以顾家的百年世家声望,定能嫁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不光她自己好,肯定也能对顾家帮衬不少,真是生不逢时。
很好,莲娘你是个好姑娘。
大老爷夸了一句,果断利落的让人把干粮分了,转身招呼众人,赶紧上车,赶紧上车!******和顾家有着一样心思的人家不少,到了南城门,不少怕被抢夺的富户、大户,以及从前跟徐家结交甚密的,都纷纷携带家眷仓皇出逃。
此时正值半夜,平常这个时候冷冷清清的南城门,一下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莲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嘈杂声音,哭喊的、叫嚷的、惊慌的,还有推推嚷嚷吵骂的,更觉神经紧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断掉!李妈妈小声安慰她,别怕……你三叔和大石他们就在后头呢。
大约是怕黄大石走露了消息,徐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了城门驻守的士兵里,因此并未跟着徐家大军一起走。
顾莲见乳母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有些发抖,只能做出一派镇定,安抚道:妈妈别紧张,眼下总比十四年前要好,好歹我不是小奶娃,不用再让妈妈抱着搂着,下车跑路都没有问题。
蝉丫点了点头,嗯,我也跑得很快。
乱世之中,妇孺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顾莲不忍心吓着她,只能笑道:你整天窜得比兔子还要快,等下我可别跟丢了。
啊……!外面突然有小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接着便是一人高声尖叫,发疯似的大骂,你弄坏了我家的宝哥儿的腿,你给我站住!少他妈血口喷人!另外一个男人回骂道:大晚上的,你自己不看好孩子,被马踩了,怨得了谁?想打架是吧?我们张家也不是好惹的!闹哄哄之中,很快又有人加入了骂架的行列。
你们两家要死要活的,去旁边理论!别耽误别人出城门!好家伙,你什么人都敢打是吧?!于是上前理论的,打架的,劝架的,声音越吵越大,似乎乱成一团不可开交。
顾莲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只知道,车马都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没办法再走动了。
顾家的马车尝试换了几次方向,最终还是没能够穿过去。
这可怎么办?!四夫人在旁边的马车里急道:真真要命了!好好地,难道就要困在这城门口不成?四老爷骂道:烦死了,你给我闭嘴!一个小厮飞快跑了过来,在外面喊道:大老爷说了,改道从西城门出去!于是大队人马掉头,慌慌张张的往西城门赶,不只顾家一家,还有好几家忍无可忍也赶紧改道,结果又是一番拥挤不堪。
挤了半日,方才陆陆续续赶到西城门。
出城门时,顾家的马车队伍跟水磨豆腐般一点点挪动,等到都出来了,少不得还要大致清点一下各房的马车,以免走失了人口。
这么一折腾,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
看着出了城门,马车加快速度,顾莲不由松一口气,----虽然前路不知如何,但总比直接面对一群杀神要好。
然而变故又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小队兵丁,约莫十几个人,骂骂咧咧拦住了所有逃难的人家,居然借地发财要收过路费!而且凶神恶煞、索要无度,几乎要把别人搜刮的一分不剩。
逃难的人家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对方虽然人不多,但都是手持长枪钢刀,----比起钱财来,当然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叶家?领头的胡子兵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同伴,大声道:我听说叶家就是钱多、银子多,咱们今儿可是发了啊,哈哈……发了!发了!一群兵丁跟着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叶东海穿了一身葛兰色布袍,面色沉静,----叶家是生意人家,做的又大,以前跟着伯父堂兄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
眼下这群兵丁,不过是想趁着萧苍的人马没有赶到,大户人家又急着逃难,正好趁机发一笔横财,然后各自带着银子逃命。
别看他们凶神恶煞的,真要纠缠起来,被萧苍的人抓住一样跑不掉!因为想通了这一关节,心下安定许多。
飞快的与下人交待了几句,让给家里人传话。
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对着胡子兵抱拳道:这位兵爷,且稍等片刻。
居然不等兵丁们去搜,自己找了一大块布,挨个马车喊道,快点把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给兵爷们买点酒喝。
叶家一共三房人口,长房只剩一双老人,一对寡母孤女;二房除了二太太、二老爷,便是叶东海和叶五娘两兄妹;三房的三老爷一直有病,三太太只生下一个幼女,今年才得六岁。
数下来,除了叶东海一个成年男丁以外,都是老弱病残。
----实在是经不起刀光血影的惊吓。
叶家的人很是干脆利落,对于叶东海的决定没有丝毫异议,一个个不光把包袱拿了出来,连随身佩戴的首饰都摘得干干净净。
不到片刻,叶东海席卷了一大兜东西回来。
那胡子兵接了东西,有些怔住,你们倒是干脆……不免迟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四下打量马车,看看还有没有没藏东西的地方。
兵爷多虑了。
叶东海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给兵丁们挨个发了两张,每张二百两,我们叶家都钱都在铺子上,现钱全都在这儿了。
剩下大概几十张,全数都塞给了胡子兵,惹得其他人眼都看直了。
胡子兵看着手上近万两的银票,还有叶家一大堆金银首饰,激动不已,哈哈,这一次可算捞够本儿了!兵爷,出门在外大家图个方便。
叶东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等下萧苍的人马就要杀来,不如行个方便,大家都留一条活路可好?其他的兵丁们便喊道:是啊,是啊,这些东西够咱们兄弟分了!赶紧把剩下的人家搜了,咱们赶紧各自走路!胡子兵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够多了,加之的确怕乱军杀来,不想耽搁太久,于是挥手,算你们叶家识相!走吧,走吧!提着大刀,领着一群同伴往后面搜刮而去。
叶东海冷眼看着那些人,坐回马车。
马车踏板上坐着一个玄衣青年,往后仰了身子,轻笑道:二爷好心思,往后谁敢拿着这银票去兑,一逮一个准儿。
继而哼了一声,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才得十来个人,别看他们个个拿着刀,其实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都杀了倒是痛快!叶东海在车内道:我知道你段九的剑不沾血不回鞘,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我们家都是妇孺老幼,还是少见一些血光的好。
笑了笑:你且先歇着吧。
段九怡然自得咬着一根青草,抖了抖马鞭,偶尔做做马夫也不错。
叶东海吩咐道:走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一声凄厉的尖叫!你敢杀了我儿!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叫嚣,你可知道我顾家是什么人?你们这群土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叶东海皱了皱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情况。
他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小厮打探消息回来。
那群人搜到了顾家,前面还好,后来有人看上顾家六爷的一个翡翠坠子,他不舍得给,争执起来还骂了人,结果就……段九饶有兴趣的探了探头,回头笑问:二爷,什么时候对看热闹有兴趣了?叶东海不答,只是站在了马车的踏板上向后眺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开层层青云,金光缕缕洒向大地,照出一幕乱世流离的景象。
胡子兵正在破口大骂,举起大刀指着顾家的人,他奶奶的,谁不怕死的再多一句嘴试试!叫你们平日里狗眼看人低,今儿谁惹着爷,爷就叫谁脑袋分家!三夫人把三老爷的手从自己嘴上掰开,搂了六爷的尸体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今年才得十三岁,你……她哭得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几个月前,自己和丈夫孩子在汉中好好待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料到一转眼,小儿子便为一块玉佩丢了性命!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都是……三夫人想到了这场祸事的由头,怒目瞪向四房的马车,----要不是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跟徐家订亲,老爷子就不会气死,自己一家人就不会回到安阳!这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胡子兵正在搜刮顾家其他几房,回头见三夫人咬牙切齿的,提了到过去,晃了晃威胁道:怎么……刺史夫人你还不服气?要不然尝尝我这大刀落下的滋味,好跟你的儿子一起团聚。
三夫人忽地大笑起来,不,兵爷……她指了顾莲所坐的马车,你知道我们顾家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是金银财物,而是我们顾家的九小姐,她以前是徐三郎的未婚妻,你若得了她,不论献与谁都是大功一件!大老爷正在忙着交出长房的金银,闻言大惊大怒,痛斥道:老三媳妇!你休要胡言乱语!又骂三老爷,你媳妇失心疯魔了,为家里招祸,你也不管一管?!倒不是他有多在意一个侄女,但若是顾莲受辱,顾家的名声也就跟着毁了。
将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一个污点。
更不用说,以后顾家的姑娘们、小姐们,将来说亲时,有了一个乱世受辱的堂姐堂姑,哪个人家会不嫌弃?就算是顾家的爷们娶媳妇儿,一样要受到影响。
一人被毁,全家受害!三老爷对顾莲的恨不比三夫人少,但他到底是男人,不像妇人那般感情用事,当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上前便对三夫人狠狠一耳光,再多说一个字,我休了你!----但是一切都晚了。
胡子兵上前挑开马车的车帘,淫声笑道:美人儿,出来让大爷瞧一瞧。
不远处的叶东海一直观望,此时此刻,微微眯起了双眼。
段九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二爷是等着看美人儿,我说……下一瞬,却忽地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的马车里,伸出一支雪白纤细的柔荑,扶着车门,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少女探头出来,俏生生的立在车头。
眉如黛、眼似星,一头乌云似的青丝随意挽了个髻,身姿宛若风中弱柳一般。
周遭火光闪烁,那少女只是一身荆钗布衣装束,但仍难掩其明眸皓齿、玉容芳华,说不尽的殊色照人。
段九轻轻咂舌,咦……还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儿呢。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惊讶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目光都朝顾莲投了过去,不少人指指点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胡子兵咽了一下口水,他娘的!徐家的人好没道理,居然扔下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管了。
忍不住咧嘴大笑,哈哈……老子谁也不献,有了这样天仙似的媳妇,千金也不换呐。
兵丁里面有人大声起哄,把美人儿带走,回头给咱们做压寨夫人!更有下流不堪的,喊道:刘四儿!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你可别好事都独自占了啊!叶东海紧紧握住了拳头。
自从那次在徐府的后花园里巧遇,看见了她和徐离的情况,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不做他想。
果然没过多久,顾家和徐家就结了亲,----只是没有料到,徐家兵败,居然退掉了这门亲事。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早就明白了彼此不合适,她退了亲,最终也不会嫁给自己。
----各有各的路,无须牵肠挂肚再添烦恼。
可是此刻……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于是飞快转回头,朝段九问道:全部杀了那些人,你有没有把握?有呀。
段九咧嘴一笑,他的嘴角有一道凶险万分的疤痕,笑起来,使得表情看起来颇为狰狞,正好我想做一票大点儿的生意,然后就金盆洗手。
凑近了些,十万两银子,不知二爷舍不舍得?叶东海和他合作多次,知道他不是漫天要价的主儿,怕他只是玩笑话,追问道:你真的要接?给个准话!段九顿时收起笑容,利落道:领头的那个下流胚不要钱,其余一人一千两,二爷你且数好了人头,别算错就行!不会算错……叶东海看向顾莲,一方面不能狠心看着她死,一方面又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瓜葛,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罢了,只当是花银子买个心安吧。
----从今往后,再无牵挂。
二爷,救还是不救?段九再次浮起一脸嬉笑之色,擦了擦剑,吹了口气,悠悠道:等下若是那小姐不堪被辱,寻了短见,美人可就变要成死人了。
==================☆、38乱世(上)晨曦的清风,带着一缕缕入骨的寒气迎面吹来。
顾莲站在马车上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看热闹的、惊讶的、担心的、怨毒的、觊觎的,像是蛛丝一样在身上绕来绕去。
以及……,自己即将赴死之前的淡淡悲凉。
徐三郎,当日你亲手救下的一命,今日终究还是要还给你了吗?那个诺言,看起来是没有机会兑现了。
美人儿不用忧伤。
胡子兵在车下垂涎不已,咂嘴道:如今我有了银子,你跟了我不比跟着徐三差,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伸出一只大手,来……,美人儿,我扶你下车。
你敢碰她试试!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不是别人,正是瞪圆了一双眼睛的黄大石,提着一柄大刀过来,速速滚开!否则当心我手上的刀不长眼!哟嗬!胡子兵先是一怔,继而回头朝着同伴哈哈大笑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莽小子,说他的刀不长眼?兄弟们上,看看是谁的刀不长眼?!话音一落,那群兵丁立即呼哧围了上来。
黄大石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功夫训练,还是之前跟着徐家,在军营里好歹学了一些把式。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噼里啪啦一顿乱砍,很快便招架不住挂了彩。
顾莲大惊,----自己死便死了,何必再把大石给牵扯进来?三叔那么大年纪,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自己怎么对得起黄家的养育之恩?慌忙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愿……哎呀,都别抢呀!一个嬉笑的声音将她打断,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黑衣青年,像是鬼魅一般蹿进打架群中,嘴里喊道:别抢,别抢!这些人都是我的,一千两银子一颗人头呢。
他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手上剑光无情,转瞬便刺杀了三个打劫的匪兵!等到众人醒过神来,又倒下了两个!那胡子兵发现不对劲儿,吓得大叫,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不由惊慌的连连后退,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开阔的地方飞跑!段九根本不理会,飞快的结束了剩下的匪兵,又扔出几枚毒镖,将反应快逃跑的三人给撂到,然后才拔腿去追那胡子兵。
最后生擒了胡子兵回来,走到黄大石面前,笑道:兄弟你也是一条好汉子,这颗人头不值钱,你来砍了吧。
胡子兵早就吓傻了,连一句的话求饶都没有。
黄大石愣了愣,他并不是那种心思多的人,没有太深思对方的来历,只知道这胡子兵下流不堪,居然妄图想要霸占莲娘!当即没有二话,大刀下去,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啊……!!!前后不过短短片刻时间,那些围观的人们,这下方才醒过神来,各自尖叫躲避不及,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
好样儿的!段九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大石的肩膀,然后走到顾莲跟前,仰面问道:我段九的剑快不快?一脸小孩子做了好事求夸奖的表情。
顾莲深知这种人心思难测,嬉笑怒骂都没有个常理,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暂时是他救了自己,强自镇定微笑,高手杀人于无形,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咦!段九赶忙竖起了大拇指,夸道:姑娘好胆色,好眼光!啧啧……,这句‘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真是深得我心。
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黄大石紧张的看着他,提着刀站在顾莲身边,----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仍然坚持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虽然不懂功夫门路,但也明白,此人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段九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把血迹抹去,装剑回鞘,然后叉腰对着周围的人高声大喝,喂!我说你们这些看热闹的,怎么还赖着不走?再不走,我可要收钱了啊!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忙不迭的一窝蜂作鸟兽散。
段九将胡子兵收刮的东西捡了起来,打了个结儿,用剑挑了抗在肩上,一面往前走,一面乐道:嘿嘿,今儿的收获可真不小。
到了前面叶家的马车,纵身一跃,扬起马鞭高喊了一声,走咯,等会儿破城的大军可就来了。
一记马鞭抽下去,马儿顿时得得得跑了起来。
顾家的人这才醒过神来,不敢多问,赶紧跟着上车赶路。
******顾莲惊魂未定坐入车内,半晌了,都还有些回不了魂儿。
段九杀人于无形。
段九是叶家请来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杀那些人?只是为了搜刮那一堆金银财宝?叶家不缺钱,肯定不会薄待护命的保镖。
这么想未免有点可笑。
之前胡子兵去搜刮叶家时,他们都忍气吞声,直到后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自己?可是自己和叶家不过是点头之交,又觉得说不过去。
我看见叶二爷了。
谅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叶二爷是个好人,救了小姐。
逃难的时候,顾家的下人大多被发还了卖身契,各自逃路活命,----一是人心太乱难以统一,二是逃难无法带上太多的人。
谅儿无处可去,恳求顾莲带上她一起走。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顾莲心中奇怪,让她从外面马车踏板进到车厢,你认识叶家二爷?你怎么知道是他救了我?就算是叶家人出手相救,也应该是叶大奶奶和叶宜才对啊。
认得啊。
谅儿点头,从前小姐住在栖霞寺的时候,叶二爷亲自过来给小姐添过香油钱,后来五、六天就让人送一次,一次一百两呢。
----那人傻钱多速来的香油钱,居然是为自己添的?顾莲有些难以相信。
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和叶东海不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在叶家吊祭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另一次,是自己在徐家池塘落水的时候,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对,不对。
在徐家落水时,自己早就从栖霞寺回来了。
难道说,之前在叶家见得那一面,他就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不成?顾莲觉得有些荒唐,----叶东海可不是公子哥儿,他是叶家的顶梁柱。
每日不知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并非何庭轩那种无聊的纨袴子弟,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罢了,这些臭男人的念头都没个准儿。
今天想娶你为妻,一转眼明儿就亲自上门退婚。
尽管知道徐离身负血海深仇,徐氏处境十分危险,退亲是有原因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心里会赞许他的做法。
眼下被退婚的自己,前景堪忧。
亲事好不好说先且不提,安阳一破,整个顾家的人都不知道去向何处,更不用说六爷枉死,三房还把这份恨记到了自己头上。
有人拿你当杀子仇人整天盯着,如何能够安睡?谅儿不知世事艰难,还在欢天喜地道:我们这一路上都跟着叶二爷,肯定十分安全。
又道:小姐长得这么好看,换我也不舍得让你受苦。
顾莲被她逗得一笑,继而叮咛,眼下乱得很,以前叶家送银子的事谁也别说。
故意沉了脸色,你若是记不住乱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谅儿吓得忙道:知道,知道,我谁也不说。
你出去吧。
顾莲抬了抬手,然后与李妈妈说道:三房的人记恨上了我,这一路上当心一些,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妈妈和蝉丫都连连点头,我们知道。
黄大石因为方才的危险不放心,此刻下了车,正在车窗外面走路,闻言回道:他家的人自己不舍得钱财,丢了性命,此事与你何干?谁敢动你,我就宰了他们!顾莲隔着车窗,柔声道:大石哥,你不用一路走着跟着的,累得慌,回后面车上坐着吧。
黄大石却道:我不累。
顾莲知道他性子有些拧,于是道:你若是没了力气,等下怎么宰人?没事的,他们又不是那些土匪,总不会当着大伙儿上来抡家伙,去吧。
黄大石听了,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在后头马车上坐着,一有动静就过来。
顾莲满腹心事,接下来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叶家的马车上,叶东海正在数落段九,我不是让你杀了人就离开,等下再悄悄的追上来吗?你反倒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哎哎哎……段九满脸不乐意,我救了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走?我若是不这么回来,美人儿怎么知道是你出手帮的忙?你的银子全都打水漂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我不用她知道。
你这人真别扭。
段九掀了车帘子,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哪有做好事还藏着掖着的?又不是做贼?一声冷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避着她,但我却知道,顾家有人拿她当仇人看,我不显摆显摆,只怕你那美人儿往后活不长。
叶东海惊醒过来,----自己一心想着别和她再生瓜葛,倒是忘了这件要紧事!方才不正是顾三夫人起了歹心,才给她招来那场祸事的吗?若是段九不回叶家的马车,保不齐在路上,顾家三房就会再下黑手。
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家到底有什么纠葛**,六爷死于非命,怎么三夫人会埋怨到莲娘的头上?真是好生奇怪。
怎么样?段九笑嘻嘻问道:要感谢我吧?叶东海沉默不语。
段九又道:我看呐,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
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可惜啦,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叶东海觉得有点心烦。
自己可以忘了她,和她划清界限不再去想,但是眼下知道她身处险境,便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牵挂,越想忘反而越是忘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码字中,11点发~~☆、39乱世(中)段九回头看了看,笑道:何须烦恼?你娶回家不就完事了?娶她?叶东海目光一闪,自己从前的确这样想过。
虽然官与商是一条鸿沟,但是现今乱世,只要自己真的决定娶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段九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哎呦道:可惜啊可惜……,美人儿,你若是死了,谁还能像你一样欣赏我的剑法呢。
叶东海觉得吵得慌,你今天怎么这般聒噪?!暂时按下这事儿,说道:等下把你那个包袱打开,让顾家的人把东西拿回去。
不行!不行!段九哇哇大叫,低头打开包袱看了看,尽是一些好东西呢。
眼珠子转了转,你要做好人的话,那得赔偿我的损失。
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他们拿走东西的话,多出来的银票我就不还你了。
叶东海与他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并非纯粹的雇佣关系,两人算是朋友,平时说话亦很谈得来,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见他今日兴奋异常爱闹着玩儿,也就由得他去。
因为是在逃难途中,一路上马车都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到了晌午时分,黄大石亲自送了一袋肉干过来,怕你们昨夜走得匆忙,没带吃的东西,先用这些垫一垫吧。
段九老实不客气的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肉干,含糊问道:是你们家小姐亲手做的谢礼吗?黄大石一愣,是。
段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是,顿时哇啦乱叫,哎呀!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能……一面嚼,一面回头看人,能天天吃才好呢。
叶东海有点尴尬,忙道:他是小孩子脾气,别理他。
黄大石是一副耿直单纯的性子,没去多想,点点头便要往回走。
段九一面剔牙,一面叫住他,想不想跟我学几招?我……?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段九把他揪上车,神气道:从前多少人磕破头,想学几招我段家的剑法,都没有那个机会呢。
黄大石的确是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却又担心,我看段爷你身法灵活好似闪电,我这个人笨笨的,怕是学不会。
想我一样厉害当然不可能啦。
段九大言不惭的自夸起来,咳了咳,不过我看你底子不错,另外传你几招敦厚朴实的,你力气大,往后再有贼人杀你家小姐,以一敌十总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废话!我段九是什么人?段九撂下肉干,低声道:我跟你说,这招……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叶东海偷听,顺着巧劲一带,竟然将五大三粗的黄大石抓下了车,嚷嚷道:我们俩下车去比划比划,等会儿再追上来。
段九这个人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兴致好了,又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得直叫人头疼。
有些出格之举,叶东海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段九和黄大石两人相继跑了回来,段九上了车跟没事人一样,黄大石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段九挥挥手,你先回去练一练、悟一悟,明儿我再传授别的招式。
是,师傅!黄大石红着一张脸,神色尊敬,竟然正儿八经的行了师礼,方才告辞回了顾家的马车。
等人走远了,段九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唉……,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路,居然有点……、有点喘。
一脸庆幸之色,还好没有被小徒弟看出来。
小徒弟?叶东海想起那尊虎背熊腰的身板,抽了抽嘴角。
******天黑之际,顾家和叶家终于赶到一处偏僻小镇。
叶东海拎了包袱过来,让顾家的人各自认领自己的东西,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大老爷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的人出手相救,才使顾家免于大祸,方才急着赶路没来得及道谢,真是失礼。
四老爷也道:幸亏了你们,不然我那小女儿可就遭殃了。
叶东海回以一礼,乱世之中,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又道:再说,叶家和顾家早就相识,只是两位伯父不熟罢了。
大老爷怔住,回头看了一下四老爷。
四夫人赶忙上来,解释道:莲娘和他们家大奶奶、大小姐认识。
原来竟然是故交。
大老爷为官多年,心思转得飞快,我一直在外省呆了许多年,回家不久,实在是对家中友人了解太少。
又吩咐,快叫莲娘过来谢过恩公,莫要拘束俗礼。
侄女抛头露面被人调戏,当时那么多人看见,消息肯定掩不住,----与其让她迟迟嫁不出去,坏了顾家女儿的名声,不如顺手推舟一把。
对方是商户也罢了,乱世之中,有些事情实在讲究不了太多,低嫁便低嫁吧。
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得有这个意愿。
不过大老爷觉得信心满满,自家侄女是官宦小姐,又生得貌美如花,试问有几个少年儿郎不动心?再说了,既然这人肯出手相救,不就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吗?顾莲领命过来,行了大礼,多谢叶公子救命大恩。
让大老爷失望的是,叶东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艳之色,表情颇为冷淡,只道:无须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段九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跳了过来,好没道理!明明是我救的人,你们怎么反倒谢起他来?唉……,亏了,亏了。
乱世之中,最可怕就是这种仗剑走天下的侠士。
大老爷在段九面前摆不起架子,担心一语惹得对方不高兴,晚上睡觉时,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因而忙道:失敬失敬,倒是疏忽这位英雄了。
让人捧了谢仪过来,是十根金灿灿、黄澄澄的扁平金条。
段九不客气的全收走了,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当着这么多的人,顾莲不敢露出之前见过叶东海的神色,只是微微低了头,一脸羞怯,恭顺老实的站在母亲身侧。
叶东海想起她在徐府软语娇嗔的模样,想起那曲线玲珑的身姿,想起徐离脱下外袍裹住她的亲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回了房,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不言语。
段九正在桌子边玩金条,一会儿排成长长的一条,一会又全部堆叠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半晌玩腻了,才揉了揉鼻子抬起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
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
叶东海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段九撇嘴,顾家大老爷分明是想甩掉烫手山芋,打算把侄女许配给你,偏偏你这人不识趣,居然没有顺着杆子搭个话儿。
叶东海不是傻子,----大老爷的意思当然看得出来,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当时逃难的人那么多,人人都把顾莲看了个仔细,将来指不定编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又是被徐家退过亲的,往后只怕难再嫁人。
不光如此,还会影响到顾家其他小姐说亲。
所以,顾家现在想赶紧把她推出去。
更不用说顾家三房的人,还莫名其妙想要置她于死地,----当时莲娘被威胁时,四夫人、四老爷,还有杏娘,可是连声都没有吭一句。
----真是好一群父母亲人!段九那句,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
,再次浮在心头。
有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盯着,冷漠不关心的父母撂着,她一个弱女子,往后的下场真是不容乐观。
自己娶了她,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是正如段九所说,心里真的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什么?四夫人惊怒交加,要不是估计客栈的房间不隔音,早就大嚷起来,她低声恼道:大哥居然想让莲娘嫁去叶家?叶家是商户,我们顾家世代簪缨的门第,岂能下嫁至此?不行,不行!四老爷不快道:原先我也是不愿意,可是后来大哥一分析,的确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四夫人冷哼,把脸扭向一边。
四老爷便重复长兄的意思,无非是顾莲被人一群人给看了,还被当众调戏,将来在不好说亲,还有徐家退亲的麻烦云云。
最后道:大哥说了,留下莲娘,肯定会影响其他姐妹兄弟!无奈叹了口气,其他几房的就不说了,你且想一想杏娘和小七。
四夫人怔住,顿时恼怒的气焰弱了不少。
另外我还担心一件事。
四老爷皱起眉头,说道:老六死了,三房的人都恨上了莲娘,往后少不了下绊子、做手脚,到时候连你我都不清净。
四夫人又被勾起火来,老六自己舍不得东西,还能怨别人?!四老爷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女儿。
四夫人恼道:就算只是一块肉,那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行了。
四老爷一声冷哼,讥讽妻子,她从小就没有养在咱们身边,我见你也不大待见,这会儿何必为了争一口气,死较真呢?一脸担心之色,其实我最不放心的是,万一哪天……,真的有人要抓莲娘献给那些贼首,你我又该如何?她生得比别人好,还和徐家老三订过亲,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怀璧其罪。
四夫人被说得没了脾气,嘟哝道:那总得叶家自己有那个意思吧?是啊。
四老爷有点发愁,大概是叶家那小子有点傻,没悟过来,怕是不敢高攀我们家,回头我点拨点拨他。
要不是因为方才打听过了,叶家也是去山东的,四老爷觉得还有机会,只怕这会儿就要过去找叶东海点拨了。
想着一路上时间还多,暂且按下不提。
另一间屋子里,顾莲根本不知道父母的焦急心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顾家想要扔掉的包袱,----她两世为人、性子沉静,虽然遭遇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但是还算能沉住气,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镇定。
晚上和李妈妈、蝉丫、谅儿呆在一个屋子,人多也能壮壮胆。
因为怕三房的人起黑心,再出什么乱子,索性几个人轮番睡觉,一夜倒也太平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伦家拼了,今天还有……,第三更~~嗷嗷,要老命了~~☆、40乱世(下)第二天清晨,顾莲趁着天色尚早还没出发,打算看看叶家女眷,顺便道个谢,毕竟是叶东海救了自己。
昨天的凶险,现今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
叶大奶奶看起来更加消瘦了,眼睑一片乌青,半睁眼睛躺在床上,仿佛一片快要凋落的秋叶,透着死亡的气息。
顾莲看在眼里,当然脸上不能表现出来。
只是安慰她道:出了安阳地界,往前再过几十里就进入山东省内,太平的地方就好多了,吃住都要方便一些。
叶大奶奶微微一笑,是了。
顾莲怕劳她费神,说了几句,便和叶宜去了旁边的屋子,摒退丫头说道:昨儿多亏你二叔相救,只是我人微言轻,又是一介弱质女流,大恩大德怕是不能报答了。
叶宜却道:还好你没事,昨儿的事真是吓死人了。
顾莲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对方,这是从前祖父给我的东西,我知道你们叶家不缺这些,不过是我一点心意,你且收下了。
叹了口气,我不便给你二叔什么谢礼,回头你替我再道一声谢吧。
叶宜接了荷包,摸着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以为是金子什么的,也没在意。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面的人催着出发便各自散了。
直到上了马车,叶宜闲着没事,瞧着母亲恹恹的精神很不好,没话找话拿了那荷包出来,笑道:这是顾九姨给的谢礼,不便谢二叔,倒是便宜我了。
叶大奶奶知道女儿是想逗自己说话,散散心,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便做出一脸感兴趣的模样,接了荷包,我看看是什么。
打开荷包,倒出一块鸽子蛋大的鸡血红宝石!这……叶大奶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叹气道:如此又大又红、品相好的红宝石,少说也要值个七、八千两,怕是人家防身保命的东西。
埋怨女儿,你这丫头,怎么就收了呢?叶宜也惊住了,解释道:我不知道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以为是金子什么的,等下找个机会,我就去还给她吧。
叶大奶奶摇头,她这是答谢你的二叔的谢礼,咱们不能自作主张处置,你先拿给你二叔瞧瞧,问问他是个什么意思?回头需要递东西的时候,再由你去。
中途在茶寮歇脚的时候,叶宜亲自过去送了荷包,解释了几句。
叶东海收了荷包,将红宝石倒在手里。
此时正值晌午,冬日的阳光清冷但却明亮刺眼,光线穿过红宝石,折射出红得好似鲜血一般的颜色,美得惊心动魄。
段九瞧得连连咂舌,惊呼道:乖乖……,还是一个有钱的小娘子呢。
叶东海在手里转动着红宝石,一声儿不吭。
她倒是一个果断干脆的,真是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说给就给了,----要是徐离救她,就不会这般人情钱财两清了吧。
下一瞬,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可笑。
好端端的,人家为了答谢救命之恩送来谢礼,贵重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为什么要去像那么多,还和别人去做起比较。
段九眼巴巴的盯着那块红宝石,垂涎道:真漂亮!瞧了瞧他,你要是不想收美人儿的东西,不如给我吧?叶东海白了他一眼,我家没那么多钱,随随便便拿块宝石送人。
舍不得了,舍不得了!段九乐得哈哈大笑,滚倒在马车上,这块宝石品相再好,也抵不过早先那一大把银票,分明舍不得,还要找些蹩脚的借口。
叶东海将红宝石装了荷包,头疼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话?会憋死呢?段九闭嘴鼓着腮帮子,果然不说话了,他是练功夫的人,片刻把脸憋得通红,然后两眼一翻,整个人软趴趴倒在马车上。
叶东海见状扶额,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幅无赖样子,----谁会想得到,这无赖杀起人来根本就不眨眼!本来以为他还要耍一会儿宝,没想到,段九很快睁开了眼,神色警觉跳下了车,趴在地面上听了一小会儿,方才追上来。
怎么了?叶东海紧张问道。
段九站在马车头上往远处眺望,前方刚好是一处拐弯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回头坐了下来,握剑道:前方三里之内,像是有不少人涌了过来。
叶东海皱眉,这官道只得笔直的一条,不能改道,想要换路的话,至少得往后退五、六十里。
他问:我们要不要退?段九再厉害,对方人多也是难以照应。
先不用。
段九犹豫了一瞬,听起来动静不大,不像是军队官兵,不知道是路过的客商,还是镖局什么的。
下车夺了一个管事的马,我先过去看看!只见他举手扬鞭,马蹄下烟尘盘旋一缕风似的去了。
叶东海想了想,还是吩咐所有马车先停了下来。
顾家的马车跟在后面,见前面停,也跟着停,黄大石跑过来问道:叶二爷,是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叶东海回道:你师傅去前面看了。
想起段九那句小徒弟,再看看这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大汉,哪里和小字联系的起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
黄大石没有留意对方的表情,只是努力往前眺望。
片刻后,段九笑嘻嘻策马回来,说道:没事!不知道哪儿路过的几十号流民,一个个哭天喊地,像是好些天没吃东西了。
顾家大老爷等人也担心的围了过来,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段九又道:不过听那些流民说,他们都是从凉坪方向逃过来的,那边刚打了仗,问他们也说不清是谁跟谁。
看向叶东海,看来咱们到前面就得改道了。
大老爷诧异道:凉坪怎么会打起来?哪里……想不出有什么兵马势力,更不明白,明明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居然会有大批的兵力厮杀?迟疑了下,咱们去山东的话,走凉坪、绥州,再过须水河,这条路是最近的,要换可就得绕路了。
三老爷才死了一儿子,早已胆颤心惊,远不怕,还是妥当的一些好。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叶家二老爷也下车掺和了几句。
最后商量的结果,还是安全第一,毕竟两家都是拖儿带女一大堆人,真要遇上什么残兵流寇的,只怕全都要遭了殃。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就有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民陆续走过来。
顾家和叶家都有家丁带着,更不用说,还有段九这样的高手做护卫,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倒是不足为惧。
两家都将马车往一边停靠,让流民们各自离去。
顾莲的这一世,可以说是在乱世里长大的,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凄凉场景,那些流民们脸上带着惊慌、恐惧,身体憔悴虚弱。
一个个,眼里都是茫然无助的凄苦之色。
这种时候,根本就不能乱发善心。
有时候一口粮食,就有可能引发出几出命案。
顾家、叶家的家丁们,男人们,都是神色紧张的盯着那些流民,生怕他们突然蜂拥而上抢东西,实在不得不防。
顾莲摇了摇头,准备放下车帘,不再去看那一幕幕糟心的景象。
手正要松开,忽地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相貌!一个娇小的粗布少女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头发蓬乱、衣衫脏污,仿佛饿得没了力气,步子拖拖沓沓的,眼神空洞的好似盲人一般。
顾莲惊骇不已,趁那少女路过车窗边时,赶紧伸手一把抓住了她,低声唤道:姝儿,是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让她上了自己的车。
李妈妈等人都是大惊,怕其他人注意到,赶紧把徐姝扯进了车里面,让蝉丫去了外头,和黄老三坐在一起。
徐姝缓缓抬起头,开了半晌,我不是在做梦吧?她轻声喃喃,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莲姐姐,我是不是死了?所以梦见了你……眼前这个嘴唇干裂,饿得面带菜色乞丐一般的少女,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珠圆玉润的影子?就连声音都不在清脆,而是变得怯怯的、细细的,又轻又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虽然徐家的人对不住自己,但是徐姝没有。
顾莲瞧着她这幅凄惨落魄的模样,想起她从前的天真娇憨,却又不失侠义,居然瞒着家人救了自己,忍不住难过道:姝儿,你怎么会……想了想,还是决定过会儿再问,来……,先喝点水!徐姝大口大口的喝起水来。
要不是顾莲拦着,只怕半水壶的水都要被她喝光,轻轻捶了捶背,让李妈妈把早上带的包子拿了出来。
徐姝一口气吃了三个,方才打住。
----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过这幅狼狈吃相。
顾莲柔声道:慢慢儿吃,别噎着了。
怕她控制不住,让李妈妈把剩下的包子收了起来,只留了一个,别一下吃太多,晚点再吃。
徐姝又喝了几口水,吃了最后一个包子,呆呆坐了片刻,像是恢复了一些精神和力气,于是再次确认,莲姐姐,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顾莲见她精神有些恍惚,又瑟瑟发抖,让找了一件衣服给她裹上,细细声道:安阳被萧苍的人占了,我们逃了出来。
看了看她,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你们……,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怎么会……原来是这样啊。
徐姝似乎慢慢醒转过来,继而欢喜道:莲姐姐,原来我真的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下一瞬,忽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慌得李妈妈赶紧拿帕子去捂她,低声急道:小点声儿,小点声儿……徐姝这一路上吓怕了,不复以前小霸王似的脾气,见李妈妈不高兴,赶忙咬住了嘴唇,抽抽搭搭哭道:我、我……,我和姐姐跟家里人走散了。
然后我们一路跑,结果被人追,姐姐把我藏在路边柴禾堆里……说到此处,顿时哭得哽咽难言。
顾莲一面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哭,一面替她拍背,心里却是惊骇不已,----徐家可是带着八千兵马弃城而逃,怎么会把家眷给走丢了?作者有话要说:本宫不行了~~趴下~~走过路过,记得撒花一朵哇~~打三朵小红花的都要表扬~~~谢谢大家支持正版~~留言够25字,一律赠送积分~~如果有漏掉的,下一章可以告诉我~~☆、41抉择(上)徐姝嘤嘤哭了好一阵,像是要把这些天所经历的委屈、惊吓、悲伤,都统统哭出来,半晌方才止住哭声。
顾莲替她擦着眼泪,柔声问道:姝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姝哽咽不已,郭元益怕三哥将来要杀他,就向萧苍告了密,他们领了几万人在凉坪伏击我们,当时杀得一片混乱,结果就……----居然有这样的事?!顾莲震惊不已,疑惑道:郭元益是你们家的幕僚?怎么突然就叛变了?莲姐姐你不知道吗?徐姝抬起泪眼,当初在茶里下药,就是郭元益唆使大嫂做的,后来你们家还出了事,全部都是他的主意……顾莲摇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
当时徐离过来亲自退婚,神色坦然,并无任何阴毒之色,自己猜想过不是他的主意,或许是徐策呢?但是没有细想,反正想也无用。
都是郭元益的错,三哥不过责骂了他几句,他居然背主!徐姝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为了这件事,大嫂心中有愧也殉节了。
顾莲和李妈妈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
萧苍的人在凉坪伏击我们,打得措手不及,我和姐姐的马车就被冲散了。
徐姝再次被勾起了伤心事,泪流如雨,后来姐姐为了救我……声音顿了顿,引着人去了山崖,我、我亲眼看着她跳了下去……----居然惨烈如斯!顾莲一时无语,看着怀中可怜的少女,有什么能比亲人代自己而死,更让心里悲痛呢?只怕她这一生一世,就连梦里,都难以忘掉这惨烈的一幕。
徐姝没有说萧苍派了几万人,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应该比徐家的兵马多,敌我悬殊的情况之下,----徐离呢?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还是……看着伤心得难以自持的徐姝,没有再问出口。
徐姝大概是哭累了。
想来这些天跟着流民逃难没吃好,更没睡好,加上马车走动晃晃悠悠的,哭了一阵,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顾莲不由叹气。
幸亏徐姝现在年纪小,只得十一、二岁,没有长成,否则路上遇到猥琐之徒,便是活下来,在这个时代也等于毁了。
小姐,咱们可不能留下她啊。
李妈妈瞅着徐姝睡熟了,小声抱怨,徐家不顾小姐退了亲,又弃了安阳城,在城外的时候,小姐还因为徐家差点没了命!顾莲知道乳母心中的愤恨,自己并不是圣母,可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徐姝没有做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反而还救了自己。
因此道:徐家退亲不与她相干,再说她还救过我一次。
李妈妈却道:我知道小姐心软,等下你给她一点吃食衣裳,让她自去,也算得上是报了她的恩了。
顾莲沉默不语,轻轻理了理徐姝额前的碎发。
李妈妈满脸的愤愤不平,原本是他们家下黑心要害你,她便是告知实情,也不过是将功补过,又算得上是什么恩?再说了,现今整个顾家的人都流离失所,在城外还有六爷的一条性命!小姐你容得下,顾家的人也容不下她!----这倒是实话。
顾莲看着身边这个烫手山芋,微微头疼起来。
眼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该怎么去收留她?可是就这么丢下她不管,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忽地觉得手上有些异样,有点湿湿的。
侧目一看,是徐姝的眼泪流了下来。
从前那个天真娇憨的小姑娘,居然变得这么敏感小心,一直没有睡着,偷偷听到了自己和李妈妈的谈话,以为自己要丢弃她了。
最终……,顾莲还是软了心肠。
让李妈妈先出去,然后替徐姝擦了眼泪,柔声道:姝儿。
将其唤醒,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李妈妈说的是实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呜……徐姝抽抽搭搭起来,直掉眼泪,莲姐姐,是我们徐家对不起你,可是三哥也不愿意的,他也是……,也是没有办法。
不提这些事了。
顾莲觉得提起来自己就心烦,等着她哭了一小会儿,平静了下情绪,然后说道:你不能留在我这辆车里,万一被人看见,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往后面指了指,我乳兄纳了一房小妾,就在后头,等下你穿上蝉丫的衣服,扮作丫头先过去吧。
好。
徐姝有点轻微的抗拒,咬着嘴唇。
别怕。
顾莲能够明白她惶恐不安的心情,安抚道:一路上,你就在车里面呆着,记得别出来,我会让人给你送吃的过去。
又道:别多想了,我不会半路把你偷偷扔下的,要不……,我发个誓?古代的人,是很相信这些所谓的毒誓的。
不不不。
徐姝忙道:我怎么能让莲姐姐你发誓?我都听你的。
顾莲原本想给她几块碎银子,防止万一有意外走散什么的,转念一想,这么做只怕更是叫她多心,因而便算了。
然后叫了蝉丫进来,给徐姝找了一套衣服换上,她俩年纪身量都差不多,穿上去还算合身。
再给徐姝擦了脸,梳了一个双丫髻,扎了头绳,----因她比从前消瘦许多,瞧着还真有几分丫头模样。
她和蝉丫两个都是丫头装束,年纪又小,下车也没有谁留意她们,只当是帮着主子递东西的,跑来跑去也是常事。
蝉丫一面走,一面小声嘟哝,哥哥的那个姨娘,最是老实,又羞怯,不爱见人不爱说话。
看向徐姝交待,你只当她是一根木头好了。
徐姝现在变得乖巧无比,点头应下。
到了后面的马车,蝉丫按照顾莲的吩咐,跟黄大石交待了几句,然后道:小双你上车去,和谨娘呆一块儿就行了。
徐姝上了车,掀开车帘子不由怔住。
车里的年轻小妇人也怔住了。
徐姝放下车帘,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仍然难以置信,贞儿姐姐,……怎么会是你?你是谨娘?刘贞儿没有回答她,缓缓翘起嘴角,呵呵……徐姝问道:你笑什么?真有意思。
刘贞儿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没想到你们徐家的人,居然也有今天!******谨娘害羞,一直躲在车里不肯出来见人。
顾莲虽然知道黄大石有这么一个妾,但是自顾不暇,并没有多加留意过,故而想不到,----后面车里会是针尖对麦芒,狭路相逢。
因为凉坪出了战事,虽然叶家、顾家都不知道详情,但是为了避开危险,已经在岔路口绕了道,另换方向前行。
这一绕,就有些远了。
原本只要五、六天就能跨入山东境内,结果一绕圈子,走了将近十天,两家的人都快受不了了,叶大奶奶还犯了一次病,这才抵达临邑边镇。
一进山东,立即换了一幕太平盛世的景象。
临邑地界不算大,但是这里民风甚是淳朴,土地肥沃、物产丰盛,百姓们脸上都是一副安居乐业的神色。
顾、叶两家的人都是松了一大口气,悬着的心落回到肚子里。
歇了整整一夜加半个上午,方才继续动身。
第三天到了长清,竟然是一副山清水秀、风光婉约的江南景象,就算安阳还太平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怡人的风光。
叶家大奶奶原本体弱有病,叶家三爷也是一个药罐子,长房和二房又是两对半百老人,----叶家便在长清买了一所大宅子,打算暂时在此安居。
只有叶东海,因为生意的上事要继续去济南府。
另一边,跟着二房一起同行的袁家没人做官,便不去济南了。
二夫人丈夫早就去世,庶子没有出息,想着和娘家人在一起有个照应,于是和兄弟一起对半出钱,买了房子隔墙而居。
顾家的长房、三房、四房,几位老爷都是官场上行走的,一个个还想去济南府谋点差事,就连柳氏母子,孤儿寡母的不敢单独留下,也跟着长房一起进退。
马车再次前进时,段九开始笑话叶东海,乐呵呵道:你不放心直说便是,还非要瞎编生意上的事,真真笑死我了。
叶东海被他嘲笑了一路,早就习惯,只是充耳不闻。
段九又问:回头到了济南府,你又怎样?这个问题,叶东海没有仔细想过。
是啊,自己可以把她平平安安送到济南府,……然后呢?本来早就不想的人,偏偏在逃难的路上遇到,还生出那么多事,叫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
叶东海从小跟着伯父堂兄做生意,从小走南闯北,生意上的事经历的多了,凡事做决断都是很果敢,从来没有拖泥带水过。
唯独感情二字,却是头一遭经历没有经验。
段九唉了一声,瞧你这么想不开,还是让我来指点一下你吧。
叶东海好笑道:你光棍一条,也好意思指点别人。
哎哎哎……段九不乐意了,我年轻的时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知道迷倒多少小娘子呢。
叶东海见惯了他耍宝,懒得理会。
其实要做决定很简单。
段九忽地收敛了嬉笑之色,目光浮起回忆,你只要想一想,是娶了她回家心里不痛快一些,还是看着她被人推入火坑难受一些,拣轻的那一个选便是了。
叶东海一怔,缓缓回头看向他,心下忍不住有所思量。
段九悠悠道:可惜啊,这个道理从前没人告诉我。
马车晃晃悠悠,叶东海看着前面灰扑扑的官道,想着越来越短的行程,----在到达济南府之前,自己须得做出一个决定。
----不论作何选择,从今往后都不再去想、不去后悔。
这以后,段九忽地成了锯嘴葫芦不再说话。
第四天上头,济南府终于到了。
刚进城门,就遇上一对热闹非凡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声响震天,穿着吉服的迎亲人员绵延望不到头。
叶东海扭头看了一眼。
一匹高大彪壮的枣红大马刚刚过去,上面坐着一个英姿挺拔的背影,大约是新郎官长得特别俊秀耀眼,竟然惹得路人纷纷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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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榜阶段,留言每增加300条,就加更一章~~~☆、42抉择(中)叶东海和段九的马车领头,顾家几房压后,四房的马车在队伍的最后面,----叶东海只看到了新郎官的背影,顾莲却看到了正面。
眉似剑、鼻若胆,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存着浩瀚星空,深邃看不透底,在那身大红色的新郎服映衬之下,越发的丰神隽朗。
不是徐离,又是谁?----原来他还没有死,而且马上就要做新郎官了。
顾莲的心口猛地一紧,微微梗塞。
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那个人生出过一丝情愫!想一想,……徐三郎少年俊秀、英姿不凡,又救自己与危难之中,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喜欢呢?一处英雄救美的爱情戏码后,他还一度和自己订过亲事,自己心底深处,难免做过几分少女怀春的梦。
先前一直忙于逃命,没去细想。
此刻亲眼见他去迎娶别人,方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这点可悲的小心思。
----那些铺天盖地大红色,真刺眼!顾莲一点点松开了车帘,轻轻靠坐在车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完了眼睛微微的涩意之后,----毫不犹豫的,将那刚刚发芽的东西彻底掐断!再睁开眼时,眸子里已经是一片风清月明。
侧首看见李妈妈心疼的目光,微微一笑,妈妈也看见徐三郎了?正好……,等会到了让人去打听一下,徐家落在何处,咱们也好把徐姝送回去。
李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下车我就去打听。
顾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道:先头我还发愁,往后带着徐姝该怎么处置。
现在好了,回头亲自把人送回徐家,少不得,还能得一份谢礼呢。
李妈妈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小声道:没想到徐家也在济南,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地方?妈妈想偏了吧。
顾莲浅浅一笑,徐家在济南,我们顾家反倒安全一些。
不管怎么说,他们徐家欠了顾家的人情,不说照拂,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更别说,等下我们还要把徐姝送回去。
李妈妈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也对。
顾莲又道:若是我再去了别处,没准又遇上哪个起了歹心的,要捉我这个徐三郎的前未婚妻,献给什么人,到时候那才叫麻烦呢。
对对对。
李妈妈顿时骇然,照这么看,我们还是呆在济南府要好一些。
顾莲在琢磨别的,----既无情义,那就仔细的讲一讲利益。
原本想直接把徐姝送回去,现在却要改一改了。
外面的喜乐吹打唢呐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声不绝于耳,因为迎亲的队伍特别壮大,致使整个街面都拥挤的水泄不通。
顾家的马车停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能够继续行走。
因为还没有居所,暂时住在了济南府最大的一处客栈里,顾家人多,又有诸多女眷不方便,索性包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一番洗漱梳洗过后,整个顾家的人一起聚在大厅里吃饭。
原本用不着如此,是老大爷吩咐叫了众人下来说话。
方才城门口迎亲的队伍,想必大家都看见了。
大老爷眉头微皱,叹气道:没想到这么巧,徐家的人居然也在济南府。
四夫人恨声道:背信弃义!小人!四老爷喝斥,你少说两句!男人说话,没有你们女人插嘴的份儿。
大老爷和顾莲想得一样,说道:虽说见着徐家有些尴尬,可到底是他们徐家欠了顾家的人情,咱们并没有得罪他们,所以留下来也有好处。
看了看两个兄弟,咱们要在济南府谋事,若有徐家帮忙应该会事半功倍。
不错。
三老爷点头道:方才问过路边看热闹的人……目光里带出一丝闪烁亮色,徐三郎迎娶的薛氏,乃是山东霸主薛延平之女。
大老爷补充道:薛延平已经将近半百,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和一个幼子,往后只怕是要倚重自家女婿了。
四老爷看了看自家小女儿,有些不是滋味。
大老爷的目光也朝顾莲看了过去。
顾莲知道自己处境尴尬艰难,怕他说出什么意外的话,赶忙站了起来,大伯父,侄女有一件事要说。
四老爷怕女儿说出怨愤之语,皱眉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什么?三夫人便目光阴冷的看了过来,嘴角带着讥讽。
顾莲不欲与父亲争执,更没功夫理会别人的各种反应,直接道:我们在凉坪前面的路上,遇到一群流民,其中有一个……此时此刻,反倒不用再做遮掩,是徐家的二小姐。
什么?!此言一出,满座之人皆惊。
大老爷忙问:人呢?就在楼上我的房间里。
顾莲心中早就冷静下来,清声道:徐家退亲,欠了我们顾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如今我们又救了徐家二小姐,他们家再欠一份人情。
转头看向大老爷,既然他们徐家要成大事,自然在人前讲究‘仁义’二字,要是整个济南府都知道,是徐家欠了顾家的人情……话没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大家都能明白。
----徐家欠了顾家天大的人情,不论是徐家良善要报恩,还是为了仁义之名,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少不得……,要替几位落魄的顾家老爷找一点出路。
大老爷心里震惊非常,继而生出遗憾,----如此秀外慧中、眼界开阔的侄女,若是仓促下嫁商户,是不是可惜了一点?或许,可以在济南官宦人家中找一门亲事?不过转念一想,徐家已经得了薛延平的青眼,那就是济南一霸,被他退过亲的女子,其他想走仕途的人如何敢娶?唉……,真是太可惜了。
顾莲见众人都听住,接着道:原本我想打听到了徐家的住处,亲自把徐二小姐送上们去,后来想想,倒不如让人送个消息过去。
顿了顿,然后徐家的人肯定要过来验人、接人,再从顾家带人走,回头少不得还要登门送上谢礼。
如此一来,不用宣传也让整个济南府都知道了。
大老爷越发为自家侄女感到可惜,连连点头,我赶紧让人买一所大宅子,务必让徐二姑娘从顾家的大门走出去。
三老爷看了顾莲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侄女,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不是说她从小流落在外,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心思敏捷、反应又快,亏得四房没有这样一个儿子!想起在安阳城外无辜枉死的小儿子,不由紧紧握住拳头。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今儿是徐家迎娶小儿媳的大好日子。
徐夫人却只有悲伤,没有欢喜。
膝下五个子女,死的死、伤的伤,两个女儿下落不明,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一个残了双足的老二,----别说是娶小儿媳,就是徐家立刻成了大事,让自己做太后娘娘,也断然欢喜不起来啊!徐夫人真是想一想心都要痛、要碎,眼泪止都止不住。
徐二奶奶小声劝道:娘……,今儿是三叔大喜的日子。
递了帕子过去,等下新娘子就要进门了,好歹别掉眼泪,不吉利。
其实是在担心,让这个新进门的弟妹生出芥蒂。
进门第一天,婆婆不管不顾哭得稀里哗啦的,哪个儿媳会不记恨?这薛氏可是薛延平的爱女,虽然没有见过,但薛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大小姐,岂能少了骄娇二气?又是在徐家落魄时下嫁,这个妯娌,往后只怕是要当做婆婆敬了。
二奶奶。
一个管事妈妈匆匆进来,回道:门口来了个婆子,自报家门,说是安阳顾家的人。
徐夫人和徐二奶奶都是大惊,安阳顾家?正是。
管事妈妈道:顾家说是听闻三爷大喜,特意让人送来贺礼,还有几句恭贺的话,想要当面跟夫人道个喜。
徐二奶奶担心道:顾家……,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徐夫人却道:原本是我们家对不住他们,有几句怨愤之语,也平常,让那婆子带着东西进来。
又叮咛,别让闹出什么事就行。
心中真是无限伤感,若非儿子们非要走这条凶险的路,自己还在安阳呆着,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儿媳也娶进家门。
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该有多好。
那婆子被人领了进来,让身后的小丫头捧上了贺礼。
李妈妈?徐夫人对她有点印象,此刻见了,既愧疚又尴尬,----小儿子前头订下的人家,现今反倒过来给新人道喜,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妈妈受了顾莲的交待,忍了气愤,说道:今儿过来除了道喜,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回禀。
看着满脸伤心得徐夫人,以及神色紧张的徐二奶奶,意气稍平,我们在来济南的路上,遇着了你们家的二小姐……你说什么?不待李妈妈说完,徐夫人当即站了起来,竟然不顾仪态上前抓住了对方,姝儿?姝儿真的被你们遇着了?人在哪里?言语之间,眼泪纸止都不住的掉下来。
徐二奶奶心里震惊非常,----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小姑子被顾家的人给遇见救了?而且来的人是莲娘的乳母,……她,竟然会以德报怨。
作者有话要说:受到昨天三更的后遗症影响,脑子快成浆糊了~~写完检查的力气都木有~~有虫就帮我捉了吧~~PS:本文肯定是HE,花好月圆的结局~~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团团圆圆的故事结尾,所以大家安心看啦~~☆、43抉择(下)徐夫人再也忍不住,擦泪道:我这就跟你们过去,把姝儿接回来。
你们对姝儿的救命大恩,我们徐家……,是一定会还的!语音一顿,别人不敢说,我徐洪氏绝对不会食言!徐二奶奶心头一跳,婆婆这是把丈夫和小叔给埋怨上了。
----竟然撇开他们,以自己的名义许了诺。
夫人且慢。
李妈妈是受了交待才过来的,将顾莲的意思转述,今儿是徐家大喜的日子,若是夫人不在府里,还去了顾府,难免会惹得别人有什么想法。
脸色十分为难,可是不报消息,又怕夫人你们在家不安惦记,所以先过来说一声儿。
徐夫人怔住,----自己倒是忘了这个碴儿。
可是……,一个是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儿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难不成为了不让儿媳多心,就要自己忍着不去确认?徐二奶奶见婆婆脸色变化,想要劝,又怕被骂。
李妈妈接着道:我们小姐让拿了这个过来。
是徐姝经常佩戴的一枚玉佩,说是让夫人放心,二小姐的的确确在顾家住着,而且毫发无伤。
本来应该亲自送二小姐回来的,但有些不方便……话没说完,徐夫人和徐二奶奶心里都是明白。
的确是不太方便,更别说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看着和自己订过亲的人,娶了别人,换做谁也不会愿意来的。
李妈妈道:所以我们小姐的意思,不如让二奶奶过去接人,夫人留在家里招待客人,如此岂不两全?是啊。
徐二奶奶小声道:莲娘的话有道理,娘还是在家歇着,等下我亲自过去一趟便是。
语有所指,莲娘也是好意,咱们莫要让她为难才是。
徐夫人抿嘴不言语,像是权衡不下。
自己急哄哄的赶过去接小女儿,置小儿媳的婚礼于不顾,不光让儿媳吃心,----顾氏可是和小儿子订过亲的,以后薛氏知道,岂有不记恨她的?顾氏好心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总不能让她白白招人嫉恨。
因而犹豫了一阵,最终点头,好,就让老二媳妇过去一趟。
徐家退了顾氏的亲事,----顾氏却以德报怨救了人,再坚持,硬要让她为难,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赶紧催人,别磨蹭!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徐二奶奶赶到客栈时,徐姝正在和顾莲两个翻花绳玩儿。
徐姝穿了一身新衣,----上身紫菀花的织金掐牙外衣,内里鹅黄色的袄儿,下面一袭桂花色百褶百丝湘水拖裙。
看得出来,是在外面成衣铺子里买的东西。
不过,都是小姑子平日喜欢的颜色装束。
头上发髻的首饰不多,亦是小姑子一贯爱用的蜜蜡滴珠,斜插了一根金簪,简简单单、不失大方,正是家常随意的穿法。
徐二奶奶心下微笑,----被退了亲的顾氏可真是一个妙人儿。
把小姑子的心思打扮吃得如此之透,亏得她没有成为徐家妇,不然有这么一个貌美心多的妯娌,自己可就有得招架了。
不免想到薛氏。
罢了……,只怕这一位骄娇之女更难对付,还不如顾氏呢。
二嫂。
徐姝扭回头来,笑吟吟起身招呼道:快过来坐,莲娘带了云雾银针刚泡上,喝着还不错呢。
徐二奶奶看得满心诧异,小姑子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见着家里人,不是应该大哭一场吗?怎么会是这般云淡风轻?仿佛不是才从险境中逃生出来,而是去谁家串了个门。
徐姝笑问:二嫂怎么了?哎,我只是不敢相信。
徐二奶奶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只不好表现出来,上前拉着人仔仔细细看一遍,方才露出笑容,姝儿你没事就好,咱们赶紧回去,娘她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我没事。
徐姝笑道:听说家里正在忙着……说这句话的时候,带出些许淡淡的讥讽,接着又道:刚好我想在莲姐姐这儿住几天,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徐二奶奶更是诧异了,----小姑子居然不急着回去?顾莲也是意外,看向徐姝,咱们隔得不远,往后有空再说话也不迟。
徐姝撇了嘴,家里乱哄哄的,我最不耐烦这种热闹喧天的场合,再说这种时候肯定忙得很,我又何必回去添乱?过两天吧。
徐二奶奶算是听出味儿来了。
小姑子这是不满意薛氏,竟然不想参加薛氏的婚礼!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顾氏挑唆她的?这么想着,便悄悄的打量起来。
顾氏要比一般女子高挑一些,眉目如画、云鬓似裁,又兼身体曲线玲珑,肤白如玉,一身简单素净的衣衫,竟能让她穿出几分高雅脱俗的味儿。
盈盈含笑间,颇有几分横波流盼的似水气韵。
正所谓佳人难得,只怕小叔子不那么容易忘干净的。
想着即将进门,且会处处压自己一头的薛氏,徐二奶奶不由生出几分想看热闹的心,----有这么一根刺,想来薛氏快活不到哪儿去。
徐二奶奶意气稍平,又劝了几句,见小姑子坚持不回去,只得先去给婆婆报个信儿,免得等急了,再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因而不敢耽搁,寒暄几句便先行告辞回去。
徐姝在她身后抿嘴一笑,今天二嫂怪怪的,倒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
顾莲见她执意不回家,有些使小性子,但想着她素来就是这个脾气,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笑道:一定是你比从前懂事许多,叫人刮目相看。
倒是徐二奶奶一直在打量自己,目光闪烁变幻,----自己不是没有看出来,但是有何关系?反正自己和徐家不会再有瓜葛,随便打量去吧。
难不成是要看一看自己,是否因为退亲还存了满腔怨愤?前路不知何方,往后自己是生是死都还难料,----哪有那份闲功夫去生闲气?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家里的人会怎么安置自己。
之前那些安慰李妈妈的话的确不假,在济南府,的确没有人会捉了自己,跑去献给薛延平,……但是薛氏那边呢?----前女友可是一种讨厌的生物。
******我打算这几天出一趟远门。
叶东海做了决定。
眼不见心不烦?段九吃不准他的想法,----徐离娶薛氏女,在济南府算得上是头条新闻,就连走卒小贩都在津津乐道,如今既然徐三做了新郎官,他和美人儿就再也没有关系,顾家又有意急着脱手,你岂不是正好捡个便宜?那是因为你不认识徐三郎。
怎么?他虽然和顾氏退了亲,只怕未必愿意看着别人娶她的。
叶东海勾起嘴角,目光清明透亮,更何况……,叶家只是一介商贾之流。
我是担心,回头别喜事办不好,反倒闹出祸事来。
岂有此理?段九咋呼道:难道还要别人为他守一辈子节?总之妥当起见。
叶东海神色郑重,说道:我有心娶她,但也不能把整个叶家给拖下水。
段九呵呵笑道:想必你是想好了主意。
又问,那你从前心里的那个疙瘩呢?是想开了?还是暂时不管了?叶东海目光一沉,淡淡道:如你所言,我不能看着她被家里人给卖了。
这几天,自己前前后后都想过了。
当初顾氏是从外地回到安阳的,在路上,还和叶家有过一段缘分,----她和顾家仆妇毫不相熟,竟然能指挥安排的十分妥帖。
那天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觉得楼下的少女声音好听,遇事冷静有条理,不似一般小鸡肚肠的妇人,是一个不错的姑娘。
后来大哥病故时,她过来吊祭,彼此第一次面对面见着。
自己是对她而言是一个陌生男人,又是商贾之子,她表现的大方得体,既没有一惊一乍,也没有流露任何轻视之意。
那时候自己便想,这个姑娘真是不错,如果能够娶到一位这样的妻子就好了。
后来她去了栖霞寺,自己只是顺手做个人情,因为官商之间的鸿沟,并没有什么妄想的心思,----便是有那么一点倾慕之意,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没想到世事兜转,自己竟然有了求娶她的机会。
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官宦人家的男女大防很是严密,顾氏和徐离平时应该没有见面的机会,那天本来就是一个意外。
她落了水,偏偏徐离还笑她,后来又故意为难逗她玩儿。
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那种尴尬的情况之下,一时气急咬了人,也是平常。
而且当时她的身体都湿透了,有人递衣服,难道还能较劲儿不穿?仔细回想,她根本没有和徐离说过任何亲密之语。
退一万步说,便是他们之前有过什么好感,徐家退亲不说,还差点害死了她,不恨就算不错,还能剩下什么?叶东海一面宽慰自己,一面还是有些淡淡的东西抹不去。
但是段九的话没错,自己反复的权衡过,----终究没有办法看着她被家人出卖,被叔叔婶婶怨毒的盯着,不知道哪一天就香消玉殒。
她是一个好姑娘,不应该是那样的悲惨下场。
另外就叶家做生意来说,能与官宦人家结亲,可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
当然了,在徐离的势力范围,迎娶以前和他订过亲的未婚妻,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且险且难,----但是准备好了,反而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徐家和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徐三郎虽然心狠意冷,总归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至少……,在不妨碍他大业的前提下是这样。
娶了顾莲,就等于同时和顾家、徐家搭上关系。
叶东海觉得所有细节都已想清楚,不再犹豫,当即吩咐人准备马车银两,自己要出一趟远门,或许还要去好几个地方。
----这门亲事无异于火中取栗,须得慎之又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留言是开坑以来最多的,谢谢大家~~依旧求花,求支持,求2分~~~今天下午15:00还有一更~~☆、44错过(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徐离这一辈子,大概是不会有金榜题名的时候,反正也不需要,----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人生喜事。
此时此刻,心里却没有半点欢喜。
徐离刚从外面敬了酒回来,尽管浑身酒气,但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洞房里坐着的那个女子,对自己而言意义非常。
她是自己的妻子,是徐家的儿媳,更是徐家和薛家利益联系的纽带。
妻子?自己原本想娶做妻子的女子,是另外一人。
不知道安阳城破以后,谭宏玉的会如何对待城中百姓?徐家的人都不在了,应该是不用动兵的,但是依旧难测……,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徐离握紧了拳头,目光微缩。
新郎官儿来咯!啧啧……,瞧瞧我们这新郎官儿,只怕比新娘子还要俊俏呢。
洞房内外挤满了来闹新房的女眷和孩子,你一句、我一句,欢声笑语不断,很快就把气氛给哄抬起来。
徐离收拾好心情,面带微笑大步流星跨了进去。
一系列的结婚仪式,撒帐、吃生饺子、喝交杯酒,新郎和新娘在全福夫人的指引下,悉数顺利完成。
惹得周围凑热闹的人群,一阵一阵的哄笑。
喜娘捧了托盘上来,半蹲下去,请新郎官揭盖头!徐离拿起那嵌了金星的喜杆,抬起手时,袖子顺势往下滑动,露出一截刚劲有力的手腕,----那一天,她在上面狠狠的咬了一口。
后来萧苍突然反目,大哥战死、二哥致残,徐家带出去的三万精兵良将,逃回来的不足三千!自己无奈退了顾家的亲事,弃了她,弃了安阳,半路却再次被萧苍的兵马阻截,不但伤亡惨重,而且还把两个妹妹给走失了。
若非二哥巧舌如簧说动薛延平,只怕徐家不刻就会覆灭消亡,----血海深仇,岂是一个恨字能够形容?----此一生不杀萧苍,誓不为人!!新郎官儿,快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呀。
是啊,让我们都瞧一瞧。
忽地咔擦一声,徐离手上的喜杆竟然被生生折断!哎哟!全福夫人还是头一遭遇着这种事,赶忙打圆场笑道:瞧我们新郎官紧张的,这么大力气……笑得有些勉强,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心下却是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去哪儿再找喜杆?徐离根本就没有任何紧张,将断掉的喜杆放回托盘,走上前去,亲手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露出一张面如满月、粉面桃腮的俏脸,羞得脸颊都泛红了。
新娘子可真漂亮!和新郎官儿正正般配的很,金童玉女一般呢。
徐离静静的看着新娘子,大红的衣服,裹着一个略显娇小的身躯,面容算得上姣好可人,但是和她相比……----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和她相比。
有小孩子凑过来讨喜吵着要红包,薛氏旁边的妈妈赶忙给了,又发喜糖,总之闹足闹够了,新房里的人方才渐渐散去。
新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对素未谋面的新人彼此相对。
薛氏原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
在她看来,徐家一败再败,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一般,仓皇逃到济南府,剩下不足两千残兵弱将。
----有什么资格和薛家联姻?凭什么娶自己?!偏偏父亲被徐家老二说得迷了心,不顾母亲反对,说什么徐三郎有潜龙之相,非要把自己许配他。
为了这门亲事,自己哭过、闹过,都没有用!从来没有骂过自己的父亲,居然狠狠的训斥了自己一顿,心里好不委屈。
自己在济南府如同公主一般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家想要求娶,多少公子哥儿仰慕不已,偏偏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后来徐离来家的时候,自己悄悄的让丫头过去看了。
说是长得一表人材、人物非凡,心里方才顺气了些,也不知道那蠢丫头有没有看真切,别是夸大其词了吧?薛氏素来是个胆子大的,这么想着,便大胆的抬头看了丈夫一眼。
这一看,便怔住了。
一个俊俏的新郎官站在自己面前,眉如剑、鬓似裁,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大红色的喜袍着身,仍然透出一股掩不住的英姿之气。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风一般。
可惜不管笑容有多暖,似乎都暖不进他的那双眼睛里,实在是太黑太深了。
饿了没有?徐离微笑问道。
薛氏的短暂迷惑被打断,听他语气温柔,不由心里跟着软了一软,羞怯道:方才你出去敬酒的时候,我吃了两块小点心。
徐离在新房里环视一圈,拣了一叠桂花糕,一叠绿豆糕,一起递给薛氏,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吃点吧。
嗳。
薛氏含羞带臊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吃着,过了一会儿,柔声问道:你要不要吃一点?我不饿。
徐离亲手倒了热茶过来,递给她,糕点太干,喝点水。
如此俊秀不凡、英姿出众的丈夫,如此温柔体贴,薛氏之前的不情不愿,顿时化作青烟一般全部散去,只剩一腔似水柔情。
----爹爹果然有眼光、能识人,没有给自己选错丈夫。
******第二天,薛氏一大早敬了婆婆茶,见到了二伯和二嫂,----听说徐家还有两个小姑子,在来济南府的路上走失了,倒是少了两个要小心应付的人。
婆婆看着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二伯笑容可掬,二嫂暂时看不出什么来,几个侄儿侄女都还小,全都是拿块糖便能哄的年纪。
薛氏松了一口气。
虽说自己是下嫁,但是给人做儿媳的,该做小伏低的时候还得做,遇上和善一些的人家,往后日子就要好过的多。
想起昨夜,丈夫一副生龙活虎的劲头,可是半点都不和善,……但是,那应该是爱重自己吧?忽地回了神,大白天的自己怎么想起这种事来?看了看满屋子的人,不由羞红了脸。
徐二奶奶见状笑道:三弟妹还是个爱害羞的呢。
徐夫人淡淡道:新娘子,谁不害羞?勉强说了一句凑趣的话,难道都跟你一样没羞没臊的?让丫头拿了见面礼过来,是一对翡翠镯子。
徐夫人微微出神,----这一对是后头找出来的,不如以前自己常戴的那对好,再看向下面的儿媳,也不如自己挑的那个满意。
薛氏一直羞涩的微微低了头,并没有留意到婆婆的神色。
徐离却是看得清楚明白。
对于母亲来说,莲娘是她亲手挑中的儿媳,是从前那一段平安岁月的美好回忆,而薛氏根本不是她选的,一看到薛氏,只会提醒母亲想起徐家为何要娶她,想起那些血海深仇,想起两个在战乱中走失的妹妹。
徐离不想气氛尴尬,便道:娘,我先带薛氏回去。
薛氏看了丈夫一眼,觉得他这是在心疼自己,不想让自己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心里十分熨烫,嘴上却道:三郎你自去忙,我在这儿陪着娘说会儿话。
哪知道徐夫人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挥手道:我累了,都回去吧。
薛氏在家唯我独尊惯了,没有多去想婆婆的精神懈怠,见丈夫不反对,便说了几句谦逊的话,跟着徐离出了门。
到了连廊拐角处,小小声嗔了一句,三郎,我有个乳名唤做萦萦。
----方才居然叫自己薛氏,好不生分。
徐离看着她,我知道了。
这里头有一个典故呢。
薛氏抿嘴一笑,很有谈兴的样子,像是急着把儿时趣事拿来分享,我生下来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声音特别大,我娘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所以就起了这个乳名。
徐离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薛氏犹自不觉,一路上只是不停的说笑。
徐离不由微微烦躁,----徐家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她难道不知道吗?方才没有见着两个小姑子,何曾露出过丝毫担心?何曾询问过一句?薛氏这种养尊处优、不知疾苦的千金大小姐,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如今做了徐家的儿媳,还是一副在家做小姐的做派!----娶妇娶贤,果然不假。
于是顿住了脚步,叫了丫头,先送你们三奶奶回去。
薛氏被打断,诧异回头,三郎,你要去哪儿?我想起二哥那边还有点事,去去就回。
徐离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有耐心多做解释,也并不等她回答,转身便走了。
薛氏有点不满,嘟哝道:新婚三日,什么事不能放一放?陪房过来的薛妈妈是她乳母,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怕她做了媳妇不知收敛,赶忙劝道:三爷不是说去去就回吗?又不出门,奶奶先回去等着,正好换一身家常的衣衫装束,省得这个累赘。
薛氏转念一想,趁这个时候回去,打扮的漂漂亮亮也不错,点头道:好吧,就换那条新做的凤凰于飞。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正好放着黄耀明的《身外情》,配合起来,还有一点淡淡忧伤~~每个人的一生,总会错过一些东西。
PS:种田宅斗类型的文,就是罗里吧嗦人物多,这章就让女主休息一下吧~~☆、45错过(中)徐离折了回来,方才一直觉得母亲恍恍惚惚的,实在有些不放心,----两个妹妹的走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长兄的死更让母亲倍受打击。
在乱世里,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妹妹们,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就连自己,都不敢深想下去……一进门,母亲正在和哥哥嫂嫂说着话,侄儿侄女们都散了。
气氛有些凝重,仿佛正在商议着什么要紧事。
你回来的正好。
徐策开口道:姝儿找到了。
徐离一惊一喜,忙问:人呢?在顾家。
徐二奶奶见小叔子迷惑,解释道:安阳失陷以后,顾家四房人口都来了济南,路上正好遇见一群逃难的流民。
咳了一声,……是莲娘救了姝儿。
后面要说的话更是尴尬,不由看向丈夫。
徐策接话道:昨儿是你大喜的日子,顾氏不便登门,让人过来报了信。
原本你二嫂去了一趟接人,哪知道姝儿不肯回来,说是想陪顾氏呆几天。
徐二奶奶又道:娘放心不下,打算等会亲自去接她回来。
哥哥嫂嫂你一言,我一句。
徐离抿着嘴,目光闪烁不定。
----她还没死。
原本是自己对不住她,徐家对不住她,退亲、弃城,她一个弱女子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她居然还肯出手救下妹妹,委实良善难得。
那是一颗明珠,可惜自己没有好好对待弃了她。
徐二奶奶将小叔子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徐夫人觉得小儿子的婚礼已成,一大早的,儿媳妇过来敬了茶,该走的礼仪都已经走完,站起身道:你们各自忙着,我亲自去接姝儿回来。
徐策看在眼里,心下明白母亲的埋怨和不满。
如今自己行动不便,弟弟刚刚新婚更不合适去顾家,去见顾氏,于是便叫了自己媳妇,你陪娘一起过去吧。
徐二奶奶忙道: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让娘自己出门。
婆媳两人领着一堆仆妇,出门坐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往客栈而去。
徐策见人走远了,撵了丫头,说道:三郎,我知道你心里惋惜顾氏,可是你已经娶妻,莫要再为她惹出闲气了。
徐离一声冷笑,没回答。
我瞧着,薛氏有些天真娇气。
徐策给弟媳下了一个评语,话锋一转,想来是和姝儿一样,在家里娇惯了些,你只用稍微哄着她些就好了。
徐离皱眉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三郎,我明白你心里不情愿。
徐策看着自己残了的双腿,眼里黯淡无光,可是你总归还能够上战场、杀敌人,而我……语气自嘲无力,就算此刻萧苍站在我的面前,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徐离看向兄长,想起他从前的心高气傲、意气风发,想起那个一直被自己敬仰的身影,----如今却被困在一张小小的椅子里,不由浮起阵阵心痛。
徐策幽幽道:我这一生,曾经有过许多遥远的梦想,数不尽的雄心和志向,全部都不能去实现了。
二哥,你还有我。
那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懂。
徐离收拾起自己的情绪,眼睛微眯,薛氏是有一些天真娇纵,但薛家救徐家于危难之中,给了徐家报仇雪恨的机会,对徐家有恩,她便是有些小性子,我也会容下的。
目光透出冷静理智,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跟一个妇人斤斤计较?徐策颔首道:看来三郎你心里全都明白,倒是我多虑了。
二哥你尽管放心。
徐离神色郑重,说道:我清楚徐家现在的处境,不会忘了徐家的血海深仇,不会忘了我们在安阳的基业,更不会忘了徐家多年来的志向!斩钉截铁保证,绝不会做出意气用事的蠢事!那就好。
徐策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不再多言。
******徐夫人和媳妇赶到客栈,却被告知,顾家的人已经搬走了。
临走留了口信,说在馨香坊北大街买了一所宅子。
徐家的人少不得调转马头,绕了半个济南城,方才赶到顾家新居,门口婆子听说是徐家来人,像是早被交代过,便直接领着去找顾莲。
徐夫人进了门,一面走,一面听得小丫头们窃声议论。
徐家不是退了九小姐的亲事吗?怎么还好意思登门?人家都给薛大将军做了女婿,还怕什么?徐夫人听得脸面涨红,心中又羞又愧,恨不得找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也难怪顾家的人有怨气,换做自己的女儿被人退了亲,一样忍不得。
徐二奶奶亦是好不尴尬,只是在别人家里,不好喝斥。
领路的婆子是个机灵的,见徐氏婆媳难堪,赶忙把那几个嘴碎的丫头撵了,回头解释,来济南府的一路走得匆忙,人都散了,只好剩下什么人用什么人,不比从前在家认真□过的,好些都上不得台面。
说到这个,徐夫人更是答不上嘴了。
若非徐家弃城,顾家何须颠沛流离来到山东?心内忽地一惊,为了这个,只怕顾家的人恨透了徐家,那么姝儿……可见莲娘当时的艰难,还得偷偷摸摸的瞒着家里人,冒着被责骂的风险,把姝儿一路捎带到了济南。
而且当时,莲娘应该不知道徐家在济南。
----她竟然没有扔下姝儿这个累赘!自己当初果然没有选错儿媳,徐夫人微微红了眼圈儿。
等到见到顾莲时,竟然只先看了女儿一眼,便急着行礼道谢,大恩大德,我们徐家永远不敢相忘。
伯母使不得。
顾莲赶忙避开,扶她道:你是长辈,怎么能给我行大礼?倒是折了我的福。
让小丫头端了茶来,自己搀扶着徐夫人在椅子里坐下。
母亲这么快就过来了。
徐姝一如从前那般天真爱娇,埋怨道:我还说多玩两天呢。
上前挽了母亲的胳膊,蹲在脚边,有莲姐姐照顾我,母亲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
徐夫人再次谢了顾莲几句,仔仔细细看了小女儿好几遍,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问起另一个担心的人,姝儿,你姐姐呢?徐姝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被乱军冲散了。
顾莲微垂了眼帘,----这是徐姝的意思,与其告诉母亲,姐姐已经跳崖的死讯,还不如留一线希望。
没有确定的事情,人们总是会往好的方面去想。
更何况,徐姝已经回来了。
徐夫人肯定不会盼着女儿死,顺势思维,就会想着大女儿有一天也会回来,一如小女儿这般,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得不说,徐姝真的长大懂事了许多。
果不其然,徐夫人尽管目光一黯,心里依旧还是存了希望的,喃喃道:回头再让你哥哥们去找,一定要把你姐姐找回来。
徐姝乖巧道:姐姐比我听话,又孝顺,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
顾莲听着心头一酸,无声叹息。
小姐……?玉竹探头进来,神色为难,夫人那边出了点事。
顾家逃难的时候,下面的仆人都是各自分散,只有少数跟在主人身边,玉竹一家是顾家的家生子,一起逃到了济南府。
顾莲身边的丫头们,春晓因为桂花糕的事病死了,可人几个小丫头,早已经不知去向,蝉丫、谅儿又小又不懂事,只剩下玉竹一个可以用的人。
她素来是一个沉稳妥当的,这么急……顾莲上前问道:何事?玉竹吞吞吐吐的,不肯说。
徐二奶奶见状,忙道:娘……,咱们出来也不久了,又见着姝儿,还是先回去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看向顾莲,改天再来找莲娘说话。
徐夫人刚要开口,又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夫人过来了!----亲娘过来,为什么如临大敌?!徐家的人都是看着不解,但想着这是别人家的**,不便知道,因此更忙着要告辞而去,以免等下大家尴尬。
徐姝有点担心,莲姐姐……玉竹眼瞅着四夫人进了院子,不由大急,飞快的上前低语了一句,小姐,五小姐不见了。
顾莲心里咯噔一下。
顾家从安阳出来以后,自己先在城门外遭遇一幕险情,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根本没工夫去留意别人。
只记得在路上的时候,一直觉得姐姐杏娘挺安静老实的。
----都到了济南府了,顾家宅子也买了,姐姐呆在家怎么会不见了?顾莲没时间多想,拿不准母亲那副爆炭一般的脾气,正在气头上,等下见着徐家人会说出什么话,会闹成什么样儿。
不是自己还惦记着徐离,而是不论在安阳,还是在济南,都一样得罪不起徐家。
因而不等母亲进门,赶紧拉着徐夫人从后门出去,抱歉道:伯母你别见怪,家里出了点事,我母亲的脾气有些急,等下怕言语上冲撞了。
----做女儿的,反而要为母亲的性子做解释。
徐夫人看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点了点头,正好我们要走,不必送,你先去陪你母亲吧。
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以顾家四夫人的那个脾气,看着徐家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言语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特意过来骂架的,还是真的家里出了什么事?伯母你们慢走。
顾莲仓促送了一句,折回了屋。
徐夫人携了小女儿的手,刚下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四夫人的尖声,你姐姐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兵荒马乱的,那你说她会去了哪儿?!顾莲没有出声。
徐姝讥讽道:真可笑!莲姐姐怎么会知道人去了哪儿?徐二奶奶看着言语尖刻的小姑子,再次觉得异样。
别多嘴!徐夫人低声嗔了一句,倒是没有留意到小女儿有何不同,心下同样觉得,四夫人的言行举止荒唐可笑。
女眷们好好的内宅里面呆着,丫头婆子围着,并不是在外面,除了杏娘本人自己愿意,难道还能是别人拐走的?再说了,这又与莲娘有何相干?----居然有这样的母亲?不论道理,不讲情分,审女儿如同审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3000字的确讲不了太多剧情,不过下午还有一章,连起来就连贯了~~刚才看了一下,留言好像要到1400条了,上次1100条左右许得愿,现在到了多300条还愿的时候鸟~~感觉好像会累趴下,这两天找个时间,会在双更的基础上,再加更一章~~PS:这一连串的剧情都是确定顾莲的婚事,杏娘只是一点笔墨带过,早点定下来,大家安心哈~~好些读者问到怎么宅斗?这个么,有困难咱们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大的走向是早就设定好的,不用担心啦~~☆、46错过(下)姝儿……徐策和徐离看着完好如初、娇俏可人的小妹,都是一脸惊讶庆幸。
徐姝嘟了嘴,怎么了?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不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淘气。
徐策语气责备,眼神里却尽是心疼,回来就好,母亲不知道多担心你们……,对了,娴儿呢?徐姝目光一缩,仍旧用方才的话继续敷衍,当时人太多、太乱,先头我们俩还在一起的,后来就找不到了。
徐夫人难过道:一定要让人把娴儿找回来,一次找不到,便十次!徐策、徐离连连保证,但其实心底都知道希望渺茫。
徐夫人搂着小女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哽咽道:这一个月来,我吃不下、睡不香,差点揉碎了心肝。
念了一声佛,还好菩萨保佑,我要再去给菩萨上上香,这几日得空,就去庙里给菩萨重塑一尊金身。
徐姝浅浅笑道:我陪娘一起去。
徐策看着母亲和小妹远去的背影,目光带出思量,打发走了自己媳妇,问道:三郎,你觉不觉得姝儿像是藏了什么事?徐离点头,我也觉得不对劲。
两兄弟正盘算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叫小妹来问一问。
没多会儿,徐姝却自己溜了回来。
她原本是有些珠圆玉润的,逃难饿了十几天,消瘦了不少,不单如此,竟然神色都不复从前娇憨了。
淡淡问道:哥哥们是不是有话要问?语气冷静淡定,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要不是徐离不信乱力鬼神之说,只怕会以为小妹撞了邪,因见她平安无事,不由责备,你既然昨儿就到了济南府,怎地还不赶紧回来?白白让家里人担心一天。
徐姝冷笑道:昨儿可是三哥你的大喜之日,不知道多高兴,忙都忙死了,还有功夫担心妹妹呢?徐离听她口气不善,皱眉道:怎么跟兄长说话呢?兄长?!徐姝砰的一下关了门,愤怒道:哥哥们满心大业,何曾记得我们这些做妹妹的?眼泪簌簌而下,姐姐为了让我活下来,她自己……回想起那惨烈不曾对人言的一幕,至今仍是又惊又怕又痛!----当初只对顾氏说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那天是在夜里,原本有好些人一起聚在破庙里避寒,不知道哪儿来了几个下流之徒,看着年轻的姑娘就……徐姝觉得恶心又反胃,有些说不下去,后来吓得大家都乱了,姐姐拉着我跑了出去,把我藏在柴禾堆里,她却引着人跑开……徐策和徐离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心底一凉。
徐姝哭得泪流如雨,凄厉道:我亲眼看着那些畜生们……,抓住了姐姐,撕碎了她的衣服,姐姐不愿受辱,竟然生生的咬舌自尽!谁知道那些天杀的畜生……,还不肯放过她。
说到此处,眼泪滚滚而下有如决堤,他们对着姐姐的尸体又踢又踹,还拿刀乱砍,最后……,最后把姐姐扔下了山崖……姐姐最爱干净,人又温柔,死的时候却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徐姝痛声质问,那个时候,哥哥你们又在哪里?!姐姐惨死在无耻之徒的手下,自己疲于逃命,哥哥们却在忙在薛家的亲事,----何其讽刺?叫自己怎能不怨?不恨?!徐离彻底的惊住了。
----从来不知道,所谓大业,需要亲人付出如此血腥的代价。
徐姝扑在徐策的怀里大哭,二哥,姐姐死得好惨……不住的抽泣,小小的身体在兄长怀里颤抖,我在柴禾堆里动都不敢动,手脚全麻了,……身上又冷,饿了两天三夜,实在忍不住才走出来……徐策紧紧的搂了妹妹,红了眼圈儿。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离看着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妹,想着她受到的那些惊吓,想着另外一个惨死的妹妹,心中的痛简直无法形容!他紧紧握拳,指甲嵌破了掌心都没发觉。
徐姝哭了好半晌,方才稍微止住一些,抽抽搭搭道:我真的不敢告诉娘,怕她受不了,只能哄她……,说是和姐姐走散了。
徐策痛声叹息,娴儿的事,往后也不能让娘知道。
我怕别人看我穿得富贵,再盯上我。
徐姝哽咽不已,只能扒了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抹花了脸,又不敢一个人走,所以跟在流民的队伍后面。
路上饿得狠了,就摘了路边的野果子吃,实在没有,连野草也是吃过的……她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徐姝凄惨一笑,我遇到莲姐姐的时候,已经十来天没有吃过一口饭食了。
徐策看着瘦了一大圈儿的妹妹,心疼不已。
那时候,莲姐姐并不知道你们在哪儿。
徐姝恼恨的扭过头,愤愤道:三哥你退了莲姐姐的亲事,弃了安阳,应该明白顾家心里有多恨!她却悄悄把我藏了起来,承诺不会弃我!上前抓住哥哥使劲摇晃,失声大哭,她这么好,你怎么可以负了她?娶了别人?!徐离任由妹妹一声声责问,不辨,不言。
*****奶奶。
薛妈妈打听了消息回来,惊讶道:上午夫人和二奶奶出去,居然是去接二小姐回来的!二小姐?薛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自己的小姑子。
这可是喜事啊。
薛妈妈笑道:我瞧着,夫人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肯定是记挂着两位小姐,虽说只回来了一位,好歹也能够宽一宽心了。
薛氏点点头,的确是喜事。
吩咐丫头,把我的首饰盒子拿过来,梅花攒心花纹的那一个,我要挑样东西。
又叫了另外一个丫头,再给我找个漂亮一点的长盒子。
奶奶这个时候可别心疼东西。
薛妈妈细细的指点,你对二小姐好,三爷自然会看在眼里,夫人也会看在眼里,二小姐更会觉得新嫂嫂大方体贴。
薛氏娇嗔,妈妈,我知道的。
丫头捧了首饰盒子过来。
薛氏挑了一只足金的嵌宝石花钗,晃了晃,这个总可以了吧?她的首饰多,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而是担心道:不知道二姑娘的脾气怎样?薛妈妈道:听说还小,奶奶你多让一让、哄一哄就好了。
薛氏听了微微蹙眉,不满道:知道、知道,谁让我是做嫂嫂的呢。
想了想,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她回来的?回头咱们再添一份赏银,若是那人还使得,在府里给安排一个粗活差事,也是一份体面。
将来婆婆、小姑子看见那妇人,自然会想起自己的大方,丈夫知道了,更会觉得自己做的好,两个人就更加恩爱和睦了。
薛氏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她性子又急,吩咐道:赶快去打听一下。
******顾莲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前女友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这会儿功夫,正在为了走失的姐姐杏娘头疼不已。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呢?后来母亲审了娇蕊,娇蕊说是不知道怎地特别困,打盹儿睡着了。
----大早上的,才睡来起来居然又困了?母亲气得不行,让人把娇蕊捆起来狠狠的打。
自己虽然没过去看,但是现今顾家宅子小了很多,整个四房都在一个院子,娇蕊鬼哭狼嚎的,想来被打得不轻。
不知道哪个和娇蕊有过节的,提起娇蕊和春晓是亲戚,勾得母亲想起春晓给自己的糕点里下药,当即吩咐把娇蕊扔进了柴房。
打得重,很可能伤了筋骨,没药,又没饭吃,娇蕊怕是活不成了。
李妈妈抱怨道:五小姐怎么这般不省心?兵荒马乱的年月,还不说好好的在家里呆着,还到处乱走!她倒不是心疼杏娘,只是瞧着四夫人乱发脾气,迁怒顾莲,心里愤愤又没法说罢了。
顾莲反复的琢磨整件事情,忽地想起一点什么来。
可是这个念头太大胆了一些,只怕要挨骂的。
顾莲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过去找一趟母亲。
虽然对杏娘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好歹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还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的,----不光她好,母亲也少对自己发几顿脾气。
四夫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在屋子里团团转,见她过来,不耐烦道:你姐姐丢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呆着,还到处乱跑做什么?!顾莲小声道:我惦记着姐姐,有些猜想打算跟母亲说。
四夫人止住怒气,见她四处环顾、欲言又止,便撵了丫头,说吧!眼下正是大冬天,娇蕊好好的怎么会睡得那么死……话没说完,四夫人便恼怒道:所以说,那种蠢货打死也不足惜!母亲。
顾莲放柔了声音,我是担心,娇蕊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姐姐不会无缘无故走丢,别是什么人做了手脚。
四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三房的人不是一直盯着四房吗?不过……,他们恨的是莲娘,怎么会拐走了杏娘?难道拐错了?赶紧让人去问娇蕊,早上都吃了些什么。
可怜娇蕊还剩下一口气,咬着牙一样一样说了。
查来查去,在娇蕊吃剩下的包子里面,查出来有安睡的药,----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平常有人睡不着时,常会吃一、两粒的朱砂丸。
----这分明就是有人做了手脚!四夫人又惊又怒,当即吩咐卢妈妈带人仔细去查!又怕杏娘走失的消息传开,严令四房的人噤口,自己焦躁不安的坐在屋子里等待,看什么都不顺眼!忽地瞥见小女儿,神色恬静、安然无恙的坐在一旁。
不由再次想起当年的那些流言,说亲两次不成,头一个被人灭了门,第二个又给败了家,再后来,她还在城外遇到了那种破天祸事!可是不论怎样,最终她都是平平安安的。
小女儿也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遇事从来都是不慌不忙,说起话来,竟然能让大伯和三叔听从其命,----这哪里像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简直……,简直就像一个活了许多年的妖精!顾莲见她脸色有点难看,问道:母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四夫人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挥去脑子中稀奇古怪的念头,……怎么可以这样去猜想女儿?不论如何,她都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心下有些烦乱,想起下落不明的大女儿更是糟心,挥手道:你回去吧!顾莲知道自己不讨母亲喜欢,眼下姐姐不见了,母亲肯定更是不想看见自己,说了两句安抚的话,便领着玉竹等人出了门。
站在连廊口的时候,停了一下。
迎面冷风一吹,脑子越发清醒,方才那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起,----或许姐姐不是被人拐走的,是自己呢?长房的院子隔得不远,那儿可是住着一个风流倜傥的何庭轩。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9:00加更一章~~~嗯哼,老夫聊发少年狂~~☆、47意外之外(上)薛氏万万没有想到,会打听到这么一个意外的消息回来。
上午小姑子徐姝被接回家,自己先让薛妈妈安排人去打听消息,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想着做点事情讨好婆家。
然后自己赶着过去看望小姑子,哪知道却被告知,说是身体不适睡下了。
心里有点小小的不高兴,薛妈妈安慰道:二小姐在外头不知道受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或许还受了伤也未可知。
劝自己,既然二小姐不舒服,咱们就改天再过来探望便是。
于是只好留下礼物,自己回了屋,等着丈夫和二伯说完事回来,看一看自己的新裙子,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呢。
哪知道还没有等到丈夫,打听消息的人先赶了回来。
薛家在济南府可以说是权势通天,想问个把人,根本不算个事儿。
说是馨香坊那边新来了一户人家,姓顾,是从安阳那边逃过来的,才到济南落脚没几天。
上午夫人和二奶奶就是去了顾家,把二小姐给接了回来。
----丈夫以前的订下的那门亲事,不就是安阳的顾家吗?早在自己出嫁之前,母亲早就让人把徐家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
薛氏顿时在心里拧了一个疙瘩,又惊又急,赶忙道:再去仔细打听一下,是不是以前和三爷订过亲的顾家!其实心里也明白,十有□就是,----否则这世上巧合的事岂不是太多了些?仆妇领命去了,没多久再次回来。
回三奶奶的话,就是和三爷订过亲的那户顾家。
薛氏顿时张了嘴,轻轻喘气,把脸扭向一边,发愣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薛妈妈见她认真动了大气,又牵扯到顾家,怕再说出什么被人听了去,赶忙撵了丫头们出去,小声唤道:小姐……薛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用劲太大,倒是弄得自己手掌生疼生疼的,一面皱眉揉着手,一面愤愤道:都是退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还这么不讲究追到济南来!薛妈妈想了想,应该不会。
分析道:并不是顾氏自己跑来的,而是整个顾家的人都过来了。
想起一件事,不是说安阳已经被萧苍的人占了,许是顾家呆不下,这才逃到了济南府。
天下那么大,她去哪儿不行啊?薛氏满腔不高兴、不愿意,和不痛快,难道只有济南一处太平之地?那么多的地方,那顾氏非得巴巴的追到济南。
朝自己乳母问道: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我也猜不出顾氏是什么意思。
薛妈妈为难道:或许是碰巧了。
反正给人心里添堵。
薛妈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宽慰道:不管是有心还是碰巧,毕竟三爷已经和顾氏退了亲,又娶了小姐你,断然再没什么可能了。
给薛氏端了一杯茶,那顾氏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总不能自甘下贱做妾吧。
薛氏恼道:我才不要这样的妾呢!小姐,你别光顾着生气啊。
薛妈妈一点点分析,听说顾家和徐家是世交,原本也是因为这个,夫人才给三爷定了顾氏,后来……后来徐家兵败,退了亲,攀上薛家的高枝,说起来就不好听了。
薛妈妈只得略过,转口道:听说……,二小姐是顾氏救下的。
薛氏只是从小唯我独尊惯了,有些跋扈任性,并不傻,旋即反应过来。
既然小姑子是顾氏救的,那么肯定会她感恩戴德。
----难怪人一回来,就装病不肯见自己。
也不知道那顾氏挑唆了什么,让小姑子不待见自己这个新嫂嫂,暗里做手脚,真是好生无耻!心思一动,恐怕感恩戴德的还不只小姑子一人,丈夫、婆婆,甚至二伯和二嫂,整个徐家的人,都会对顾氏的相救之恩感激不尽。
以后自己在丈夫面前,绝对不能说起顾氏的坏话,而是要做出感激的样子,感激她把小姑子给救了回来。
仿佛在菜里吃到了一直苍蝇,不得不咽下去,当着满座客人们的面,还要夸奖这道菜做得十分好吃。
----真是叫人恶心!薛妈妈知道自家小姐聪明,只提醒了一句,小姐嫁了人,总要时刻记得以婆家为重才是,其他该忍就得自己忍了。
薛氏闷声不语想了一阵,开口道:这件事,在三爷面前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免得以后丈夫多心,万一顾氏有个头疼脑热的,磕磕绊绊的,还以为是自己心窄嫉妒,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
不对……三郎既然已经娶了自己,心里怎么还可以装着顾氏?----他的心里只能有自己一个人!不免又想到,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两个人该不会是从小就认识的吧?薛氏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越发解不开,妈妈,再去让人仔细的打听一下。
那顾氏……,是不是小时候就和三爷玩得熟?顿了顿,不痛快道:一定要打听清楚,他们订亲,到底是夫人的意思,还是三爷的意思?薛妈妈有点为难,但还是点头,我让人去打听。
薛氏性子要强,自打她生下来就是被人捧着,从来没输过人,----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的那个月,别人都是衬托她的星。
于是一面梳理着自己的情绪,一面等着丈夫回来。
午饭时分,徐离面色平平的进了屋。
三郎。
薛氏笑得温柔,上前替他脱了外袍,亲手挂了,然后折回身来倒茶,上午听说二妹妹回来,我去看了她,却说是不太舒服睡下了。
徐离接了茶,嗯,姝儿有些疲惫。
薛氏在一旁坐了,自己也端了茶,闲闲拨着,状若不在意的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回来的?回头我也好让丫头准备一份谢礼。
薛氏的那点小心思,在丈夫面前根本就不够使。
徐离甚至不需要去揣测妻子有何深意,出于本能的慎密,当即滴水不漏回道:母亲已经让人送过谢礼。
他道:你若是有心,往后多陪姝儿说说话便是了。
薛氏便没法再追问下去。
总不好表现出自己对外人更感兴趣,而把关心小姑子给靠了后。
不甘心的看了看丈夫,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因为涉及顾氏,而表现出丝毫不一样,这让她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徐离放下了茶碗,忽地道:姝儿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母亲得她又艰难,免不了有些惯坏了的脾气,往后若是冲撞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氏甜甜的应了一声,嗯。
又道:三郎放心,我可是做嫂嫂的,怎么能和妹妹一般计较呢?我在家没有胞妹,往后只会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心里却是有些不痛快。
丈夫看似关心自己,实则还是偏心自家妹子,不然为何不是大家有话好说,而是要自己让着小姑子?罢了,人心都是偏的。
自己刚进门,自然比不得丈夫和小姑子兄妹情深。
不过小姑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且让她几年,嫁了人,眼不见心不烦。
到时候,自己应该生下了儿子,有了依仗,和丈夫相处几年更有了感情,那可就不一样了。
二伯是个残废,徐家出人头地的人只会是丈夫,二嫂没有根基,自己又有娘家人在身后撑腰,徐家总有一天是自己的天下!******薛氏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叶东海此刻也在拨弄着他的算盘,噼里啪啦的,他手指纤长,算盘珠子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灵性,上蹿下跳宛如跳舞一般。
段九揉了揉额头,哎哟,这玩意儿我看着就头疼。
叶东海认真的对着账册,时而皱起眉头,拿起基本账册一一比对计算,接着又是一阵算盘珠子响,似乎根本听不见旁人说话。
段九在他合上一本账册之际,伸长了脑袋,问道:你倒是放心,就不怕出门这段时间里,你的美人儿给别人娶走了。
胡说。
叶东海瞪了他一眼,顾家刚到济南府落脚,人生地不熟的,谁会突然去给她提亲?再说徐离刚娶了薛氏女,这个时候赶着跟顾家去结亲,不是打薛家和徐家的脸吗?段九呵了一声,你不是正在盘算着去打脸?怎么……,许你打,就不许别人打了?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哪一点不同了。
叶东海微微一笑,我自有不同。
心下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济南是薛家的天下,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薛氏就会知道莲娘的存在,----不知道薛氏性情大度与否,可别做出什么歹毒的事来!这么想着,不由重新盘算了行程路线。
须得尽早做好安排返回济南,才能叫自己放心。
好在自己接手家里的生意有些时日,各省商号的掌柜们都调得动,不然短时间内要做这么大手笔的生意,还真有点运转不起来。
然而世事岂能皆在预料?尽管叶东海火急火燎、星夜兼程,且自认为每一个细节都想清楚,但还是有他预料不到的事,马上就要偏离轨迹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一天更新太多,读者会跳着看~~呜呜,乃们可不要介个样子哇~~继续求花,求2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季榜吧~~~~MUA~~☆、48意外之外(下)薛氏三日回门,排场摆得整个济南城的人都知道了。
薛夫人和女儿一样,起初也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如今瞧着女婿英气不凡,和女儿恩恩爱爱的,总算有了些许满意。
徐家再落魄,只要女婿人好就行,全当是招赘了半个儿子好了。
都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徐离少年俊秀、人物出众,他性子内敛,面上断不会露出狂傲之气,面含微笑与薛家的人寒暄时,反倒瞧着十分温和斯文。
薛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更添了几分满意。
再瞧瞧女儿,一直甜甜蜜蜜坐在丈夫身边。
从进门开始,便一口一个三郎如何,三郎怎样,早没了当初的不情愿,看得出是真心满意这门亲事。
薛夫人越发高兴起来,笑道:看着你们两个和和睦睦的,真是比什么都好。
薛氏娇嗔,我和三郎当然和睦了。
惹得小兄弟薛沛哈哈一笑,姐姐果然是女心外向,才嫁了人几天,这就帮着姐夫说话了。
薛氏拍了弟弟一把,小毛头,你懂什么?!薛沛今年才得七岁,瘦瘦的,长手长脚,面相长得十分机灵,又不认生,只管上前拉了徐离,听说姐夫的剑法最是厉害,父亲手下的几个将军都打不过,姐夫能不能教我几招?比起和岳母寒暄客套,徐离当然更愿意去陪小舅子说剑,再说新妇回门,也要留点空间出来,让她们母女俩说点体己话。
当即笑道:现在就有空,我们到外头去说吧。
薛夫人见女婿懂事体贴,点了点头,然后拉了女儿到里屋问话,萦萦,徐三郎待你可还好?难道先前我还是撒谎不成?薛氏抿嘴一笑,说起新婚之夜的那些甜蜜,还有这几天丈夫的关怀,娘你一定瞧不出来,他那样一个冷面冷脸的人,做起事来,倒比那些能说会道的人还要体贴呢。
薛夫人笑道:人好自然在内里,岂在嘴上?又问:徐家的人好不好相处?他们家人口简单,如今又是呆在济南,应该没有难为你吧?母亲……薛氏拉长了声调,带出三分娇嗔、三分不满,你说的好像徐家都是坏人一样。
然后笑了笑,我婆婆是一个和气的人,二伯和二嫂也挺好的。
微微一顿,哦……,对了,前几天三郎的二妹给找着了。
哦?那是喜事啊。
薛夫人念了一声佛,小姑娘家家的流落在外,你婆婆不知道多担心,总算回来了一个。
又问,是怎么找着的?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薛氏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拿了丈夫的话做挡箭牌,那还用说吗?婆婆和二嫂亲自去接的人,早就重礼谢过了。
薛夫人的心思重点都在徐离身上,次则担心徐夫人和善与否,并不是太关注徐家的两个小姐,----小姑娘家嘛,有点脾气也是有限。
只要丈夫不错,婆婆不刁难,女儿又是下嫁去徐家的,日子应该好过。
但还是叮嘱了一句,姑娘在家的时候都矜贵,你做了别人的媳妇,就不能再像从前在家的脾气,该让着小姑子的地方,得让一让。
薛氏在心里撇嘴,----小姑子?自己连面都还没有见着呢。
顾氏的事情,并不打算告诉母亲知道。
正值新婚之际,实在拉不下脸,说起丈夫还跟别的女人有瓜葛。
将来让平日交好的小姐妹知道了,岂不笑话自己?说自己没出息,嫁了人,遇到一点事就哭哭啼啼找娘家,那得多没面子!她自幼性子要强,又爱脸面,觉得自己已经出嫁的人,不再是躲在父母羽翼庇佑下的小姑娘,遇事应该独当一面才对。
到时候,自己不靠娘家就把顾氏的事给解决了。
也让别人都知道,自己不光是在家里才过得好,在婆家也一样风生水起,既能够把丈夫拢在手心,也能摆平外面的花花草草。
----想是这么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平顾氏呢?薛夫人见女儿一直目光闪烁,走起神来,不放心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没有跟母亲说实话?女儿性子要强的很,别是受了委屈,不肯说罢?薛氏忙道:没有,没有。
怕母亲多心,万一派人去打听到顾氏就不好了,心思一动,故意嘟了嘴,都是三郎偏心啦。
薛夫人闻言大惊,……怎么?你们才刚新婚,他就跟通房有了什么不成?又不解,我怎么记得,徐三郎屋里是没有通房的。
什么呀。
薛氏娇嗔,母亲想到哪儿去了?解释道:前几天三郎叮嘱我,说是他二妹自幼娇惯,有脾气,让我往后多让着一点儿。
薛夫人松了一口气,埋怨道:这也算是个事儿?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女儿,哪个做嫂嫂的,不让着小姑子几分?女儿矜贵,做媳妇的自然比不得,要低一头。
薛氏见成功的瞒住了母亲,得意一笑,知道啦。
当初你那几个姑姑在家时,我有哪一件事没让着她们?薛夫人举了例子,一面拍着女儿的手,安抚道:三郎肯私下提醒你,算是不错的,换做你爹,二话不说就只会让我退一步。
薛氏抿嘴一笑,像爹那种整天混在军营的粗人,哪里懂得心疼人?娘生气,也是白白气坏了自己。
那都不要紧。
薛夫人搂了女儿在怀,丈夫粗中有细,自己是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小事的,满足笑道:只要你和沛哥儿都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顾莲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自己在家犹豫了好几天,终于顶着挨骂的风险告诉了母亲,----果然没有猜错,杏娘走失了,何庭轩也一样不见了。
要是姐姐杏娘站在自己面前,真想抓着她摇一摇,无知的少女啊,为着个皮囊好一点的男人去私奔,你这是要闹哪样?!何庭轩那种纨袴子弟,家里养着的时候,看着花团锦簇、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一点求生能力都没有。
他是能当官?还是会做什么买卖?便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营生,他都做不来,更不用说下地种田之类的,哪里吃得了那种苦?----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姐姐怎么就不想一想?跟了这种人,衣食住行都没有办法解决,更不用说养家糊口,再拖儿带女什么的了。
这会儿,四夫人正在跟大夫人、柳氏吵得不可开交。
四夫人并不太擅长吵架这种事,只会一味的抓不住重点,破口大骂,你们教出这种没良心、黑心肝的畜生!居然起了如此歹毒的心思?还我的女儿来!柳氏气骂道:你自己养女不教走丢了,还能怨得了别人?你哪只眼睛看见庭轩拐了人?无凭无据的,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放屁!四夫人啐道:不是你家的那个小畜生?还能是谁?当初……四下环顾了一圈,虽然没有外人,但是女儿被外男抱在怀里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柳氏冷声一哼,当初怎么了?故意去刺对方,当初你女儿投怀送抱,我们家庭轩还看不上呢!你……四夫人气得倒仰,差点没喷柳氏一口鲜血。
顾莲听得又尴尬又无奈,上前扶住,母亲,咱们还是回去商量一下,赶紧让人四处寻找,好把姐姐找回来。
四夫人气恼的甩开她,指着大夫人和柳氏,高声道:这些不要脸的不说出个地方来,你叫我到哪儿去找?!大夫人根本就没插嘴,只吩咐丫头,去找了四老爷过来。
顾莲心里猜测不准,等下父亲过来了,是会帮着昔日的初恋情人,还是因为女儿走失而翻脸,----不论如何,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谁知道屋里的丫头前脚才出了门,下一瞬,又折了回来,四老爷来了。
顾莲有些惊讶。
难道吵得太大声父亲听见了,所以不请自来?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等下父亲若是偏向柳氏一丁点儿,只怕母亲都会炸了毛。
然而出人意料的,四老爷只是看了柳氏一眼,似乎另有急事,朝四夫人道:家里有事,你快点回去一趟。
四夫人以为丈夫是来劝自己走的,愤愤道:我哪儿都不去?!今天她们要是不说出杏娘的下落,我跟她们没完!杏娘?四老爷一脸茫然不知情,杏娘的事,和大嫂她们有何关系?四夫人听得愣住了。
丈夫竟然不是过来劝架的?既不解,又诧异,那你……心内忽地一喜,是不是杏娘回来了?没有。
四老爷神色怪异,侧目看了顾莲一眼,有官媒上门给莲娘提亲。
原本火气漫天的气氛,顿时像是被人当场泼了一盆冷水,转瞬清静下来。
大夫人、柳氏,还有四夫人,以及周围劝架的丫头婆子们,全都露出惊讶,----毕竟顾家才来济南没几天,人都不认识,这事儿也太稀罕了。
☆、49危机重重(上)啥?!有人给自己提亲?顾莲惊讶不已,接下来便是啼笑皆非。
顾家的人到济南才几天功夫,整天基本窝在家里没出过门,又无故交在此,谁会想着给自己提亲?咳……,说错了,倒是有一家故交旧识。
但是徐家就算再有一个儿子,也不可能给自己提亲了。
眼下自己顶着一个徐三郎前未婚妻的名头,是谁家的胆子这么肥?徐离前脚刚成亲,这家人后脚就来挖他不要的墙脚。
难不成还是一家大富大贵的,不怕薛家和徐家的?不由自嘲想到,要是对方的人和家庭差不多,干脆嫁了算了,省得在这个家里提心吊胆的。
想归想,但是却没有机会过去察看。
四夫人和四老爷回了屋子,接待上门的官媒。
官媒一脸笑意盈盈的,说道:早就听说安阳顾家的百年清名,家中的女儿个个都是贞静贤淑、恭谦识礼,真没想到……,竟然有机会来说这样的好亲事。
----顾家的声名都传到济南府了?四老爷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即便真的是,顾家才到济南几天功夫,宅子还是新买的,官媒和她背后的人家如何得知住处?这门亲事来得何其古怪?面上不露声色,问道:我们初来此地,实在不熟悉济南的达官贵人,不知道你说的是那户张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官媒卖的就是一张嘴皮子,更是逢人自来熟,口角伶俐说了起来,是薛大将军帐下的张偏将,他家太太有一个娘家侄儿,今年十九岁,一表人材、识文断字,去年秋天才刚刚中了举人。
若以顾家以前在安阳的境况,小小举人,想要求娶顾家女儿有些低嫁。
但是现在顾家几位老爷都在丁忧,一个个等于吃着闲饭,官场上说不上话,老爷子也死了,加上战乱,顾家前途还不知道如何呢。
今时的顾家,顾莲嫁给一个偏将的举人侄儿,倒也说得过去。
对方年纪不大,听起来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好是好,四老爷却觉得更加怪异不解。
就连四夫人都感觉不对劲,问道:我们顾家才来济南没几天,不知道张家是如何得知小女的?两家又素无往来……说起来,这段姻缘倒也不算没来历。
那官媒笑道:薛家和徐家不是才结了亲吗?听说徐家、顾家是世交,几位老爷将来也要在此高就,张家仰慕顾家百年清誉,小姐们又是知书达理,所以便起了求娶之心。
难道徐家退了亲过意不去,就再帮忙给莲娘说媒?----这事何其荒唐?!四老爷的下巴都快掉了,咳了一声,倒是一段缘分。
看了看妻子,只是我们对济南府的人事还不熟,一时间难以决断,此事还得再商议商议。
这是常理,官媒没想着一次就能说成,量媒量媒,量个两、三次是必须的,三、五也不算多,只要对方没有一口回绝就行。
因而站起身来,笑道:那好,过几日我再过来叨扰。
四夫人满心的惴惴不安,瞅着人走远了,赶忙急问:老爷……,你瞧着这事儿是个什么来头?好是好,可我就担心是祸不是福啊。
四老爷皱眉道:我知道这门亲事来得古怪。
仔细想了想,小女儿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人,不似大女儿无法无天,到了济南以后一直在屋里,根本不可能认识什么张家、李家,真是越想越莫名其妙。
四夫人不安道:那回头官媒来了,我们还是推了吧。
不。
四老爷有些犹豫,起身道:我先去问问大哥再说。
小女儿在安阳城外遇到那种祸事,不知道将来瞒不瞒得住,而且眼下在济南府,薛家只怕对小女儿会有些忌讳。
早点嫁了,也省得让薛家成天盯着不放。
薛家?四老爷想到了一种可能,跑去找到大老爷,把想法说了,大哥,你看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薛家做的?大老爷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的确有可能。
那……四老爷更加不安了。
大老爷分析道:薛家只有薛氏一个爱女,自然心疼一些。
莲娘迟迟不嫁人,难保薛氏不吃心,很可能薛家想着送莲娘一门亲事,如此大家都放心了。
顿了顿,十有**是这样,否则怎会那么巧,和薛将军帐下的偏将扯上关系。
四老爷搓了搓手,照这么说,咱们只能顺水推舟把莲娘嫁了?也不知道那张家公子人品如何?听着是个少年才俊,别是有什么暗疾吧?薛家能有那么好心,肯送女儿一门欢欢喜喜的好亲事?可如果这真的是薛家的意思,即便对方是个瘸子,也得把莲娘嫁过去。
罢了,罢了,总归不过是一个女儿。
顾莲从小就没有长在家中,四老爷又是男子,不负责后头抚育孩子的事情,认真说起来,父女俩见面的次数都不超过十次。
----何谈感情?四老爷的纠结不过是那么一瞬,很快有了决断,那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吧。
******顾莲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给卖了。
但是方才母亲让卢妈妈过来交待,不让自己走动,连以后晨昏定省都免了,总之就是要拘自己在屋里呆着,心下不由猜到几分。
顾莲看着乳母,担心道:妈妈……,这张家的亲事是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要不是因为麝香是玉竹的姐姐,只怕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顾莲心下惶恐不安,这叫我如何敢放心嫁过去?之前那些负气的想法,不过是自嘲罢了。
心下深知,在古代女子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不求大富大贵,至少也得是一个人品端正的吧?父母居然问都不问,稀里糊涂就准备答应这门亲事。
若是自己是真正的顾九小姐,只怕哭都要哭死了。
李妈妈亦是担心不安,发愁道:在济南,打听个消息都不容易。
顾莲托腮想了半日,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能道:先让大石哥在外头帮着打听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心思飞快转动,可惜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叹气。
----连父母都不可靠,自己还能想得出什么好法子?忍不住生出怨怼。
回到顾家以后,自己一直按照古代闺阁女子的标准,恭顺温良、敬重父母,对兄弟姐妹多有谦让,自认没做过一件让父母不满的事。
他们不对十几年的亏欠有愧疚也罢了,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在古代,女儿就真的轻贱至此?可是姐姐呢?母亲却一直都拿她当心头肉,自己不要求同样的待遇,好歹该有点亲生父母的疼爱吧?既然他们不拿自己当女儿看,就别怨自己不敬他们当父母!若是那张家真真切切是一个火坑,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跳的,----逼得自己无路可走的话,索性闹破让大家都不好过!大不了,……就当白来这一世了。
----忍无可忍,那就无须再忍!隔了几天,黄大石总算不负所托打听消息回来。
官媒提供的资料基本无误,张家二公子,姑父马偏将在薛大将军手下任职,他自己今年十九岁,去年秋天中了举人。
黄大石甚至找了机会去看了一眼。
说是那张二公子长得还算端正,看着也没有什么残疾。
家里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父母双亲健在,买了几个奴仆但是不多。
父亲是在马偏将手下做文书,大约是因为依仗姑母家,母亲常去马家串门做客,两家走得十分亲近。
另外就是,张二公子屋里有一个通房丫头。
以黄大石的身份,能够打听到这么多已经是很难得了。
顾莲一条一条的听下来,稍稍松了口气。
----似乎不算太坏。
脑子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松下来,反倒可以想想事了。
这门亲事来得古怪,会是谁在背后暗中做的手脚呢?和自己能扯得上关联的,无非就是徐家、薛家,----徐家给自己做媒?不太合适吧。
薛家?薛家嫌自己这个徐三郎的前女友碍眼,就想赶紧把自己嫁出去?顾莲再仔细回想了下张家的情况,不由嘴角微翘。
这门亲事好哇!瞧瞧……,马偏将在薛大将军手下供职,张家又依附马家,自己要是做了张家儿媳,那岂不是被薛家吃得透透的?薛家的人甚至不用出面,只需要做一点点手脚……比如哪次去薛家参加宴席,弄坏了薛夫人的花花草草?比如某天去庙里上香,居然冲撞了薛氏?或者随便是个什么破事儿。
张家的人厌就会死死的盯住自己,以免得罪贵戚,得罪马偏将的上峰,----就算自己以后再怎么蹦跶,也休想翻出一朵浪花!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嫁去张家的话,就算再怎么努力讨好丈夫,拼命生下儿女,奉承婆婆、谦让小姑,都是空中楼阁。
不论多么努力,都可能因为薛家的一个念头全部崩塌!----是生是死,全都捏在薛家人的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多些大家的鼎力支持,留言又要快多300条了~~~断在这里有点**,自己都觉得纠结,但是后面我也没写完,要是今天17:00以前留言够1700条,下午就不去串亲戚了,在19:00加更一章~~伦家用召唤技能,下一章把叶二召唤回来哈~~求花,求花,求2分~~让我今天再次挑战三更极限吧~~~婚前的剧情都想好了,所以最近速度会比较快~~目前是打了鸡血的状态~~O(∩_∩)O~☆、50危机重重(下)到时候,只要薛家随口一句话。
张家的人便只会记得,自己是让薛家厌恶的女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死死的看住自己,……只有自己过得不痛快了,薛家的人才会舒心。
----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己过得快活?!哪怕是让自己远嫁外省,只要对方是一户好人家,总归还是有个盼头!在娘家就够累了,要是嫁去张家,嫁去这种一点都看不到希望的婆家,……那还不如不嫁。
至于薛家有没有可能是一番好意?呵……,如果他们家是个宽宏大度的,就该知道被退亲的女子有多艰难,怎么还会搅和这种浑水?既然插手,分明就是介意放不下。
不知道,这到底是薛家人的意思,还是薛氏的意思?不过也没什么分别,反正是谁都不可能向着自己。
李妈妈还在旁边傻傻道:这门亲事,听着好像还可以的样子。
是挺好的。
顾莲回头一笑,起身打开自己的箱笼和首饰盒子,挑了最漂亮的衣服,最华丽的首饰,开始对镜梳妆起来。
李妈妈看不明白了,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柳叶眉、宫粉胭脂,再梳一个华丽朝云迎仙髻,带上九尾凤钗,漂亮闪烁的红宝石滴珠在脸侧轻摇,----打扮出一副最最明艳的样子。
顾莲轻轻关上首饰盒子,盈盈一笑,出去走走。
李妈妈和蝉丫都是一头雾水,怕她想不开,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小声的叹气。
顾莲只做充耳不闻,反倒做出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
不到半日功夫,整个顾府都知道九小姐得了一门好亲事,居然不顾矜持,满院子的四下炫耀起来。
甚至放出话来,有些人不是看不得我好吗?如今我偏嫁得好了,将来还要挣个诰命夫人当一当,那些得罪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四夫人得知消息,赶紧亲自抓了女儿关回屋里,狠狠训道:好好的,你也学得疯魔了!老实呆着,往后不许你再出去!第二天官媒再次上门,又把张家二公子夸了一遍,把张家的诚意夸了一遍。
四夫人矜持了几个来回,磨蹭半日,终于流露出些许意动的样子。
官媒知道这是有戏,自然是喜不自禁的应承下,又旁敲侧击,问了问顾家需要些什么条件,以便回去跟张家的人商议。
四夫人只是拿捏着不说,----因为正在担心杏娘,要不是丈夫反复叮咛,连这番表演都懒得做,不耐烦的打发了人走。
那官媒也没生气,有戏就成,反正自己跑一趟,张家就得给一趟的跑路银子。
出了四房的院子,正准备穿过连廊口出门坐马车,忽地听见花窗后面几个丫头走过,一边走一边嚼舌,你们说,是谁家这么不长眼啊?居然敢跟九小姐结亲!傻呗。
另一人呵呵直笑,一副看热闹好戏的口气,咱们顾家才来济南府没几天,人家怎么会知道,徐三爷以前和我们九小姐订过亲?傻了吧唧的,居然还敢把祸事娶进家门!徐三爷怎么想的不好说,徐三奶奶只怕是不会看着那家人顺眼咯。
我瞧那官媒跑得挺起劲的,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呵呵……官媒听得心惊肉跳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等得那几个丫头渐渐走远,方才拍了拍胸口,暗呼几声庆幸、庆幸,心下惊魂未定,赶紧脚不沾地的飞快跑了。
******四夫人为了杏娘急得团团转,每天都是寝食难安。
如今柳氏也急了。
两个人都不见了!她在屋子里连连跺脚,埋怨的看向大夫人,都是姐姐出的好主意!现在可好,……连庭轩都不见了。
我知道你着急,这不正让人去找吗?大夫人皱着眉头,到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妹妹,走丢的是亲侄儿,歉疚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当初老爷子分家产的时候,给长房的大都是祭田、祖屋、铺子,就连吞下四房的那些古董花瓶,全都是一些不方便带走的东西。
自己的手里头,根本就没有剩下几个银子。
当初买这所宅子时,让三房和四房分担出了钱,丈夫还埋怨自己没有长嫂风范!他一辈子不跟庶务打交道,哪里知道柴米油盐贵?安阳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即便过几年侥幸能够回去,那些东西,拿不拿的回来也是个问题。
如今只剩下一点点家底儿,丈夫儿子全部没有进项,如此坐吃山空,只怕挨不过三年就要露馅儿!更不用说,等过两年丈夫起复时,还要四处周旋打点,岂有不花钱的?到时候捉襟见肘的,叫自己到哪儿去拿银子?如果能够让侄儿娶了杏娘,不说把四房搬空,至少也能搬走一半。
于是便想了个主意,让侄儿骗了杏娘出去,只消两个人在城外呆上几天,等到再回来时,还能说得清吗?卫氏就是再不愿意这门亲事,也得答应!没想到……,却出了岔子。
两个大活人,还有好些个丫头仆妇,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呢?大夫人想不明白,四老爷也有一些事想不明白。
前几天,张家请来的官媒还热络的很,最近突然没了消息,----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过去打听。
最近顾家除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各房都有各自的烦恼。
大夫人在担心丈夫的前程和走失的侄儿,又发愁银子不够使,还要照顾哭哭啼啼的妹子,三夫人才死了一个小儿子,心情就更不用说了。
四房被杏娘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丫头们都是战战兢兢。
唯有顾莲,因为这几天官媒没有了动静,想来是自己的法子起了作用,三夫人反倒帮了自己的大忙,暂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危机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叶东海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小厮急得直跺脚,可算把二爷给盼回来了。
一路跟着他,小声回道:小的听了爷的吩咐,一直留意顾家的动静。
前些日子见有官媒上门,就赶着去打听,偏生那么不巧,正正是给顾家九小姐提亲的!所以赶紧给二爷报了信。
叶东海皱眉,我知道了。
段九跟在后头呵呵的笑,哎哟,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跨进了门,看着匆匆忙忙换衣服,找东西的叶东海,诧异道:你不是要直接去抢亲吧?叶东海不理会他,吩咐小厮,备车,去徐家!段九见他委实着急,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说,也就识趣的不再继续浇油,而是影子一般的跟了出去。
叶东海见到徐策的时候,对方正在池塘跟前闲坐,旁边有丫头煮了一壶茶,另外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妾,轻轻抚着琴弦。
琴声舒缓,让人的情绪不自觉的跟着放松下来。
叶东海上前行礼,笑道:二爷好雅兴。
徐策抬头一笑,什么雅兴?不过是闲得无聊罢了。
目光柔和看向身边侍妾,沅真,你先回去。
那女子施施然站起来,让小丫头抱了琴,微微裣衽,转身飘然而去。
徐策含笑解释,方才一曲未毕。
叶东海在他的指引下入了座,大方笑道:二爷是风雅之人,自然不忍心听琴一半坏了兴致,不似我等俗人。
端起茶,抿了一口,好茶。
徐家之前就和叶家合作过几次,徐策一直觉得叶东海挺有本事的,是个忙人,今天想必不会是来喝茶的。
但不急着问,只是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果不其然,叶东海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道:今儿过来,是有两件事想求二爷帮忙。
徐策微笑道:愿闻其详。
叶东海放下手里的茶碗,神色间带出一缕郑重。
叶家这几年的生意做得不错。
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接着一转,不过总归只是商贾之流,成不了大气候,所以我想,让二爷帮忙给捐一个官职。
叶家有这种想法十分正常,不稀罕。
徐策点了点头,第二件呢?用钱买来的东西,总是没有搏功名、走恩荫来得踏实。
叶东海自嘲一笑,继续道:所以,在下还想求一门官宦人家的姻亲。
看向对方一笑,前面的那件事若是办妥当了,后面这件就有了成事的机会。
徐策听着有点意思,颔首道:这个想法挺不错的。
这第二件事……叶东海像是有些慎重迟疑,略作沉吟,方道:请二爷恕我唐突失礼,在下所求,便是想让二爷为这门亲事保婚。
哦?徐策越发来了兴趣,----真是胃口不小,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样,面上不懂声色,笑问,不知道想求哪一家的千金小姐?叶东海目光平静,顾家九小姐。
徐策有点笑不出来了。
----叶东海好大的胆子!不过是区区一介商户之子,竟然妄想求娶官宦人家的千金!再说他又不是不知道,顾氏和弟弟三郎从前订过亲,居然敢打顾氏的主意?还大言不惭要自己保婚?!莫不是吃错了药,脑子坏掉了?下一瞬,心中一动,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叶东海从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绝对不会胡乱开口,他既然敢直接把要求说出来,那么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他给出的条件必定十分诱人!心下生出几分好奇和期望。
自己倒要看看,看看叶家能够给出什么条件,居然可以打动自己?徐策心思转得飞快,微笑问道:那么……,你想用什么来捐这个官呢?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要是说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只是逗自己玩儿,没事过来寻开心的,那就别怪自己翻脸不认人!叶东海不疾不徐,轻轻说了一句,二十万粮饷,八千匹良马。
什么?!徐策终于动容,不复平时一贯的悠闲淡定,豁然坐直身体,不可置信问道:……此言当真?你再说一遍!!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某颜给力不给力?觉得给力就冒个泡吧~~看了这一章,大家就不用**啦~~PS:不能这么整天跟电脑死磕了,明天得出去走走~~PPS:其实我有点怀疑,这种双更状态能持续多久?赶紧想想婚后写神马,喔呵呵~~~☆、51人生几何春已夏(上)在徐府院子的另一个角落,凉风习习。
徐姝坐在花架子下,小丫头轻轻的给她推着秋千,一下子荡起,一下子落下,偏偏她还喊着,再高些,再高一些。
----秋千突然被人拉住了。
丫头们窸窸窣窣的,像是被人摒退下去。
徐姝不由回头,……三哥?徐离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穿了一身玉色的素面丝光长袍,腰间一条墨绿缎带,目光冷静,但却透出柔和,如同一般世家里悠闲的公子哥儿。
徐姝很是不习惯这种眼光,不自在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在她自幼的印象里,大哥总是粗声粗气的,二哥却是温文尔雅,三哥则一直都有些冷冷的、淡淡的,和兄弟姐妹并不亲热。
徐离将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因为不常做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姝儿,你心里还在埋怨三哥?但是并不等妹妹回答,又自语道:娴儿……,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对不起她。
徐姝将头扭向一边,淡淡道:如果三哥是过来道歉的,那就不必了。
起身跳下了秋千,顺势让哥哥的手离开自己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我心里明白,哥哥们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那些话就不用说了。
徐离一阵沉默。
三哥你知道吗?徐姝忽地呵呵一笑,她比哥哥矮了大半个头,仰起那白瓷一般的面庞,我在顾家的马车里,看到了刘贞儿,她给莲姐姐的乳兄做了妾。
徐离目光一寒,她对你做什么吗?她能做什么?一个姨娘。
徐姝嘴角泛起不屑,继而又是自嘲,哥哥们可曾想过,假如有一天徐家落败的话,刘贞儿的下场,就是你妹妹的下场?甚至……,连去做姨娘的机会都没有!不会的!徐离斩钉截铁,坚毅道:姝儿,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但愿吧。
徐姝的反应不冷不热,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三哥。
自己走回秋千上面坐下,是有关莲姐姐的,想不想听?徐离的神色有些复杂,最后还是问道:什么事?那天我在莲姐姐的车上睡了。
徐姝回忆道:听见她的乳母说话,说让莲姐姐别管我,打发几两银子就够了。
微微蹙眉,说是在安阳城外的时候,莲姐姐因为徐家差点没了命!徐策目光一惊,因为徐家?难道是谭宏玉的人要捉了她?我不知道,想来便是问她也不会说的。
徐姝轻声冷笑,你要是好意思,何不自己去问一问?反正无所谓……她道:反正,你欠她的东西也是还不清了。
徐离微有沉默,片刻才道:只要我还活着,之前欠她的东西总会还的。
还?徐姝讥讽道:那也得她有那个命才行。
徐离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三哥你尽管放心。
徐姝又道:既然三哥已经娶了新嫂嫂,咱们家又寄在薛家的篱下,我肯定不会、也不敢跟嫂嫂过不去的。
笑容颇为尖刻,我还指望着将来哥哥们成了大业,好替姐姐报仇呢!从前她有一些婴儿肥,如今瘦了不少,反倒看着和哥哥长得更像了,----就连那冷冷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
徐离看着越来越像自己的小妹,却欢喜不起来,唯有心痛。
徐姝乐呵呵的朝前面去了,一面走,一面道:回家歇了好几天,好像身体舒服多了,我去看新嫂嫂漂不漂亮。
徐离本来有意提醒妹妹几句的,----怕她因为顾莲,再对薛氏不满闹矛盾,眼下妹妹把话都说完了,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一个小厮在假山边探头探脑许久,但是因为徐姝在,不敢随便过来冲撞小姐,等她走远了,方才一溜小跑过来,三爷,叶东海来找二爷说话。
自从二哥腿脚残废了以后,徐离对兄长的仰慕和依仗,全都变成关怀小心,生怕有人伤害到了兄长。
一想到叶东海那种奸猾之人,居然避开自己,去找兄长,就心生不安,----莫不是觉得兄长面善好说话?谁知道他藏了什么心思,当即赶了过去。
然而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叶东海陪着兄长在池塘边说话,两人脸上都是笑容,看起来十分亲热的样子,兄长甚至还主动给他续了茶。
徐离瞧着十分纳罕,忍不住从连廊的另一头绕了过去。
要说济南府的官宦人家不少……徐策的表情有一些探究,问道:你怎么单单想起求娶顾家九小姐了?徐离心中既怒且惊,----怒得是叶东海居然向莲娘提亲!惊的却是,他居然跑来告诉兄长?而且兄长居然丝毫没有不快!尽管有着满腔不解,而且心中还有更多的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压了下去,走近几步,自己倒要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巧。
叶东海淡淡笑道:那天在安阳城外逃难时,正好有几家人赶在了一起,顾家也在。
偏生不知道哪儿来了几个残兵……脸色有些沉,起先只是收刮各家各户的钱财,倒也罢了。
徐策脸色一动,难道他们还打起了顾氏的主意?本来是不该有这场祸事的。
叶东海叹了口气,简略说了一下顾家六爷的事,然后不解道:不知道顾三夫人怎么想的,自己儿子不肯舍财保命死了,反倒恨起自家侄女,嚷嚷着……,说是顾家最值钱的就是九小姐……徐策听得瞠目结舌,顾三夫人莫不是疯了?大约是吧。
叶东海接着道:顾三夫人还说,九小姐是和三爷订过亲的人,若是抓了她,不论献给谁都是大功一件。
微微摇头,……真是无妄之灾。
徐离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像是把人给撕成碎片!接下来,叶东海说的故事情节就有些出入了。
段九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厉害流寇,杀了残兵,然后就携带金银财宝走了。
他并不怕徐家怀疑,以徐家目前的情况,是不会和顾家有过多瓜葛的,不至于亲自跑去求证顾莲的事情。
再说就算有一天知道了,难道还能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自己对质不成?最后笑了笑,在下只是一介俗人,因见顾九小姐殊色无双,便起了求娶之心,倒是让二爷见笑了。
徐策心中点头,看来那顾氏的确是有几分姿色,惹得一干少年儿郎动心,这样的美人,赶紧让别人娶走了也好,省得自己兄弟放不下。
于是淡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东海又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要是二爷这几天得空,能不能早一些去一趟顾家?好把这门亲事说定下来。
徐策忍不住笑道:竟然急成这样?倒不是我着急。
叶东海解释道:主要是怕夜长梦多,而且我还听说,前几日已经有官媒去过顾家,给九小姐提亲了。
徐策目光一闪,哦?还有这样的事。
按下心中的惊异,笑道:看来顾家女儿的美名远播,这么快就传遍济南府了。
叶东海笑而不答,该说的,该提醒的,都已经交待完,底下寒暄客套了几句,便借口张罗粮饷的事,欠身告辞而去。
徐离待他走远了,方才从花窗后面绕出来,冷冷的看着前方,问道:叶家给了什么条件?徐策也在看着叶东海离去的方向,悠悠笑道: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
二十万粮饷?!徐离一声冷哼,假如徐家从前的三万人马都还在,二十万粮饷也可以足足吃上两年!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尖酸,他叶家虽然有钱,但还不至于富可敌国,说这么大的话,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徐策微笑道:人家又没有说是一次都给完。
徐离一怔,那他什么意思?叶东海说了,倾叶家全族上下之力,供徐家十年粮饷!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就连徐策都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十年当然不止吃二十万石粮食,这是最低的数目,说是只要他叶东海在一日,便一日为徐家所需奔波而忙!对于落魄如斯、寄人篱下的徐家来说,如果还想东山再起,如果还想继续未成的大业,----此恩无疑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徐策叹气,有些无奈一笑,三郎,你说我怎么可能拒绝?徐离的一腔愤怒和恼火,悉数化为震惊!若是徐家想要成事,肯定需要有自己的能够支配的兵力,以及相应的财力,而不是事事领命于薛家!叶东海若是肯供应十年之资,徐家就有了一定的主动权,有了成事的可能性,所以对于叶家伸来的橄榄枝,根本无法拒绝。
-----若是一辈子都寄人篱下,只做依附,那还谈什么成大事、立大业?!徐离甚至自问了一下,即便换做自己,只怕也会和二哥一样,不得不答应叶东海的全部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小朋友闹人抢电脑~~o(╯□╰)o~~~PS:这章又让女主歇息去了~~☆、52人生几何春已夏(下)徐策又道:我知道你放不下莲娘,但是你已成亲,她终归也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嫁吧?再说……,原本就是我们家对不住莲娘,难道你就不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叶东海以二十万粮饷娶回去的妻子,他不会不珍惜。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透出痛苦。
而且在这济南府,还真的没有几个人敢娶莲娘。
徐策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轻轻一笑,就连人家叶东海都说了,一定要我保婚,否则害怕到时候新郎官做不成,先丢了项上人头。
一派胡言!徐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难道我会让莲娘做个寡妇?!不会就好。
徐策一直盯着弟弟,脸色一肃,你仔细想想,叶东海为什么要许下十年之期?他还向我要了一个八品的军需筹办,言明这十年以内,徐家所需的粮饷和战马,全数都由叶家举资供应。
徐离紧紧握住了拳头,不言语。
徐策接着道:也就是说,这十年来徐家都要依仗着叶家!大军杀敌在前,你敢去难为后方的军需官吗?如果咱们家运气不济那就不说了,如果有成事的一天,全军上下都知叶家供粮大恩,到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待他?语气转为郑重,甚至带出一丝警告之意,三郎,我不想看到你有一丝冲动!凉风习习,轻轻扑打在徐离的脸上。
他想起许多年前,兄弟三人在安阳徐府的后花园里,说起太祖起兵的那些事,说起自己家的皇室血脉,哥哥们和自己都是情绪激动!那个遥远的念头开始发芽,开始生根,开始一点点的长大。
那时候的徐家,独霸安阳,徐氏兄弟走到那里都是意气风发,----徐家人天真的以为,将来会一直这样张扬下去,一步步走到那个梦想的顶点。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徐家兵败,只能仓皇的逃到济南府,如今效命于薛家帐下,事事听人命,半点不由己,一而再、再而三,都是一些不得不为的憋屈之事。
徐家折了翼,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
徐策继续说道:叶家虽然有钱,却是商户,乱世里不是光有钱就能成事的,叶家想做生意,也得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行。
而我们家有将有才,有独霸一方的潜力,缺的……,恰恰就是钱。
勾起嘴角,叶家这么做,固然是对徐家有大恩,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投资?一种赌博?!徐家兵败,叶家便是投资失败,银子全部都打了水漂儿。
徐家若是成了千古大业,对于叶家此恩,少不得要封侯拜爵重重赏赐,----这是一笔大买卖,叶东海有胆识、有魄力,更有能力,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才。
人家前前后后都想清楚了。
徐策悠悠一笑,十年之期,一面和徐家合作做大自家的生意,一面赚得义举名声,才不会傻乎乎的做亏本买卖。
徐离静默良久,方道:……是我从前小看了他。
你回去吧。
徐策说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自己好好儿的想一想,以后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见着叶东海时又当如何相对?莫要行差走错半步!最后重重叮咛了一句,你要记住,顾氏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徐离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知道缘分断尽,但是真的确认别人要娶她的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一跳。
但是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嗯了一声,随即转身,一路沉默无声,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院子。
三郎,你回来了。
薛氏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徐离淡淡道:嗯。
薛氏迎了他坐下,转去拿了一条洁白浑圆的珍珠项链,神色十分高兴,方才二妹妹过来看我,还送了这条珍珠。
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比,你瞧瞧,配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徐离抬眼看了过去。
薛氏穿了一身海棠色的大袖袄儿,挑织金线,衬得她眉目娇妍、粉面含春,一把水葱似的纤手灵巧转动,更是带出几分妩媚婉转之态。
想起叶东海的那一句,前几日已经有官媒去过顾家,给九小姐提亲了。
又想起前几日,薛氏状若无意的问起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回来的?回头我也好让丫头准备一份谢礼。
心下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不言不语。
三郎,你怎么了?薛氏娇嗔,带了几分讨好之意笑道:这么漂亮的珍珠,二妹妹居然舍得送过我,可见她为人大方。
再次比了比,你不觉得好看吗?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奇怪,小姑子亲自过来了,比先前想象的要好相处很多,不但笑语晏晏,而且大方的送了自己东西。
或许……,早几天是真的不舒服吧。
好看。
徐离微微一笑,上前拿起那条珍珠项链,你别动。
亲手解开,当着丫头们的面替薛氏带上,和你今儿的这身衣服十分搭配,衬得皮肤白。
丫头们一个个都抿了嘴,无声的笑。
薛氏有点害臊,更多的则是掩不住的小小甜蜜,那我以后经常戴着。
觉得此刻的气氛很好,还凑趣开了一个玩笑,不……,我要天天都戴着。
她仰起脸,带了几分小娇妻的憨态,三郎……,你说好不好?徐离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好。
******如今薛延平正准备往北边扩张势力,徐氏兄弟作为先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各种琐事,要不是因为新婚,估计徐离早就搬到军营去住了。
用过午饭,徐离稍坐了坐便出了门。
薛氏又闲了下来,有些无聊的搬弄了一会儿花花草草,又逗着心爱的鹦鹉玩了一会儿,最终在窗户边呆坐起来。
----真是闷透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薛氏怀念起在娘家的自在和好处,但也明白,嫁了人,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奶奶,方才打听消息的人回来。
薛妈妈从外面进来,撵了丫头,说是张家二公子突然病了,吃了药好些天都不见好,只得请了大师过去察看,结果算出他今年命里犯冲,不宜谈婚论嫁……顿了顿,顾家那边……,事情怕是不成了。
还有这样的事?薛氏惊讶不已。
薛妈妈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我看……,多半是顾家和徐家订过亲的消息走漏,那张家不远掺和这趟浑水。
目光担忧的看向自家小姐,奶奶,这件事还是回去跟夫人商量一下吧?不用!薛氏不耐烦道:张家不娶,自然有别家!现在顾家什么都不是,找个差不多的,娶了她不就完事了。
心下却是懊恼,----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妥当的一家,怎么就黄了呢?一个丫头在外面探了个头,奶奶……?薛氏看了一眼,是自己陪嫁的贴身大丫头紫韵,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因而忍住烦躁问道:什么事?进来说吧!刚才奴婢正巧路过马房,听得二爷要车……薛氏正在不耐烦,听了这话,不由喝斥,二爷要车你盯着做什么?回头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劈头盖脸训道:这儿是徐家,不是薛家,我还能管着别人出门了?以后少给我惹麻烦!紫韵不敢打断,等她一通骂完出了邪火儿,方才小声道:奶奶,婢子不敢多管闲事的,只不过听得二爷跟马夫说,要去一趟顾家。
薛氏愣住了。
片刻后,醒神过来,快点让人去盯着,等下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看能不能打听出去顾家做什么?记得机灵一点儿,别让人发现了。
薛妈妈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自家小姐着手实在伸得太长了些,居然管到二伯头上?而且一听到顾氏,就草木皆兵坐不住,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心下拿定主意,拼着让小姐不高兴,责骂自己,也得向薛家报一声消息,不能再由着她乱来了。
******四老爷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荒唐的事!徐策居然亲自上门,为叶家向小女儿莲娘提亲,根本不提弟弟徐离,仿佛顾家和徐家从来就没有结过亲,竟然没有丝毫尴尬之色。
四老爷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这……徐策神色淡定,笑道:叶家自觉是商贾之流,配不上顾家女儿,所以特意捐了一个八品官职,如今算是走了仕途。
四老爷只能讪笑,那不错,那不错啊。
叶家是有诚意的。
徐策继续说道:知道顾家是仓促赶来济南府,只怕许多东西都没带走,一时间不好置办嫁妆。
笑了笑,所以想请顾四伯母拟一个单子,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一律全由叶家来置办。
----就是说,顾家随便给点儿嫁妆就行。
四老爷有些落不下脸,不成,不成,那我们顾家岂不是在卖女儿?两家马上就要结为姻亲,还分什么你我?徐策既然能够说动薛延平,应付一个四老爷根本不在话下,等到九姑娘出嫁的时候,聘礼里的东西,也是要折到嫁妆里面去的,最后还不是一起带到了叶家,他们也不吃亏的。
四老爷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对。
自己又不会把女儿的聘礼给昧下,反正都要给她带走的,的确谈不上一个卖字,倒是叶家把里子面子都赚到了。
徐策又道:叶东海想着顾家和徐家从前订过亲,怕顾家担心,想着我们徐家会生出嫌隙,所以特意来求我保婚。
笑了笑,其实是他多心了,不说我们两家从前就是世交,单是为着小兄弟退了婚,我们家就是好生过意不去。
一脸真诚之色,当然是希望九姑娘嫁的好,我们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四老爷之前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心,听他这么说,心里踏实安定不少。
徐策还道:等到成婚的那天,我这个保婚人,会以自己的名义向九姑娘送上一份贺礼,以表之前徐家退亲的歉意。
四老爷忙道:不用,不用。
不免想起突然没了音讯的官媒,----难道是徐家知道了以后,觉得张家不好,从而出面阻止了薛家?然后再自己过来做一门亲事?估计十有□是这样的。
四老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听徐策说话,也是越听越觉得这门亲事可成,三、五个回合过后,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了。
******徐二爷保婚,叶家捐官求娶顾府九小姐的消息,简直胜过茶楼里的传奇段子,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开。
顾莲反而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好半天,也没落定一种应对这个消息的心态。
自己对叶东海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次去叶家吊祭的时候,匆匆而过的一面。
只记得对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了一身素衣,清秀干净、神色内敛,当时出于男女大防,并没有仔细多看。
彼此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后来在徐府的仓促一瞥,自己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当时尴尬万分,再也没有去看第二眼,-----认真说起来,连他的样子都不大记得了。
从叶宜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叶东海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堂兄逝世后,挑起了整个叶家的大梁,是个行事稳重的老成少年。
----其他的,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在栖霞寺的时候,自己没有见过他。
在安阳城外,也是一样。
当时段九受叶东海之命救了自己,但是只见段九,不见叶东海,从头到尾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自己送了一颗贵重的红宝石过去,作为救命答谢。
原本以为缘分就到此止步,----不曾想,他居然会打算娶自己为妻?而且还找了徐策保婚,可见不是随随便便起的念头。
就是不知道,是以何样巨大的利益打动了徐策?打动了徐家?----叶家下了天大的本钱,只怕自己不嫁也得嫁。
作者有话要说:1.某颜知道留言够2000了,又多了300条,但是连着两天三更有点吃不消了,这一次的加更先欠着吧~~~不会食言,后面会找时间补上的~~2.极个别留言够25字也没有[赠送积分]按钮,**抽了~~3.关于女主,在家是硬气不起来的,人微言轻,关键是还木有队友啊~~所以未出嫁前在顾家注定憋屈了~~~4.其实之前用在叶东海身上的笔墨,还不如徐离的多,好吧,叶二的戏份在后面~~~不光读者和他不熟,女主和他也不熟,一切都慢慢来吧~~PS:本来想双更一个月的,现在看着有点悬,尽力吧,但不论如何,日更是肯定的~~~今天先更新到这儿,去睡个觉,想想后面的情节,下午再去串串门~~~☆、53明珠(上)顾莲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不是说叶东海不好,恰恰相反,而是他太好了。
他少年早慧、做事稳重,有支撑起整个叶家的能力,有遇到残兵舍财的魄力,有说服徐策亲自保婚的手段,这个人城府太深。
而自己……,除了一个官宦千金的名头,就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婚姻从来都是对等的。
叶东海不光救了自己一命,还花了大价钱使得徐策保婚,将来自己该拿什么去还给他?如果顾家的人还在仕途又是一说,眼下父亲和伯父们都在丁忧,正值乱世,万一三年后起复不成呢?叶家不是一个火坑,但却委实叫人压力山大啊!唯一让自己感觉稍好一点的是,之前在栖霞寺时,叶东海为自己捐过香油钱,后来又在安阳城外救了自己。
多多少少,……应该有一点喜欢自己吧?但是顾莲并不认为,凭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往后就能在叶家高枕无忧,----叶家和徐家做了一笔大生意,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真是啼笑皆非!只听说过卖女儿的,没想到……,连前未婚妻都可以拿来待价而沽。
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起到棋子该起的作用,影响了徐家和叶家的合作,只怕两家人都不会放过自己!此时此刻,顾莲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这门亲事,不光自己没有丝毫话语权,就连整个顾家都在被人摆弄,----顾家期望将来靠着徐家、薛家起复,卖个女儿算什么?只怕就是割肉做汤,几位老爷都要争前恐后赶上去呢。
顾莲一面在心里嘲讽着顾家的人,一面不停叹气。
李妈妈最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会儿是张家,一会儿又是叶家,让她眼花缭乱回不过神。
见小主人一脸忧心忡忡,小声问道:小姐是觉得叶家不好么?不是说叶家二爷捐了一个官,虽然谈不上显赫,但好歹是个官老爷走了仕途,也不算辱没小姐。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顾莲有点无奈了。
别的姑娘遇到有难处的时候,至少还能哭哭啼啼回家找娘,自己爹不亲、娘不爱的,乳母更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懦弱妇人。
在这个家,连借处使力的地方都没有。
----跟别说找人商量合计。
可是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顾莲想来想去,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好几天,总算想到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吩咐李妈妈道:你去徐家走一趟,找他们的二小姐,就说我想求她帮个忙,看能不能让大石哥重返军营。
本来想写书信一封的,但是想到薛氏,万一她知道一半不知道的,----听说顾家小姐给小姑子写了封信,误会是要给徐离的,岂不弄巧成拙?还是传话保险一些。
想想不放心,又叮咛,让徐二小姐找她二哥帮忙,免得惹来闲话。
我都记下了。
李妈妈点头,继而叹道:可是大石那个拧脾气,为着从前徐家退了你的亲事,发狠再也不去徐家手下做事,不知道说不说的动。
为什么不去?顾莲微微蹙眉,冷笑道:你告诉大石哥,徐家欠了我一份天大的人情,该还的就得还!你再细细跟他说清楚,只有他进了军营,攒下军功,有个一官半职的,咱们这些人才过的踏实一些。
没有亲兄弟做倚靠,有个信得过的乳兄也是好的。
虽然黄大石会受命于徐家,但是聊胜于无。
至少在叶家人的面前,自己有个撑腰的,……再不济,要是在叶家过不下去,兴许还能让大石哥帮着跑路呢。
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这儿过不下了,换个地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顾莲胡乱安慰着自己,然后又一个一个的琢磨起叶家的人。
叶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见过,但是他们儿子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儿媳和孙女,想来都是守着残生数日子的人了。
再说隔了房,到时候自己做够对长辈的尊敬就行。
叶大奶奶身体不好,性子又软和,叶宜和自己也算是说得来,----长房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以礼应对便是。
三房不太清楚,听说有一个年幼的小姐,但不管怎样,依旧是隔了房头的。
----重点在二房。
叶二老爷同样没有见过,但是生意上的事一直是叶东海在打理,说明其父并不擅长此道,就是说在大事上没有决定权。
再说公公怎么好多管儿媳妇,自己敬着他便是了。
二太太是继室,这让顾莲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婆媳关系是最难相处的,不是巴望着叶东海死了亲娘,既然赶上婆婆是继室,做儿媳的就会好应付的多。
不免想到,或许正是因为年少失母,才会让他早早的成长起来吧。
这么说起来,两个小姑子叶五娘和叶六娘,一个和叶东海同父异母,一个是隔房的堂妹,都和叶东海不会太亲近。
自己只用小心的让着她们便是,----反正娇蛮如同姐姐杏娘,高傲如同丹娘,矜贵如同小兄弟顾长墨,这些自己都已经见识过了。
如此看来,叶家的后宅还算是安宁简单的啊。
顾莲一面梳理着,一面给自己打气,偶尔也会想到还有没有更好的亲事,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徐家和叶家、甚至顾家,都是不会同意的。
----除非自己死了。
******徐姝的办事效率飞快。
第三天上头,徐家那边就让人送来了消息。
黄大石也在李妈妈的说服之下,答应重返军营,----徐家给出的条件不错,依旧让他任百夫长的职位,不必从兵丁做起。
刘贞儿知道以后欢喜不尽,夸道:夫君总算是想明白了。
她虽然是妾,但是上面没有正妻管束,黄家又不讲究,只管由着她乱喊,----因为从小是庶女出身,惯会的察言观色、讨人欢心,哄得黄氏父子团团转,新买的两个丫头都喊她奶奶。
----私下里都想好了。
回头等自己生下儿子,趁着公爹高兴,丈夫欢喜,便找个机会把自己扶正。
心下不免小小得意,自己遭了灭门之祸还能活下来,而且还嫁了一个老实体贴的丈夫,眼看就要一节节爬上去,混个校尉小旗什么的当当。
便是刘家还在,以自己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身份,嫁了人也不过如此。
因而把丈夫狠狠一顿夸,然后道:晚上我让厨娘做几个好菜,再打点酒,叫上爹一起高兴高兴。
黄大石是一副老实耿直的性子,没那么多想头。
虽说以前有过求娶顾莲之意,但是刘贞儿在身边,把自己服侍的妥妥帖帖的,她对自己好,自己就对她好,你来我往的,也就安下心踏踏实实过日子。
黄大石一向话不多,只是嗯了一声。
刚开始的时候,刘贞儿也曾嫌他跟个闷葫芦似的,但后来转念一想,丈夫虽然话少却是踏实,总比那些妻妾成群的要好。
平日自己央他买个脂粉胭脂、针头线脑的,甚至偶尔嘴馋,缠着他去买点酒楼的好菜回来,他从来都不曾拒绝,也不曾忘记。
再看看这个家,公公是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在跟前,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真的应该知足了。
刘贞儿是经历过那些底层的泥泞日子的,有对比更知珍惜。
只是想到婆婆,不免顺势想到顾莲。
想起从前刘家打算求娶她,自己还帮着嫡母对其相看过,不由自嘲,----转眼间,自己从刺史之女沦为贱籍,她的亲事亦是几经周折,最后竟然只得下嫁商户。
唯一快意的是,徐家总算遭了报应兵败了。
过了会儿,刘贞儿忍不住又问道:九小姐的亲事真的定下来了吗?黄大石一愣,然后点头,不清楚,不过应该差不多快了。
要说哪个叶东海够大胆的!刘贞儿有些咂舌,啧啧道:居然不怕徐三爷,还找到徐二爷给这门亲事保婚,亏他想得出来。
而此刻,叶东海正在忙着给顾莲置办嫁妆。
他原本就是心思慎密的人,那天在安阳城外,顾莲遇险时,父母姐弟竟无一人出声,----由此可知,她在顾家并不受家人重视。
想来是从小养在外面,和父母疏远了。
顾家从安阳仓皇逃过来,只怕好些笨重东西都没法带走,眼下手里拮据,四夫人未必舍得花太多银子,给一个不疼爱的女儿置办丰厚嫁妆。
自己既然要娶她,往后她就是叶家的媳妇,是自己的妻子,----顾家不看重她,便由自己来替她谋划罢。
一面想着,一面走进济南府最大的一家珠宝店。
叶东海进店懒得闲逛,开口便道:领我去看看你们家稀罕的东西。
掌柜看其穿着打扮,举止气度,以及目光十分毒辣停留的地方,便知道来了一个大主顾,赶忙笑吟吟的领着上了二楼。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男主就是叶二~~~很多留言都说他像个大叔,囧~~~人家只是大叔心,但还素少年身啦~~~以前好像还有留言说,觉得叶东海这个名字很挫~~呃……,其实很早以前天朝八台有个电视剧,叫《一江东水向春流》,然后就有了这个名字~~~某颜觉得,名字不是重点哈~~而徐离的原型,大家都看出来是刘秀了~~最开始是看《新三国》,很心水里面的孙权,于是有了徐离这个人物~~后来的确是参考了刘秀的历史,当然了,顾莲是不会变成阴丽华的~~PS:下午继续还有一更哈~~~☆、54明珠(中)到了楼上,掌柜亲手取了几个盒子出来。
打开其中一盒,介绍道:这是刚到的南海珍珠,每一粒都是一模一样,比豌豆略大一些,一共二十四粒,可以串成项链,或者是做成凤钗,带出去都很漂亮。
又打开另外一个小点的盒子,这里有一粒最大的,和桂圆一般大小,用金箔包了,做成一支珍珠独簪,又简单,又大方难得。
叶东海微微点头。
这个掌柜还算有点本事,拿出来的东西不错,还能为客人推荐样式,这让那些犹豫不定的客人有了选择,便多了几分买下的可能性。
掌柜见他有了几分满意,知其意动,赶忙趁热打铁问道:不知公子想要小的,还是大的?要是嫌麻烦,我们这里就可以做出成品。
又道:价钱好说。
叶东海眼皮都不眨一下,都包起来。
价钱都不问?掌柜看了看对方,感觉不是来找乐子的,方才继续保持笑容,赶紧招手让伙计拿下去装盒。
心思一动,让人搬出来两盆红珊瑚树。
那珊瑚树约莫有半个人一般高,枝桠丰富、曲折蜿蜒,颜色鲜红似血,珊瑚本身莹润通透,而且两株几乎一般大小。
----是极难得的上品佳礼。
叶东海认真的看了那珊瑚树几眼,忽地摇头笑了。
掌柜摸不着头脑,问道:公子可是觉得不好……?心下自觉不可能,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外省买回来的,因为是个易碎怕碰的金贵物事,一路到济南,光是小心搬运就费了大笔银子。
叶东海不理他,只是朝身边叶家管事问道:老高,你瞧着可还眼熟。
高管事笑道:不正是咱们家福建分号的东西吗?去年还在铺子里,没曾想,这会儿居然运到济南了。
叶东海笑了笑,这一倒一转,怕是又贵了不少银子。
那掌柜听得大吃一惊,再次仔细的看向面前华衣美服的少年。
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气度倒是颇为沉稳,眼光也不错,不像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听他的口气,难道是一个大商号的少东家?不由努力回想,这珊瑚树到底是从那家商铺买回来的?掌柜并不是经手人,想了半日想不起,又怕不小心说错了话,只得陪笑:听这位公子说话,莫非以前还见过这株珊瑚树?高管事挺了挺身板,神色骄傲,可曾听说,‘南九省、有叶氏’?掌柜咽了一下口水,听过,听过。
叶氏商号是近十年崛起的,风头正劲,生意做得五花八门,几乎和北面的辜氏商号平分天下!辜氏是一家百年老字号,这几年被叶氏压得不行,谁知道去年叶家老大突然死了,这才让辜氏稍微松了一口气。
外间传闻,叶家老大是辜家暗中做手脚害死的。
因为叶家人丁稀薄,当时叶家老大突然一死,众人都以为叶家商号要跨了,----谁知道又冒出个年纪轻轻的叶家老二,愣是把堂兄撂下的担子给挑了起来。
高管事欠了欠身,介绍道:这是我们二爷,叶氏商号的大东家。
失敬,失敬!掌柜遇到行内的真佛,立马身子矮了三分,脸上笑容更甚,不知道二爷今儿过来……不由一惊,难道……,二爷要在济南开一家分号?有这个想法。
叶东海淡淡笑道:不过今儿只是来买东西的。
他嘴里说是买东西,结果半天功夫逛下来,差不多把一半的稀罕物事拿下,而且看其架势,似乎还有些不大满足。
惹得掌柜再次怀疑,叶家是要搬了自己的镇店之宝,转身去开分号,不安问道:不知道……,二爷买这么多东西做何用处?高管事闻言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买便买了,难道还要与你交待?叶东海猜得出那掌柜的担心,回头笑道:掌柜不用多心,我买这些东西是用作聘礼的,所以置办的隆重一些。
----给妻子置办嫁妆的事,说出去,将来不免要落了妻子的面子。
原来二爷是要娶亲。
掌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凑趣问道:不知道是要娶的是哪家千金?回头我们也去道个喜,顺便讨点赏钱。
高管事得意一笑,安阳顾家可曾听过?我们二爷,要迎娶顾家的九小姐。
因怕顾家才到济南,掌柜见识短不知道,又补道:才娶了薛将军女儿的徐家知道吧?顾家和徐家是多年世交,这门亲事是徐二爷保婚!叶东海微微皱眉,老高,你今儿话真多。
看来回去得赶紧一点,找顾家要了八字,合好了,再把聘书什么的都下了,免得八字还没一撇,就传的整个济南府都知道了。
自己倒不担心亲事有什么问题,只怕别人说她轻浮。
那掌柜的确不太清楚顾家,只是隐隐听过一、两句,但是既然跟徐家是世交,那么肯定是官宦人家,----徐家怎么会和平头百姓交好多年?----以一介商户身份,能够迎娶到官宦人家的千金,的确值得炫耀。
难怪那管事这般按捺不住,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才好。
掌柜赶忙连声恭维,奉承不已。
叶东海哪里耐烦这种无聊的寒暄,应付了几句,买完东西,就让人一起包好,准备去一趟顾家,会一会未来的岳母。
要是说妥当了,这几天就叫媒人上门要八字。
******虽说是给未来的妻子置办嫁妆,但肯定不能敲锣打鼓,一箱一箱的抬进顾家,那样就不是帮忙体贴,而是打脸了。
叶东海决定隔三差五拜会顾府一趟。
一方面让顾府觉得自己有诚意,看出自己对未来妻子的重视程度,想来她在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另一方面,一次捎带一点东西过来,别人看着好似上门礼物,这样就不显眼了。
可惜的是,现在四夫人没心情体会女婿的诚意。
大女儿走失已经十天了,何庭轩也不见了,去质问长房又没有结果,----日盼夜盼快要盼瞎双眼,一日一愁几乎愁断肝肠。
要不是还要打起精神照顾小儿子,只怕早就病倒了。
听闻叶东海过来求见,勉强打起精神,让他进来吧。
这门亲事,四夫人有诸多的不满。
即便叶东海捐了一个芝麻小官,在她看来,也不如官宦人家的赋闲少爷,----花钱买来的东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不过这门亲事不由自己做主,丈夫同意、顾家同意,徐家还在旁边施压,如今又为大女儿的事担心着,也就懒得去管了。
麝香在门口打起帘子,叶二爷里面请。
这是四夫人第一次见到未来女婿。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神色内敛、气度稳重,宝蓝色的杭绸袍子,不似徐离那般神采飞扬,但有一种让人放心信任的平和气质。
眼神清澈明亮,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商户人家气息。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哪家大户里头,那些年少早慧打点庶务的爷们儿,比之同龄的兄弟们,多了一份沉静、稳妥。
----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四夫人暂时挑不出毛病来,只是静静看着。
叶东海口称伯母,一如寻常晚辈那样行了礼,并未按着丫头指引入座,而是毕恭毕敬站在一边,不失大方笑道:早就该过来拜会伯母的,只是担心来早了,反倒叫伯母觉得晚辈唐突,所以今日方才过来。
指了身后的礼物,给伯母和莲娘带了一点东西。
四夫人原是想挑剔几句的,但对方都这般低姿态了,又是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淡淡道:放着吧。
叶东海怎么会让场面冷下来?自己还等着要莲娘的生辰八字呢。
他是从小走南闯北见多世面和稀罕事的,更因为整日做生意,通晓人情世故,便拣了中年妇人感兴趣的话题。
一面观察四夫人的脸色,一面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引其说话。
他说得十分有趣,又面上带笑,再不时的暗暗奉承四夫人几句,逗笑几句,惹得旁边的丫头和妈妈们都听住了。
顾长墨原是抱了球在美人榻上玩儿,听得未来姐夫说得有趣,索性连球都不玩了。
四夫人听得津津有味,过了了大半晌,忽地发觉对方一直还是站着,于是道:坐下说,坐下说。
语气比之最初不知缓和多少,又让丫头续茶,问道:那后来……,你们的船回来没有?丫头重新续了新泡的茶上来。
叶东海正好说得口干舌燥,便停住,端起茶饮了两口。
顾长墨却是等不急了,嚷嚷道:船……、船!四夫人先是一愣,继而惊喜,我们小七会说船了!哎哟……,再说一遍给娘听听。
竟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一脸欢喜。
叶东海既然要娶顾莲,自然会把顾家的上上下下打听清楚。
听说这位小少爷不爱说话,如今四岁多了,这个年纪,偶尔说一个新鲜字,居然让岳母高兴成这样,也算是一件稀罕事了。
他早有准备,转身去拿了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子。
然后折回身回来,笑道:本该留着小兄弟自己打开的,因见他欢喜得紧,不如现在就打开瞧瞧。
放到顾长墨,里面有一艘漂亮的大船,看看喜不喜欢?乳母赶忙上前帮忙,拆开盒子。
----岂止是漂亮二字能够形容?一艘惟妙惟肖的扬帆三层海船模型,约莫两尺长、一尺高,全部比着真实的比例做成,有帆、有桨,有楼层、窗户,甚至连上面的船夫、缰绳、水桶,都是小小巧巧一应俱全。
顾长墨生于内宅、长于内宅,何曾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欢喜的什么似的,连乳母和丫头们都不许碰一下。
四夫人好心帮他扯了扯船帆,还惹得他一阵嗷嗷乱叫。
惹得屋里的人都乐了,卢妈妈笑道:夫人别管了,让七少爷自己玩儿吧。
小孩子心性,刚开始瞧着总是新鲜的,何况的确稀罕。
四夫人嗔笑道:瞧他那紧张样儿!不到半天功夫,叶东海便讨得了岳母的欢心,收买了小舅子,临走的时候,还给在场的丫头婆子们,一人派发了一个红包。
整个四夫人屋里的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落下。
等人走了,四夫人拆了给自己的礼物,是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首饰,贵重不说,更难得的是,和她的面相肤色十分搭配。
卢妈妈便道:叶二爷是个有心的人。
这也罢了,他家原本有钱。
四夫人故作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到底对那套头面爱得紧,忍不住拿起手链比戴起来,满意道: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人的,给什么人送什么东西,样样儿妥帖。
四夫人这一生,做姑娘的时候过得十分快活。
自打嫁了人以后,丈夫就没给过自己几分好脸色,更不用说软语温存,说点什么体贴讨好的话了。
这个未来女婿,倒还真是无比贴心得紧。
----夸人夸得有水平,拍马屁拍的不着痕迹。
想想自己这辈子,女儿和儿子没一个不让自己操心的,小女儿虽然听话,但是却过于冷静理智,不依靠自己,感情上面生疏得很。
没想到,居然还能得一个贴心的女婿。
四夫人这十几天都快愁白了头发,今儿算是舒心了几分,只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大女儿,又是一阵揪心。
哪知道今儿好事不断,喜事连连。
夫人,夫人!一个婆子脚步飞快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外、外面……,大门口上的人来报,说是……,五小姐回来了。
四夫人大惊大喜,欢喜道:杏娘!卢妈妈赶忙扶了主母,跟着一起出去。
眼神扫过那报信的婆子时,却是奇怪,----按理说五小姐回来是大喜事,怎么那婆子不见喜色,反倒一脸惶恐?难不成五小姐在外头病了?作者有话要说:叶二:人家明明是少年,你起个名字,特么人家都说像大叔!!某颜:本宫赐你一块牌子,把少年二字刻上头,挂胸口……叶二:……*@*……PS:昨天某颜晚上太阳穴有点胀痛,心下大惊,莫不是最近写文写太多,脑细胞死得快,都开始头痛发作了?呜呜……,伦家要歇一歇~~然后出去客厅,拣起最后一根甘蔗啃了起来~~不对!太阳穴更胀痛了~~呃……(你只是甘蔗吃多了好吧?你个吃货!!o(>﹏<)o……)PPS:我尝试一下,今天能三更不~~不一定哈,如果19点没准时更新,就是没有了~~☆、55明珠(下)顾莲赶过去时,姐姐的人已经进了屋子,只能从服侍母亲的丫头们嘴里,听来只言片语,----姐姐的确回来了。
只不过,是和何庭轩一起回来的。
两个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到了顾家大门口,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一个骑马的,刚好和这边的马车冲撞上,吓得姐姐和何庭轩慌张冲了出来。
偏生门口还有一个不知事的小厮,大声嚷嚷着,五小姐回来了!何家表少爷也回来了!一路往内宅里面跑,一面喊道:快快快,快点禀报大夫人和四夫人!然后一溜烟儿的走了,再找不到人。
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听得分明。
顾府五小姐和表哥不管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同乘一车,在自家门口被惊了马,----如此一段风流韵事的新鲜段子,顿时传遍了整个济南府。
于是,在叶家捐官求娶顾府九小姐的消息之后,又掀起新的一波茶余饭后谈资。
不论是济南府官宦人家的后宅女眷,还是街头串巷的、卖菜杀猪的,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件火爆新闻。
偏偏两次都是顾家小姐,时间又挨得紧,----安阳顾家算是彻底出了名!这几天,杏娘在家哭都要哭死了。
四夫人气得病了,下不了床。
让人抓了女儿到床前质问,连着又骂又吓逼了几天,杏娘方才哭哭啼啼开口,那天表哥让丫头过来递话,说是有样东西要给我,不方便别人转交,约了我在后花园里见面……四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女儿,问道:竟然是你自己溜出去的?!那……,那娇蕊……心下一凉,是你给她下了药?我、我……杏娘结巴了半晌,声音发虚,我怕她走漏消息……,就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没……、没吃坏吧?四夫人不免又要再呕一口血,一是气女儿好生糊涂,居然自己跟着外男跑了;二是气她主次不分,此刻名节不保,此刻还在担心丫头有没有吃坏!杏娘又哭了起来,后来我见着了表哥……,他说看中了两只钗,不知道选那一支送给我才好,让我跟他一起出去挑一挑。
擦了擦眼泪,我原是不大愿意的,可是表哥说马车都备好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能回来。
你这个蠢货!四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枕头砸了过去,骂道:他让你去你就去?他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那小畜生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杏娘搂了枕头,软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
卢妈妈听得十分着急,小姐回答的没个重点,主母问得更每一个重点,----现在旁枝末节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终于不顾身份僭越,上前问道:五小姐,这些天你都是和表少爷在一起?四夫人一愣,方才想着这个重要的问题,追问道:是与不是?是……杏娘小小声,眼见母亲的眼睛里能燃出火来,顿时醒悟,赶忙慌张解释,不不不……,不是娘想得那样,表哥他……,一直都好好的。
又羞又急,我们各自一个房间,只有白天在一起说话。
四夫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卢妈妈却轻松不起来,----反正五小姐和表少爷的私情,嚷嚷的人人皆知,有没有事实又有多大分别?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主母,只得忍住不言。
四夫人又问,那你们怎么去了十几天?杏娘哭道:我们遇着了劫匪……说是劫匪,但奇怪的是,----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把杏娘和何庭轩关在一处小院里,好吃好喝供着,但是就是不许随便走动。
一呆就是十来天。
然后前几天回来,结果在顾家门口出了那样的事。
卢妈妈惊异道:这事儿……,怕是有蹊跷。
四夫人也觉得不对,想了想,去叫老爷回来商议……忽地又道:等等!自己丈夫一心向着柳氏,向着那个小畜生,叫他回来,估计只会一拍版让杏娘嫁人,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找丈夫商议。
四夫人的娘家不在此地,女儿出了这种祸事,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心下又慌又急又气,想了一圈儿,对对对!去把莲娘叫来!小女儿一向是个主意多、有决断的,问问她怎么看。
顾莲知道姐姐出了事,想着母亲一向不待见自己,眼下正在气头上,怕无妄之灾落到自己头上,这几天索性窝在屋里不出门。
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急得抓自己去做狗头军师。
四夫人看着旁边哭啼的大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争,把事情前前后后再讲了一遍,朝小女儿问道:莲娘,你说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啊?咱们?顾莲诧异母亲的口气,当然面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出来。
心下只是觉得头疼,----还能怎么办?如今全济南府都知道姐姐私奔的事,估计除了嫁给何庭轩,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倒是说话啊?四夫人急了,你姐姐出了事,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你姐姐嫁不好,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又埋怨,你只瞧着自己有了好姻缘,就不想想你姐姐的苦处!顾莲原本还想琢磨琢磨的,一听这话,顿时就冷了心肠。
姐姐跟人私奔,又不是自己挑唆让她去的,这事儿还能怨上自己了?什么叫自己有了好姻缘,就不关心姐姐?当初自己九生一死的时候,李妈妈和蝉丫瑟瑟发抖抱住自己,黄大石挺身而出为自己挡灾,母亲和姐姐谁又出过主意了?----真是可笑!姐姐这么一闹,连带顾家其他小姐的名声都毁了。
----还不知道叶家那边怎么想呢。
顾莲皱眉道:姐姐和表哥的事,不说顾家,只怕满济南府都已经知道,我要说的话母亲您别生气……看了一眼杏娘,姐姐除了嫁给表哥,再不然……,就是母亲你舍得让她远嫁,远远的嫁到外省去……杏娘顿时尖声,我才不去外省!觉得妹妹存心是来陷害自己的,恼怒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凭什么来管我?!我嫁给谁,由不得你来瞎出主意!----那感情好啊。
顾莲立马低了头,怯怯道:我也不懂,那就不说了。
四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心下觉得,小女儿这是认为自己要出嫁了,有了好归宿了,----所以就不愿掺和娘家的浑水,不免生出怨气。
顾莲只是觉得累,反正自己出了主意就是招姐姐恨,不出主意又被母亲埋怨,怎么着都不是好人,何苦来呢?但是到底自己受制于顾家,受制于母亲。
因而不去议论姐姐的事如何解决,只是对母亲分析道: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故意让姐姐难堪,在门口撞破了,逼得姐姐不得不……,嫁去何家。
四夫人不耐烦道:废话!我问你该怎么办?母亲……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中既无权又无钱,又不是外头独当一面的男子,能想得出什么办法?四夫人心中有气,不讲道理起来,当初在你伯父面前不是能说会道的?这会儿你亲姐姐出了事,反倒没了主意!----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顾莲觉得自己搞错了对象,和母亲根本说不清,再次看向姐姐,问道:其实我们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没有用的。
她问: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杏娘目光一缩,不言语。
四夫人恼道:你休想嫁给那个小畜生!杏娘呜呜咽咽的哭,那么多人都看见……她扑在母亲身上,娘……,别人是不会要我的,再说表哥他很好。
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天……,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他心里是有我、敬我的……你放屁!四夫人勃然大怒,你的名节都被那小畜生毁了,你还向着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杏娘只是哭道:那不是表哥的错,他本来只是想带我出去买簪子的,是有人存心陷害我们,怨不得他……你……四夫人一急,顿时气得晕了过去。
屋里顿时一通忙乱。
顾莲看着这趟自己淌不起的浑水,不再言语,只是帮着拧帕子、递东西,然后等着大夫过来,确认了母亲平安便就离去。
蝉丫在后面紧追不舍,担心道:小姐……******顾家出了事,依照叶东海的本意当时早成亲最好。
但是顾莲还在给祖父守孝,眼下听说四夫人都病了,这种时候,----别说提前婚期成亲,就是去要生辰八字都不大合适。
因而只能暂缓,然后亲自送了一趟药材过去。
这一次,没有见着四夫人的面。
叶东海想着未来岳母正在病中,又为大女儿忧心,懒怠见人也是有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放下东西,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就告辞。
出了门,上了马车没多远,不知道哪儿跑出来一个小丫头,拼命的追了上来,叶二爷,叶二爷……,等一等!叶东海叫住马车,探出头来,你是……?那小丫头却坚持道:上车再说。
对方不过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叶东海不至于担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影子般的段九坐在车头,因而点头,你上来吧。
那小丫头介绍道:我是顾家九小姐身边的蝉丫。
神色不安,又道:二爷把车往前走一段儿,我再说。
惹得段九回头哈哈一笑,小丫头,就不怕咱们把你给卖了。
卖了我也要说。
蝉丫却是有几分拧劲儿,坚持让马车远离了顾府,找了一个偏僻的拐角,方才红着眼圈儿说道:二爷,你赶紧把亲事订下来吧。
段九伸长了耳朵,眨巴着眼睛,一脸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叶东海微微思量,是你们九小姐让你来的?不是。
蝉丫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伤心,掉泪道:五小姐出了事,夫人只把怨气撒在九小姐的头上,说她不肯出主意,……还说她自己有了好亲事,就不管姐姐的死活……段九吐了吐舌,乖乖……,好可怜的小娘子。
叶东海也是听得瞠目结舌,纳罕道:姐姐出事,这与妹妹有何干系?谁说不是呢。
蝉丫一脸愤愤然,她口角一向都是伶俐的,可是我们夫人一向都是偏心的,从来都不待见九小姐,……这也罢了。
九小姐性子是极好的,平时从来不抱怨这些……叶东海听她越说越气愤,丝毫没个重点,耐起性子问道:你出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刚才不是说,要我快点把亲事定下来吗?哦……,对!蝉丫回神,整理了下思路,从哪里说起呢?反正……,二爷要是不赶紧订下来,将来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我怕……说着又哭了起来,再把我们家小姐给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午家里来亲戚了~~嗯嗯,过年大家都懂得的~~~PS:过年不会断更~~~PPS:这几章写着糟心,马上过年了,咱写点让人痛快舒服的,后面几章,把能解决的麻烦都解决了~~~求花!求分!下午15::0还有一更~~~☆、56解决(上)蝉丫虽然伶俐说得快,但毕竟是个小姑娘,罗里吧嗦的说了大半天,才把该说的都说完,然后反复强调,我们九小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同五小姐那般胡闹,二爷可不要听了别人的闲话!叶东海好言好语稳住了她,将其送了回去,看着蝉丫从侧门一溜烟进去了。
段九还在兴趣盎然,咂舌道:哎哟……,好久没听过这么尽兴的段子,简直比去茶楼听人说书,还要有趣几分呢。
叶东海猜出未婚妻在家不受待见,但是没有料到,竟然艰难如斯,----被亲生母亲掉包换了亲事,被祖父逼着去自尽!姐姐任性、母亲生疏,父亲不闻不问,但凡好事轮不着,坏事却处处落在她身上。
难怪那天在安阳遇险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平静,不哭不闹的就站了出来。
不出来又如何?反正没有一个亲人会为自己出头。
段九戏谑道:好像有点亏啊?你的小娘子在家不大受待见,将来要求娘家,只怕不容易呢。
我要做事,岂能处处仰仗裙带之利?叶东海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凡事自有我的道理和安排,想要顾家帮忙,是断然不会让他们拒绝的。
再说顾家眼下这个样子,能借的,也就剩下世代簪缨这么一个名儿,自己没指望顾家能帮上什么大忙。
压的筹码,基本上都在徐氏兄弟身上。
段九又道:罢了,好歹是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叶东海懒得与他闲扯,想着未婚妻在家不知道如何煎熬,连丫头都看得出来,她的心里难道会不清楚?不过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没有办法,只得忍着罢了。
既然岳母是个拎不清的偏心妇人,那么就直接找岳父好了。
因为出了杏娘的事,四老爷正在上火又着急,既气大女儿不争气,又怕连累得小女儿的亲事坏掉,见叶东海过来要生辰八字,顿时松了一口气。
哪里还有功夫去后宅问妻子?赶紧自己拿笔墨写了,封好递给女婿,早点定下来也好,也好。
又道:莲娘母亲病了,你往后有事找我商议即可。
叶东海好言好语陪说了一番,方才告辞。
第二天,就合出了上上大吉的喜签。
隔了一日,叶东海请了官媒过来下聘书、礼书,连婚礼的日子都一起定下。
顾老太爷是去年八月底去世的,便择了一个最快的吉日,选在今年秋天,九月二十二日宜婚嫁,大吉。
顾莲松了一口气,心里总算踏实一点。
自己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波折,眼下姐姐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再坏了这门亲事,往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是两说了。
叶家未必就是一个蜜罐子,但是看看顾家……,总不能比这还要糟心吧?外人生疏冷漠还罢了,亲生母亲居然也是如此。
即便自己不是真正的顾九小姐,仍然觉得寒心。
李妈妈喜得在屋子里念佛,忙着上香。
蝉丫更是心下得意,想了想,最终还是忍着没去报功,----小姐若以为全是姑爷之意,岂不是更欢喜一些?最后没有忍住,也只是悄悄跟母亲说了。
李妈妈高兴道:你也懂事了,还能帮上小姐的忙了。
蝉丫骄傲,那当然。
又道: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后来才发觉,小姐一直都是拿我当妹妹看的,她还救了我和母亲的性命,怎么可以不报答?李妈妈眼圈儿一红,我的儿,连你都学会体谅关心人了。
----怎么轮到小姐的亲娘头上,就不会呢。
一屋子的人各自都是欢喜不尽,主屋那边却传来了吵闹声音,蝉丫赶紧溜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老爷和夫人吵起来了。
李妈妈担心自家小姐,忙问:又怎么了?我只听得一、两句。
蝉丫压低声音,悄声道:好像老爷要把五小姐许配给何家表少爷,夫人不同意……啊……?李妈妈先是一愣,继而道:我看五小姐嫁了人也好,省得她整天惹祸出来,反倒叫小姐没来由的受气。
又愤愤,她这么一闹,整个顾家的小姐都跟着没脸,赶紧嫁了大家省心!蝉丫嗯了一声,点头道:就是。
******杏娘的婚事,最终由不得四夫人做主。
不光四老爷强行要嫁女儿,大老爷也出来干涉,大夫人和柳氏是早等着的,就连杏娘本人亦是愿意,其余顾府的人,也是巴不得赶紧解决这桩麻烦!因此整个顾府,只剩下四夫人一个人不愿意。
不待四夫人病好,四老爷和柳氏就互相把儿女八字交换,效率飞快,连婚期都定了下来。
因为杏娘和顾莲是同胞姐妹,她是姐姐,不便嫁在妹妹后头,但是再往前又实在没有好日子了。
最后大老爷一拍板,----姐妹两个同一天里前后出嫁,双喜临门。
顾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大老爷摇了摇头回房,迎面便看见哭红了眼圈的林姨娘,抹泪道:五小姐和九小姐都有了归宿,咱们的桐娘可怎么办?她又是庶出,上头有个不顾廉耻私奔的姐姐,将来桐娘……够了!大老爷也是心烦不已,深恼四夫人不会教女,但自己是大伯,总不好直接去说弟媳,我已经说过老四了,让他好好看着自家媳妇儿,……还有女儿!老爷……大老爷揉着微微胀痛的额头,挥了挥手,桐娘的婚事另议,你先回去吧。
林姨娘梨花带雨的出了门,找到女儿桐娘,心疼的哭道:都怨我……,当初就该早早的在福建替你寻一门亲事,求一求你爹,这会儿你的婚事也就有着落了。
桐娘脸色灰败,淡淡道:姨娘别哭了,哭也没用。
小丫头进来禀道:小姐、姨娘,九小姐过来说话。
林姨娘一愣,待到听清楚来人,不由恼道:难道她得了好亲事还不知足?眼见的姐姐没着落,还要过来笑话几句不成?姨娘……桐娘摇摇头,劝住她,你和莲娘不熟,她不是那样的人。
吩咐丫头,快请人进来。
其实自己心下也烦躁的很,但是小堂妹不是一个好拿捏、好唬弄的,再说她一向都甚有主见,应该是有正经事才过来的。
至少不会是来嘲笑自己的,还是先见一见再说吧。
顾莲进门,喊了一声,七姐姐,林姨娘。
林姨娘面色冷淡,嗯了一声。
顾莲知道她心里恨着四房,也不介意,只是对桐娘说道:我有几句体己话想跟七姐姐说。
言毕,看了看周围的丫头们。
桐娘便道:春芽,你们都出去罢。
顾莲看向她们母女俩,先道了一声,七姐姐、林姨娘,请先容我代姐姐向你们赔个不是。
心下也不指望对方真的谅解,然后又道:我知道七姐姐和姨娘的担心,必定是在悬挂七姐姐的婚事。
林姨娘闻言心里一动,难道……,你还能帮着说亲不成?姨娘说笑了。
顾莲微笑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去说亲?见她脸色一跨,忙道:姨娘且听我把话说完。
桐娘却是拾起一丝希望,你说。
顾莲接着道:因为我姐姐闹得满城风雨,将来七姐姐的议亲肯定会受影响,但千错万错是我姐姐的错,怎么能让七姐姐你来受过呢?如今我只是一个待嫁小姐,说不上话。
顿了顿,我的婚期在今年九月,等我出阁,便是成婚的妇人了。
桐娘目光微闪,林姨娘赶忙接话道:对呀!等你做了叶家少奶奶,不说什么高攀不上的亲事,只要对方人好、家境过的去,好歹替你七姐姐谋划一下。
我正是这个意思。
顾莲有点无奈,自己姐姐惹下的烂摊子,母亲不管、姐姐不管,自己反倒要过来帮着收拾。
不然桐娘嫁人无望,毁了她的一生,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更何况,自己后面还有事相求。
桐娘有些迟疑,可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意思是,话语权还在大夫人的手里。
林姨娘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连连道:是啊,你大伯母那边可怎么说?这么说吧。
顾莲一笑,大伯母和柳三姨为什么中意我姐姐,为什么和我娘合不来,还要娶我姐姐做儿媳?----自然是为了银子。
林姨娘和桐娘互相对视一眼,都没好开口。
顾莲继续道:叶家有钱,但是将来也不一定由我来使。
语音一顿,但是我的嫁妆总是由我支配,为了七姐姐,我是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桐娘怔住了。
林姨娘也怔住了,半晌才道:那你舍得……也不一定到那一步,只是先让七姐姐和姨娘知道我的心意。
顾莲来之前早就想好了,说起来十分流利,到时候,我能想法子自然尽力想法子,实在不行的话,锦帛是会动人心的……林姨娘顿时红了眼圈儿,九小姐,是我错看了你……居然跪了下去,只要你七姐姐能嫁得好,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九小姐你的大恩大德。
姨娘快起来。
顾莲扶了她,拉着人坐下,然后看向抿嘴不语的桐娘,我的为人,想来七姐姐也是知道一、二的,不是那种随便打诳语的人。
又道:只不过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林姨娘诧异道:这种事,……怎么立字据?顾莲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了过去。
林姨娘赶紧打开了,然后展开和桐娘一起看。
----竟然是一张三千两银子的借据!上面写明,某年某月某日,顾莲借了林姨娘三千两银子,言明一年后归还,利息如何如何,末尾处还摁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顾莲看着她们母女俩,说道:若是到时候我嫁了人,不管七姐姐,林姨娘就拿了这字据上叶家,找我要银子!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今天三更,绝不食言!!19:00更新~~亲们,求鼓励,求2分,求不符合科学的永动力~~~~~~~~PS:关于男女主的对手戏,只能等婚后了,古代不方便哈~~赶紧结婚,赶紧结婚~~~☆、57解决(下)林姨娘咽了一下口水。
正常情况下,即便顾家还是在安阳那会儿兴旺的时候,像女儿这样的庶女,出嫁也不过一千两银子左右。
遇上嫡母狠心的,三、五百两银子嫁个庶女也是常事。
若是有三千两银子……,足可以打动主母,可以给女儿换一门不错的亲事,心头不由一热,九小姐……那架势,又要跪下去磕一回头。
顾莲赶忙扶住她,这么跪来跪去的,别折了自己的福,说道:总之,我若是能给七姐姐找一门好亲事,姨娘就把借据还给我;要是我说假话、食了言,姨娘就只管来找我要银子,打我的脸!桐娘忙道:九妹妹,我信得过你。
将借据递过去,这个……七姐姐只管拿着。
顾莲推了回去,说道:这样七姐姐和姨娘放心,我的心里也踏实一些。
又笑了笑,想必七姐姐是在担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则大家都是姐妹,二则的确是我姐姐的错,三则……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想请七姐姐和姨娘帮忙。
林姨娘忙道:九小姐你说!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莲淡淡微笑,不用姨娘去赴汤蹈火。
因为说了许多口干,抿了口茶,这次我姐姐闹出来的事,虽说有她的不是,但当着七姐姐和姨娘,我也不怕说实话。
勾了勾嘴角,这里头更不是的,便是何家表哥。
那是!林姨娘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他若是不在外头支应的话,你姐姐怎么出得去?俨然已经和四房站在一边,真是个没良心的畜生!这个且不说了。
顾莲把杏娘的哭诉拣了要点,说了几句,我只是疑惑,姐姐和何家表哥闹得这么不堪,想来大伯母和柳三姨也不愿意。
声音略低,这里头……,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桐娘颔首道:我也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我仔细想过了。
顾莲心中其实也有很多不解,但是分析道:顾家人多,要是一个个盘算,只怕到明年也猜不出个结果。
一声冷笑,咱们只看,这件事对谁最没有影响?林姨娘接话道:你七姐姐还没出阁,我们是断不会做这种恶毒事的。
我自然信得过七姐姐和姨娘。
顾莲心里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说道:同样四房的人不可能,长房这边……,三嫂膝下有三个女儿,怎么会去败坏顾家姑娘名声?五嫂和姐姐并无宿怨,况且她将来也是要生儿育女的,岂不忌讳?所以,我觉得三房的人最可疑!桐娘沉默不语,林姨娘也是若有所思。
顾莲接着道:三房的人一向都是呆在外省,和其他几房十分疏远,只怕将来三伯父起复的时候,多半还是想回陕西的。
林姨娘顿时一声尖叫,好狠毒的心思!他们远远的走了,就没干系了。
不是我没凭没据的猜测他们。
顾莲忍不住冷笑,当初在安阳城外,想必七姐姐和姨娘都瞧见了。
老六不肯舍财枉死了,三伯母不知怎地怨上了我,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如今她见我要嫁人了,岂能甘心?岂能希望我和姐姐平安出嫁?林姨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一定是他们三房捣的鬼!九妹妹……桐娘的脸色有些惨白,喃喃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是那么回事,十有□如你所说,这门祸事都是……顾莲便道:如此暗藏祸胎的一房人,留在家里,大家如何能够安睡?可是……,咱们只是猜测而已。
桐娘又发愁、又担心,无奈道:即便真的是三房的人做的,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啊。
顾莲却道:他们都不要脸、黑了心,咱们又何必讲究?我的意思,只管想法子撵了三房的人走,总好过留在家里招祸!林姨娘问道:那要怎么撵?顾莲笑道:大伯父这边要靠姨娘。
看向桐娘,大伯母那边,七姐姐去吹风不太合适。
不如交给三嫂去做,三嫂底下有三个女儿,不会不在意这种事的。
又道:七姐姐比我聪明,该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
*****三房的人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那一刻会落下。
顾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及不菲的价钱,最终打动了桐娘母女,----而且如她所愿,事情很快有了动静。
内宅里头,一会儿是三夫人的小丫头打坏了东西,挨了一顿板子,一会儿是四奶奶的婆子贪污了月例,被撵到了庄子上去。
大老爷也在林姨娘的枕头风之下,开始由不可置信,再到若有所思,后来变得颓丧伤感,最终无法不去相信那个事实。
----兄弟不和如斯,勉强在聚在一起只会生出祸事。
因而当三房的人不堪其扰,提出要去陕西时,没有任何话语阻拦,反而对三老爷说道:你在陕西呆了十几年,人情世故都在那边,过去也好,将来找了机会起复,免得再被旁人夺了去。
三老爷一声冷笑,大哥嫌我们这些做兄弟的烦,那我走了便是!回到屋子,气冲冲的叫丫头婆子们收拾箱笼,自己坐在椅子里发狠,对着三夫人发泄不满,原先你说后宅鸡犬不宁,是长房的意思,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大哥的那番态度,真是由不得不信!三夫人心中有鬼,忙道:不留便不留,咱们回了汉中还更好一些呢。
三老爷皱眉,汉中如今有刺史,我如何回去?便是要去陕西,咱们也只能另选一处暂居,等到将来起复,那个位置还不知道拿不拿的回来呢。
三夫人却道:不论去哪儿,总比日日看着别人的眼睛鼻子要强!杏娘的事……三老爷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皱眉问道:……真的不是你?又是冷哼,不是你,便是老四和老四媳妇。
扭了头,事情做得太绝了,也难怪长房和四房容不下。
三夫人抿嘴不语,片刻后,红了眼圈儿,绝不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本来我们一家子在汉中好好儿的,老六他……忍不住滚下泪来,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就这么无故的枉死……罢了,罢了。
四老爷一挥袖子,心下也对小儿子的死难受得紧,再想起四房的两个侄女,恶狠狠道:那两个小丫头片子,都不是好东西!三夫人收了泪,冷笑道:杏娘自己淫奔无耻,怨得了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杏娘若是一个端庄的,怎么会跟外男出去?再说了,就许长房的人处处算计,还不兴我给儿子报仇?!都是活该!一想到,往后这几个侄女都要顶个不洁的名声,心下便是一阵快意。
到了晌午,管事妈妈进来回禀收拾妥当。
三房的人连招呼都没有打,便出了门。
一路向西,晌午时分终于出了济南府。
四爷在车内得意笑道:我那两个淫奔的堂妹,不知道将来出了阁,在婆婆妯娌面前怎么做人,真是比死了还叫人痛快!四爷!四奶奶搂着怀里的小女儿,捂了她的耳朵,莫说那些脏话,污了咱们金姐儿的耳朵,什么奔不奔的。
微微有些埋怨,你也别只顾着快意,咱们金姐儿将来还要说亲,只怕也是要受影响的。
她才几岁?四爷不以为意,看着小不点儿似的女儿,等她出嫁,都是十年后的事了。
又道:再说了,咱们家马上就去陕西,再也不回济南和安阳,这些破事儿谁会知道?你就别瞎操心了。
四奶奶不语,掀开车帘哄着女儿,金姐儿,你看外头……----却是吓了一大跳!外头马夫也发觉了不对劲,停下了车。
怎么了?四爷探出头问道。
只见前面笔直的官道上,当中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姿少年,身上并没有穿铠甲、戴头盔,只是提着一柄漂亮的红缨长枪,长长拖在地上。
三老爷惊得出了车,问道:你是何人?那少年的目光比冰还要冷,比火光还要刺眼,提起长枪指向三房的仆从,不是顾家的人,赶紧走!一个五大三粗的长随上前,不服气道:你是谁?装模作样……话音未落,那少年手里长枪就透穿了他的胸膛!啊……!!人群里顿时尖叫四起。
三房的仆妇丫头们,都在瑟瑟发抖。
都出来。
少年的声音说不出冰冷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三夫人、四爷,还有抱了女儿的四奶奶,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得不脸色惨白下了车。
长枪少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四奶奶的身上,我的枪和剑从来不杀妇孺,你带着女儿走吧!又指了三夫人,你例外!四奶奶怕得要死,又不敢撇下丈夫公婆独自逃生。
啊……的一声惨叫。
一个家丁提着刀冲了上来,试图反击,依旧被那杀年一枪扑杀,接着又一起上来了两个,于是便死了一双!----此人有如杀神!三房剩下的仆从吓得逃的逃、散的散,再也没有人敢冲上来。
寂静的官道上,只剩下三房的几个主子。
还不走?那少年冷冷的看向四奶奶,勾起嘴角,劝你一句,最好赶在我还没有后悔之前!四奶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呆了片刻,出于求生的本能,哪里还顾得上被丈夫公婆责骂,赶紧抱着女儿上了马车。
三夫人的牙齿直打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是谁?那少年勾出一抹笑容,殊无暖意,你不是说,只要抓住和我徐离订过亲的人,不论献给谁,都是大功一件吗?你!我……三夫人双腿一软,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三老爷惊呆了,徐三郎……四爷之前还在得意万分,这会儿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哭丧着脸央求道:三爷有话好说,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徐离根本不理他,只是朝三老爷问道:你知道,徐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吗?三老爷心思一动,顿时被问题的答案吓得魂飞魄散,强自开口,不知……又赶忙道:不不不,三爷且听我说。
还是我来说吧。
徐离笑了笑,把长枪在手里利落的一掂,换了个姿势,然后一枪刺中对方心窝,徐家……,是靠刺杀朝廷命官起家的!啊!不……三夫人大惊大吓,扑上去痛哭道:老、老爷……眼看倒在血泊里,转眼丢了命的父亲,四爷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三爷饶命,求三爷饶命……徐离看向三夫人,笑道:有句话夫人一定听过。
他提起长枪,麻利的结束了四爷的性命,叫做……,斩草要除根!你……,你这个……三夫人快要喘不过气,话都说不囫囵,只是颤抖着手指着他,徐、徐三郎你……心下知道自己今日绝无活命的希望,即便能够活下来,夫死子亡,和杀了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心下不由滔天巨恨,恨自己一时偏激,酿成了这灭门惨祸,更恨那个招祸的侄女!心思已经半疯半癫,大笑起来,我诅咒那个小贱人……----语音嘎然而止,喷薄的鲜血从她的喉头汩汩冒出!徐离在三夫人的尸体上擦了擦长枪,然后扬鞭策马离去。
回到徐家时,正好赶上薛氏安排的晚饭,做了他爱吃的鸡皮酸笋莼菜汤,鸡汤香浓四溢、引人垂涎,连带屋子里都透出温馨的气息。
薛氏服侍着他换了衣服,净了手,然后小夫妻两一起入座,自己亲手盛了汤,递到丈夫面前,三郎……,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徐离从她手里接了碗,微笑道:你亲自吩咐人做的,一定好喝。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了有木有?!好吧,这是补上之前欠的那一更~~但素但素,对手指~~~走过路过还是鼓励一下吧~~(星星眼*_*~~~~~~~~)☆、58阴差阳错(上)上次叶东海求见徐策时,说出了安阳城外的详情。
从那时起,徐离便对三夫人起了杀心,只是一直耐着没发罢了。
最近杏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虽然不知道□,但是想想也知道,----四房不能自害女儿姐姐,长房也要顾及自家侄儿,只剩下三房坏事的可能性最大。
正琢磨着怎么把三老爷调出济南,就听说三房的人出城了。
当即策马出城,抄了近道,将三房的人扑杀在官道上!徐离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事,尽管才杀了人,面对薛氏时,还是一样没事人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薛氏没觉得有任何不同,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隔了几天,薛夫人突然造访徐府。
说是先前听说徐姝回来,早就应该过来亲自拜访的,隔了这么久,深表歉意,今儿得闲带了点礼物过来。
徐夫人闻音知雅,聊了几句,便说自己身体不适有些乏,让二奶奶领路,带着薛夫人去找薛氏说话。
薛氏正觉得在家里呆着无聊,丈夫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见母亲过来喜不自禁,挽着进了里屋,娘……,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来看看你。
薛夫人笑容可亲,然后留了薛妈妈在旁边,把其他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以后,便是脸色一沉,萦萦,你太胡闹了!薛氏摸不着头脑,娘……薛夫人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埋怨道:你怎么能去给顾氏做媒?见女儿四下环顾,眼神闪烁不定,不由斥道:你别看薛妈妈!声音转为严厉,她把这些实情告诉我,我感激她,她若是敢瞒着不说,我就让她卷铺盖走人!薛妈妈知道这是在拿自己作伐子,震慑自家小姐,因而垂了脑袋不言语。
我……薛氏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我也是好意……她道:想着顾氏被退了亲,不好嫁人,所以就……所以就挑了马偏将的娘家侄儿?薛夫人截断女儿的话,你那点小心思,难道为娘还看不出来?不过是想把顾氏拿捏在手里,一辈子看你的脸色!薛氏被自己母亲揭穿了,恼羞成怒,顾氏又不是什么好人!退了亲,就该自己远远的嫁人去,做什么追到济南来?脸皮那样的厚!你少胡说!薛夫人只有一儿一女,带得娇,但是也怕宠坏了,该严厉的时候还是得严厉,顾氏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追来的,安阳城破了,顾家碰巧来了此地,哪有你那么多想头?退一万步说,便是她有那个心,你都已经和徐三郎成亲,难道她还能做妾不成?又道:便是她愿意,顾家和徐家也不会答应!薛家更不会答应!薛氏见母亲还是向着自己的,不由心下一松,撒娇道:我这不是担心嘛,想着她嫁了人,有了归宿,自然就不会惦记着三郎了。
你这个傻丫头呀。
薛夫人有点恨铁不成钢,教导道: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徐家退了亲,肯定是对顾家和顾氏有愧疚的,你再去踩顾氏一脚,岂不是让徐三郎心里更加愧疚?更加放不下她?!薛氏一怔,她不傻,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薛夫人又道:你若是一个聪明的,就不要去招惹顾氏!只管和丈夫两个过得和和美美的,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再过几年时光,徐三郎哪里还会记得顾氏是谁?我……薛氏强自辩道:我和三郎挺好的。
挺好的?薛夫人一声冷哼,那怎么你做的亲事会坏了?没隔多久,徐二郎就给顾氏保了媒?!说来事情也巧,由不得薛夫人有这么些联想。
薛氏大惊,难道……,三郎他知道了?想了想,语气断定,一定是那顾氏告了状!对对……,一定是她!薛夫人一声冷笑,都扯上了你爹爹帐下的马偏将,别人难道是傻子?难道会猜不出来?偏你这会儿才醒过来。
薛氏沉了脸,这顾氏……,好不阴险。
够了!薛夫人斥道:看你自己做的蠢事!顾氏明知道前面是一个火坑,怎么肯跳下去?徐三郎又不是傻的,难道还猜不出来?那三郎他……徐三郎既然装作不知道,你就别再提了。
薛夫人皱眉道:我还听说,你家的小姑子也是顾氏救的。
徐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欠了她的情,两家原本又是世交,岂能袖手旁观?萦萦,听娘的话……,往后别再去插手顾氏的事了。
----女儿若是不听话,只会和丈夫离心离德、越走越远。
薛氏吃了瘪,心有不甘,只是抿了嘴不言语。
知女莫若母,薛夫人最是了解女儿的性子,----聪明、骄傲、好胜,怕她继续再拧下去,因而缓和了口气,想来你也听说了。
那顾氏订了一户商户人家的亲事,以她一介官宦小姐的身份,被退婚,下嫁如此也算是够惨的了。
薛氏果然面色缓和不少,撇嘴道:活该!萦萦啊……薛夫人语重心长,顾氏已经是掉进泥泞里的人,你又何苦再去作践她?她已经下嫁如此,你再踩她,岂不是弄得自己满脚的泥?何不大方一些,也让丈夫和婆婆看一看,我们薛家的女儿有多大度。
薛氏一想到顾莲折腾半天,最终却嫁给了商户,这些天没有少偷着乐,眼下再听母亲一说,不免更有几分顺气。
薛夫人察言观色、趁热打铁,叮咛道:往后好好的跟徐三郎过日子,不要再去污了自己的手。
神色郑重,萦萦……,我要你亲口答应娘。
可是……薛氏心有不甘,以及不安,万一三郎对她念念不忘呢?万一她再来纠缠三郎呢?难道也要我装作看不见?薛夫人却道:你越是去招惹顾氏,就越是会提醒徐三郎,有这么一个被他退了亲女子。
若是想让徐三郎彻底忘了她,就应该别去想她、管她,让徐三郎也淡忘了她,明白了吗?----母亲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薛氏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若是顾氏和她姐姐一般下作,不知廉耻、不守妇德,还来纠缠徐三郎……薛夫人目光一寒,冷冷道:萦萦……,只管好好的做你的徐三奶奶,娘自会替你处置这个麻烦!******四奶奶没有返回顾府。
她虽然不认识徐离,但是本来就对婆婆的恶毒担心,前前后后想了几遍,在济南根本没有得罪别人,----这桩泼天祸事,十有□是因堂妹的事而起!----哪里还敢再回去?四奶奶情知公婆丈夫活不成了,但是让她回头,去给婆家的人收尸,却是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和女儿的两条小命,还是侥幸拣下来的呢。
她是三老爷在汉中任上的时候,为儿子订下的媳妇,娘家就在汉中,因而带着女儿,以及追上的几个仆妇,继续按原路往陕西去了。
三老爷等人在官道上曝尸好几日,才被路过的老农发现,惊吓之余,顺手把值钱的东西都捞走,胡乱埋了人,倒是发了一笔飞来横财。
然后买了田地,做了富家翁,又是另外一番故事后话。
因而对于顾家的人来说,三房的人去了陕西,后来一直都负气没有消息回来,从此以后再无音讯……而这边,顾莲虽然猜测三房的人做了手脚,但是苦于没法报复,能让他们干脆利落的离开,对自己而言已经是万幸了。
她并不知道,徐离手起枪落、毫不留情,帮自己解决了个干干净净!接下来的日子,顾府上下异常安宁。
长房的大夫人和柳氏称了心,消停了;三奶奶虽然对杏娘有诸多不满,但她是隔了房头的,又不是当家主母,也只得牢骚几句而已;五奶奶一直忙着生孩子,根本没功夫过问别人。
四房这边,四夫人彻彻底底的气病了。
杏娘如了意、遂了心,每天在母亲面前赔小心,趁机替何庭轩说几句好话,不时闹得母女俩又吵起来,----但终究已成定局,小打小闹日子也就过去了。
而外面的男人们,大老爷和四老爷忙着为起复奔走,拉人情,走关系,根本没空过问后宅的事;三爷只和妻子在庶务上用心,五爷一贯的游手好闲,顾长墨还是一副矜贵样子,豆腐脑儿似的碰不得。
倒是叶东海过来拜访的时候,总能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哄得他十分欢喜。
顾莲自回到家中,竟然头一次如此悠闲轻松起来。
姐姐和何庭轩的亲事订下来,母亲盯着的重点,便放在了姐姐身上,根本就没有功夫多看自己一眼。
这样挺好,只要不再挑自己的毛病就行。
顾莲每天猫在屋子里,又开始跟着卫姨娘一起做嫁妆,----上次给徐夫人的鞋子还没做完,就被退了亲。
心下觉得晦气,便让针线上的人把鞋底、鞋面什么的都做了。
自己只在上头绣一点东西,偷了个懒儿。
心底图个吉利,觉得总算是绣好了给婆婆的鞋子,婚事也会顺顺利利的。
而叶东海,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串门。
当然不是看望顾莲,重点放在关怀岳母、岳父和小舅子,便是偶尔带一些小点心、小吃食,也是杏娘、顾长墨和顾莲一人一份。
他出手一向大方的很,每次来顾家时,都少不了要打赏下人,市面上有新鲜瓜果了,索性让人买上几车送过来。
顾府上上下下都受了他的好处,虽然不是什么横财,但是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润物细无声,----加上叶东海能说会道的,又爱笑,又和气,这样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因此每次叶家姑爷过来,都要惹得丫头婆子们兴奋一阵。
顾莲早就受够了徐家的折腾,她本不是古代女子,对商人没有什么歧视,反倒觉得叶东海这一款的,才是嫁人过日子的料。
徐离不管是兵败也罢,当皇帝也罢,往后都与自己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徐三爷霸气侧漏哈~~另外乃们猜剧情太厉害了,呜呜呜~~昨天写太多,这章让我脑子缓一下,下一章继续走剧情,后面时间会跳帧,不然8个月出孝期太漫长了~~~下午还有一更~~嗯嗯~~~PS:祝大家新年快乐~~~☆、59阴差阳错(中)蝉丫欢欢喜喜的进来,捧了几个盒子。
李妈妈笑道:叶二爷又让人带礼物过来了?说是礼物,但是根据礼物的贵重程度来判断,不难看出,这是未来姑爷在给小姐囤嫁妆,全都是一些精巧值钱的东西。
今儿送过来的是一个三层样式的妆盒,大红颜色、雕漆,上面花瓣的边缘还描了金线,喜气又华丽,款式样子也算得上别致精巧。
顾莲觉得挺有意思的,拉开来看。
每一层都有一个小抽屉,上头还有一把带钥匙的小金锁、小金钥匙,不说里面装点首饰,但是这么一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呃……,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顾莲将妆盒搬到窗台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每一层抽屉里头铺了丝缎,上面还有浅浅的压痕,似乎……,原本应该有什么东西的。
心下不解,于是叫了玉竹过来。
你去打听一下。
顾莲附耳低声,把自己的猜想悄悄的说了。
玉竹去了半晌,回来是脸色有点僵硬,进屋单独回道:听说里面原本有一套金头面的,夫人……,让卢妈妈拿了出来。
顾莲无语了。
不用问,也知道母亲在打些什么主意。
是不是还觉得自个儿挺公平的?叶家送的东西一人一半,把小女儿的嫁妆分给大女儿一半,还是婆家帮着置办的嫁妆,真亏她想得出来!难道就真的看不出来,那不是礼物吗?居然就这么给昧下了。
拜托……,将来要是叶家的人问起,当初送的那一套金头面妆盒呢?啥……,只剩下了一个盒子?东西去哪儿了?摔!自己在叶家还要不要做人?!李妈妈惊了半晌,怔了半晌,郁闷道:夫人怎么能这么做?这要是夫人的体己也罢了,这是叶二爷给置办的,将来短了、少了,小姐你的脸往哪儿搁?咬了咬牙,我去问问夫人。
妈妈别问了。
顾莲拦住她,无奈道:妈妈若是去了,东西要不要得回来且是两说,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吩咐玉竹,这个妆盒像是外头的成品,让人去打听一下,里面原本都有些什么,我自己再买一套添进去好了。
----只能把祖父给的东西当掉一点。
可是……,这也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
万一……,往后母亲还是依样画葫芦这么干,自己哪里补贴的起?顾莲一面琢磨,一面叹气,最后对李妈妈道:下一次叶二爷过来的时候,记得留心一点。
******叶东海之所以隔三差五的过来,是因为担心顾莲在家日子难熬,想着自己跑得热切一点,顾家也会对她更重视一些。
实际上,这段时间为着徐家的后勤军需周旋,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次过来都是挤出来的时间。
因此每一次,在顾家呆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这天照例寒暄了一番,给顾长墨带了稀罕玩意儿,以及给顾莲捎来礼物,陪着四夫人说了几件新鲜事儿,便就礼貌的告辞。
出门刚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一个绿衣白裙的少女走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顾莲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正配她的鹅蛋脸,别上一支洁白的珍珠长簪,几朵小珠花,衬得她眉目干净、肤白胜雪,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两个人都往前走,于是正正在庭院的中央停在一起。
这是顾莲算计好的地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但是近处没有别的丫头婆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说话。
对着来人微微裣衽,道了一声,叶二爷。
叶东海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巧遇见她,虽说一直惦记着,但是真的面对面又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彼此不熟,眼下也还没有正式成亲。
想唤一声莲娘,觉得唐突,若是喊顾九姑娘,未免又显得太生分了。
在他犹豫之际,顾莲已经开口,二爷让人送过来的雕漆妆盒,我收到了。
微微一笑,谢道:盒子挺好看的,我又添了一些首饰放进去,十分方便。
----自己这么说,对方应该明白了吧。
哪知道叶东海却一直看着她,不言不语。
顾莲不便逗留太久,廊上的丫头婆子们还在看着,只有打个招呼的时间,不由皱眉,往后二爷不必送那些贵重的东西,若是有心,买点吃食什么的就是了。
叶东海看着她禾眉微蹙、声音细软,一副宜嗔宜喜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顿,----想起了在徐家撞见的那一幕,出神间仍然没有言语。
嗳……顾莲见他跟木头似的发呆,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有点着急,小声问了一句,……你到底听懂没有?叶东海的眼里绽出一丝笑意,只含笑看着她。
顾莲又不傻,怔了怔,旋即明白他是在逗自己生气玩儿。
心下微微着恼,但是当着满院子的人不好发作,抿了嘴,错身走了过去,头也不回的甩了一句,爱听不听,随便你!----反正你叶家钱多,爱买双份就自己去买吧!叶东海挨了未婚妻一句硬刺儿,反倒跟拣了宝似的,笑意一直绽到了眼底,出了顾府大门上了车,嘴角还挂着一缕淡淡笑意。
段九眨巴眼睛看了看,冷不丁问道:吃了蜜蜂屎了?叶东海心情很好,笑道:没你那个嗜好。
段九被他噎得够呛,好小子!你还学会耍嘴皮子了。
自己郁闷了一会,最后不甘心的问道:说说……,到底有什么好事儿?叶东海淡笑道:不说。
他要是说没有也罢了,偏偏不说,气得段九哇啦哇啦乱叫起来,嚷嚷道:你要是不说……跟小孩子似的,气呼呼道:回头你再找我帮忙,我可就涨价了!叶东海笑道:随便你!段九越发摸不着头脑,郁闷了一路。
叶东海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不由嘴角微翘。
果然还是自己从前太多心,她再冷静、大方,不过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面子薄、容易臊,稍微逗一下便着急了。
----并不是因为谁。
那一副浅嗔薄怒的小女儿娇态,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至于她的提醒和担心,无非是岳母偏心,厚着脸皮把自己买的东西昧了,----便是再给杏娘置办一份嫁妆,也不过多花几千两银子。
以后干脆就送双份,只当是替她在家买一个舒心吧。
不过后来,叶东海并没有做成冤大头。
薛家准备南下,把沿海几省的势力全数剿灭,坐稳在南面的低位,徐氏兄弟更是蓄势待发,早就是摩拳擦掌了。
叶东海作为徐氏一支的军需官,须得随军前行,一直在后方提供各种军需品。
三月初八,薛家大旗带领着八万先锋大军,祭天地、拜神佛之后,众将士歃血为盟、誓言杀敌,一路气势汹汹的挥师南下。
临行前,叶东海倒是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叶东海的亲娘,是生他的时侯难产血崩而死的,他三岁上头,父亲出了孝期又续了一门亲事,便是如今的叶二太太。
当时叶二太太年纪轻,才得十六岁,一则怕她不懂带孩子,二则怕她不能善待嫡妻之子,所以叶东海一直都由伯母养育。
对于叶东海来说,继母从来都是一个陌生的人,小时候没养育过自己,等到稍大一些,自己又跟着堂兄四处乱窜做生意,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见面打个招呼。
他自幼就有主见、性子独立,连父亲都管不大住,更别说继母了,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会让继母来做主。
大概叶二太太心里也是清楚,所以从来不曾掺和。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不做主可以,订下亲事总还是应该知会一声,再说父亲盼了许久,早点知道消息老人家也好安心。
因而吩咐贴身小厮汤圆,我和顾家订了亲快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太忙,没有顾得上回长清报信,你回去告诉老爷太太一声。
又道:去了就赶紧回来,帮我留意着顾家的东西,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去驿站寄信给我。
汤圆领了命,自己寻了一匹好马赶往长清。
一来一回费了六天功夫,但是对于汤圆这种不到二十的年纪,这点子辛苦应该不算什么,不知怎地,他却一脸哭丧相跑了回来。
高管事瞧见了,担心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汤圆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样子?高管事不满训道:二爷让你跑跑路罢了,做出这幅嘴脸给谁看呢?偷奸耍滑的,仔细打断你的狗腿!汤圆急得直挠头,连连跳脚,我不管了!我这就去给二爷写信。
高总管赶紧跟了过去,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别问了,别问了!汤圆跟在主人身边好几年了,学了几个字,但是大都认得不会写,歪七歪八的写了好几张,----自己都瞧着看不懂,如何能寄出去?因此围在桌边团团转,真是急死我了!早知道应该多学学写字儿的。
你才急死我了呢!高管事啐道: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大老爷和二老爷吵起来了。
汤圆言语不清的说了一句,嘴里嚷道:我去找人写信,寄给二爷……不等高管事答应,便一溜烟跑了。
******薛家大军的进攻非常顺利,一路挥师南下,势如破竹!一路攻克徐州、淮安、盐城,刺杀镇江太守,破了无锡之后,稍作休整,大军又调转攻打宣城,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薛家大军不光攻克下无数城池,斩首数万,而且还收编了不少残兵伤将,越打人越多,带出去的时候才八万人,等到打完铜陵和安庆时,已经有了二十万大军!其中徐氏兄弟,其兄有谋有略、其弟有勇有智,有如南下大军里的两条蛟龙,一遇风云,势头便止都止不住。
一个又一个的城池被破,一员又一员的大将被斩,徐氏兄弟之名令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一时间声势震天!而北面,萧苍已经仓促称帝,建元大秦。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薛家的南下大军,更挫不了徐氏兄弟的锐气,在平定了江苏和安徽大部分范围之后,又返途向北打下滁州,逼得淮南太守自刎而死,再经由宿州、淮北,----薛家大军如过无人之境一般,胜利凯旋回到山东!这场历时半年之久的巨大战争,徐氏兄弟名震天下,薛家大军骤增数十万,南面沿海几省悉数平定,彻底稳固了薛家在南面的根基!与萧苍,形成了一北一南的对峙之势。
实时便有一些童谣传出,大意是徐家乃是皇室后裔,天命所定,注定要来拯救天下百姓云云,又言及薛氏有宜夫之相,母仪天下之相,甚至还有流言……,说是薛氏出生时如何如何异象。
顾莲听了只是一笑,前世历史课本上这种段子真是看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1.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嗯嗯,再说一次~~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大家懂得,好不好看其实不要紧,主要是陪家人说说话~~~2.这篇文开坑之前,心里就一直很忐忑~~男主是叶二,时间轴已经跳过,后面几章很快就会结婚,不过……,可能会有一点出人意料~~~不是和杏娘换亲,这个桥段有点无聊~~总之是一个有点坑爹的设定,我挺担心,大家能不能接受,但是反复斟酌过后,觉得没办法改变初衷,改了就写不下去了~~今天大过年的,咱们先写点喜乐的东西哈~~3.婚前有点虐女主,但是一路金手指护航,先苦后甜,最终会走向一个圆满结局~~4.**有点抽,有时候刷新不出来,大家点下一章就能进去了~~PS: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祝愿大家都有一个新的开始~~☆、60阴差阳错(下)叶东海回来了。
----意得志满。
时隔半年,自己当初的投资见效非常好。
现如今,薛家除了山东本来的嫡系兵马,加上半年来缴获的残兵游勇,一共有二十六万大军!可谓是大获全胜!徐氏兄弟也从当初的不足两千,发展到了八万人,这里头有徐氏兄弟打下来的俘虏,也有自己四处招募的新兵。
尽管人数不如盟友薛家的多,但是此次南下成长起来的精锐士兵,以及诸多猛将,大都掌握在徐氏兄弟的手中。
这不奇怪,每次冲锋打头阵的几乎都是徐离。
徐家此刻压不住薛家,也不会去压,但是至少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而不是靠裙带关系依附,----往后叶家做生意也就踏实多了。
乱世之中,不依靠一点势力是不行的。
这半年来的随军之行,薛家和徐家固然捞了一大笔,叶家也没闲着,在江苏、安徽两省,都以官商合作的方式开了分号。
尽管这还不是叶东海最终的梦想,但是至少成功了一步,前进了一步,加上随军一来的颠沛辛苦,觉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可惜事与愿违。
赶到家门口,叶东海还没有来得及下车,高管事和汤圆早就等候多时,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之色,尾巴似的跟进了屋。
你们做什么?叶东海一面换衣服,一面洗手,看这样子,像是连茶都不打算让我喝一口?心下一顿,可是顾家出了什么事?高管事急得连连跺脚,二爷……,这会儿你还管顾家?咱们家都快炸开锅了!叶东海诧异道:咱们家……?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汤圆问道:二爷,你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的那几封信?什么信?叶东海本来都端起了茶,听着不对劲,忍住口渴放了下去,心下不安道:这半年里头,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
----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由不得他提心吊胆。
二爷走了没几天,我就往徐州送了一封信。
汤圆哭丧着一张脸,说道:等了一个月不见回,听说薛家的人打到了淮安,我又赶着重新写了一封……叶东海打断他,你快说是什么事儿!汤圆忙道: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吵起来了。
伯父和父亲吵架?叶东海虽然觉得稀罕的很,但还好没什么噩耗,松了口气,不免责备汤圆,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端起茶,狠命的喝了几大口,缓气道:吓得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汤圆一脸畏畏缩缩的神色,看向高管事,你、你来说……高管事瞪了他一眼,回头说道:二爷,大老爷和二老爷不是为小事拌嘴。
然后细细说道:大爷过世有一年多了,大老爷伤心过、难受过,这会儿算是缓了过来,这是好事……语气一转,不过……,又想起了没有孙子的苦处。
叶东海听得云里雾里,点头道:接着说。
大老爷说……高管事叹了口气,说什么‘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又说什么‘大宗宗子无后,族人都当绝后以后大宗’,要二老爷……咬了咬牙,把二爷你过继给长房!过继?叶东海简直难以置信,大伯父真的是这么说的?!其实自己从小都养育在长房,认真说起来,和大伯父、大伯母的感情更深,跟父亲反倒要疏远一些。
但是大伯父在自己印象里,一直都是明事理的人,怎么会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父亲只得自己一个儿子,如何能够答应?果不其然,高管事又接着道:二老爷坚决不答应,说大老爷要是不想绝后,可以过继嗣子,断不能打二爷的主意!这又是一个难处了。
叶氏祖籍在北面岐州,如今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横跨几十个州县,去找一个什么嗣子?况且叶家不是什么大族,人丁稀薄、亲戚疏远,如果真的想要给长房过继,只怕都出了五服九宗了。
叶东海所想,和叶大老爷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高管事接着道:早在年前,两位老爷就争吵了许多次,最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法子。
脸色十分难看,说是将来二爷成亲以后,长子归二房,次子归长房……叶东海对长房的感情很深,父母是生恩,伯父伯母却是养恩,大堂兄还有扶植自己之恩,颔首道:这样也好,长房也不算后继无人了。
恐怕大伯父正是以退为进,求得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好什么啊!高总管一脸愁云,赶忙说完,二老爷是被长房吓怕了,生怕他们再插手二爷的婚事,于是就……连连跺脚,赶着给二爷订了一门亲事!给我订亲?我一回去,就听说了这件事情。
汤圆接了话,说起那天的情况,当时两位老爷还在拌嘴……缩了缩脖子,大老爷说袁家大小姐是庶出,偏生养在嫡母跟前,看似书香门第,但又没有兄弟做官,只怕是个中看不中用!二老爷却说……行了,行了。
叶东海打断他,问道:……哪里来的袁家?二爷你不记得了?汤圆忙道:就是咱们来济南府的路上,和顾家二房一起做伴的袁家,顾二夫人的娘家人,他们家有个庶出的大小姐……虽然袁幼娘是庶出,袁家也没有人做官,但好歹是书香门第出身,嫁到商户人家仍然算是低嫁,----若在平时,这也算得上事一门好亲事。
汤圆又道:袁大小姐今年十五岁,听说……,长得还不错……够了!叶东海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不耐烦打断,谁要听这些了?!朝高管事问道:我和顾家订亲的事情,你们还没有说?没敢说……汤圆垂了脑袋,我怕再说顾家的亲事惹出乱子,所以……,想着等二爷的示下,结果这一等就是半年……叶东海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吩咐,备车,马上回长清。
******是么?顾莲笑道:丹娘的亲事择好了吉日?蝉丫连连点头,嗯,十二月初八。
后宅闷得无聊,偶尔有点新鲜事便够八卦一阵子,对了,还听说她的表姐也订亲了。
哦?顾莲随口道:倒是双喜临门。
不由想起袁幼娘那目光明亮、神采飞扬的样子,当初姐姐还鄙视她,觉得一个庶女趾高气昂的,颇有些看笑话瞧不上。
还记得袁幼娘的针线很好,口角十分伶俐,和丹娘两个是棋逢对手,后来徐姝的风筝砸了她的头,自己还领着梳洗了一番。
后来安阳附近州县动荡不安,袁家搬来安阳。
二伯母时常邀了娘家女眷过来说话,不过那时候祖父还在,正在反对自己和徐家的婚事,自己提心吊胆的,就没大顾得上和小姐妹们寒暄。
好不容易有一次花园聚会,丹娘、姐姐和袁幼娘还拌了嘴,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想想,那些闺阁争执只得太平时光才有了。
过不了许久,当初在花园里拌嘴的几个小姑娘,包括自己,都要嫁做他人妇,以后回想起那些稚气的吵闹,只怕还会生出几分怀念。
前尘往事,一眨眼如同浮云般转瞬过去了。
顾莲在这儿无聊感慨之际,叶东海已经快马加鞭、起早摸黑的赶回了长清,顾不上浑身疲惫,直接去了父亲的屋子。
东海……?叶二老爷有点惊讶,怎么没说一声就回来了。
高管事和汤圆怕家里的人担心,没敢说小主人做什么军需官,还一路随军,只说是去南面做生意了。
叶二老爷见他虎着一张脸,诧异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叶东海没有功夫说闲话,急问:我在外头没收到信,才听汤圆说,你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啊……,是啊。
叶二老爷不无得意,仰起脸来一笑,嘿嘿……,是袁家的大小姐,虽说是庶出,可是从小就死了姨娘,一直都养在嫡母跟前的……爹……你别急,听我说嘛。
叶二老爷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又道:袁家两个少爷都挺不错的,他们的姑母是顾家二夫人,将来兄弟俩就算不做官,咱们跟顾家也算是有了转折亲了。
叶东海觉得头疼,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头疼过。
你怎么了?叶二老爷瞧着儿子怪怪的,不满道:为了说成这门亲事,你爹我没少费心思,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都十八了,一直在外头东奔西跑的,连个家都还没有!我十八岁的时候,你二姐都两岁了。
爹——!叶东海实在没办法有好语气,烦躁道:我已经和顾家九小姐定下了亲事,你又再订一门……顾家……,九小姐?叶二老爷一怔,你什么时候订的?早就订了。
叶东海耐住性子,说道:今年正月里,由徐家二爷保婚,给我订下了顾家九小姐,聘书礼书都下了。
叶二老爷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啊。
又埋怨,你也没说。
当时我在济南府忙的不可开交,到二月里,才想起这件事还没告诉家里,然后就让汤圆回来了一趟。
叶二老爷骂道:那他怎么没说?说也来不及了。
叶东海原是满腔着急的,经过几天赶路的折腾,再到此刻和父亲对完话,慢慢冷静下来,爹……,把袁家的亲事退了吧。
退……?叶二老爷有些不甘心,皱眉不语。
自己为了促成袁家这门亲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银子也没少花,----若是退了,岂不全都白搭?再说了,亲事岂是说退就能退的?袁家能愿意了?袁家大小姐还不找叶家拼命啊?!另一方面,又有一点点动心。
和顾家相比,袁家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1.蛇年大吉!蛇年快乐!扭动~~~~2.叶东海这个名字是不是太生活化?虽然设定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伪·大叔,但……,要是大家总联想到真·大叔就……,所以又想了两个名字,叶东行或者叶东城~~~趁着男主现在出场次数还不多,可以换了~~~要是大家觉得这两个还不如原来的,那我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3.关于袁幼娘的这个设置,这段冲突的剧情是必须有的~~兼祧这个设置,是很早以前看到介绍,觉得有意思,想尝试写一下~~但是当真的准备这么写的时候,自己心里又是一个坎儿,觉得女主太憋屈了~~所以,这个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是要设置成兼祧?还是另外一种可能?心里已经摇摆了好几天了~~对手指~~☆、61不甘(上)叶二老爷开始瞎琢磨起来。
顾家几个老爷虽说在丁忧,但是早晚会起复的,顾家可是真正的簪缨世家,袁家拍马都追不上。
那顾家九小姐,自己在安阳城外是见过的,端的貌美出挑,将来生下孙子肯定特别漂亮!再有这么一个娘家大族帮衬着,孙子指不定是要做官的呢。
爹……?哎。
叶二老爷回了神,有些犹豫不定,要说顾家九小姐当然是好,可是袁家这边……,为了这门亲事,我差不多花了一千多两银子。
叶东海当然不能说,自己在顾莲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就连当初段九救人,也没有跟家里提过一个字。
至于和徐家的那些约定,就更不能说了。
想了想,说道:爹……,银子费了不要紧,咱们还可以再赚。
撒了个谎,这门亲事是徐二爷保婚,他们家娶了薛家的女儿,怕薛家忌讳顾氏,所以就把这门亲事推给了我,许诺以后帮着叶家做大生意。
还有这样的事?叶二老爷愣了愣,忽地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顾家九小姐不是和徐三爷订过亲的吗?后来又退了,难怪……微微有些不满意,不过想着顾家的门第又十分诱人,一时间难以取舍。
爹,你还不明白吗?叶东海决定把谎撒到底,免得父亲犹豫,徐家是为了摆脱麻烦,才给保婚的,我们家必须要娶顾家九小姐!哎哟,是啊。
叶二老爷并不是太有见识,一辈子沾了兄长子侄的福,整天在家做富家翁,想的东西有限,对对对……,徐家是不能得罪的。
叶东海见说服了父亲,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又是犯难,要怎么样才能让袁家退亲呢?唯一庆幸的是,袁家大小姐是庶出的,并非袁太太亲生,……或许,可以诱之以利?抬出徐家震之以威,再搬出顾家晓之以情,总应该有解决的办法。
叶东海再三琢磨了一阵,去找了继母。
叶二太太才得三十出头的年纪,比继子大了不过十来岁,又没有抚育过他,实在端不起什么母亲的架子,因而好颜好色的让人坐了。
母亲。
叶东海虽然不拿对方当母亲,但是礼节上从来不疏忽,更何况还要继母帮忙跑腿,语气更是缓了缓,现在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请母亲出面走一趟。
叶二太太笑道:你说。
听说父亲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袁家大小姐。
是啊。
叶二太太接了话,你父亲觉得对方人不错,家境也好,让我过去提了亲,上门说合了好几次,袁太太才答应下来。
她的语气,不无讨好之意。
毕竟自己都三十岁了,膝下却只得一个女儿,即便将来能生下儿子,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奶娃娃,要仰仗继子的地方太多了。
叶东海心下明白,只是没有功夫顾及继母的心情,直接道:母亲,我想让你替我退掉袁家的亲事。
啊……?叶东海便将事情原委说了,然后道:顾家的亲事无论如何不能退,所以……,只能退掉袁家的亲事。
顿了顿,我知道这件事艰难,还请母亲……不不不!叶二太太豁然站了起来,拒绝道:你妹妹五娘还没有说亲,我要是做了有伤阴德的事,将来你妹妹的婚事也不会顺利的。
连连摆手,更何况,你知道我是笨嘴笨舌的人,哪里能办成这样的大事?母亲……不行,不行!叶二太太神色坚决,甚至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东海啊,这件事你别再难为我了。
避开继子的目光,总之我是办不成的,也不会去办!----如果继母死活不愿意,勉强太没意思,也的确不会办好事儿。
叶东海忍下心中不快,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了。
心下有气,连母亲二字都懒再欠奉。
一出门,正好撞见立在门口的叶宜。
二叔……叶宜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对话,神色闪烁,却一直跟着叶东海下了台阶,方才说话,刚才过来找二叔祖母要点人参,你说的那个……,要娶顾九姨的事情是真的吗?叶东海跟长房的人感情深厚,比起异母妹妹叶五娘,要更加疼爱堂兄留下的这个侄女一些,于是放缓口气,是的。
叶宜露出一丝欢喜,好啊。
倒不是她对顾莲有多么的喜欢,而是一只盼着堂叔顺心,如今听说他要娶到一只惦记的人,自然替他感到高兴。
只是这话说出来就不合适了,补了一句,顾九姨人漂亮,又和气,要是能做我的二嫂,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嗯。
叶东海露出一丝苦笑,转身匆匆而去。
叶宜看着堂叔焦急的背影,再回头看了看二叔祖母的屋子,叹了口气,回屋找到了自己母亲,把整件事情细细的说了。
叶大奶奶的病一直都不见好,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是在床上,此刻听得惊讶万分,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喘气道:这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叶宜蹙眉,我看二叔急得什么似的,可是……,二叔祖母不肯帮忙。
这也难怪。
叶大奶奶叹了口气,摇头道:上门提亲是喜事,男方家的人都还要赔笑脸,放□段,何况是去退亲?这是结仇的事,简直就是伸长了脸,等着被别人打,你二叔祖母……,如何肯去?况且,她担心五娘也是人之常情。
叶宜小声道:我瞧二叔十分中意这门亲事。
又道:顾九姨是官家小姐,又是嫡出,只怕二叔为了这门亲事,费了不少心思呢。
有关叶东海对顾莲的那些心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我明白。
叶大奶奶心里自有想法,抿了嘴。
小叔子这个堂弟,一向都跟长房很是亲近,当初丈夫是当做亲兄弟看的,小叔子亦很尊敬丈夫和自己这个嫂嫂,关心自家女儿。
现如今丈夫逝世,自己和女儿孤儿寡母的,往后全得依靠小叔子撑腰,再说自己病歪歪的,不知道哪一天就撒手而去,到时候女儿又当如何?不仅要依靠二房,而且进门的二奶奶,往后肯定是当家主母,可是有权干涉女儿婚事的。
所以不论于情于理,还是涉及到自己母女将来的利益,自己都应该出力,----这件事二婶婶推托逃避,那就让自己去袁家走一趟吧。
她挣扎着要起身,说道:给我换一身衣裳,叫你二叔过来说话。
叶宜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担心道:娘……,你的身体?没事。
叶大奶奶脸色苍白,虚弱一笑,还死不了。
又道:其实我去袁家也好,看我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袁家就是有恨,也不敢把我逼死在他们家,少不得要忍让几分。
放柔了声音,这大概……,是娘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叶宜哽咽,娘……宜姐儿。
叶大奶奶搂了女儿在怀,忽地想起前几年的那个梦,……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吧。
******太太,叶家大奶奶过来了。
袁太太有些意外,嘟哝道:不是说她一直都在病着,身子不好么?不过庶女跟叶家订了亲事,两家已成亲家,虽说看不大上叶家这种商户,该给的面子还得给,快把人请进来。
自己并不是太中意这门亲事。
可是丈夫被叶二老爷的银子打动了心,觉得幼娘不过是一个庶女,眼下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委屈一点也不算什么。
丈夫又提起小儿子马上要成亲,若是办的寒碜了,如何使得?从安阳仓皇逃到长清,不少值钱的东西,比如在安阳买的宅子,置办的田产,都是没法带走的,家里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小儿子娶得又是大姑子的女儿,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
要是婚事办得不像样,不光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怕侄女还要说上半辈子,岂不是叫小儿子难堪?儿子和女儿孰轻孰重?更不用说还是一个姨娘生的,最终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过后来,听说叶家老二还捐了一个小官儿?倒是意外之喜。
太太……袁太太被丫头推了一下,回过神来。
叶大奶奶穿了一身素净的葛蓝衣衫,才八月里,天气不过微凉,她就开始夹袄上身了,轻声道:今儿过来,……是有一件对不住你们家的事。
袁太太正待寒暄客套几句,忽地被这么一句砸晕了头,不解问道:……什么对不住?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大奶奶咳了两声,捂着胸口,今儿过来,……是替我家二叔退亲的。
退亲?!袁太太当即炸了毛,愤然起身,指着对方怒道:大奶奶,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你且再说一遍,别是我听错了。
叶大奶奶早有心理准备,坚定道:是退亲。
袁家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嫁叶家那种破落商户,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居然还……,还敢订了再退来羞辱袁家?!袁太太怒火中烧,斥道:这种话,你们叶家居然也说得出口?!我家姑娘是做错什么了,要被你们这般羞辱?今儿要是不说清楚……,休想出我袁家的门!庶女若是无故被人退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袁家家风有问题呢!无缘无故的,袁家凭什么要受这种气?叶家大奶奶陪笑道:都是我家小叔子的错,他常年在外头奔波,不知道家里给他订下了亲事,所以……又咳了几声,所以他自己与人订了亲。
荒唐!袁太太一声冷笑,怒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岂有自己订的?你小叔子不懂事,难道你们叶家的人都跟着不懂事?要说退……,也应该退掉他自己订的那一门!越想越气,我倒是想听听,他又订了什么公侯小姐?!说来也是认识的。
叶大奶奶回道:不是别人,正是顾家四房的九小姐。
袁太太听得愣住了。
就连周围的仆妇丫头们,都是一脸诧异。
莲娘?袁太太不由笑了,嗬……,你们叶家还真敢想,别是在做梦吧?顾家会跟你们订亲?会把好好的嫡女嫁到你们商户人家?真是笑话!莲娘自己是见过的,貌美出挑、聪慧大方,要不是徐家求过亲,自己还想娶上这样一个儿媳呢。
叶大奶奶道:不敢撒谎,的确是订下了顾家九小姐。
袁太太仔细的看着对方,不像是撒谎,这种事也撒不了谎,回头去济南府一打听便知道了。
难怪叶家要退掉和庶女的亲事,和庶女比起来,莲娘不知道高出几层,叶家简直拣了宝,也不知道怎么得的。
而且……叶大奶奶说话都直喘气,但是该说的却没落下,这门婚事还是徐家二爷保的婚,实在是我们不敢得罪,所以……徐家保婚?袁太太更是吃惊万分,继而怒道:所以就敢退掉我们家的亲事?你们叶家……想要骂上几句,又对徐家十分的害怕,徐家大胜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山东,不知不觉弱了气势,扭了脸不言语。
叶大奶奶是个聪慧的人,弱就弱在身子不好,见机忙道:都是我们叶家不对,我家小叔子也觉得对不住大姑娘,对不住袁家,这个……递了一个扁平盒子过去,是我们叶家的歉意,给大姑娘压压惊,盼她以后再找一门好亲事。
袁太太一声冷哼。
旁边的丫头赶忙上前,接了盒子,面对着主母打开。
袁太太瞟了一眼,心下不由猛得一跳!居然是三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整整齐齐的躺在盒子里,看起来十分可爱。
要是有了这三千两银子……不光儿子能够风风光光的娶亲,置办聘礼,只怕还有剩余,到时候小儿媳是花了大价钱娶进门的,在自己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还有徐家虎视眈眈,……总不能为着一个庶女,把顾家、徐家都得罪,还要大大的损失一笔。
再说了,即便换做自己,肯定也会选顾家的嫡女,而不是袁家的庶女,这门亲事是退定了。
袁太太心下已经意动,但是面子上却有点下不来。
叶大奶奶如何会看不出来?因而颤巍巍站起来,赔礼道:都是我们叶家的错,还请你们袁家宽宏大量……像是精神不济,身子摇摇晃晃的,忽然哎了一声,整个人便往后面倒去。
叶家丫头是早受过吩咐的,赶忙大叫,大奶奶!手脚麻利的扶住人,转头对外面的婆子喊道:快快快……,大奶奶不好了。
屋子里顿时一通忙乱。
袁太太反倒松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吩咐丫头,帮着把叶家大奶奶送出去。
自己捏了那个盒子,不声不响的到后院去了。
☆、62不甘(中)啪……!一声脆响,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碗碎在地上。
刚刚沏好的滚烫热茶,以及茶碗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吓得奉茶的小丫头连声尖叫,慌张后退不已。
袁幼娘怒不可遏,颤声道:都滚出去!乳母赶紧撵了丫头们,关了门,折回来小声道:小姐……想劝两句,又实在是没有办法劝,忍不住心酸,叶家……,真是太过分了!还有太太……,怎么、怎么就能够答应退了呢。
袁幼娘的眉眼甚是精致,似生母,因为庶出嫡养的尴尬身份,造就她面上骄傲好胜,内心却隐隐自卑,有些敏感。
平日里,袁家下人在她面前说话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有歧义,让这位大小姐生出了误会,暗地里记恨。
----更不用说,被人退婚这么大的羞辱!袁幼娘气得满面涨红、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半天,都没有吭过一声儿。
本来自己下嫁商户,就已经是大大的折辱,要强了十几年,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脱庶女的命运!自己心里这个坎儿还没过,叶家居然来退亲?!母亲……,嫡母她居然答应了!到底不是嫡母肚子里养的,平时再怎么好,都是虚的,不过是当着小猫小狗一样养着玩儿,给点好吃的,打扮的漂亮一点罢了。
袁幼娘鼻子微酸,想哭,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
小姐……乳母最是了解她,心疼道:你要哭……,就哭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哭?!袁幼娘颤抖着开了口,声音尖锐,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是他们叶家无耻,是顾家无耻,是……心里再恨,到底还是不敢辱骂嫡母,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几乎快要咬破了。
----往后自己该怎么办?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一个被商户订亲又退的大笑话!袁幼娘心里清楚,嫡母肯这么爽爽快快的退亲,必定是和当初订亲一样,收了叶家的大好处,而且比订亲给的好处还要大!自己的价值,已经被折腾光了。
往后岂能有好下场?过个三、五个月的,甚至更快,嫡母就会仓促的给自己另找一门亲事,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只要嫁出去就行了。
反正她已经收了叶家的好处,嫁了自己,就是稳稳的赚到,多留在家里一天,反倒彼此看着生出怨气,早嫁早好。
自己的一生,就被嫡母给毁了,被叶家和顾莲娘给毁了!----他们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袁幼娘慢慢的不抖了,往椅子背靠了靠,像是这样才能让自己支撑住,她放缓了神色,对乳母道:妈妈……,去跟太太说我病了。
乳母应道:我这就出去吩咐人。
心下觉得小姐被退了亲,又气又羞,面子上落不下来,不想见人也是正常,并没有多想。
临出门时,忍不住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长清这边叶家和袁家闹得天翻地覆,顾莲根本无从得知。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心情有一点小紧张之余,也有一点点期待,还有不安,总之七上八下的。
叶东海对于自己来说,基本上等于一个陌生人,突然要变成夫妻,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古怪,到时候别闹什么笑话就行。
而叶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关系。
其实有那么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顾家真是呆够了,到时候自己嫁去长清,古代交通又不方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大家清净。
不免又担心,自己和姐姐的婚期在同一天,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因为胡思乱想,顾莲连着半个月都没大睡好。
李妈妈急得给她炖安神汤,晚上催着她早早上床,唠叨道:新娘子就要光鲜漂亮的出阁,婆家看着才觉得精神,才会喜欢……顾莲打趣道:难道我不漂亮?李妈妈不理会她的玩笑,只是一遍一遍叮咛,虽说小姐是下嫁商户,但是给别人做儿媳,是直不起腰杆的,在婆家一定要低眉顺眼的做人。
想了想,当然了,要是婆家的人不讲理,欺负小姐,咱们也不能示弱了。
本来想说回来找娘家人撑腰,又觉得不提也罢。
顾莲何尝猜不出来?只是不好扫兴,笑道:有妈妈给我撑腰,怕什么?再说,大石哥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李妈妈听了一笑,大石一向呆头呆脑的,跟莽牛一样。
蝉丫不乐意了,我哥可是百夫长呢!要是叶家的人欺负小姐,叫了人来,一人吐口唾沫,就能把叶家给淹了。
李妈妈忙道:死丫头!这话以后去了叶家可不说了。
知道,知道。
蝉丫躲开母亲的巴掌,我可不是前几年不懂事那会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清楚着呢。
就这样,每天闲闲碎碎的日子便过去了。
一转眼,到了九月二十一这天。
何家和叶家相继过来下聘礼,----因为杏娘占姐姐,两家便事先商量好了,何家上午过来,叶家下午再过来。
上午的何家,挑了三十六抬轻飘飘的聘礼。
到了下午,叶家则是吹锣打鼓的送了六十四抬大箱子,又大又沉,秋日凉爽的季节,挑夫们却是一个个的满头大汗。
这还是叶东海有意给杏娘留面子,吩咐人把箱子做大一些,尽量挤在一起,弄得满满当当的,免得和何家的数目对比太大。
可是大家又不是瞎子,加上叶家送聘礼的人手面大方,到了顾家,逢人就是大把大把的赏钱,闹得顾府上下欢声不断。
嫡亲的姐妹俩一起出嫁,对比如此明显,难免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说叶家有钱的……,也有说杏娘不如莲娘的,只值三十六抬的价钱……,要不是顾及着大喜的日子,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话。
杏娘气得在屋里骂人,抱怨妹妹不该赶着跟自己一起出嫁。
如今顾家的院子不大,顾莲这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想着从前都忍了,都到最后关头了,又何必再去置气?免得临出阁闹出神马笑话来,大家都没脸面。
蝉丫愤愤道:谁稀罕跟她同一天出阁了?凑在一起……,旁人还得想起她的那些破事儿,真是叫人恶心!不说羞愧,还好意思埋怨起别人。
顾莲摆手道:罢了,再过三天就要走了。
蝉丫也觉得说这些晦气的没劲,转而乐呵呵道:也难怪人家生气,叶家下的那些聘礼,又好又难得……两只手不停比划,这么大的铜盆,一共十二个,每个都镶了金边儿……,比我还要高的梳妆镜台,上面还雕了花……等等。
顾莲倒是想起一些担心的事,打断了她,那些聘礼是谁在看着?隐晦的说道: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的,到时候迎亲也乱,我又和姐姐一起出嫁,别再拿错什么东西了。
当初和刘家订亲事的时候,偷梁换柱的事,母亲都干得出,……之前又不是没有昧过叶家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由不得自己不担心。
李妈妈和蝉丫都是吃心,赶忙过去查看。
看守聘礼的婆子支支吾吾的,还借口说是反反复复打开不吉利。
蝉丫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按着编号,找到自己看过的几个箱子,口里道:我是乡下来的丫头,没见识过,好歹让我看一眼欢喜欢喜。
----结果十二铜盆只剩下八个,梳妆台搭配的几个小妆盒也不见了。
聘礼是礼单的,顾莲听了这个寒心的消息,直接让人去打听父亲在哪儿,----这种时候,和母亲胡搅蛮缠是不理智的。
临出阁的姑娘,居然和母亲大吵大闹起来,不论对错都会显得本人不够贤淑,万一……,再给自己够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岂不冤枉?巧的是,四老爷正好在长房讨论杏娘的婚礼。
顾莲只说家里出了贼,偷了自己的嫁妆,请父亲给自己做主,哭诉道:不是我存心要给大家添乱,只是聘礼……,叶家那边肯定是有数的,若是少了什么,往后我在叶家还要怎么做人?还请长辈们多多体谅。
大夫人嘴角微翘,柳氏乐得看笑话。
四老爷却是脸色难看,大怒道:居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大夫人的笑意便更深了,口中却道:这可是大事……,走走走,咱们都一起过去看看,好给莲娘做主。
查来查去,居然在杏娘的聘礼里找到赃物。
大夫人一脸惊讶,这是怎么回事?何家的聘礼,还是我帮着找人置办的,并不记得有这些东西,莫非是我记错了?扭头问柳氏,难道是三妹你后来又添上的?我竟然不知道。
柳氏抿嘴笑道:我并没有添置呀。
----如此简单的掉包计,只有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四老爷气得倒呛,真是一张脸面都给妻子丢尽了。
当即叫了四夫人过来对质,把丫头婆子们都撵了,朝妻子问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啊!又指着东西骂道:我看你最近病得不轻,居然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来!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继续给大家压压惊~~嗯嗯,晚上洞房……,再请大伙儿吃一点肉~~昨天被郁闷到的妹纸们,顺顺毛,顺顺毛~~虎摸~~~☆、63不甘(下)四夫人当着外人被打了脸,还是大夫人和柳氏在场,又羞又臊又恨,心下不免埋怨起小女儿来,----分一点东西给自己亲姐姐,又是什么大事?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叫自己下不来台!因见小女儿神色淡静,越发着恼,觉得简直就是故意丢自己的脸,不然怎么会叫了这么多人来?不由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说好好在屋子里呆着,怎地还跑出来?还看什么聘礼?顾莲觉得母亲简直就是偏执狂,偏心也罢了,自己做错了事,难道不许别人揭发出来?做女儿的,就活该忍着让着一辈子受夹生气?本来就不是真母女,被她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早就把情分耗尽了。
----自己凭什么要背上一个不贞静的名声?只是不敢直接上去叫板,反倒跪了下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抹得两眼通红一筐泪,哭道:叶家下的聘礼,礼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女儿听说有贼,如何能够不担心?母亲若是心疼女儿,怎地就不想一想……,女儿出嫁了,将来也是要在婆家做人的?心中早就堆了一腔怨气,质问道:请问母亲,这件事女儿有何过错?四夫人被问得无言以对,只是咬紧牙关。
姐姐是母亲的女儿,我也是……顾莲一面擦眼泪,一边又哭,虽说从小没有在父母跟前尽孝,但也不是女儿愿意的。
而且自从女儿回到家里以后,事事小心、处处谦让,从来不敢做一件让母亲烦恼的事。
三分伤心、七分做戏,大声哭道:为何母亲不肯将疼爱姐姐的心,分给女儿一丝一毫?你……四夫人有些哑口无言,只能道:你、你胡说些什么?!顾莲不理她,转身抓了父亲的袍子角,爹……,你告诉我,难不成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是、是外头捡来的……哎哟!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大夫人突然接了话,看向四夫人,当年咱们一家子从京城逃难时,老爷子正在病中,太夫人想着又乱又不得闲,便把莲娘抱回了弟妹你的身边……环顾了周围一圈儿,啧啧道:好生奇怪,无缘无故的就把莲娘给落下了。
四夫人原本正在羞愤欲死,听她提起旧事,不由瞪圆了眼睛,喝斥道:你想胡言乱语些什么?!四弟妹为何动气?大夫人微微一笑,不冷不热,我不过是听莲娘这么哭,有些猜想罢了。
皱起眉头,莫非……,莲娘真的不是你亲生的?咦……故作认真看了看顾莲,也不对呀,长得这么像咱们顾家的人。
四夫人愤怒道:你少信口雌黄、挑拨离间!我十月怀胎,难道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那这可就奇怪了。
大夫人故意道:既然都是亲生的……,怎么两个女儿不是一般疼爱,反倒分出两样?莫不是当年有意弄丢了莲娘,心里有愧?哎……,难怪小七这些年多灾多病的,天地良心……,菩萨都在天上看见呢。
这话算是扎了四夫人的心窝子了。
----她一生的心病,尽数在此。
你还说,你还说……四夫人有些抓狂,上前死死的揪住了大夫人,当年的事情,我直到前些日子才想明白!都是你……,故意放出那些谣言,说莲娘克父克母克亲人,说她是个祸害……你疯了!四老爷又是震惊,又是恼怒,上前拉开妻子,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给我闭嘴!赶紧回你的屋子去!四夫人却不甘心,拼命挣扎,朝着大夫人怒道:逃难的时候,都是你起了歹心下了药,让我昏睡不醒起不来,误了时辰……眼泪倏然而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目看向顾莲,我又慌又忙,顾不上你……顾莲真的是被震到了!方才本来是在做戏,借机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没想到勾出这么一段往事!顾九小姐居然不是走散的,而是被亲生母亲遗弃?何其荒唐荒谬!四夫人突然软了下去,上前搂着小女儿,是娘对不起你,你要怨就怨我……,别怨小七,也不要去恨你姐姐……----像是一个脓包,捅破了,反而撑不起来了。
大夫人看了妹妹柳氏一眼,两人眼里均是笑意。
顾家的这个九小姐为人冷静厉害、绵里藏针,捅破这件事,往后她嫁了人,绝对不可能再向着母亲和姐姐,剩下那对母女就好摆弄的多了。
莲娘……,你说话啊?四夫人见小女儿不吭声,摇晃她道:你嫁妆的事,全部都是我的主意……,想着你姐姐日子艰难,所以才……,她并不知道的。
一再的自揽过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不好?四老爷在旁边也听得呆住了。
顾莲反倒笑了笑,说道:这么说……,母亲一直觉得心里有愧,一直担心我会恨你?……会害你?会去诅咒姐姐和兄弟?她拾起目光,正正的看着母亲的眼睛,所以,不论我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母亲你都不放心,……对吗?四夫人只是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你想多了。
顾莲实在懒得再叫她母亲,轻轻掰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我从来就没有,也不会去诅咒我的亲人,谋害我的亲人。
居高临下的看着母亲,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不是妖怪……愤然离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小姐……,全都拿回来了。
李妈妈欢喜不尽,絮絮叨叨说道:我和蝉丫亲自去清点了箱子,对着礼单,一件一件比对过的,一模一样。
又道:小姐放心,我让人把那几件屋子都锁了,还然蝉丫在旁边守着,晚上也值夜的,再丢不了。
顾莲只觉得累,懒懒的嗯了一声。
李妈妈在她旁边坐下,问道:今儿在里面,到底老爷跟夫人说了什么?居然这么痛快就给了。
没什么。
顾莲淡淡道: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李妈妈见她神色不太高兴,便再问了。
顾莲没有大夫人期望的那样伤心、痛苦,和愤怒,反而觉得轻松,----以前总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往后再也不用憋着、忍着,担心莫名其妙就会被母亲猜疑。
反正自己不是真正的顾九小姐,就当她是个陌生人,想来事情说破了,以后她也不好意思摆慈母的架子,彼此相敬相安吧。
这一夜,反而睡得特别的沉。
次日早上起来,顾莲整个人瞧着都精神奕奕的。
今天顾家四房要嫁出去两个女儿,为了不至于场面太过混乱,杏娘的挑了早上的吉时,顾莲做为妹妹得让姐姐先嫁出去,自己的时辰挑在正午。
据说是过了正午还不出发,就不大吉利了。
去给杏娘添妆的时候,顾莲拿了一支漂亮的金钗做礼物,----看着一脸不知情,满眼期待和甜蜜的姐姐,不由感慨,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不知道,以姐姐藏不住事儿的娇蛮脾气,何庭轩风流不着调的性子,还有一明一暗盯着的大夫人和柳氏,这份甜蜜能够维持多久?不过……,那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顾莲看向那位名义上的母亲,目光闪躲,不肯和自己对视,心下了然一笑,收回目光看向姐姐,祝姐姐和姐夫举案齐眉、百年好合,永远恩恩爱爱。
杏娘娇羞无限,行了,说这些你也不害臊。
顾莲觉得礼数已经做足,面子给够,没有兴趣再陪着母亲演戏,便道:喜娘还在等着回去梳妆,先过去了。
李妈妈一路跟随,生怕临出阁再生出什么乱子。
顾莲回了屋,喜娘笑吟吟迎了上来,时辰还早,九小姐可以先歇一歇,我的手脚你放心,绝对不会误了吉时的。
这也是一番好意,毕竟顾莲出嫁跟姐姐还不大一样,需要车马劳顿好几天,才能抵达安在长清的婆家。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姐还是歇一歇吧。
微微有一点牢骚,远了就是不方便,路上折腾,到了长清的时候,只怕小姐都累坏了。
顾莲反倒觉得挺好的,连三日回门都省了。
更免得以后姐姐少了什么、短了什么,或者有个七病八灾的,母亲又怀疑是自己诅咒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娘家在不在身边都差不多。
近了反倒还惹麻烦,不如远些。
只是这些话,不好意思当着喜娘的面说出来,因而笑道:那我去睡一会儿。
又朝李妈妈一笑,妈妈替我看着一点时辰,好歹别误了。
李妈妈连声保证,误不了,误不了!顾莲去了里屋,睡不着,脱了外衫躺在床上走起神来。
想起叶家的人,想起往后就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说不担心是假的,……再想到陌生的丈夫,心情微微尴尬。
两个不认识的人,就要剥了衣服上演妖精打架。
咳……,还好、还好,在去长清的路上,须得费个四、五天功夫,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机会说话,好歹熟悉一下,缓冲一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呵……,女主的人生要掀开新的一篇啦~~今晚19:00第三更,求花花~~~☆、64出嫁(上)顾莲居然稀里糊涂睡着了。
李妈妈叫了她起来,喜娘忙着给她擦脸,她自己还迷迷糊糊的没大清醒,揉着眼睛,大白天的……,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好兆头啊。
喜娘伶俐的说着笑,想逗得新娘子高兴一些,等下上妆才好看,一面梳着头,一面笑道:这说明小姐嫁去婆家以后万般和美、无事可忧,所以才会睡得如此踏实。
哎哟。
顾莲眨了眨眼,今儿不是我要出阁吗?都睡糊涂了。
惹得李妈妈和蝉丫等人都笑了。
喜娘也笑,小姐心宽。
顾莲便任由着对方摆弄,梳头、净面、绞脸、上妆,看着自己一点点涂抹成标准的新娘妆容,中规中矩、干干净净,好似大年节下买回来的瓷娃娃。
要是此刻和姐姐杏娘在一起,倒是像姐妹了。
喜娘照例夸了一句,小姐真漂亮!说话间,带出几分顾盼之色。
按照风俗,这个时候母亲会过来给女儿画眉,----当然不是真的上妆,只是描两笔做个样子,添个喜气,主要是负责教导一些夫妻之道。
李妈妈有些着急,夫人怎么还没过来?----或许母亲不会来了。
顾莲正这么想着,扭头就看见了表情不太自然的母亲,她进了门,从妆台上拣起眉笔,默不作声的给自己花了两笔。
李妈妈和喜娘等人都退了出去。
四夫人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里面一卷缎布,这个你拿着……,回头看看。
神色有些不自然,垂了眼帘,回头自己看一看。
顾莲接过了那卷春宫图,想想也是……,以自己和母亲的尴尬关系,实在难以亲密羞涩的说什么敦伦大礼。
眼下的母亲,就好像一只被戳破了的老虎气球一般,泄了真气,早不复从前的气势汹汹,连说话的声音都细了。
四夫人在女儿面前丢过大脸,又被揭穿,心下有愧,摆不起母亲的架子,单独见面时百般不自在,咳了咳,我和你父亲在大厅等着,早点过来吧。
顾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母亲……尽管母亲偏心的没有谱,猜疑的也没个边儿,总归不至于下黑心害自己,而自己处在这个社会,是没有办法完全脱离娘家的。
或许……,应该做一做面上情。
四夫人更加不自在了,但是也不好抽出手,勉强笑了笑,你可是有话要说?还是……,嫁妆里面要再添点什么?不是。
顾莲微笑道:就是想说一句,往后母亲别再多心了。
嗳。
四夫人有点讪讪,抽了手,我先过去了。
顾莲无奈一笑。
罢了,……就这个样子吧。
到了吉时,顾莲一身新娘子打扮去给父母磕头。
按道理,这个时候应该哭得两眼泪汪汪,以示自己有多么舍不得父母,可惜自己是在是哭不出,也不想假装去做戏。
反正母亲是油盐不进的,至于父亲……,只怕整个四房的人都没放在心上,何况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儿?差不多就行了。
因而跪下磕了头,聆听了父母的各种教诲、指点,摆足了样子。
临出门时,四夫人忽地喊了一声,莲娘。
顾莲缓缓回头,看向她。
四夫人的神色颇为复杂,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不出,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嫁人了,往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顾莲微微一笑,我会的。
******从济南府去长清,大概要四天左右的马车行程。
如此一来,顾莲就赶不上三朝回门。
因而上午顾家就摆了酒,招待叶东海和叶家迎亲的人,改作当日回门,故而出了城时,叶东海还带着没有散尽的酒气。
他骑着马,跟在新娘子的马车外面,温和问道:累不累?顾莲没有出声。
叶东海被人灌了许多酒,酒劲上头,不似平时那般内敛,笑道:上次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气呢?----他说的,是上次在顾家自己不言语那次。
顾莲还是不搭理他。
蝉丫趣他,二爷……,我们还在车里头呢。
叶东海呵呵一笑,我知道。
顾莲在车内小声埋怨,咕哝道:……那你的话还这么多?不为别的,迎亲人员还在前呼后拥的跟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人借着酒劲儿上头,就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了。
叶东海又挨了一句硬刺儿,笑了笑,抽了马儿一鞭走了。
顾莲忍不住想,……莫非此人有潜在的M气质?一天不听两句抬杠的话,心里就痒痒,听了他就浑身通泰了。
李妈妈小声嗔道:小姐……,往后可别这么跟姑爷说话。
蝉丫乐道:我看姑爷挺高兴的。
你懂什么?李妈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夫妻相处之道,但凡新鲜的时候,样样儿好,就连数落和埋怨都是好的,可是日子长了,往后哪一次拌嘴回想起来,便都是错处……----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顾莲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自己的娘家几乎指望不上,所有的依仗,都指望在丈夫和未来的孩子身上,只有拢住了丈夫的心,往后才有立足之本。
一张一弛、一紧一松,凡事都有个度。
----自己会尽力把握好的。
不过说起来,缘分真是奇妙。
第一次和叶家同行的时候,自己刚回顾府;第二次,顾家和叶家一起逃难;第三次,自己居然嫁去了叶家!前路未知……顾莲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但终归还是充满了新的希望。
一路上,每到一处歇脚的地方,叶东海都早已安排妥当,所有饮食起居,几乎和在家没有什么区别。
快到长清时,便有仆人前往叶家报信,每隔一个时辰就报一次,告知叶家迎亲队伍到了何处。
如此一来,叶家就能随时做好接亲准备。
顾莲心里只有一个感想,----有钱真好!可惜古代商人地位卑微,总是被人看不起,也难怪……,叶东海要和徐家、顾家搭上线,还给自个儿捐了一个官身。
咦……,照这么说自己还是官太太呢。
顾莲一路胡思乱想、自我排解,叶东海还不时的过来问候,心情渐渐放松,觉得这种长途远嫁也挺不错,能让新郎新娘先熟悉一下。
一到长清城门口,唢呐锣鼓声嘹亮响起,鞭炮更是放得噼里啪啦的,惹得城里的人围观不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哟!谁家娶新娘子这门排场?啧啧……另外有人不停咂舌,看看这气派的迎亲队伍,沉甸甸的嫁妆,都够咱们这些人想上几辈子了。
听说……,是城里新来的富户叶家娶亲。
娶得还是官家小姐……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加热闹了,凑热闹的、讨喜钱的,挤得街面水泄不通,就连迎亲的队伍,都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叶东海早没了离开济南时的醉意,此刻不住的环视人群,再回头看一看新娘子的马车,心情微微紧张。
不是因为做了新郎官,而是担心袁家那边会不会过来闹事。
虽说袁老爷和袁太太应下了,……但是袁家大小姐呢?她是此次退婚事件的受害者,而且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汤圆凑了过来,小声道:二爷放心,我们几个都盯着的呢。
叶东海低声,我没事,你过去看好二奶奶的马车。
汤圆领命去了。
----所幸只是白担心一场。
一直到新人进了门,都没有看见一个袁家人的影子。
进了叶家,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喧腾。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是一片大红的颜色,恭贺声、道喜声、祝福声,外面一直没有停歇的唢呐锣鼓声、鞭炮声,直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顾莲在喜娘的搀扶下,晕头转向的,按着规矩行完所有的大礼,然后入洞房、坐喜床,飘乎乎的双脚总算落了地。
还没坐稳,有呼啦涌进来一批闹新房的人。
看新娘子!要看新娘子!快点掀盖头!叶家的没有年纪幼小的男孩子,不知道哪儿找来几个豆丁,大约是受过教导,又拿了赏钱,一个比一个喊得拼命。
顾莲的目光笼罩在一片大红色里面,看到叶东海的半个身子,红色的喜袍,红色的裤子,红色的鞋子,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忽然间,眼前猛的豁然一亮!新娘子真漂亮!真……人群里有一瞬间的静默,继而哄然起来。
快瞧,快瞧!新娘子可真是一个大美人儿!二爷是个有福气……赞美声不再是礼节上的敷衍,带出一些真心,一些艳羡,一些嫉妒,还有些许低声窃语,听说娘家是世代为官的……顾莲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方才渐渐习惯。
新房里站满了陌生的女眷和小孩子,一一扫过去,看到了两个熟人,----顾家的二夫人和二奶奶,丹娘还是未出阁的待嫁小姐,不适合呆在这种场合。
不知怎地,二夫人的神色有点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估计有误,今天没有肉,肉已经在锅里了,明天上~~因为后面全是新的人物和情节,还要推敲一下~~所以今天写的很慢,这会儿实在是写不动了~~☆、65出嫁(中)顾莲并没有想太多,或许是二堂嫂觉得自己低嫁商户,丢了顾家的脸面,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都不是自己眼下该琢磨的。
在新的环境,有认识的人感觉总是要好一些。
而且当初在顾家的时候,二堂嫂对自己一直很友善,去栖霞寺的时候,她还给了自己一些金叶子,以备不时之需。
顾莲心情放松不少,抬眼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新郎官儿。
----两个人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还是第一次。
叶东海从头到脚一身喜庆大红色,乌黑的眼睛,带着暖暖的笑意看向自己,----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了。
像是冬日里跳动的柔和火苗,带着温暖的光。
----让自己心里暖融融的。
李妈妈和蝉丫虽然亲近,但她们恪守本分、性子淳朴,从来都不会这样跟自己对视的,而母亲和姐姐……,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想也罢。
一瞬间,顾莲眼睛里有点涩涩的。
怕人看出异样,低了头。
新娘子害羞了。
谁让我们的新郎官长得俊俏呢。
人群里面尽是欢笑声、凑趣的,好在顾莲这个时候不用说话,低头扮羞涩,才是每一个新娘子该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方才渐渐的陆续散了。
叶东海送了最后一个客人出去,回来道:我要去外头敬酒。
又叮咛,你饿了自己吃点东西。
指了一个杏眼桃腮的丫头,这是翠微,我屋里的琐碎事都是她管着,缺了什么,只管问她。
翠微上来福了福,见过二奶奶。
顾莲只是看了一眼,清楚对方是丈夫身边的大丫头,便让李妈妈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然后抬头看向丈夫,你去吧,别喝太多了。
----并没有一般新娘的害羞。
翠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垂下眼帘。
好。
叶东海笑了笑,转身出去。
玉竹……顾莲叫人,帮着自己把沉重的钗环和衣服换了,卸了妆,然后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穿上家常衣服。
翠微在旁边候着,问道:厨房炖了热汤,二奶奶是喝甜的?还是咸的?顾莲抬头微笑,甜的。
咸的肯定是鸡汤之类的东西,油腻腻的,甜的估计是红枣百合之类,倒也未必想吃,不过图一个好兆头吧。
过了会儿,果然送来了一碗红枣莲子百合甜酒汤。
顾莲早就饿了,虽然吃相还算斯文,却不客气,一碗莲子汤几乎喝了个见底儿。
翠微看得有些咋舌,陪笑道:二奶奶,要不要再喝一碗?不了。
顾莲微笑,你先下去吧。
翠微恭顺的应了。
顾莲站起身来,自己在屋子里活动起手脚,揉了揉肩,甚至还转了转脖子,惹得蝉丫和玉竹呵呵的笑,连李妈妈也笑了。
按理说,叶家在长清的客人不会太多。
也不知道是客人难缠,还是叶东海本来是一个喜欢喝酒的,半日不见回,顾莲便让李妈妈和蝉丫出去,自己合衣躺下歇着。
奶奶。
李妈妈有些小埋怨,我看……,还是再等一等二爷吧?顾莲不是太适应乳母这样叫唤,别扭了一下,告诉自己要开始接受,笑盈盈道:我知道……,不会惹二爷生气的。
等人走了,并没有真的睡着过去,而是小心的听着门外面的动静,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和陌生人滚床单的事,自己两辈子都没有做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顾莲微哂,----哼哼,喝多了吧?男人就是爱在酒上头较劲儿。
二爷……是翠微的声音,大概是迎了上去。
叶东海没有进屋,而是先去了净房那边,应该是去沐浴换洗的,顾莲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下了床整理床铺。
因而当叶东海洗干净了,进屋时,便看见她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
他有些惊讶,又没有旁人,你怎么不躺一会儿?咦……,还挺体贴的?不是太大男子主义。
顾莲和他不熟悉,不了解丈夫到底是什么性子,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是微微一笑,……我给你揉头发吧。
一转身,找了一块干净的棉布长帕。
顾莲当起了理发店小工,像是对待顾客一样,自己站在丈夫背后,动作轻柔的把头发包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尽力揉干。
----找点事做,似乎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这是丫头们干的事儿,别累着了。
冷不丁的,叶东海笑着顺势一带,把她搂到自己腿上,将那帕子胡乱扔到旁边,不要紧,屋子里暖烘烘的呢。
哎……,要开始了么?顾莲心里只觉得尴尬万分,垂了眼帘,不敢看他的眼睛。
叶东海摸着身体紧绷绷的娇妻,笑意更深,……我们到床上去。
顾莲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心口扑通乱跳。
接下来,便有些稀里糊涂的。
不知怎么两个人就上了床,脱了衣服。
顾莲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微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身体上游移、停顿,有选择的轻揉慢捻,不停的爆出小小颤栗……嗳……,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顾莲猛地睁开眼睛,二爷……叶东海看着那双春光潋滟的明眸,不知不觉软了声音,……怎么了?怀里姣花软玉无限诱人,每一寸肌肤,都诱人的让自己控制不住,……不想停下来。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是说叶东海屋里没有通房丫头吗?可是他……,怎么会这么熟门熟路的?这个时代可没有岛国动作片指导,他常年在外头四处乱跑,该不会……,是去了什么烟花柳巷吧?万一不干净……莲娘……?顾莲想问问不出口,检查一下对方的作案工具……,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家是商贾之流,自己下嫁,一个不好就会让别人多心猜疑。
丈夫不会喜欢自己端着官宦小姐的架子,或者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又或者是一脸疑神疑鬼的态度,……越是在某些方面自卑的人,越是对其敏感。
----该怎么问呢?不知道丈夫的底线在哪儿。
她在琢磨叶东海的底线,叶东海也在试探她的底线……疼……!顾莲轻声呼痛,走神之间,一个滚热的东西探进自己的身体,本能的连连后退,疼疼疼……,疼。
叶东海停了下来,安抚她道:第一次总是疼的。
顾莲腹诽,……还挺有经验的嘛!叶东海等了一阵,见妻子不言语,脸色似乎缓和一些,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扣住了她的香肩。
顾莲又挣扎着往后退,疼……两个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
叶东海瞧着不是个办法,这样折腾到天亮也没用,于是伸出两只大手,抱住那柔软光滑的粉嫩臀部,再次用力探入……顾莲本来就在担心不已,见他不顾自己,只管一味的横冲直撞,微微着恼,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疼疼……,快停下!叶东海却在坚持。
顾莲真恼了,吃痛道:你听见没有?片刻过后,叶东海终于停了下来,喘息问道:……现在呢?嗯……?顾莲蹙眉感受了一下,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但是……,居然一点都不疼?犹犹豫豫说道:……好像不疼了。
叶东海的笑意便绽放到了眼底,换了个姿势,抓住娇妻的香肩,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开始有节奏的律动起来,时深时浅、时快时慢……顾莲正在生气,可惜身体却渐渐变得不太配合,生出了酥酥麻麻的感觉,一浪又一浪朝自己袭来,宛若潮水……身体开始变得柔软无力,甚至还溢出一声娇软的吟哦,叫自己听了,真是又羞又恼又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敏感体质?自己明明是在恼火好吧!那声音,让叶东海□的更加起劲了。
当一切最终结束的时候,顾莲已经软得不想动弹,身上更是汗津津的,偏偏还有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在上面,叫自己喘不过气。
好重……顾莲用力推人,丈夫却是纹丝不动。
叶东海微微喘息,然后翻身下来,试探问道:生气了?顾莲扯了被子蒙住头,不理他。
莲娘……?叶东海去扯被子,反倒被娇妻拽得更紧了,心下也知道刚才有点失控,于是哄道:是我太着急……,你别恼了。
顾莲还是躲在被子里面。
叶东海解释道:明天还要早起,我担心误了时辰……这并不是全部,主要是当时……,自己根本就不想停下来。
嗯。
顾莲闷闷道:睡吧。
----心里有一点点小委屈。
******第二天起来,顾莲却没事儿人一样。
李妈妈欢喜的捧了元帕出去。
玉竹进来服侍顾莲梳头,翠微服侍叶东海穿衣,蝉丫等小丫头们端了水进来,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因为要赶着过去拜见父母公婆,夫妻两仓促吃了点东西。
天还在蒙蒙亮,秋日的黎明颇有几分清寒之气。
顾莲披了一件正红色的织金大毛鹤氅,闷声不语,跟着丈夫出了门,从早期就一直没有言语过。
叶东海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妻子在跟自己怄气?只是当着丫头仆妇的面,不好哄劝,便亲手提了灯笼,柔声道:这所宅子依着地势高低所建,台阶颇多,你仔细看着路,当心别再绊着了。
顾莲嗯了一声,算是在人前全了丈夫的脸面。
到了连廊口,下台阶。
叶东海趁势抓住了妻子的手,笑道:慢点儿。
顾莲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这般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想要不理他,抽回手,当着仆妇们的面又不合适,只得由他扶着。
蝉丫不知内里,在后面笑道:二爷真体贴……叶东海更有意思了,还回了一句,我怕你们二奶奶摔着。
惹得跟在后头的丫头婆子们都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小朋友一直闹人,没写完,早上起来写到这里~~另外肉肉写了三遍都不满意,这一遍感觉稍微合乎男主女主现在的心情,毕竟对于顾莲来说,叶东海真的太陌生了~~嗯嗯,以后会和谐一些的哈~~下午还有一更~~☆、66出嫁(下)快到上房的时候,叶东海看了看妻子,忽地回头,朝丫头婆子们说道:我来问你们几句……顿了顿,神色认真,你们觉得**奶好不好看?与我般配不般配?在跟前服侍的,谁会没个眼力见儿呢?谁会没几句伶俐口舌?……好看。
**奶比那花儿还漂亮呢。
和二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丫头和婆子们纷纷夸赞,你一言、我一语的,惹得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顾莲哭笑不得的看着丈夫,----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个老成稳重的,没想到……,这么油嘴滑舌的,惯会的哄人欢心。
不免想到,别是某些场合去多了学来的吧。
因为手拢在袖子里,旁人看不出来,忍不住悄悄的捏了丈夫一把。
对于叶东海来说,妻子的那点小手劲儿,几乎和挠痒痒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笑着由她使劲。
方才之所以凑趣,一是想哄她别再怄气,而是担心妻子一直绷着脸,等下父母看了会多心,认为儿媳妇是不满意这门亲事。
其实叶东海是多虑了,顾莲并不是任性娇蛮的脾气,便是不痛快,也不可能摆到公婆面前去的。
不过这么一凑趣,到底让她舒心不少。
人的脾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丈夫一再的陪笑脸,做小伏低,便是天大的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仔细说起来,昨天丈夫的做法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则的确两个人磨蹭许久,怕第二天起不来,被公婆下人嘲笑就不好了;二则男人都是下半身控制的动物,估计他当时停不下来;三则……,夫妻间少不了都要过那么一个坎儿。
其实……,更生气的是自己身体不受大脑控制,想起那声娇软的吟哦,只怕丈夫还觉得是自己口是心非呢。
罢了,罢了,马上就要见公婆了。
顾莲在心里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那些不适时宜的夫妻密事,整理了下心情,嘴角浮起一个得体的浅浅笑容。
叶东海见她笑了,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孟浪逗什么乐子了。
进院子大门前,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低声道:等下给爹娘磕完了头,再去看下大伯大伯母,还有三叔三婶。
顾莲应道:好。
上房的丫头已经迎了出来,笑着福了福,二爷、**奶。
走在前面做指引,边走边道:老爷和太太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叶东海介绍道:这是母亲跟前的金盏,另外还有一个叫银瓶的。
顾莲明白这是婆婆跟前的大丫头,认了下人,喊了一声,金盏姐姐。
朝李妈妈招了招手,顺势递上去一个红包。
金盏笑吟吟道:多谢**奶了。
从前叶家老大亡故的时候,顾莲过去拜祭,是见过叶二太太和叶五娘的,今日再见并没有什么变化。
母女俩长得十分相像,都是国字脸,细长眼睛,面相略略有些扁平,----断然和漂亮二字沾不上边儿。
叶五娘还占了一个年轻娇嫩、白净秀气。
叶二太太就没啥看头了,穿了一身紫棠色绣暗红花纹的新衣,挽着妇人圆髻,虽说珠翠满头,但却有一种穿戴别人东西的感觉。
和旁边矮矮胖胖的叶二老爷,挺有几分夫妻相。
小丫头拿了垫子过来,顾莲和叶东海一起跪了下去,三拜高堂,顾莲接了茶先奉给公公,爹请喝茶。
叶二老爷满意的看着儿媳妇,喝了一口茶,笑道:好好好。
顾莲又给婆婆敬茶,母亲请喝茶。
----丈夫都不叫娘,自己就别上赶着乱亲热了。
叶二太太象征性的抿了抿,笑容可掬,起来吧。
让丫头拿了见面礼,装在一个盒子里,打开来,是一对赤金的刻丝手镯,另有一根翡翠簪子,一根灵芝头的扁平金钗。
顾莲便奉上了给公公婆婆的鞋子,全了礼节。
叶五娘是做妹妹的,先站了起来,裣衽道:二嫂。
拿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另搭了一块绣花帕子,针线粗,二嫂拿着赏人玩儿。
新婚贺礼都是成双成对的,方才寓意吉祥。
顾莲赶忙让玉竹接了,夸了一句,比我的针线好多了。
为示诚意,又道:改天得空,再过去向五妹妹请教几手。
叶五娘忙道:不敢,二嫂只管过来说话便是。
----心下却是感慨万分。
那次在大堂兄的丧事上,自己偶然和这位顾家九**见了一面,没想到……,一转眼居然成了自己的嫂嫂。
眼前的二嫂,和当初的顾九**大有不同。
模样儿当然没变,依旧还是肤白如玉、明眸皓齿,不过梳了妇人髻,穿了大红色的新娘子服色,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妩媚温婉。
一下子,便从青涩少女变成了娇俏少妇。
顾氏的身量高挑,和哥哥站在一起的时候,只错小半个头,----自从进屋以后,哥哥的目光就一直挂着她,可见十分在意。
也难怪……,堂堂正正的官家嫡女,只怕哥哥为了娶她就费了不少心思。
叶五娘在这边出神,那边顾莲和叶东海已经出了门。
叶二老爷捋着长长的胡须,一脸满意之色,到底是官家**出身,又漂亮,又大方,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
侧首看向妻子,老二捐了官,咱们家又娶了这样一个官家儿媳,将来日子越过越好,叶家的儿孙们也是要做官的。
叶二太太敷衍着笑了笑,是了,家里肯定会越过越兴旺的。
心下却是叹气,……自己本来就是继室,管不住继子,如今又娶了一尊神佛似的儿媳,将来哪里压得住?这个家……,只怕再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
*******出乎顾莲的意料,叶大老爷居然长得十分高大,身量颇为清瘦,再后来见到叶三老爷,虽说有些病弱的样子,但身量依旧是高高大大的。
看来叶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制造叶二老爷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咳……,这么想公爹好像不大合适。
顾莲换了家常衣衫,整理着衣服,走过去看今儿收到的礼物,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药材?不由问道:这是谁送的?玉竹回道:是大太太。
顾莲觉得莫名其妙,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来,朝丈夫问道:二爷……,怎么大伯母还送人参的?我看这个头儿,怕是一只百年老参吧。
叶东海看了一眼,嗯,差不多。
新婚礼物,不应是一些金玉物件吗?那有送人药材的?顾莲不解,大伯母为什么要送我们人参啊?嘟哝道:还这么贵重……叶东海盯着那人参看了看,很快明白过来。
翠微看了看,垂了眼帘一边忙去了。
叶东海神色有些不自然,吩咐屋里的人,把东西收拾收拾,拿出去,我和你们**奶歇一会儿。
丫头们赶忙上前搂了东西,窸窸窣窣出去了。
顾莲见丈夫郑重其事的样子,更是迷惑。
莲娘……叶东海拉了她坐下,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顾莲心里警惕,……可别说是有个外室什么的?还养了一个孩子?继而想想不大可能,叶家子嗣单薄,断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有私生子,肯定早就抱回来养着了。
叶东海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像是要安抚妻子的情绪,然后说道:我们叶家的子嗣一向艰难,我这一辈……,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男丁。
顾莲更紧张了,……难道新婚第二天就要给丈夫纳妾?所以长房和二房商量过了。
叶东海继续道:将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第一个儿子归长房……顿了顿,抬眸去看妻子的眼睛。
什么?顾莲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心下又震惊,又难以置信,二爷……,你答应了?叶东海点头,答应了。
顾莲沉默不语,不做声。
总不能让长房绝了后。
叶东海解释道:再说……,我小时候一直都是大伯母抚育的,大伯父和大堂兄也一直教导我,……生恩养恩都恩,我不能不报。
顾莲轻声,那二爷之前为什么不说?难不成……,先把自己哄着娶进门,然后就可以由着他们叶家的意思了。
叶东海歉意道:早先我没有仔细想过,也打算看能不能给长房找人过继,没想到后来……不由想起袁家的事,掠过不提,总之……,还望莲娘你多体谅。
顾莲的心情有些复杂。
好比自己身上的钱不多了,在商场里买了一件打折的大衣,原本就指望着靠这个过冬,结果回家一看……,扣子少了一颗,线头也有些不整齐。
----不如意,却没有办法退换了。
……莲娘?顾莲避开了丈夫的视线,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站起来,被转过去走到窗台前面,淡淡道:我的命是二爷救的,如今又做了叶家的媳妇,总归都是会听叶家安排的,二爷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姑姑家吃午饭,先出门了~~☆、67岁月(上)妻子明显是在赌气。
叶东海哪里会听不出来?这件事……,别说是妻子,就是自己心里也是一样不舍得,----将来儿子过继给长房以后,就变成自己的侄儿了。
不能叫爹娘,只能叫二叔二婶。
----换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自己受过长房的抚养之恩,能够接受舍弃一个儿子。
妻子刚进门,将来又要十月怀胎和生产,又苦又痛,方才得来的宝贝儿子,哪里能够轻易割舍?莲娘……叶东海轻轻走了过去,站在妻子身后,这件事……,算是我亏欠了你。
拉了她们的手,我们还年轻,将来可以多生几个孩子。
难道生孩子就跟下蛋一样,想下几个就下几个?顾莲回头,目光灼灼问道:要是……,将来要是我们只有一个儿子呢?见丈夫沉默不语,点破他,还是一样要把孩子过继给长房,对不对?叶东海没法否认,是的。
所谓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意思就是,旁支可以绝后,嫡系不可以,所以才会有大宗宗子无后,族人都当绝后以后大宗的说法。
假如嫡系的宗子没有儿子,没有后人,那么所有旁系的族人,就算自己绝后,也要把孩子过继给嫡系。
当然了,这只是道德礼法的约束。
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大概只有自己这种被长房抚育过的情况。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叶家有苦衷,长房盼孩子,这么大的一件事……,二爷总应该先告诉一声吧?要是今天我不问,二爷打算什么时候说?莲娘你说得对。
叶东海温和的看着她,尽量顺着妻子的情绪,这件事的确应该先告诉你的,是我疏忽了。
顿了顿,我本来打算过几天说的,刚成亲……,提起这些怕你不高兴。
----感情这还是在为自己着想了。
顾莲心里拧了一个疙瘩。
这个时代的过继,可不是简简单单换个称呼而已。
自己十月怀胎,历经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孩子,一旦过继给长房,就会被抱给大嫂抚育,----从此以后,自己就变成了孩子的婶娘。
孩子不归自己养,不归自己教育。
穿衣吃饭自己不能去管,读书学业自己不能任何插手,身边是什么人,长大以后娶什么样的媳妇,----统统都与自己无关。
总之,这个孩子再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莲娘……顾莲推开他的手,轻声道:二爷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
微垂眼帘,我这会儿心里不痛快,情绪不好,怕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伤了夫妻感情。
叶东海听得出来,这不同于昨天那样小小别扭,过继长子这件事,妻子一时间真的难以消化,……她的处理很是理智。
这个时候,的确很容易拌嘴吵起来。
扭头就走当然是不对的,叶东海站了起来,那我去厢房歇着,有事叫我。
临走之前,还亲手倒了一杯热茶。
等他走了,顾莲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有点无力的坐在美人榻上,看着热茶上面的袅袅水汽,闻着淡淡的茶香,让自己的神经舒缓下来,以一个旁观者来审视这段婚姻。
优势是……,自己是官家嫡女下嫁,本身外在条件不错,丈夫还应该有一点喜欢自己;另外叶家的人口不算复杂,叶东海是独苗,自己还有可能会主持中馈,应该有熬出头的一天。
而缺点……,徐家保婚、顾家卖女,姐姐私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自己除了嫁到叶家别无选择,----偏偏娘家还不亲,没有一个给自己撑腰的人。
最重要的是,自己往后要在叶家呆上一辈子。
和丈夫生分当然是不明智的,当然也不能一味的退让。
自己要做的是……,把丈夫的心拽得紧紧的,早点生下儿子,多生儿子,在适当的时候接过中馈权力,在叶家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二房虽然不占嫡长,但是大嫂明显没有精力主持家事,如果等到长房有孙媳可以主持中馈,至少也是二十年以后的事了。
关键在于,婆婆那边怎么想了。
如果自己做了当家主母,就算把儿子过继给大奶奶,不管是权力上的方便,还是大奶奶为了自身考虑,都会通融很多。
自己可以不争财产,但是却无法不管自己的孩子。
不叫自己母亲,叫婶娘,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能够经常看到他,忍一忍,也不是不能接受,退而求其次,……总好过完全不能插手。
在叶家自己至少还能去争一争,在顾家什么都做不了。
顾莲继续静静坐了一会儿,确定情绪平静,方才出去找到丈夫,淡声道:不用等到下午,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大嫂吧。
叶东海有一刹那的恍惚,和昨天相比,妻子似乎不太一样了。
昨天她刚刚嫁到叶家,应该是对将来的生活有很多希望,所以本性流露,会在小事上跟自己较真计较,带出一点小性子来。
眼下这样的妻子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冷静。
她的梦才做了一天,就被自己用沉重的现实给打破了。
******二婶!叶宜笑容亲昵,上前挽了顾莲的臂弯,拉到里屋介绍,娘……,二叔和二婶过来了。
她和堂叔很亲近,所以非常乐于看到这门亲事。
叶大奶奶穿得很是简单,葛兰色的素面夹袄,淡青罩衫,头上只别了一根扁平银钗,脸色微微歉意,……以为你们下午才过来。
孀居之人,认亲一般都会被安排在下午。
顾莲上前裣衽,认认真真的叫了一声,大嫂。
然后奉上礼物,微笑道:隔得这么近,走几步就过来了。
叶东海问道:大嫂最近可觉得好些?叶大奶奶淡笑,就那样吧。
顾莲悄悄的打量着她,----身体差、病中虚弱,不会有太多的精力照顾孩子,性子贞静贤淑,不会把孩子教歪了,也应该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牵挂。
如果作为继母,长嫂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
二婶。
叶宜拿了两块绣花手帕出来,微微赧然,我做的,跟着娘学针线还不久,只会些简单的东西。
一张帕子绣了白莲,一张绣了红莲,看得出专门给新婶婶做的,针线细密、颜色淡雅,----以她才得十二岁的年纪,算不错了。
顾莲夸了几句,递了一个装了金锞子荷包给她。
正说着话,外头丫头进来传道:三太太和六小姐过来了。
顾莲和叶东海都站了起来。
哎哟,你们也在这儿。
叶三太太满面笑容,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母女两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对辣妈靓宝的组合。
顾莲上去笑道:三婶,六妹妹。
叶东海一样打了招呼。
叶三太太年纪不大,穿了一身茜红色的遍地金织花大通袖袄儿,掐腰广袖,看起来颇有几□段。
她气色又好、脸上带笑,比起病中憔悴的叶大奶奶,看着还要年轻精神几分,有一种神采奕奕之态。
顾莲不由想起叶大太太,容长脸面,一脸老实面相,衣服虽新款式却旧,上面还隐隐带了折痕,想来是压了箱底多年的东西。
如此节约的大伯母,却送自己一堆名贵的滋补药材,……全都是因为等着自己生儿子吧?这种好意,总是叫人心里淡淡的不舒服。
妞妞……叶三太太叫了女儿的乳名,笑吟吟道:你二嫂漂亮吧?像不像是画儿里面走出来的?叶六娘长得粉雕玉琢的,声音也甜,像极了。
叶宜亲自捧了茶上来,递给叶三太太,三叔祖母。
又给叶六娘一盏,六姑姑小心拿好,别烫着了。
叶三太太便拉起了家常,先是问起大奶奶的病情,又陪着感慨了一下大爷的英年早逝,接着又回过头,老二是个有福气的,居然能娶到官家的千金小姐。
再朝着大奶奶一笑,……以后就有人帮衬着,你就可以闲下来养病了。
顾莲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个婶婶说话颠三不着四的。
自己和叶东海还在新婚里,她提起死去的大伯,不说显得有些冲撞晦气,也勾得大嫂伤心不是?大嫂看着小叔子弟媳成双成对的,岂能不伤怀?好好儿的,她又扯到自己是什么官家小姐,有扯到什么帮衬大嫂,……说得大嫂又不如自己又没用,只等着混吃等死一样。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回头去看丈夫,嘴角的笑意已经有些淡了。
接下来没做多久,叶东海就借口嫂嫂病中不宜打扰,领着顾莲告辞,回去的一路上都是默默不语。
直到进了屋子,方才开口道:三婶没事就爱扯些闲话,你听听便算了。
顾莲还摸不清叶家的状况,应道:好的。
叶东海又道:大嫂的脾气很好的,人也好……我知道。
就算她的精力不济,将来孩子有乳母照顾……怎么又说起这件事来了?难道方才三太太的一番话,实在暗示自己,大嫂不适合抚育孩子?所以丈夫怕自己心生抵触?顾莲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上前给他整理衣服,借机避开视线,我早就认识大嫂了,她性子贞静、温和,将来孩子养在她的身边,我也放心一些。
又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怎么着……,总得我有动静再说。
叶东海知道妻子这是不想提,想想也是,这会儿孩子的影子都还没有,何苦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再说妻子嘴上都应下了,就算心里不情愿,往后自己一日一日的待她好,将来她总会体谅自己的。
不由再次打量妻子,漂亮、聪慧、大方冷静,以她这个年纪,又是刚刚做新妇的头一天,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
吃午饭的时候,叶东海亲自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
作为回敬,顾莲替他盛了一碗猪肚鸡汤。
接下来的几日,但凡叶东海出门,顾莲都要抱着披风送到门口,亲自披上,若是遇上两人一起下台阶,叶东海则必然要搀扶一二。
没过多久……叶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二爷和二奶奶恩爱非常。
******而徐府,三爷和三奶奶一样鹣鲽情深。
薛氏不过心血来潮,说起怀念京城里的一样香汤软糕,说是小的时候,姑姑回娘家带来吃过一次,味道极好极好。
济南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更何况……,如今战火纷飞、南北割据,她自己也不过是嘴里犯馋,想一想罢了。
没想到,丈夫却找到一个会做香汤软糕的点心师傅。
薛氏捻了软软的、香香的糕点,轻轻咬上一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连吃了好几块才停住,满意道:嗯……,正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薛妈妈凑趣笑道:可见三爷对三奶奶用心。
薛氏浅浅抿了嘴儿,笑得甜蜜。
年轻有为、英俊、霸气,有勇有谋,有担当,能为妻眷儿女挡风遮雨,但又不乏细心体贴,----在这世上,肯定再也找不出比丈夫更好的男子。
眼下顾氏又嫁去了济南,还是一个破落的商户,自己似乎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不过薛氏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疙瘩。
或许正如母亲说得那样,上次自己真不该插手顾氏的亲事,……丈夫应该是猜到了吧?不然二伯怎么会给顾氏保媒,急着把她嫁出去。
可是……,三郎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呢?----不对!不对!自己是被母亲的话误导了。
当初张家找官媒向顾氏提亲的时候,是在张家和顾家之间联系,若是顾氏和顾家的人不说,徐家的人怎么知道?如何猜得到?而顾家……,肯定巴不得把退婚的女儿嫁出去!一定是顾氏告状的!奶奶……薛妈妈诧异的看着她,指了指,……怎么把糕都捏碎了?叫了小丫头过来,把碎屑赶紧扫走。
任凭薛氏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居然是叶东海主动求娶顾莲,主动找了徐策为其保婚,……事情凑巧,她有这么一番联想不奇怪。
薛氏一面在铜盆里净手,一面还在琢磨,……到底是顾氏联系了丈夫,然后丈夫找了二伯出面?还是她直接找的二伯?----不管是哪一种,顾氏都不是一个安分老实的!可是……,母亲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再说了,顾氏都已经嫁去长清。
薛氏的心情摇摆不定,一面对顾氏的不安分愤愤不已,一面又想着不再去沾惹这些烦心事,不如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奶奶……紫韵从外面走了进来,递上一封书信,外头有个婆子,说是帮人转交这封信给奶奶。
撵了小丫头,压低声音,……说是有关顾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已经过了人生的最低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嗯嗯,肉肉也会慢慢和谐~~~☆、68岁月(中)出了新婚三日,叶东海便不能一直闲着了。
薛家、徐家才打了胜仗,整整半年的消耗,这会儿正在励兵秣马、休养生息,若非赶上这个空儿,只怕还会更忙。
但即便是相对空闲的时候,叶家的生意也得照做,各省的商号隔三差五就有信件送过来,各种账册、调度,耽误了几天已经堆积如山。
叶东海忙着对账,在书房呆的时间不免渐渐变长。
连着几日,一天比一天回来的要晚,见妻子总是等着吃饭,便道:你饿了先吃也不打紧,我的时间不准的。
顾莲笑道:家里又不是没有东西吃,我饿不着。
入乡随俗,在这时代嫁了人没法讲自由,自己要是自顾自吃饭,就算丈夫不放在心上,公公婆婆也会数落自己的。
第二天,叶东海倒是早早的回来吃饭,但是吃完饭稍坐了坐,又去了书房,一直忙到顾莲都打瞌睡了,方才回来。
马上就要到冬月了,天气渐冷。
顾莲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摸着双手冰凉,不由道:现在天气凉了,你这么晚还跑来跑去的,小心冻着。
又问:从前我没过门的时候,你是不是晚了就歇在书房?叶东海哪里舍得让她来暖手?赶紧去热水里捂了一会儿,擦干了,回来道:那时候一个人,哪儿不能睡?书房睡过,以前在铺子里也睡过。
现在当然不合适了。
才新婚,夫妻俩就分房难免会惹人闲话。
顾莲端了一直煨着的热汤给他,坐在桌子边,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琢磨了一会儿,商量道:不如你把账册都搬回来,就在咱们屋里算不也一样吗?叶东海闻言一怔。
仔细看了看,方才确定妻子说这话并没有勉强之意。
商贾之流在这个时代算是下贱,一般官宦人家、书香门第,都不许儿女们沾上太多铜臭味儿,甚至连家族里帮着处理庶务的爷们,都会被人轻视。
----认为是没出息、不上进,落了下乘。
怎么了?顾莲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本来就不是古代女子,没有那些满脑子的封建思想,要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唐突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那就还是在书房里算吧。
妻子误会自己了。
你别多心。
叶东海摇了摇头,笑道:你我夫妻一体,难道我还能有什么要瞒着你不成?顿了顿,我只是怕你嫌吵,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那有什么。
顾莲不以为意,心下松了一口气,总好过你这么跑来跑去的,再说了,我又不是赶考的举子,有什么吵不吵的?一个人还闷得慌呢。
叶东海见她语气真心实意,再推辞,不免辜负了妻子的一番体贴,应道:那我明天搬回来试试。
还是有些不确定,到时候你若是不习惯,……我再搬回去。
因为有些晚了,小夫妻俩洗漱完毕便一起睡下。
这七、八天,叶东海不是对妻子没有想法,可是因为过继的事,又怕自己太急切那件事,反倒让妻子以为是要急着生儿子,便有些犹豫。
而顾莲,更不可能主动去找丈夫求欢。
今天晚上是翠微值夜,她和玉竹两个轮着班儿,服侍主子们睡下,自己在外面隔间的小床歇着,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大着。
按理说,二爷和二奶奶正值新婚之际,应该好得蜜里调油,怎么……,这一连好些天都不见要水?难不成是两个人拌嘴了?可是白天瞧着,又是一副你敬我、我让你的样子。
照这么下去……,小少爷得什么时候才出来啊?真是叫人着急。
******第二天黄昏时分,叶东海叫了翠微几个,帮着自己把账册都搬了回来。
吃了晚饭,便在隔壁的厢房一一对账。
顾莲过去给他送茶,见他算完一本,还要再重新复核一遍,如此一来,等于所有的账册都要算两遍。
叶东海抬头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顾莲摇摇头,上前随手拿了一本账册翻开。
古代记账完全不似现代,收入支出条条框框的罗列、十分清楚,而是直接一笔一笔的直接记上,每一笔都要仔细查看。
你看不懂的。
叶东海端了茶,一面喝,一面笑,别看了,等下看得你头晕的很,要是闷了,出去跟丫头们说说话吧。
不用。
顾莲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我也会算的。
又问:二爷要是不嫌我添乱,让我帮着对几本试试如何?叶东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妻子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接触这些?难道从小寄养的外祖母家,也是一个商户不成?自己不免笑了,……这怎么可能?反正她看一看也不会坏,就让她玩儿吧。
因而颔首,你随便看吧。
顾莲便让蝉丫找了一沓白纸过来,磨了墨,备了一支写小楷的细毫,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写些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
----连算盘都不用?叶东海不免笑着摇头,但他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妻子计较,反正她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又不碍着自己,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吧。
不过……,那张明媚的面庞认真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专注的迷人。
叶东海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片刻后,收回心思继续埋头在账册里面。
二爷。
过了一会儿,顾莲笑盈盈的走了过去,一手拿了账册,一手拿了对好账目的纸,先别拿新的,你对一对这个……,看看和我对的数目是不是一样?见他吃惊的看着自己,莞尔一笑,我说我会,你又不信了。
自己固然不能插手叶家的生意,但若是能够清楚账目,那么便会了解很多事情,……而不是一无所知,眼睛只盯着后宅的月例银子。
只有自己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在叶家,才能说得上话。
叶东海过了最初的一瞬惊讶,见妻子不像是在闹着玩,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对她给的那本账册。
顾莲把自己的那张纸折叠放在案头,自己坐在旁边,也不着急,而是悠闲的喝起茶来,……自己算了两遍,一遍正着算,一遍反着算,应该不会错的。
几盏茶的功夫过去以后,叶东海对完了。
带着三分期望、三分好奇,更多的则是想着妻子是在玩闹,打开了纸,----却是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没有错,和自己算出来的一模一样。
顾莲站起身来,探头看了看他算盘上的数字,得意一笑,我厉害吧?她微微偏了头,嘴角翘起,有一种闺阁女儿的娇憨之态。
烛光映照之下,原本就曲线玲珑、香软无骨的身体,越发显得诱人,让叶东海有一点口干舌燥,忍不住想抱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顾莲并没有察觉,还在笑,我可是对了两遍的哦,不会错的。
两遍?……这么快?这个念头,叶东海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的,再次被那姣花软玉的身体吸引。
他还不到二十岁,正是热血沸腾、精力无限的年纪。
叶东海收敛了一下目光,吩咐道:蝉丫你们都先出去吧。
那茶……蝉丫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翠微扯走了。
顾莲终于觉出气氛有点异样,……愣了下,看了一眼匆匆出了门的丫头们,再回头时,丈夫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心口怦怦乱跳。
叶东海上前搂了她,轻轻唤道:莲娘……顾莲下意识的往后一退,人却被丈夫紧紧抱住,慌张之下,弄得手边茶碗打翻的叮当乱响,不好意思道:嗳……,这里是厢房。
叶东海不由绽出笑意,那有什么要紧?不……顾莲有点放不开,偏了头埋在他的怀里,还是回寝阁去……,不然以后我过来看你,她们都会乱想……有些抗拒的推了推,下一瞬,耳垂已经被丈夫含进嘴里……身体微微一颤。
顾莲觉得自己的似乎有些敏感,大脑的想法,跟不上身体的反应,明明心理上还没准备好,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叶东海轻巧的抱起她,两个人滚到在厢房备用的美人榻上面。
顾莲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低声惊呼,会冷的……不会。
叶东海把脸埋了进去。
果然不冷,……还有一点点热呢。
顾莲本来就放不开,又想着要是在厢房滚过床单,以后再过来,就算是正正经经的送杯茶,都难免会让丫头们浮想联翩。
心里既着急、又紧张,身体便绷得更紧了。
啊……身体忽地一颤,顾莲忍不住低声轻呼,咬了嘴唇,结果没忍住,又软绵绵的嗯了一声,气氛顿时被撩拨起来。
叶东海伸手进去,握住一只□,口中又换了另外一只,唇舌并用,弄得妻子再也无力抗拒,只能由着自己揉搓。
眼下快要到冬月了,厢房里并没有提前预备着被子,都是临时抱来的,----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再让丫头进来送被子?可是脱了衣服又会冷。
顾莲正在担心温度的问题,忽地腰间一松,腰带散开,裤子被丈夫有点粗鲁的褪了下去,……只脱光了一条腿,剩下的裤腿还在旁边挂着,裙子被揉得乱糟糟的,场面是说不尽的**。
忍不住半恼半羞,嗔道:……你这个混蛋!叶东海只是看着她笑,自己飞快的褪了裤子,抱起妻子的双腿,在私密之处探路了一番,继而挺身而进!下一瞬,感受到了温暖紧致的包裹……这一次,可不是新婚之夜。
叶东海没了顾忌,加上又连着忍了七、八天了,只管尽兴的欺负妻子,弄得她娇喘连连,浑身微微颤栗不已。
在自己释放极致快感的那一瞬间,妻子的指甲嵌进了自己后背……小夫妻俩喘息了一会儿,渐渐恢复体力。
顾莲羞恼,……等下让我怎么出去?叶东海面含笑意,看着那一双春水欲滴、波光盈盈的明眸,还有那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斑,----就算妻子现在咬自己一口,捶自己一顿,也断然生不起气来。
顾莲小声埋怨,只顾自己快活。
叶东海有心趣她,笑问:难道方才你不快活?顾莲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
叶东海怕她真的羞恼气急了,放柔了声音,哄她道:等下我让翠微抱被子进来,咱们今晚就在这儿睡,不出去了。
胡说!顾莲裹了衣服起来,那我往后……,还要不要来厢房看你?目光落在案头上的算盘上,哼了一声,口是心非道:早知道,就该一直丢你在书房的。
叶东海哈哈一笑,既知道在厢房这么有趣,往后说什么都不在书房呆了。
顾莲瞪了他一眼,不害臊。
叶东海的身体慢慢冷却下来,搂了她在怀里,好奇问道:你居然不用算盘,就能把账目给对了?是怎么做到的?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唔唔……,大过年的,给大家上一盘红烧肉~~~都尽情的吃吧(づ ̄ 3 ̄)づ嗯……,吃了肉肉,要记得打赏小花花一朵哟~~☆、69岁月(下)第二天起来,顾莲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昨晚在厢房胡闹了一通,让人打了水进来,收拾一番,因为不好意思出去,索性拉着丈夫,继续对完了剩下的账本。
本来想着已经熬得很晚了,回去就睡。
哪知道他……居然一副还没吃饱的样子,厚着脸皮,不停的骚扰自己,然后又折腾了一回,两个人重新起来收拾一番,闹到过了子时方才睡下。
叶东海亲手拧了帕子,递给妻子,小声笑问:……腰还酸不酸?嗳……!顾莲闻言大急,赶忙看了看周围的丫头,侧目瞪道:非礼勿言!你再口没遮拦的……想说两句威胁丈夫的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叶东海的目光像蛛丝一样缠在她的身上,……妻子本来就貌美出挑,半嗔半羞的样子,说不出的妩媚柔婉,……真是叫人心里能够软得滴出水来。
特别是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明眸,横波流盼、灵动如星。
她聪慧明敏、大方温柔,坚贞、理智、冷静,凡是女子能有的优点,都能在她的身上找出来,而且不乏闺阁情趣。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于是捉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温柔笑道:那我都听你的,往后你让我说便说,你不让、我便不说。
声音更轻,……好不好?饶是顾莲两世为人,前世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当有人以这种姿态,以这般诚挚的口气,对自己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时,心底还是一软。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的吧。
顾莲的眼睛更明亮了,微笑道:好。
周围还有丫头们在收拾屋子,当着外人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抽了手,我们出去吧。
翠微等人都假装没有看见,各自偷笑不已。
出了门,小夫妻俩却是分开行动。
叶东海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要去外面奔波,和一堆管事碰面商量事情,顾莲则要按规矩去给婆婆请安。
晨昏定省,是每个后宅妇人不可少的必修课。
顾莲大大方方的给婆婆请了安,然后笑道:母亲,今儿天好像又凉些了。
叶二太太看着礼数周全的儿媳,不由感慨,……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有这一点好处,礼数规矩从来不会出错。
哪怕顾氏是低嫁到叶家,哪怕自己是继室,她还是一样恭恭敬敬的服侍,----自己管不住继子,没料到居然还能享上儿媳的福。
不由把先前的那些戒备之心,收起了几分。
是要冷一些了。
叶二太太浮起笑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我怕冷,今儿又添了一件厚的。
指了一下女儿,我让五娘也加一件衣裳,她还不听。
叶五娘俏笑,这才入冬,我可不想就裹得动弹不得了。
----女儿家都爱一个苗条纤细,古今亦然。
顾莲心下了然一笑,五妹妹身量单薄,就算穿厚一点也不会显的。
让蝉丫拿了两个罐子上来,我自己做了一些蚕豆酥,给母亲和五妹妹带了一点过来。
叶二太太便让丫头接了,还让拿了碟子,拣了一些出来尝尝,自己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说了一句,味儿挺好的,给你三婶和大嫂都送一些。
顾莲笑道:早备下了。
又道:母亲吃着好,那我就可以放心的送过去了。
既点明了自己早有准备,没有忘记亲戚,又透露自己恭谨不敢擅作主张,得了婆婆的夸赞才敢送人。
这样的儿媳,叶二太太再挑不出毛病来。
叶五娘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难免有点馋嘴,觉得吃着十分好吃,加上嫂嫂温柔好说话,笑道:味儿真好,下一次二嫂再多做一点。
顾莲便吩咐蝉丫,你回去,再给五妹妹取了一些过来。
一时间婆媳和睦、姑嫂亲近,加上丫头们凑趣,上房的气氛十分欢快,……不过等顾莲走了以后,叶二太太却叹了口气。
叶五娘不解问道:娘怎么了?我看二嫂挺好的……叶二太太应道:嗯,是挺好的。
儿媳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没有一样拿得出手能把儿媳比下去。
如今叶家只得继子一个男丁,他挑了大梁,儿媳的位置跟着水涨船高,……更不用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可以让叶家供起来的。
顾氏嫁给了继子,又是这般出挑、周全,用不了多久,就会拢住丈夫的心,哄得公爹欢喜,制服的一干下人服服帖帖。
而这边叶五娘想了许久,还是不解,既然二嫂人好,那母亲还在担忧什么?傻丫头。
叶二太太叹气道:你二嫂自进门以后,可做过一件让叶家人不满意的事?她本来就是下嫁到叶家,还这般精明,偏偏我又只是你爹的继室,这个家早晚都是她的……长房的侄媳妇病了以后,暂时由自己管着叶家的中馈之事。
叶五娘有些明白过来,娘是担心……,二嫂会找你要中馈之权?她怎么会急巴巴的过来要?叶二太太无奈一笑,说道:今后必定会样样都做得比我好,哄得你二哥欢心,到时候……,我再捏着不放就是不识趣了。
再说了,顾家的几个老爷一旦起复,想起姑娘低嫁,岂会甘心让受制叶家?只怕就是继子,都要看着媳妇的脸色三分。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叶五娘迟疑道:不是还有大嫂……你大嫂像是能好起来的?叶二太太摇了摇头,再说她一个孀居之人,如何争得叶家当家人的媳妇?而且长房还等着你二嫂过继儿子,你大嫂断然不敢争的,嫁了人做媳妇,有了儿子才能挺直了腰杆。
叶五娘握了握母亲的手,不便插嘴。
我只有你。
叶二太太看着女儿,叹道:哎……,这辈子就是吃了这个亏。
心有不甘,奈何丈夫都快五十岁了。
更糟的是,自己相貌平平,丈夫宁愿去跟那几个狐狸精鬼混!----顾氏不就是占了颜色好的大便宜么?******顾莲不知道婆婆的忧心忡忡,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是养尊处优、富贵悠闲的少奶奶;夫妻俩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在旁边红袖添香、娇声解语,一起说说笑笑核对账册。
丈夫整天在外面奔跑,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新鲜段子。
----大大丰富了自己无聊的后宅生活。
叶东海那天的疑惑还没有解,这会儿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是怎么算的?我看你在纸上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不给你知道。
顾莲偏了头,故作一脸担心的样子,要是你都知道了,往后不就用不上我了吗?总得保留一点儿。
自己可不想解释什么是阿拉伯数字。
哪知道,叶东海却暧昧一笑,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伸手握了妻子的纤腰。
顾莲愣了一瞬,才悟过来丈夫话里的意思,羞臊道:你的脸皮真厚!把椅子搬得远了些,低头看账本,……好好算账!账本上都是一笔一笔记上去,不分收入,不分支出,而且用的全部都是汉字,还是竖排记录,看起来的确颇为费力。
每次自己还得换成数字,才能计算。
可是让这个时代的人用阿拉伯数字,那又太不现实。
但至少……,不要时间地点人物都堆在一起吧?还得找半天,才能看见数字是从哪儿开始的,真是浪费不少时间。
顾莲有了一个想法,但暂时不急着说。
什么事,都得一点一点的来。
先让丈夫习惯了自己帮着算账,等过一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做法习以为常了,再说别的方才合适。
叶东海一面飞快的打着算盘,一面说道:明天我要去一趟双泉,一早出发,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
顾莲拖长了声调,嗯……叶东海看着心里一动,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可以吗?顾莲眼睛一亮,身子扑到了书案上面,双泉好不好玩儿?可是下一瞬,又怏怏的坐了回去,算了,我还是呆在家里吧。
自己嫁到叶家才一个多月,赶着出门,公公婆婆怕是会不高兴的。
叶东海见妻子神色恹恹,明白她的担心,笑道:怎么不可以?明天早上去给母亲请了安,就说咱们出去逛逛,中午不回来吃饭,然后再早一点回家就行了。
顾莲有一点心动。
这十几年,自己出门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如今自己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规矩便没有以前那么死板严苛,还有丈夫陪着,去外面逛逛不是多稀罕的事。
叶东海一心想让她高兴,笑道:没事的,明天我自有安排。
到了夜里,顾莲少不得由着丈夫恣意了几次。
第二天早起,便有几分没睡好的憔悴之色。
李妈妈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一面巴不得小夫妻俩亲密一些,一面又觉得姑爷年轻不懂疼人,……就不想想,小姐的身子还没大长开呢。
亲自炖了一盅红枣莲子汤,待顾莲请安回来,督促着她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乃们口味太重了,居然说是肉汤~~下一章马上风波开始,先让人家小夫妻温存一下~~嗯嗯,下午还有一章~~刚才算了一下,还差留言2700条的第三更,3000条的第三更~~大家只管撒花,等叶家的人物理顺,后面都会补上的~~PS:对啦,情人节快乐~~没伴的找伴,有伴儿的……,你们自己懂得~~☆、70树欲静,风不止次日,叶家的马车一大早出了城。
进入冬月,晨间清风寒冽,叶东海有点后悔带妻子出来了。
一面给她裹紧了披风,一面说道:这会儿早起的寒气还没散,先别掀帘子,等会儿晌午太阳出来了,再看外面也不迟。
又道:其实外头光秃秃的没啥看头,等到了双泉,我带你去买好玩儿的。
顾莲微笑,我听二爷的。
哎哟!段九在另一辆车上怪叫,咋呼道:二爷你娶的是一个美人灯呢?吹吹就坏了。
顾莲笑了笑,隔车问道:段九你可曾吹坏过美人灯?段九一愣,不曾。
你看你看……顾莲一本正经,说道:像你这般五大三粗的人,都吹不坏美人灯,二爷这等斯文人,怎么就能把我给吹坏了?可知是在瞎说。
五大三粗?段九不乐意了,拔了剑出来晃了晃,朝同车的高管事问道: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嗯……,你来说说。
二爷,二奶奶!高管事朝对面喊话,一副怕得要死的腔调,段九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撒谎,……求二爷二奶奶救我!顾莲扑哧一声笑了。
叶东海也是忍俊不禁,回道:老高快来我们这边,你坐车头。
不行,不行!段九嗷嗷乱叫,你们三个欺负我一个,好不公平!一路上从长清耍宝耍到双泉,笑声不断。
到了双泉以后,叶东海不放心顾莲一个人呆着,便邀了客人到茶楼说话,另外要了一间楼上雅室,让李妈妈和蝉丫伺候妻子。
楼下的台子中央有人说书,还有各色小吃点心,倒也不会无趣。
顾莲还是头一次来茶楼听书,颇有几分新鲜。
蝉丫更是兴奋不已,不时的朝下面探头,一会儿回头,卖驴打滚的来了,一会儿又道:那说书的扇子抖得真好看……安生坐着!李妈妈拍了她一把,你一直呱唧呱唧的,奶奶还怎么听?楼下一个段子利落说毕,全场掌声雷动。
下面……,要讲一个新鲜段子。
那说书的嘴角伶俐,声音抑扬顿挫,颇能调动听众们的情绪,叫做《负心记》,说得是本朝某地某处,有一家姓赵的富户,勾引官家小姐私奔……顾莲原本还是含笑听得有趣,渐渐的……,不由变了脸色。
那赵家公子家中行二,官家小姐家中行九,两人花园幽会、私定终身,赵二公子为了一个淫奔无耻的女子,抛弃家中订下的大好亲事……本来还在疑惑,……是不是巧合?场内突然有人插嘴,哎哟……,这么巧?前些日子,我去长清姑母家贺寿时,就听说城里有个富户,娶了一门官家小姐的亲事。
是吗?那快说说。
不会这个段子,说得就是你们长清的那一家吧?真实的绯闻,远比说书人嘴里的段子更吸引人。
在场的听众都被吸引过去,纷纷嚷着,让那姑母家在长清的年轻人说一说,因为人多嚷嚷得厉害,竟然把说书人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莲娘……!叶东海忽然推门而入,脸色十分难看。
顾莲看着他焦急恼怒的脸色,更加确定了。
我们走。
叶东海伸手去拉妻子,见她有些抗拒,放软声音,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好吗?顾莲挣扎了下,最终还是不愿意在茶楼拌嘴,闷声不吭出了门。
下楼上了马车,段九忽地跑了过来,隔着车帘低声道:二奶奶,要不要我去把那人的舌头割了?这回不要银子。
顾莲淡声,天下悠悠之口……,割得完吗?再说,那人又没有错。
叶东海看了妻子一眼,目光微敛。
高管事被留在双泉处理茶楼的麻烦,马车很快出了城门。
车上的小夫妻俩都是沉默不语,直到走出好几里路了,顾莲突然冷笑,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二爷私定过终身!----古代女子的名节,何异性命?!自己无奈嫁到叶家是事实,但也想好好的过日子,可是叶家……,一会儿漏出一点馅儿?昨儿是要过继,今天是曾经悔婚,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如此没完没了的闹腾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知道那被退亲的女子是什么人?和叶东海认识有多深?心里又对叶家存了多大的怨愤?既然不惜这样编成段子诋毁自己!然而置气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顾莲忍了忍,总得先把事情闹清楚再说,于是问道:二爷说吧,到底之前订了谁家的小姐?又为什么要悔婚?!莲娘……叶东海叹了口气,不是我有意要瞒你,只是以为……,袁家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袁家?顾莲闻言一惊,哪个袁家?******----事情出乎顾莲的意料。
叶东海皱眉道: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家里订亲,为了退亲,让大嫂给了袁家三千两银子,将来再给袁大小姐找一门好亲事。
有些恼怒,袁老爷和袁太太亲口应允,怎么事后……顾莲勾起嘴角,打断道:袁家大小姐没有亲口应允吧?叶东海目光一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难听的话,到底忍下没有说,以免污了妻子的耳朵,我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如此豁得出去!目光一寒,我们没脸……,难道她就会有好日子过了?!那双在家中温柔似水的眼睛,闪过一丝戾气。
他不是徐离那种手起刀落的人,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绝对不会忍下!而顾莲,正在回忆印象中的袁幼娘,想起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庞,----被人退婚,的确是难以忍受的巨大羞辱。
可是……,自己何其无辜?!而且她足不出户,是怎么做成这件事情的呢?就算可以支使婆子丫头,但要说书人答应宣传这个段子,肯定是要花银子的,而且夸张的是,连双泉这种小地方都被打点过了。
那么,其他地方……叶东海握住妻子的手,柔声劝道:别生气了,不值得。
又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二爷……顾莲忍住不痛快,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既然连双泉都有人说书,只怕长清和别处早就有了,只是我们没听不知道罢了。
叶东海目光一跳,片刻沉默,我知道了,回去就让人去茶楼里面打点。
所谓打点,不过就是用高价封口罢了。
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妥当。
妻子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叶东海心里不好受,偏偏妻子还忍耐不发,更是心疼,你别生气了,当心再怄坏了身子。
我这会儿没有功夫生气。
顾莲不是在说气话,而是认真的,不管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首先都要解决了问题,然后才有闲功夫考虑心情。
她道:先让我静一静吧。
叶东海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
马车比来的时候快多了,早早的回了长清。
一到家,叶东海就让汤圆带上银子,去长清的各个茶楼打听,凡有类似之事,一律高价封口!自己则陪妻子回了屋。
原是想亲自出去一趟的,又怕妻子解不开。
汤圆很快回来,禀道:都打点好了。
顾莲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放松,而是更加迷惑不解。
看来事情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连双泉那种小地方都有风言风语,长清果然没能幸免,只怕附近的州县也是一样。
于是吩咐汤圆,明儿去附近的州县看一看。
接下来,顾莲继续陷入沉思……这件事……,的确是袁幼娘下手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她是直接的受害者,但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么大的手笔?----不对,不对!袁幼娘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么大的能耐?!叶东海一直坐在旁边陪她,等着妻子消气。
二爷,你听我说。
顾莲真没功夫生气,说道:有句话叫做‘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侧目看着丈夫的眼睛,认真道:不管旁人使什么鬼蜮手段,只要你我夫妻一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但要是你和我先离了心,那些小人就更加称心如意了。
叶东海正在琢磨怎么哄好妻子,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点头,莲娘,你说的对。
我也有一件事没跟二爷说。
顾莲看着他,之前我和徐三爷订过亲,二爷是知道的,后来他娶了薛氏……把之前张家求亲的事讲了,顿了顿,大约是因为顾家碰巧来了济南,薛家的人似乎挺在意的,所以……认真说起来,叶家娶了自己压力也很大吧。
叶东海有一瞬的沉默。
顾莲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件事是薛氏的意思……,还是薛家的意思。
继而蹙眉分析,不过据我推断,多半是薛氏自己私下做的,否则若是薛家嫌我碍眼,直接杀人灭口不就行了。
只怕不用动手,只消说一声,顾家就会亲自逼着自己去上吊。
叶东海不傻,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说,今天这件事也可能有薛氏掺和?不是有可能。
顾莲一声冷笑,基本上就是她。
说道:二爷你想一想,袁家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庶出,她能有几两银子花?能支使得动几个人?怎么可能把手伸到双泉去?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她办不到!叶东海颔首,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
薛氏就不同了。
顾莲继续道:整个山东都是薛家的天下,她又是薛家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嫁了人,手里肯定有一堆陪房可以使唤。
笑了笑,再说薛氏的嫁妆岂会少了?此事换她来做,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妻子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明、冷静,有着不同一般妇人理智。
叶东海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薛氏的话……,想来她也是要脸面的,不好意思把自己牵扯进来,应该是瞒着薛家和徐家的。
靠着垫子静了静,既如此……,我会让人把整个山东都打点妥当。
暂且只能这样了。
顾莲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但愿薛氏还要脸面,别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否则真是烦不胜烦。
叶东海却没有这么担心,笑道:别发愁……,若是薛氏再继续不知收敛,我会有法子让她收敛的。
----对于徐氏兄弟来说,天下远远要比女人要紧的多。
叶家真的不能解决,徐家看在军粮的份上,一定会想出妥当的法子解决问题,免得让自己这个军需官乱了心、分了神,拖了他们大业的后腿。
顾莲又道:袁家还是要让人去一趟。
叶东海笑道:我知道。
怕妻子不放心,说明了,我不会提起薛家的,只管怒气冲冲的找袁家问话,从今往后,他们肯定会看好自家的大小姐。
顾莲摇了摇头,软软的依靠在丈夫怀里。
比起在顾家的时候好一点的是,自己总算还能和丈夫一起商量,做点什么,但仍然觉得压力沉重,……突然盼望着,要是徐家早点得了天下就好了。
徐离再冷情,总还是会给自己一条活路吧。
或者……,劝丈夫离开山东?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丈夫既然做了徐家的军需官,就必定有大投资,不然一介商户如何获得此等要职?既如此……,又怎么会轻易舍得离去。
薛氏……,自己惹不起,躲也躲不起。
顾莲觉得有点累。
叶东海上前搂了她,莲娘……顾莲闭上了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自己的心情,只道:夜长梦多,还是让袁家赶紧把女儿嫁了吧。
补了一句,……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女主自主的人生才刚开始,要熬出头,还得一段时哈~~尽量能甜蜜的时候多甜蜜,免得看着太苦逼了~~PS:谢谢女王陛下、画扇绿水皱、D、4907415、好空白、ssphoebus、萍儿、8613793、阿宝、4691689、melanie梅梅、灵、无头、dami、喜欢男人、1101090、2614329的地雷~~~现在好像还多了一个霸王票周榜~~也许某颜有一天会在上面呢,谢谢大家~~☆、71小别(上)叶东海亲自去了袁家一趟,一脸恼色,说了茶楼事件。
袁老爷顿时跳脚,一面气得胡子发抖,一面赌咒发誓,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叫了妻子出来问话。
袁太太亦是一脸骇色,……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叶东海冷哼道:袁家到底知道不知道的,我就不深究了。
毕竟袁家还要在长清呆着,只要不是疯了,都不可能纵容女儿做出此事,更何况里面还掺和了薛家,不想在这上头多做纠缠。
转而说道:依我看……,贵府大小姐该有一个归宿了。
袁老爷很快顿悟过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女儿大了是该嫁人了。
和顾莲想到了一块儿,……肯定不会在长清的。
袁太太心下又惊又怒,没想到……,自己好心带在身边养大的庶女,居然养成了一个祸患!她现在拿了叶家的银子手软,便恨庶女不安分,忙道:我有个姐姐嫁在许州,这就给她写信,让她帮着侄女择一门亲事。
许州在北面,和长清差不多有千里之遥。
叶东海回了家,与妻子道:我和袁家定了三日之期,让他们先把人送走,亲事自己再看着安排。
沉了脸,若是赖着不走,我就让他们袁家全都搬走!----听闻长清刺史最爱黄白之物。
顾莲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尽管如此,晚上叶东海过来抱住她的时候,还是一点兴致都没有,好在并没有任何勉强,----妻子不愿意,他就当了一夜的靠背和枕头。
十一月初二,是徐姝十三岁的生辰之喜。
顾莲不方便长途赶去济南府,想着薛氏……,更加不愿意过去惹人碍眼,只是让叶家下人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徐姝赶紧打开了,----居然是一张惟妙惟肖的小像。
顾莲前世是设计专业出身,有美术功底,……她和徐姝的关系有些微妙,不仅于对方有恩,而且将来还有可能会有求于她,所以贺礼很是费了心思。
叶家有钱,若是送些金银首饰似乎不够诚意。
想了好几天,最终凭着记忆给徐姝画了这张小像。
画中的徐姝坐在窗台边,眉目娇美、娇憨可爱,旁边插了一瓶她喜爱的紫色玉兰花,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画风清新淡雅,而且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馨。
最难得的是,顾莲是以现代写实的风格作画,虽说比不得照片,但比起古代那种写意的勾勒,何止要真实上十倍?徐姝得了宝似的,一溜小跑拿去给母亲观看,莲姐姐送给我的。
欢喜问道:像不像?我觉得和我一模一样呢。
倒像是你去了画儿里头。
徐夫人瞧着也觉得稀罕,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感叹道:真没想到,莲娘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呢。
画得这么逼真,断然不能是告诉别人再画出来的。
正巧徐离和薛氏一起过来。
薛氏听得屋子里欢声笑语的,随口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呢?徐夫人的笑容微顿,姝儿瞎闹呢。
不想把顾氏牵扯进来,将画还给女儿,等下该出去吃饭了,放起来吧。
偏偏薛氏在家过得快活惯了,很少注意别人的脸色,带了几分好奇,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二妹妹让我也瞧一瞧。
徐姝不想给她看,更怕被她弄坏了,但是又不好拒绝自己嫂嫂,于是亲自拿到薛氏面前,展开道:没什么,就是一幅画儿。
咦!薛氏看了看画,回头再看了看小姑子,真真儿的一样。
想要取过来细细的看一看,小姑子已经当宝一样收了起来。
薛氏心里有点不高兴,又不好发作,故意道:哎呀!三郎你还没有瞧见吧?然后朝小姑子笑道:来来来,再让你三哥看一看。
她不高兴,徐姝更加不高兴。
若论任性跋扈,从前的徐姝和薛氏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因为情势不得不收敛罢了。
心中有气,反倒笑得更甜,好啊。
把画递到徐离手里,三哥……,你仔细的看一看,画得好不好?是不是和我一般模样儿?嗯……,挺像的。
徐离看了看,虽然觉得有点稀罕,但他何曾把心思放在过这些上面?顺手又还给了妹妹。
妻子不会看脸色,自己可不会看不出来妹妹不痛快。
薛氏不好再要来看,心下觉得小姑子小气的紧,不过是一副难得点的小像,做什么当个宝似的?想了想,是谁送的?回头问问找了哪个画师,也给我画一幅。
----画得美貌一些,挂在床头,好让三郎天天都能看见自己。
徐姝淡淡道:别人送的礼物,怎么会是找画师画的?如何看得见我?是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姐姐画的,隔了几百里路呢。
薛氏神色怏怏,那便算了。
没多会儿,徐策和徐二奶奶也过来了。
众人都给了徐姝贺礼,徐家的几个小辈也跟着凑了热闹,给了礼物,围在徐夫人身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一起过去后院花厅。
走在路上,徐离找了个机会跟妹妹说话,你哪里有什么远房亲戚的姐姐?以后不许说瞎话了。
不是他偏心妻子,不心疼妹妹,而是徐家马上就领兵去夺安阳,一去几个月,留下徐家家眷全在济南,……这儿是薛家的地盘,不想自己和哥哥不在的时候,妹妹再和妻子闹起别扭,吃了亏。
徐姝哪里知道哥哥的担心?我倒是不想撒谎呢。
她轻声冷笑,朝着前面的薛氏看了一眼,那副小像是莲姐姐画的,来的婆子再三叮咛,说是私人物件,叫我放在房间里面别拿出来。
抬头看向哥哥,话有所指,我可不想给莲姐姐添麻烦!徐离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闪烁,继而又往前走。
她还会画画?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自己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薛氏回头看了过来,见丈夫和小姑子嘀咕了许久,担心小姑子嚼舌根,娇嗔道:三郎……,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哥哥跟妹妹多说几句话,也要吃醋?真是有病!徐姝顺势挽了哥哥臂膀,笑嘻嘻的,朝前喊道:三嫂你别急,我和三哥再说一会儿就好,……很快的!众人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薛氏羞恼不已,……自己哪里急了?不过是白问一句,小姑子偏偏这般作态,说得跟自己离不得男人似的!当着众人让自己没脸。
偏偏徐姝一脸天真娇憨,朝着母亲欢快的跑了过去,路过薛氏的时候,还大大咧咧说道:二嫂,我和三哥都说完了。
神色认真,你快过去吧。
薛氏一口气噎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要去打安阳?顾莲吃惊问道。
叶东海颔首道:安阳不仅是徐家的根基所在,而且本身就是一个要地,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我不太懂打仗的事,不过听徐二爷说,顺利的话……,三个月之内就会回来的。
顾莲想了一会儿,要是安阳能打回来……顾家是不是就可以搬回安阳?毕竟祖业根基都在那边,田产、铺子、宅子,总好过在济南寄人篱下,一家子坐吃山空。
而且……叶东海知道她的担心,说道:安阳收回来,我们就一起搬回去。
真的?顾莲实在是不想在济南呆了,还怕丈夫不答应,没想到主动提出,顿时欢喜的不行,那我等着你们,早点把安阳给收回来!叶东海搂了她,只是舍不得你。
顾莲不免也有点情意绵绵,下一瞬,却麻利的抓住了他手,从自己胸上挪开,回头嗔道: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你就不能听话一回?叶东海学了她的语气,只管再搂上去,再说……,我马上就要走了。
语气有那么一点可怜兮兮,……好几个月呢。
顾莲的手不免松了松,却不吭声。
叶东海的手放肆起来,探进了衣服里。
等等。
顾莲抓住他的手,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不是说……,你的屋里没有通房丫头么?既然要嫁人,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过了。
叶东海不解,嗯……?那你怎么……顾莲涨红了脸,咬牙问道:那你怎么会这般的熟……?是不是……声音细若蚊呐,还有第一天晚上……叶东海听得似懂非懂,好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顾莲结结巴巴的,反正……,反正你不像是第一次。
叶东海看着妻子眼神闪烁,又羞又臊,又是担心,……好半晌才领悟过来,一时间啼笑皆非,讶然道:莲娘……,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继而笑道:谁说我是第一次了?顾莲怔住了。
叶东海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瓜。
我才不傻!顾莲眼神十分认真,心里一直担心卫生问题,坚持问道:那你告诉我,有没有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叶东海眼里尽是笑意,笃定道:没有。
顾莲越发不解,越发的胡思乱想,……难道勾搭了什么表姐表妹不成?有没有……,欺负什么良家妇女?有。
顾莲瞪大了眼睛。
叶东海忍着笑意,再次将手探进了她的衣服,摸到一团柔软的丰盈,暧昧道:现在……,不正在欺负良家妇女吗?顾莲见他胡搅蛮缠,急了,……以前呢?没有。
顾莲恼道:撒谎会变成小狗的!我没撒谎。
叶东海见她真的有些急了,解释道:以前屋里有一个丫头的。
笑容微淡,……后来得急病死了。
唉……?顾莲一怔,似乎是自己想偏了。
他的屋里现在没有通房丫头,不代表以前没有,他都十八了,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是处男?松了一口气,总算解了心里的疑惑。
嗯嗯……,还不兴人家有个同居前女友啊?不去风月场所鬼混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小别胜新婚哈~~再说女主老是待在济南,也压抑不是~~☆、72小别(中)徐离整装待发,这一次……,是要夺回徐家的根基安阳!如今徐家手里的兵马越来越多,实力比之前还要雄厚几分,但到底寄人篱下,受薛家牵制,不如在自己的地盘来得舒心。
不由想起了薛氏,……虽然娇憨不懂事,到底待自己还是一片赤诚,徐家受了薛家的大恩,妻子是一根关键的纽带。
----没有情,还有恩。
徐离看着手里的足金步摇,上面有三个环交错相扣,每一个环,下面都挂了一条金珠坠子,轻轻转动,便惹来一串清脆的响声。
像薛氏那种心思简单的女子,应该会喜欢吧。
----哄得她欢心了,也少跟妹妹怄几分气。
不由想起另外一张殊色照人的脸庞,……到如今,就连给妹妹送点贺礼,都要偷偷摸摸做贼一般,叫人心里憋屈。
----此一仗,非胜不可!杀萧苍,夺安阳!还要斩了郭元益那个竖子!徐离站起身,过去找妻子给临别前的礼物。
从后院小门进去,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瞧见,……难道妻子出去了?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哐当一声碎瓷响声。
都不愿意说了?!薛氏的声音有点高,颇为刺耳。
似乎有什么人劝了她一句。
什么?薛氏的声音小了不少,听起来便断断续续的,可能……,高价钱?会不会……,叶家……徐离皱眉,轻轻的上了台阶。
奶奶……卧房窗户正靠着后院,里面声音虽低,但还是能够听得清楚,是紫韵在回话,叶家有的是钱,……出了那样的事,当然是要去封口的。
又道:奶奶的嫁妆有限,何苦非去跟顾氏置气呢?徐离心头一跳。
----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后院没有人,是被妻子摒退出去。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到底想跟顾氏置什么气?怎么又和叶家花钱扯上了?生平第一次,做起了听壁脚的营生。
薛氏的声音颇为懊恼,愤愤道:那八百多两银子不是白花了?我给了银子,他们为什么不说?当心我把他们的茶楼给砸了!紫韵怯怯道:奶奶……,到此为止吧。
劝着自己的主母,夫人不是说过,让你别去招惹顾氏吗?再说了,真的要是斗银子的话,奶奶就算把嫁妆都赔进去,也是斗不过叶家的啊。
薛氏养尊处优,从小没有缺过吃穿短过物件。
薛家不缺钱,但是养着军队,在军费上的耗资颇为凶狠,只要有一点钱粮,或者是打仗缴获什么战利品,大都贴补了进去。
薛氏的嫁妆当然不寒碜,那是薛夫人心疼她,但是和叶家这种全国遍地分号的商户相比,不过一点点零头罢了。
徐离听了半天,还是一头云里雾里的。
正想多听几句内情,薛妈妈进来了,奶奶,给你熬的汤好了。
薛氏和紫韵都止住了话题。
徐离知道她们暂时不会再说,于是原路折了回去,叫来阿木,去长清附近打听一下,最近茶楼里都有什么新鲜事?快去快回。
自己重新绕路从正门回了屋子,给了薛氏金步摇。
一如徐离猜想的那样,薛氏欢喜不尽,当即跑到镜子前去戴了,回来问道:好不好看?要不……,明天我挽一个留仙髻?好看。
徐离有心事,回答的有些敷衍。
长清和济南府有点距离,阿木用了最快的速度,在第五天上头赶回来,在书房找到小主人,神色讪讪,小的说了……,三爷可别生气。
徐离正在擦拭心爱的利剑,头也不抬,你说。
阿木抓耳挠腮的,咳了咳,我打听了好几个茶楼,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倒是前段有一个新鲜段子,现今都不说了。
徐离抬头皱眉,没别的事?有没有和叶家扯上关系的?不是太清楚。
徐离心下有些失望,总不能去问薛氏吧?或者去找叶家问话,……自己根本就不想看见叶东海那张脸!继而心中火光一闪,反应过来,你刚才打算说点什么?还让我别生气。
新鲜事没有,但那段子……阿木一咬牙,把那出《负心记》说了出来。
当初徐离在栖霞寺救顾莲的时候,他是在场,后来订亲退亲等等各种事件,他也是都经历过的,最最清楚不过了。
看了看小主人的脸色,提心吊胆回道:本来这个段子讲得挺好的,后来听说被人高价封口,不让说了。
官家小姐和富家公子,不就是……高价封口?自然是叶家了。
徐离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想起薛氏和紫韵的那些话,再和阿木打听回来的消息联系在一起,很快猜了个八、九分。
----薛氏是疯了吗?莲娘都已经嫁到了叶家,嫁去长清,还是这般不依不饶的做什么?!居然编出如此恶毒的段子,去中伤她!岂不知毁了姑娘家的名节,比要了性命还狠?!之前薛氏暗中莲娘做媒,最后事情没成,自己不想生出是非便忍了,----如今这般杀人不见血的,她竟然也做的出来!还真的当自个儿是公主了?这世上只有她高兴了才行,别人就都是蝼蚁,哪怕只是有点碍眼,都非得碾死不可!----自己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徐离闭上了眼睛,脸寒似冰。
阿木小小声唤道:三爷……?徐离觉得自己从前的礼物都送错了人,不……,是送错了礼物,薛氏真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他决定送一份特殊的礼物,好让薛氏有点事做。
进了三房的院子,故意逮了一个小丫头说话,你们奶奶睡下没有?小丫头回道:还没有,在等着三爷呢。
屋里听到了动静,身为大丫头的紫韵亲自出来迎人。
今儿穿了一身藕荷色的上衣,桂色襦裙,斜挽了一个简单的螺髻,戴了两朵石榴色的珠花,柳眉细眼、面色白净,在陪嫁丫头里面算是出挑的。
紫韵下了台阶,笑道:三爷回来了。
嗯……徐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含笑,却又不说什么。
紫韵摸不着头脑,有点害臊。
她领路在前,徐离跟着上了台阶,忽地在后面轻声一笑,你今儿这身打扮瞧着挺鲜亮的。
紫韵闻言又羞又慌,脚步便有些乱。
徐离抬脚,只做步子着急抢了她的台阶。
紫韵一脚抬起来,差点踩错,慌慌张张让开,三爷,对不住……想要往旁边退让几步,赶紧避开,不然让主母误会可就糟了。
徐离却上前环住她,当心摔着!笑吟吟道:你怎么还没喝酒,就先醉了。
紫韵浑身都软了,动弹不得。
薛氏在里面等了许久,不耐烦问道:……是三郎回来了么?刚刚走出门,便看见这么一副软玉在怀的画面。
******叶东海要走了。
顾莲忙着给他收拾行装,说是收拾,只是亲自叠了几件衣服,其他的都被翠微几个利落做完,只剩下在旁边看着。
叶东海探过头来,问道:舍不得了?什么舍不得。
顾莲当着一屋子的丫头们,表情不自然,你走了,家里面还清净一点呢。
别过身去,帮着翠微一起装箱子。
妻子娇羞起来的样子,叫人爱不释手。
叶东海存心逗她,摇头笑道:口是心非,口是心非……李妈妈等人都抿了嘴笑,只不敢出声。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顾莲转身拣了两块桂花糕,强行喂给丈夫,早上看你吃的挺少的,再吃一点。
叶东海塞了满嘴的桂花糕,声音顿时含混不清了。
妈妈,你们都先出去。
顾莲撵了人,然后端了茶过来,含笑看着丈夫,慢点儿吃,小心噎着了。
叶东海一面喝茶送下去,一面道:……你这是谋害亲夫。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顾莲不理他胡说八道,在旁边坐下,下个月十六,是我母亲的四十寿辰,我得回济南一趟。
叶东海神色一肃,我让老高早点去准备贺礼。
这都不要紧。
顾莲笑道:贺礼什么的我自有安排。
顿了顿,四十大寿不是散生,到时候家里人少不得也要过去,想让你把老高留下来,免得安排车马住宿的乱了套。
说实话,不想带太多的人过去。
一则自己和娘家关系并不好,二则叶家是商户,万一到时候被顾家的人冷落,回来受夹生气的还是自己。
可若是自己一个人回去,又显得婆家不待见。
叶东海有点担心妻子,明天我就要出门,到了济南,再跟着徐家一起去安阳,短时间内回不来。
犹豫了下,你自己去济南……,要不然,我把段九留下。
不。
顾莲当即拒绝了。
段九是丈夫的护身符,在这乱世法制什么的都是空谈,谁的刀快、谁的剑利,谁就是老子厉害,老子说了算!丈夫是要跟着随军打仗的,当然安全第一。
说得不吉利点,要是丈夫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笑了笑,到时候,爹和娘估计是要一起去的,多带一些下人,一大家子出门热热闹闹的,你别担心。
叶东海有点犹豫,薛氏……顾莲强笑道:她已经那般大大的折辱过我,难道还不够吗?不过是小姑娘使性子罢了,若是真有歹心……,我在济南的时候就活不了。
她原本是劝丈夫,结果越劝叶东海越不放心。
最后叫了高管事过来,让他出去跟长清最大的镖局订日子,许了大价钱,到时候护送妻子和家人路上安全,以免遇上什么强人。
第二天出门时,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方才上了马车。
顾莲的日子果然清净下来。
一个月的日子,不过眨眼间便过去了。
初七这天,亲自带了礼物过去给丹娘添妆。
----明天是她出阁的大喜日子。
顾莲面带笑意过去,丹娘却是神色冷淡,吩咐丫头,收起来吧。
别了脸,竟然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样子。
顾莲知道她是在为袁幼娘的事,跟自己怄气,反正自己和堂姐没有感情,不过是来做面上情的,不理自己便不理吧。
打算说两句场面上的话,敷衍一下就走,明儿是姐姐的大喜之日,我祝姐姐和姐夫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恩爱?丹娘怒不可遏,扭回头来,我的堂妹夺了小姑子的亲事,还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你叫我嫁去袁家怎么做人?怎么恩爱?她一向和袁幼娘合不大来,但是也谈不上深仇大恨。
想起自己去袁家送别时,袁幼娘眼泪汪汪的对自己哭诉,她抢我的亲事,逼得我被叶家退婚,难道还不知足?到如今……,还要逼着我离了长清?现今兵荒马乱的,这不是要生生的逼死我吗?!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人总是容易站在弱者的一边。
丹娘心里的天平倾向了自己表姐,如今看着如花似玉的堂妹,想着自己以后去袁家的尴尬生活,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
☆、73小别(下)我逼她……?顾莲觉得啼笑皆非。
尽管不知道袁幼娘说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总之……,自己是一个歹毒的姑娘就对了。
丹娘冷哼道:你都嫁了人,……如何还不肯放过她?----看来茶楼事件,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
顾莲可不想一直背个黑锅,淡淡道:六姐姐一直呆在家里,想必不曾听说外头的事情。
撵了丫头,把茶楼事件大致说了一遍。
因为不想牵扯出薛家,便只说是在长清听到的,省得丹娘起疑,反正长清茶楼说段子也是事实。
什么……?丹娘目瞪口呆,表姐她怎么可以这么做?坏了你的名节,顾家的姑娘都不会落着好的!这是失心疯了吗?顾莲看向怔住了堂姐,说道:我们家的二爷,当时并不知道家里订亲,退一万步说……,他哄我、他其实是知道的。
顿了顿,那也全都是叶家人的错,袁姐姐怎么能怨上我呢?丹娘一下子有点接受不来,抿嘴不语。
顾莲有心化解一个潜在的麻烦,幽幽叹道:六姐姐你想一想,姑娘家要嫁给什么人,何尝轮到自己做主了?这话说到了丹娘的心痛之处。
她嫁给自家小表哥,这门亲事从头到尾都是不情愿的。
顾莲观其神色,知道对方有些被说动了,接着道:我姐姐嫁去了何家,其中有些事情……,想来六姐姐还不知道。
丹娘一脸警惕,什么事?六姐姐也知道,我母亲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
顾莲在旁边坐了下来,有点赧然之色,是姐姐和何家表哥一起出门,在大门口被人撞破,所以才……----反正早晚都会曝光的事,不如提点一下,卖个人情。
丹娘一口气噎在心口,杏娘她……居然连姐姐都不喊了,身上发抖,她自己不要脸面,何苦带累了别人?!六姐姐……顾莲故意放低了姿态,委委屈屈道:其实我嫁到叶家……,也是逼不得已了。
丹娘的目光果然没有方才那么犀利,柔和不少,半晌缓了过来,有些不解的看着堂妹,你跟我说这个……顾莲叹气道:我是想提醒六姐姐,因为我姐姐这么一闹,其他姐妹的婚事都是没办法再改了。
面色带出几分真诚,等六姐姐嫁去了袁家,记得待袁家的人好些,在袁家站稳脚跟,免得将来事发……丹娘是一个聪明人,转瞬明白过来。
顾莲又道:咱们还算好,七姐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呢。
丹娘才没心情去管桐娘,只是皱眉,你和袁家闹得那样厉害,我嫁过去……,岂有不惹人嫌的?表姐虽然是庶出,从前却是一直养在舅母跟前的。
六姐姐有所不知。
顾莲微微一笑,说道:当初为了让袁家答应嫁女儿,叶家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后来为了让袁家退亲,又花了三千两。
丹娘怔住……,袁家居然收了叶家这么多银子?!难怪给自己的聘礼那么丰厚,这里面……,没准儿还有叶家的银子。
丹娘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倒尽胃口。
不免对舅舅舅母生出几分鄙夷,表姐不管顾家女儿的名声,也不值得同情,再想起庸庸懦懦的小表哥,……这都是什么样的一家子啊?心里越发对自己这门亲事感到委屈。
再次看向小堂妹的目光,不免弱了几分。
顾莲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心里清楚,这个堂姐一贯的骄傲,……她不是看不起叶家是商户么?可是袁家看得起叶家的银子,她的聘礼是说不清的。
一番软硬兼施,总算把丹娘的气焰给打压住了。
******四夫人的生辰在本月十六,算上路上行程,还得提前四、五天出发,……整个叶家二房都出动了。
按理说,叶二老爷不去也行。
毕竟不是四老爷的生辰,偏生他是个闲不住的,说是长清闷得慌,正好跟着去济南城里逛一趟。
这把年纪,玩心还这么的大?顾莲败给了自己的公爹。
临行前,丹娘赶着过来送寿礼。
丈夫袁荣陪伴而来,笑道:要说我们应该去给四婶婶贺寿的,只是才刚新婚,岳母又有点不舒服,实在是两头顾不过来。
让丫头拿了寿礼,劳烦九妹妹跟四婶婶说一声,回头空了再去看望。
六姐夫好。
顾莲打量着对方,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有点胖胖的、脸圆圆的,但是看着颇为大方、和气,人情世故亦是知道的,并不像丹娘说得那么不堪。
怎么着,也是一枚经济适用男吧?当然丹娘的眼光比较高,这位姐夫……,和高富帅是有一定的距离。
丹娘笑吟吟的,偏生我娘身子不适……不要紧,心意到了就行。
顾莲心下理解,二房和四房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济南府又远,哪里愿意亲自折腾一番过去?再说了,杏娘闹得济南府满城风雨的,去了跟着丢脸。
自己都是因为名分上的束缚,不得不去罢了。
对面袁荣也在打量这位小姨子,……真是可惜,如花似玉的一个官家小姐,居然嫁给了商户?看着脾气也不错,不似表妹一般争强好胜的。
他情知表妹对自己不满意,更加不会失言,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只是心里奇怪,表妹应该是看不起叶家商户的,今儿不知怎地,居然拉着自己亲自过来送礼,不知道是何缘故。
丹娘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心下不痛快。
都怪舅舅舅母贪了财,害得自己在小堂妹面前挺不直腰杆,偏偏丈夫还一脸不知情的样子,……难道他就不明白,婚礼用的都是卖妹妹的钱?自己真是命苦,怎么会沦落到嫁给袁家这步田地?!而叶家这边,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启程。
除了主子的马车,还跟了十几个拳脚利落、虎背熊腰的镖师护送,再加上仆妇丫头们,队伍差不多排了半里路那么长,惹得一路烟尘盘旋。
叶家是给了大笔银子的,一路平安无事,那些镖师便显得有些无聊。
因怕叶家觉得银子花得冤枉,每到一处歇脚,都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非要吓得那些掌柜伙计哆嗦几下,方才罢休。
顾莲瞧在眼里好笑不已,快到济南的时候,叫了高管事,吩咐道:叫他们都把嘴脸收起来,路上吓唬人不要紧,等下进了城,冲撞了有头有脸的人就不好了。
高管事领命去了。
进了城,把那些镖师安置在客栈里,到时候还要一起回去。
顾莲当初没有三日回门,今儿还是嫁人后,第一次回到娘家,……长途赶路时间不准,母亲明天才做寿诞。
刚到四房的院子门口,就有好几个小丫头围了上来,一起笑嘻嘻道:九姑奶奶回来了。
李妈妈一人发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惹得小丫头们欢喜不已。
叶家有钱,九姑奶奶果然手面大。
下人们可不会管什么商户,什么书香门第,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不一会儿,顾府上下都知道九姑奶奶回来了。
来了不少赶到四房打招呼的,都得了红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四夫人静静的看着小女儿,笑容大方、精神焕发,比之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还要鲜妍明媚许多,……似乎嫁去叶家,有一种如鱼得水的自由舒展。
也对,她到哪儿都是能过得好的。
----自己倒是白担心了。
方才见了叶二太太和叶五娘,婆婆面相老实,小姑子斯文秀气,一看就不是小女儿的对手,难怪她日子过得舒心。
再看看大女儿那边,婆婆刁难,丈夫不老实,……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好命讲究先苦后甜。
小女儿看样子算是苦尽甘来了,大女儿小时候是在蜜罐子长大的,现在苦日子才刚刚开始,……成亲还不到三个月,就气得她跑回娘家哭了五回。
顾莲应付完了打招呼的人,回头问道:方才听小丫头们说,姐姐有孕了?她见母亲一直闷闷不乐,想着姐姐怀孕是一件喜事,借此缓和一下气氛,哪知道却勾出了母亲的一汪泪水。
你姐姐真是命苦。
四夫人红了眼圈儿,在顾家一直憋着没地方倾诉,总算逮到了吐槽的地方,我早就说了何家的小……,何家那个不是好人,她不听,结果被人骗着嫁了。
抹着泪,进门不到一个月,两个人就开始吵架……母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顾莲听得头大。
何庭轩那种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嫁给他,本来就是一项有挑战的婚事。
姐姐是个天真娇纵的性子,既没有心眼儿,又无手段,哪里能够降服得住?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存心刁难的婆婆,一个出谋划策的大伯母,----吵吵闹闹是正常的,不吵才奇怪了呢。
可是怨得了谁?人人都看出那是一个火坑,偏她觉得是蜜罐子。
----自己一头扎了进去。
月初你姐姐得了喜讯,原想着……,两个人总该和美一些,哪知道……四夫人又气又恨,又是心疼,那个没良心的,不说好好照顾怀孕的媳妇,居然、居然赶着收了一个通房!一脸愤愤,这新婚还不到三个月,已经是第二个了!顾莲陪坐在旁边听母亲吐槽,不发表意见。
这事儿自己管不了,更不想管,并且管不起,……他们爱怎么折腾随便去,好也罢、歹也罢,一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了。
耐着性子听完了母亲哭诉,然后回了客房。
----出嫁的姑娘,回门就是做客的姑奶奶了。
歇了一会儿,去了一趟长房送见面礼。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家族亲戚的走动看得十分重要,哪怕谁也不待见谁,还得要把面子情给做足了。
正好赶上大夫人不在屋里,乐得省事,于是留下礼物便走,然后顺路拐到了桐娘的屋子里,……这个堂姐,从前总还是帮过自己几回的。
上次要不是她和林姨娘出力,还不能打发三房的人走呢。
尽力善待每一个可以善待的人,只当结个善缘吧。
桐娘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不像顾莲……,挽了妇人发髻,在婆家又过得自在,眉目间有一种小妇人的甜蜜舒心。
看来叶家待九妹妹不错。
桐娘打量笑道。
顾莲微微一笑,还行。
----婚姻还真是穿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叶家待自己是挺好,不过……,全家上下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然后好过继给长房,……这份好便带了功利目的,打了折扣。
只是这些不好对堂姐说,继而笑问:七姐姐最近如何?桐娘淡淡一笑,我能怎样呢?妹妹又不是不知道。
想说林姨娘等着堂妹给自己做媒,但是这种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说出口?可是不问吧,下次看见堂妹又不知道几时了。
正在犹豫不定,外头却有个小丫头脚步匆匆跑了进来。
二奶奶!怎么了?顾莲看了蝉丫一眼,有话好好说。
蝉丫神色有些急,高管事等着要见你,说有急事。
急事?在济南府,叶家能有什么急事?顾莲心中不解,又不敢耽搁,起身对堂姐笑道:我这两天都在的,明儿空了再找姐姐说话,先出看一看。
桐娘忙道:你去,不用管我。
顾莲赶紧领着李妈妈和蝉丫出去,找了一处会客厅,叫了高管事进来,摒退了顾家的丫头们,然后道:说吧。
二奶奶,这可怎么是好?高管事一脸焦急,飞快的说了起来,老爷去济南府的第一楼喝酒,和人争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两边都不让……,结果、结果请来的那几个镖师,就冲上去把人给打了。
顾莲听得头疼,……叶东海,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吧?!高管事一脸苦相,汤圆回来报信,我还想着……,给人赔点医药费了事,哪知道我还没过去,老爷就被人给抓了起来!啊?!顾莲瞪大了眼睛,对方是什么人?是个捕头的兄弟。
呃……,县官不如现管,公爹这是撞到了枪口上。
顾莲忙问:现在呢?那家人怎么说。
说什么啊!高管事连连跺脚,人家兄弟两个,一个抓人,一个告状,说老爷当街斗殴、聚众生事,当场就把老爷给告了!明天是母亲的四十寿诞,本来就忙,结果公爹没事找事,先下了大牢,----到底是要闹哪样?!叶家儿媳真是不好当。
想了想,问道:去衙门里打点没有?打点了。
高管事着恼道:可银子收了,人家就是不肯放人!又着急,又有几分埋怨,老爷也是……,这么大年纪还去跟人怄气。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写完这一串剧情就回安阳去~~PS:大家的留言每一条都有看,意见有听取,自己也在尽力写的合理一些~~~因为每天双更很赶,有些虫子可能来不及捉~~~☆、74是非(上)这样吧。
顾莲犹豫了一下,吩咐道:你问问对方到底要多少银子,凡事总该有个商量,看看能不能让对方撤了状子,然后私下解决。
好!高管事赶忙脚不沾地的走了。
顾莲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丈夫写信……,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兄弟父亲可以帮衬,实在不行只怕还是要找丈夫。
过了半个时辰,高管事方才从衙门里回来,哭丧着脸,二奶奶……,人家说腿给打坏了,只怕要废……,要叶家赔一千两银子!咱们出来,没带这么多现银……一千两银子?顾莲怔了怔,----这不是讹诈吗?不由冷笑道:他的腿是金子做的呢?这么值钱!有些着恼,你去问问那几个镖师,到底打着哪儿了?高管事满头大汗,又一溜小跑急急出去找人问话。
片刻后回来,那几个镖师说是只揍了一顿,给了几个耳光,吓唬人的……,并没有打断腿,一定是那小子趁机讹诈!让奶奶带了人去验查……胡说!我怎么去查?顾莲没好气道。
高管事琢磨道:二奶奶……,我看咱们是遇上无赖了。
顾莲当然知道是遇上了无赖,可是这里是济南,顾家几个老爷又不在任上,连个借官威的地方都没有,不然还可以去说项一下。
因而问道:几时审?高管事回道:今儿下午申时二刻升堂。
顾莲心里没有底儿,不知道这般讹人是那捕快的意思,还是上头太守一贯的敛财手段,实在不行……,那叶家也只好花冤枉银子了。
----总不能让公爹一直在牢里。
正在头疼之际,叶二太太和叶五娘闻讯过来,都是一脸惊慌之色,问道:听说老爷被人关进了大牢?……是不是真的?顾莲少不得又是一番解释、安抚。
然后和高管事继续商量,看从哪里筹够一千两银子,万一解决不了,再用银子把叶二老爷给赎出来,……一千两银子,都够体体面面嫁个千金小姐了。
叶家虽然有钱,可是几位老爷太太都很节俭,大约是没发迹时经历过苦日子,年轻时候养下来的习惯。
要是事后让公爹知道,为了争个靠窗位置花了这么多银子,只怕出了大牢,回去也要气得病一回。
顾莲没办法亲自过去听审,只能在顾家等着。
从申时起,就一直心神不宁数着时间,坐立不安的,不时催蝉丫出去,看看老爷和高管事回来没有?不知怎地,许久都不见人回来,----莫非遇上了麻烦?妇人不便抛头露面,就只能在家里干着急、白上火,真是叫人头疼。
蝉丫跑到第六趟上头的时候,高管事终于回来了。
老爷呢?叶二太太起身急问。
二太太、二奶奶……高管事哭丧着脸,叫苦道:那家人……,只怕和太守是一路的,存了心要讹银子……顾莲问道:怎么说?高管事叫了门口的汤圆,你说。
汤圆苦巴巴回道:中午那会儿我在跟前,看得分明,根本就没有打着退,哪知道那家人是个心狠的……直跺脚,竟然……,自己生生把腿给弄折了。
高管事接着道:他们摆明了是讹诈咱们……,还找了大夫来,在公堂上装模作样看了一回,说是好不了了。
又气又恼,那太守便说废了人家的腿,往后一辈子都没法去挣吃食,赔一千两银子是理所应当。
这个时候,买个丫头不过十几两银子。
----普通百姓远远没有这么值钱。
顾莲叹了口气,既然是上下串通一气的,民不与官斗,……越拖越麻烦,还怕老爷在牢里头受苦,不如早早的赎了出来。
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不过这话,不便当着婆婆和小姑子抱怨。
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管事连连摇头,叹气道:偏偏老爷一听一千两银子,就急了眼,说什么也不答应……语气忍不住带出几分埋怨,老爷不想花钱,只说那太守是胡判、乱判,又说二爷是在徐三爷手下做事的,休想就这么讹了叶家的银子!顾莲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倾身问道:……后来呢?那太守气得不行,让人把老爷又关进了大牢。
高管事一脸苦涩,也不知道是去找徐家对证,还是做别的什么?我们好求歹求的……,人家就是不理会,如今连那太守的面都见不着,堂上的衙役们也散了。
******徐府后宅,薛氏正在闲得无聊给指甲染色。
她最近心情十分不好,……那天撞见陪嫁丫头勾引丈夫,本来就够恼火的,哪知道没过几天,丈夫还向自己要人,说是去安阳的路上没人服侍。
当天下午,紫韵就不小心摔断了腿。
薛氏坐在长条椅里,斜眼看着蹲在旁边挑弄汁液的紫韵,……真是日防夜防,没防到贼就在自己身边!不由一声冷哼。
紫韵本来就是战战兢兢的,听得主母没好气,赶紧低了头。
那天的事……,自己真是冤枉!自己不过是想避开三爷,免得踩着他,谁料到他竟然会主动搀扶,还让正正让主母给看见了!甚至……,有一点怀疑,三爷是不是故意给主母看的?但是没道理啊。
而且他后来又再次要人,难道是……,真的看上了自己?又是疑心,又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欢喜。
本来自己和青霜两个大丫头,作为陪嫁跟过来,就是预备以后收做通房之用,免得三爷再收了外头的人。
可惜……,自家主母不是一个能容人的。
发什么呆呢?薛氏一声喝斥,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都洒了!你的心思都放在那儿去了?只知道做些狐媚妖道的样子!又骂,再不仔细……,我就叫人牙子来领了你去!紫韵越发的畏畏缩缩,不敢吭声儿。
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找到薛妈妈,有个婆子找你。
薛妈妈看了看来人,走了过去。
妈妈救我。
那婆子又是急,又是慌,赶着说道:我有一个娘家侄儿,在府衙里头做捕快……啰哩啰嗦、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薛妈妈听得直皱眉,半晌听完了,问道:对方有个儿子在三爷手下做事?是啊。
那婆子急得跺脚,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现如今他老子在牢里,不知道该怎么个了局。
亏你们也想得出来!薛妈妈冷哼,居然讹人家一千两银子!又问:你到底说仔细一些,对方家里有什么人,做什么的,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谁?说是姓叶,家里做大生意的。
那婆子絮絮叨叨,看着十分有钱的样子,本来家里人都准备给银子,偏生那老爷小气舍不得……等等。
薛妈妈打断对方,姓叶?还在三爷手下做事?薛氏本来就不痛快着,见乳母和婆子说了许久,忍不住走了过来,问道:在这儿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半天说不完。
她心里有气,逮着谁都想数落一通。
薛妈妈刚想阻止,那婆子已经跪了下去,求奶奶救命……连珠炮似的,把话再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叶家的人……?薛氏慢悠悠的走回到椅子跟前,不紧不慢坐下,还在三爷手下做事?奇怪道:他们叶家不是安在长清吗?怎么来了济南?那婆子回道:听说是来走亲戚做寿的。
这样啊。
薛氏想了想,看来做寿的不是顾氏的爹,就是顾氏的娘,才会让叶家老爷过来贺寿,……这么说,顾氏应该也在济南了?奶奶……?薛氏忽地笑了,对那婆子道:既然是叶家的人打了人,那就先关在牢里,让他们家赔银子、养伤,等你娘家侄儿的腿好了,再放人吧。
那婆子仔细打量主母的脸色,不像是在说笑。
虽然不明内里,隐隐也能猜到主母和叶家的人有过节,……既如此,那事情就好办啦!赶紧磕了头,多谢奶奶,我这就回去知会一声。
等人走了,薛妈妈却是急道: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薛氏淡淡道:不做什么。
叶家老二跟着丈夫去了安阳,好几个月都回不来,……他们叶家不是有钱吗?一天讹一点,一天诈一点,榨干了再说!哼……,等到叶家老二回来时,知道亲爹被关在大牢几个月,吃尽苦头,媳妇又败了许多银子,……那就有得好戏看了!自己坏了许多天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薛妈妈却是着急,奶奶……,夫人不是让你别招惹顾氏吗?你又何苦……见小主人一脸不为所动,更是担心,不说别的,回头三爷知道了……他知道又能怎样?!薛氏沉了脸,顾氏已经嫁人,早就和他不相干了,难道他还能为了顾氏,和我拌嘴不成?!薛妈妈劝道:奶奶既然知道三爷和顾氏不相干,好好的……,又何苦去搅和叶家的麻烦呢?不如放开算了。
薛氏一脸愤愤然,……本来顾氏就是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天又为紫韵不痛快,如今叶家居然撞了上来,都是一些惹人烦的!上次叶家害得自己白花了八百两银子,这次要他们加倍偿还!三爷那边……够了!薛氏猛地打断乳母,目光冷厉,声音有些尖锐,我倒要看看,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顾氏?有没有我?!这才新婚几个月,居然就跟自己要丫头?他们徐家当初逃到济南府时,不过是丧家之犬,……要不是薛家收留,只怕全家上下连命都丢了!自己是下嫁,是他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他们徐家有什么资格不对自己好?做人怎么可以忘了本!她满心愤怒,觉得丈夫变心变得实在太快。
----却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丈夫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上次有人问,怎么叶二老爷都快五十,叶东海才十八,那个……,人家上头还有好几个嫁了人的姐姐啦~~~~嗯嗯……,这是一串连着的剧情~~~求花花,大家动一动鼠标哇~~☆、75是非(中)叶家这边不知道事情的弯弯绕绕,焦急的挨了一夜。
第二天,是四夫人的四十岁生辰之喜。
顾莲既不能不出席母亲的寿宴,也不能不管公爹,……心急如焚,一大早就让高管事再去打听,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哪知道回来的消息却是不好。
人家说了,先赔汤药费、误工费……,看腿伤能不能好,然后再做决定。
高管事一面说,一面急得几乎快要哭了,二奶奶……,他们这是要把叶家坑进去,不倾家荡产不罢休啊!所以说,商户在这个时代就是不保险。
若是被人盯上,……被当官的故意压榨银子,就算把全家财产赔进去,还不一定能够捞得出人来。
----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
叶二太太当场就晕了过去,叶五娘哭天喊地的,娘……,娘你怎么了?一干丫头婆子乱了套,客房顿时炸了锅。
顾莲陪着把婆婆安置好,出来找到高管事,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某些不敢确定的猜测浮出水面,你先给二爷写一封信,就说老爷被人讹上了,官府不肯放人,这场官司怕是有得要打。
高管事见她神色还算镇定,跟着踏实了点,我这就去安排。
这边客房动静有点大,惊动的四夫人那边都知道了,派了卢妈妈过来询问,顾莲一时间说不清,领了她去里屋说明。
卢妈妈大惊,怎么惹上这样的麻烦?又道:要不……,跟老爷说一声,或者可以帮着问一问。
----如今父亲不在任上,能问什么?先过了今天吧。
顾莲摇摇头,今儿是母亲大喜的日子,哪里走得开?再说也显得晦气,好在不是什么人命官司,挨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又嘱咐,旁人要是问起,就说是我婆婆病了吧。
公爹啊,……你老人家可真会挑时间添乱子。
高管事很快再次赶回来,禀道:信写了,让汤圆送到驿站去的。
顾莲不太放心,安阳那边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要是几个月都联系不上丈夫,一直给那家人赔银子,且不说冤枉不冤枉,……问题是,自己去哪儿去弄那么多银子?可要是不给,又怕公爹在大牢里面吃苦头。
高管事也是着急,昨儿送了二百两进去,今儿他们又要了一百两,这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顾莲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起先对方还肯一千两银子了结?后来就不愿意了。
是因为公爹骂得那太守生了气,还是……,提到徐家……,会不会事情闹得薛家也知道了?可是这担心跟高管事说也无用,只会让他更加乱套。
因为有心事,便显得有几分沉默寡言。
杏娘才得两个月的身孕,不知道是跟丈夫赌气,还是特别想念母亲,居然没有在家安胎过来了。
见妹妹一直没个笑脸,小声嘟哝,今儿是娘大喜的好日子,你拉长着一张脸做什么?没有,我婆婆病了。
顾莲敷衍了一句,不想跟她纠缠下去,为了转移视线,过意将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面,听说头三个月要小心一些,你可要注意点儿。
杏娘顿时被转移了兴趣,带了几分羞涩,……我知道。
顾莲抿嘴看着姐姐,再想起母亲的那些牢骚,真是服了……,她居然还能甜蜜娇羞的起来!到底不想多话给自己惹来麻烦,只是微微一笑。
杏娘却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小声问道:……你呢?呃……顾莲有点尴尬,还没有。
蝉丫悄悄摸了过来,二奶奶,……高管事找你。
杏娘被打断了话头不太高兴,叶家的人怎么这么烦?许是我婆婆有点不好。
顾莲继续敷衍她,然后跟着蝉丫离了席,在一个偏厅找到高管事,又怎么了?那捕快说,他兄弟的腿怕伤得严重,怕是济南府的大夫都治不好,要去什么历城找一个跌打名医,问咱们要五百两银子的路费。
五百两银子的路费?!二奶奶,你说他们这……高管事是真的急了,气得不行,不光讹银子,居然还要把人藏起来!回头人都找不到,谁知道是好是坏?他们要说一辈子好不了,难道叶家还得养一辈子啊?顾莲的脸色有点难看了。
二奶奶,这下可怎么办才好?高管事一脸沮丧,抱了脑袋蹲下去,不说二爷收不收的到信,就算能够收到,赶回来也要十来天时间,到时候……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咱们被讹光了银子,连那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老爷在牢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吃苦头……顾莲心里微凉,仔细的回想整件事的前前后后。
本来是一千两银子可以解决的事,变故出现在……,公爹提起徐家之后,太守突然变了脸,----不但不给徐家丝毫脸面,反而越发恶劣!在济南府,谁不知道徐家是薛家的女婿?那太守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居然专门跟徐家对着干?!不对……,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薛氏有没有可能知道此事?……会是她吗?高管事在地上掉泪,二爷……,你快回来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万一在等丈夫回来的这段时间,那太守嫌银子少,把公爹打一顿怎么办?或者给些剩下剩饭,弄得公爹在牢里生病了怎么办?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呆久了,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顾莲再三的想了几遍,……等闲不会有人敢跟徐家对着干,要压得住徐家,在济南府就只有薛家了。
可是手段这么无聊,还真的挺像薛氏之前的所作所为。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打开这个困局的也只有薛家。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不是薛氏做的,在济南府还有谁比薛家权势更大呢?不信那个太守不给面子!顾莲心中主意已定,朝高管事道:我有话说,你快别哭了。
二奶奶……顾莲斟酌了一下,说道:你这就去告诉那一家子,就说咱们是出来贺寿的,没带那么多现银,前几天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他们要的那五百两银子,正在筹……咬了咬牙,天黑之前,筹够银子就给他们送过去,好歹宽限一会儿。
二奶奶……?高管事摸不着头脑,担心道:且不说能不能典当出银子来,要是咱们给了银子,他们真走了……,那回头可怎么办啊?走不了!顾莲目光一寒,笃定道:我自有安排,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
高管事半信半疑,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去了。
******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眼下两家在一处住着,……不管是从情分上来说,还是因为顾莲救过徐姝的命,都应该过来拜贺一番。
更不用说,徐姝还一直吵着要过来见一面。
顾莲含笑打量着她,姝儿……多谢你上次送的小像。
徐姝摸了一个荷包出来,笑吟吟道:我亲自做的。
侧首看了一眼母亲,娘说我的针线粗,可我想着……,这总归是我的一番心意,难道不比外头买的强?徐夫人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强多了。
顾莲替徐姝捋了捋碎发,浅笑道:回去我边好生收着,什么时候想起你了……,就拿出来瞧一瞧,可好?徐姝欢喜道:我就知道,莲姐姐一定会珍惜我的东西。
----哪里像自家那个小嫂嫂,一转手,居然私下赏给了丫头!徐姝勾了勾嘴角,忍耐不发,又问:莲姐姐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要是能多住几天,我就过来找你说话。
按原计划,顾莲本来是呆不了多久的,可是现在……于是笑了笑,我回来一趟不大方便,且得住几天呢。
徐夫人看着小女儿,嗔道:你少添乱。
不会的。
顾莲接了话,又道:正好我有件事想求伯母。
引了她们母女去了偏僻处,忽地盈了泪,求伯母帮我一个大忙,救救我……徐夫人忙问:……这是怎么了?顾莲便避开了薛氏不提,只说公爹在济南惹了事,被太守扣住,一天两三回的找叶家要银子,人也见不着……,婆婆都给气病了。
一面说,一面擦着眼泪,如今全家人都指望着我拿主意,可我一个妇道人家,父亲和叔伯又不在任上,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徐夫人还没有说话,徐姝先跳脚道:那太守好大的胆子?!娘……,咱们赶紧帮莲姐姐把人救出来。
又冷哼,等哥哥们回来,再跟那胆大包天的太守算账!徐夫人看了看顾莲,……婆家出了事,娘家人一点都指望不上,偏偏丈夫又不在身边,真是可怜见的!她早点孀居,深知身边没有男人的苦处。
更不用说,对方还曾经救过自己的小女儿。
早就发过愿将来要报恩的,如今正是机会,因而当即答应,我这就让家里的管事去一趟,问问那太守是个什么意思。
顾莲收了眼泪,陪着徐姝母女一起入了宴席。
到了吃晚饭听戏的时候,徐家的管事赶了回来。
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回话,那太守不肯放人,只说自己做不了主,夫人要是执意要带人走的话,且得让薛家的人来说个话。
徐夫人脸色一变,真是这么说的?事情如自己所料,顾莲心中更加确定是薛氏了。
是。
徐家管事小声问道: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徐夫人神色有些迟疑,……怎么还和薛家扯上了关系?听那太守的口气,倒像是薛家在和叶家怄气,故意扣着人不放?是薛夫人……?还是薛氏?顾莲神色冷静,说道:只听说那人是一个捕快的兄弟,却不知道是薛家的人,这其中……,想来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神色诚挚,并不敢让伯母为难,只求伯母向薛家递一个话,给一个解释的机会。
徐夫人皱了皱眉,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我徐洪氏不是不知报恩的人!顾莲作势要跪下去,伯母这么说……,那就叫侄女惭愧了。
莲姐姐!徐姝赶忙扶住了她,急道:你快起来说话,我娘不会不帮你的。
跺了跺脚,我倒要看看,薛家的人有多了不起!伯母请听我一言。
顾莲继续道:如果真的是薛家有什么误会,叶家该赔礼的赔礼,该道歉的道歉,绝不含糊!不过……她语气一转,我们家二爷是在三爷手下做事的,管的是军需粮食、战马粮草。
徐夫人抬眼看向她,听出点味儿来。
我们家二爷又是一个孝子。
顾莲只管给丈夫脸上贴金,瞎编道:平日里但凡吃个新鲜东西,得个新鲜玩意儿,每每都要先孝敬了父亲。
又道:二爷常说,‘只有父亲的日子过得舒心了,自己心里才踏实’,可见孺慕之情颇深。
徐夫人信以为真,颔首道:……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二爷远在千里之外,若是知道父亲下了大牢,只怕寝食难安……顾莲的说辞是早就想好的,还恰到好处的哽咽、叹气,然后再问徐夫人,听说薛家和徐家大军正在攻打安阳、战事正酣,……可是真的?徐姝插嘴道:哥哥们这一去,是一定要夺回安阳的!----夺回安阳,省得在济南看别人的鼻子眼睛!顾莲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目光闪烁,既然如此,我想薛家不会不顾大局,置自家女婿和万千将士于不顾。
顿了顿,至少……,会给叶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徐夫人眉头微皱,----两个儿子都在前线打仗,薛家的人应该不会不懂事,那么就只能是薛氏了!不免对儿媳颇有微词,只是不好当着外人说出来,郑重道:莲娘你放心,叶家的事一定会解决的!作者有话要说:哎哎,你们猜剧情太厉害了~~另外上一章加了一小节,感觉这样薛氏生气更合理一些~内容如下:这样啊。
薛氏倒是想起一件事。
早上去给婆婆请安时,隐约小姑子说了一句,提到顾家,还要准备什么回礼,自己进去她又不说了。
莫非是顾家有人做寿?顾氏要回济南一趟,所以小姑子……,那意思是顾氏之前送过东西给她?不由想到了那张稀罕的小像……对了,顾氏和小姑子早就是熟识的。
----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76是非(下)徐夫人亲自过来了?是。
薛家的管事妈妈回道:看其神色颇为着急的样子,怕是有要事。
薛家和徐家是儿女姻亲,两位夫人又是平辈,管事妈妈在这边回话,不过是提前给自家主母打个招呼,并不敢让徐夫人在外面等候传唤。
这边话音刚落,徐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笑着喊了一声,亲家……,今儿过来叨扰你了。
薛夫人比对方小了十岁左右,赶忙应道:徐姐姐请坐。
徐夫人笑道:有件事……,想单独跟亲家说一说。
单独说?薛夫人心头一跳,莫非女儿脾气太大,在徐家得罪了婆婆和小姑子?竟然气得婆婆亲自过来了。
还是因为女儿女婿成亲快一年,还没有动静,所以徐家着急了?心下有些悬,当即吩咐下人,都出去罢。
徐夫人便把整件事情都说了,当然无凭无据的,也不好就直接揣测是薛氏,只是说道:那太守非要薛家给个说法,我在想……,是不是哪里误会了?要是你们家知道徐家过去说清,岂会有不应允的?实在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薛夫人变了脸色,喊了管事妈妈进来,把事情简单的重复了一下,赶紧派个人去衙门里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夫人见对方的确不知情,心便落下了。
管事妈妈去了不多时便回来,回道:太守说,是咱们家大姑奶奶打了招呼。
这个不知轻重的!薛夫人气得半死,----女儿居然跟婆婆打起了擂台?!薛家再有权势,也不能惯得女儿如此轻狂,赶忙赔礼,我这就让那太守放人。
叫了管事妈妈进来一番吩咐,然后又道:姐姐别生气,我这就过去好好说一下萦萦。
亲家别急。
徐夫人解释道:当初那太守只说薛家打了招呼,我只当是亲家这边的人,所以就没有回去先问萦萦,想来她也是不知道的。
薛夫人的脸色稍缓,强笑道:我就说……,她再不懂事,断不能跟自己婆婆计较不是?看来真的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大家说开就好了。
徐夫人神色有些迟疑,有句话……,说了倒是显得我有些多心。
一开始没有提到顾莲,是担心薛夫人知道她会有忌讳,反倒惹出麻烦,现在人都答应去放了,自然就可以慢慢说了。
姐姐只管说。
薛夫人忙道:萦萦不懂事的地方,我会说她的。
徐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个被关起来的叶二老爷,他的儿媳妇,是从前和我们家老三订过亲的顾氏……薛夫人被绕的有点头晕,半晌才转过圈儿来。
徐夫人又道:亲家只当是我小心眼儿。
神色歉意,起先因为顾氏,我也想着是不是薛家看她碍眼,所以才……又笑,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
薛夫人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如何领悟不过来?要说萦萦这个儿媳妇,我是极喜欢的,断没有把她拿来和顾氏比较之意。
徐夫人怕她心里存了疙瘩,解释道:本来我不该管顾家的事,不过有三个缘故,一是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二是顾氏曾经救过姝儿一命,三是她如今的夫婿叶东海,正在替三郎他们筹备粮草,所以我才……姐姐不必说了。
薛夫人又不傻,早就听明白过来了。
想必人家早就猜到是自己女儿,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又不好婆婆儿媳直接打擂台,所以才找到自己这里。
先不说女儿和嫁人的顾氏过不去,实在是没道理,单是为着徐家粮草这一条,女儿就是大错特错!想那徐三郎,为了能够让徐家重新站起来,可以退掉顾家亲事,若是女儿坏了他的大计,……难道就不会和女儿离心离德?!薛夫人站了起来,姐姐,我与你一起去见萦萦。
说是一起,到了徐家以后,徐夫人还是找了借口避开了。
薛夫人脸色铁青,撵了所有的人,先把薛妈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萦萦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从昨儿到今天,你怎么就不知道过来找我?!居然还由着她乱来!娘你心里面有气,只管说我!薛氏咬了嘴唇,强撑道:妈妈早就劝过了,是我不听,不准她出门的,这件事不与妈妈相干的。
薛夫人气笑道:呵……,你还挺有骨气的啊?!薛氏绷着一张脸,愤愤道:都是退了亲的人,居然还去找我婆婆告状?!不免发狠,早知道她这么不要脸,我就……薛夫人气道:你就要怎样?我……薛氏知道母亲正在生气,没敢较劲,可是顾氏阴魂不散的,上次我那小姑子过生辰,她还巴巴的画了一张小像。
这件事并不确定,不过是当着母亲的面强嘴,我不过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吓唬她一下,让叶家也出点血罢了。
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人家送个贺礼怎么着了?薛夫人皱眉看着女儿,忽地觉得不对劲来,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也?难道你也出过什么银子不成?厉声问了几句,女儿只是咬紧牙关不言语,遂看向薛妈妈和紫韵,她不说……,你们来说!薛妈妈慌忙跪下,奴婢并不知道。
紫韵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薛夫人便看向她,淡淡道:你不说清楚,我这就叫人来把你给卖了。
紫韵还是不敢说话。
薛夫人便叫了一个妈妈进来掌嘴,噼里啪啦的,打得紫韵的脸都肿了,然后抬了抬手,再不说……,就打烂你这张脸!于是紫韵说了,薛氏怒了。
不仅扯出茶楼事件,还扯到了紫韵勾引徐离,一个哭天喊地叫冤枉,一个怒不可遏要打人,薛妈妈等人拉的拉、劝的劝,……好半天功夫方才说完。
听得薛夫人心里一片冰凉……要知道徐家今非昔比,当初的确是落魄过、可怜过,现今的徐家……,已经可以自己回去攻打安阳了。
薛夫人后悔万分,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女儿这种大小姐脾气,就该嫁一个没有本事、没有野心,至少要比薛家低几个门槛,只会事事哄媳妇开心,时时看媳妇娘家脸色的老实丈夫。
而不是,一个心装天下霸业的男人!******二老爷回来了!汤圆欢喜不尽,一溜烟儿似的抢着进来报信。
叶二老爷进了大牢住了一夜,好在有叶家打点,只是阴冷潮湿了些,并没有真的吃到什么大苦头。
不仅如此,一进门还满脸得意道:我就说了嘛,东海好歹也是个官儿了,又是在徐家手下做事的,那太守不敢怎样!----好吧,公爹你赢了。
顾莲的嘴角抽了抽,勉力笑道:爹回来就好,母亲都为你担心的病了。
引着他去了里间,喊了婆婆,母亲,爹回来了。
叶二太太喜不自禁,叶五娘也是欢呼雀跃,母女俩都有一堆话要说。
顾莲悄悄退了出来。
高管事却是知道内情的,看向她,眼神带了几分惊异,二奶奶是怎么做到的?那家人不仅撤了状子,连银子都还给咱们了。
----虚惊一场。
顾莲反倒有种神经紧绷过后,放松下来的疲惫,坐在椅子里,没事就好。
这会儿懒得多说,只道:那人不是断了腿吗?去给他们二十两银子的汤药费。
奶奶这是……?咱们叶家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
顾莲淡淡道:他们讹银子当然不对,但是咱们的镖师也的确打了人,不过是一点小钱,少一个祸患是一个,免得将来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如今叶家还在济南府,万一薛氏哪天再翻出这个来,挑拨那家人做文章呢?叶家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他们总该消停一点吧。
高管事听明白了,当即点头,二奶奶说的有道理,我等下就去。
原本还以为老爷要赔在大牢里,不知道主母怎么周旋的,居然把人给平平安安放了出来,……主母遇事冷静沉着,并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妇人。
----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敬重。
顾莲吩咐道:你再给二爷写一封信,就说老爷出来了,让他不必担心,好好呆在军营做事。
因怕丈夫担心不信,补道:告诉二爷,是薛夫人出面帮的忙。
******安阳这边正是战事激烈、血流成河,一片战火纷飞的景象。
要不是叶东海负责徐家的军需,有一条自己人的内线,只怕信件根本送不到,尽管如此……,拿到第一封信时已经过半个月了。
他虽然不至于像妻子描述的那般纯孝,但是血脉亲缘、父子连心,一想到父亲入狱半个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料……,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过去找到徐策将事情说了,抱拳道:家父生死难料,我不回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请二爷准我回济南一趟。
徐策皱眉,那太守好大的胆子!待我们……二爷!叶东海打断道:叶家除了我一个成年男丁,家里全是老弱妇孺,只怕这会儿早乱了套。
他半跪了下去,父亲有难,儿子岂能不管不顾?还望二爷成全我的一番孝心!人家爹都要死了,再拦着人不放的确说不过去。
----可是眼下正是攻打安阳的关键时刻。
徐策犹豫不定,一时不语。
叶东海赶忙叫了副官过来,与他细细吩咐一番,交了对牌,军需之事暂时交与你来掌管,待我回去解决完了家事,即刻就赶回来。
徐策见他去意已决,何况这事儿人家也站着理儿,拦着反倒是不通人情,----反正都是要走,不如索性做的周全大方一些。
于是朝外喊人,赶紧去备两匹上好的快马!叶东海赶紧抱拳,多谢二爷成全。
徐策又亲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他,你回去与那太守看了,告诉他,若是再扣着人不放,等我打完安阳,就回来亲手砍掉他的脑袋!快马加鞭,叶东海和段九很快出了军营。
等徐离知道消息时,两人都已经离开安阳几百里了。
他爹被抓起来了?是啊。
徐策颇为无奈,人家亲爹有难,家里又没有个兄弟什么的,我实在不好扣着不放。
又道:再说了,往后咱们还要继续往北面打。
意思是,叶家供粮的日子还长着呢。
徐离没有言语,……本来就不想看见叶东海的脸,更没兴趣管他的爹,只是不由想到了顾莲,没个男人在家支撑,她一个弱女子不知道要受多少煎熬。
----叶家、叶东海都配不上她。
可是又该怨谁呢?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和她订亲又退,以顾家的家世,她肯定能挑一门更好的亲事;如果没有叶家的二十万粮饷和八千匹战马,二哥肯定不会答应为叶东海保婚,就不会有这门亲事了。
徐离心里不痛快,上阵杀敌时,不免更多了几分暴戾之气!一连三天不断厮杀,手上红缨枪的枪头都快要磨钝了。
这天傍晚休息,徐离找了一块磨刀石出来,取下枪头一遍又一遍的磨起来,磨得锃亮锃亮的,几乎可以照出周遭的人影儿。
三爷!……不好了。
阿木飞快的跑了进来。
何事?阿木一脸骇色,飞快道:方才得报,昨晚谭宏玉亲自领了五千精兵,夜袭乌巢粮仓……,战事惨烈、粮草被焚……徐离豁然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阿木哭丧着脸,乌巢粮仓被谭宏玉给烧了……徐离赶紧去找兄长,问道:二哥!乌巢到底损耗了多少粮食?!扭头看见旁边报信的小卒,赶紧说!那小卒整张脸都是花的,身上还挂了彩,哆哆嗦嗦道:谭……、谭宏玉突然奇兵夜袭,我们防守不备,粮草损耗大半……徐策缓缓抬起头,三郎……,我们有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除了女主心理年纪比较大,其他姑娘都在13~16岁之间,吃点亏,摔几个跟头,以后就会慢慢成长一些的~~~求撒花,这两章还是比较肥的~~~☆、77弦(上)帐篷里,徐氏兄弟都是一阵沉默。
打了将近一个月,安阳郡下面的州县收复了大半,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原定过几天就一举拿下安阳城!却万万没有料到……,突生变故!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你叫人怎么打仗?徐离抓了军需副官过来,问道:乌巢粮仓只剩下一半,加上我们军营里现在的粮草,还能支应多少时日?那副官听得愣了一下,被他目光灼灼的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敢多问,低头算计半晌,回道:军营里的粮草并不多,大部分的囤粮都在乌巢,如果只有一半……,最多还能支持十天时间。
十天?副官怕主子以为自己无能,忙道:筹粮的事,一直都是叶大人全权负责的,也并不是一起拿出来的,而是一点一点各地四处运来。
徐离盯着他看,那你能筹出多少粮草?我……?那副官吓得不轻,腿一哆嗦,差点没有跪下去,我、我……,我平时只负责帮着调运……好了。
徐策打断道:你就别为难他了!他一没银子,二没人脉……,你让他去哪儿筹粮?心下烦躁,挥手道:都下去吧。
怎么会这么不巧?!徐离将手里的枪头猛的一扎,刺进桌面,前脚叶家出事了,叶东海走了,偏偏后面乌巢粮仓就被焚了!十天?徐策琢磨了一阵,我们应该还在攻打安阳城,那是一场恶战,短时间内打不下来。
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断粮!于是叫了阿木进来。
徐策吩咐道:你立即策马去最近的驿站,然后八百里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军需追回来!见了他,让他把叶家的事交给你处置。
语气一顿,你告诉他,如果抗命不回来……,军法处置!是。
阿木旋即领命而去,不敢耽搁。
徐离脸色十分难看,冷声道:等打完这一仗,我就亲自斩了那太守的狗头!忍不住有些微词,叶家的人可真是能找事,会挑时候。
徐策亦是叹气,……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旁边一个小厮怯怯道:前天有一封信……,是寄给叶大人的,他走后第二天信才到,或许是叶家的人所寄。
徐离侧首,拿来。
那封书信是高管事亲笔所写。
信上说到太守如何刁难,对方如何讹诈,家中的人如何着急,后来二奶奶又是如何周旋,如何找到薛夫人,最终成功的解决了问题。
又转述顾莲的话,让叶东海好好呆在军营,不必赶着回来。
徐离的表情像是冻住了。
怎么了……徐策伸手夺了信,飞快看了一遍,怎么……,顾氏还去求了薛夫人?脑子转得飞快,却是不解,就算顾氏觉得事情难为,去找姝儿或娘,让徐家出面帮忙,难道太守还不肯给一个面子?居然求到了薛夫人那里……徐家在济南压不住的,只有薛家,而薛夫人又同意放人,那么……,就只可能是薛氏在作梗了。
他能想到的,兄弟一样能够想到。
徐离狠狠一巴掌拍向桌子,怒道:简直就是一个疯妇!----剑眉星目,寒芒四射!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
徐策说道:上个月十六,仿佛是顾家四夫人的寿诞吧?从前在安阳时,不知道去顾家赴宴过多少次,日子依稀是记得的,难怪顾氏和叶家的人都在济南……想要抱怨自家弟媳几句,又怕火上浇油,再惹得小兄弟气炸了肺!只是叹了一句,薛氏……,终非良配。
徐离不言语。
徐策语气一转,又道:但薛家救徐家于危难当中,给徐家翻身的机会,如今局势动荡不安,三郎你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徐离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去。
半晌方才回来,说道:我又派了一个人去追人,告知叶东海家中无事。
面色十分平静,分析道:谭宏玉他们焚了粮草,清楚我们支应不了太久,他们占着地利,我们远道而来反倒吃亏了。
徐策见他不愿提起薛氏,便不再提,颔首道:只怕他们会加固城防,只消再多坚守一些时日,萧苍在北面战事一稳,必定会分出援军增派过来。
我知道。
徐离坐直了身体,手摁着佩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我们必须在十天之内打下安阳!刚才我去交待了人,多准备一些攻城的笨重家伙,好在安阳城我们是最熟悉的,并非一无所知。
徐策微微蹙眉,……万一不顺利,多拖了几天时间呢?难道要全军将士饿着肚子去打仗?不由说道:不知道叶东海走到哪儿?又发愁,但愿他们走的是官道,别再和阿木错过了。
******叶东海和段九正在路上,一路飞驰。
什么狗屁太守?!段九冷哼,一脸不在意,待我回去夜里摸进太守家,直接割了他的脑袋!看他还能耐不能耐?!叶东海却是心急如焚。
妻子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怎好四处奔波?只怕家中已经乱了套,……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副哭天喊地的画面。
叶家人丁稀薄,自己一旦出来办事,家中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妇孺幼小,没有一个能够出面周旋的人!父亲入狱,连个帮忙的叔伯兄弟都没有。
一方面担心父亲的安危,一方面也担心妻子。
这次为了岳母的寿诞才来的济南,父亲入了大牢,家中人少不了会迁怒妻子,眼下还不知道怎样为难呢。
早知如此,真的不该来济南这一趟。
万一父亲出事……,到时候自己该有多么自责、多么后悔,妻子又会承受何等责难,这段婚姻只怕都要毁了。
----真的不敢深想下去。
他们连着奔驰了一天一夜,方才稍作歇息。
不过略略歇了两、三个时辰,便就继续启程赶路。
因为想快一点回到济南,便抄了小路,因而并未和阿木遇上,花了八天时间,终于赶回了济南府。
连顾家都没有来得及去,直奔府衙而去!却被告知,叶二老爷早就放走了。
叶东海不信。
段九把剑架在那太守的脖子上,问道: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扬了扬徐策的亲笔书信,徐二爷说了,等他打完安阳,就回来亲自砍下你的脑袋!我看不用麻烦,今天我帮他砍了便是。
大、大人……吓得那太守哭天喊地,分辨道:是薛夫人亲自派了人过来,带了叶家二老爷走……,下官绝对没有撒谎啊。
薛夫人?叶东海心里拧了个不解的疙瘩,妻子怎么会找到薛夫人呢?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微一沉吟,走,去顾家问问!策马扬鞭,很快就见着了四夫人。
回长清了?是。
四夫人解释道:莲娘说,怕你收到第一封信就会回来,到了济南又不见人,所以特意给你留了一封信。
叶东海赶紧展开,……的确是妻子的亲笔笔迹。
上面说了事情的起因,中间薛氏的为难,以及她怎么样找了徐夫人做说客,最终使得薛夫人答应放人,又告知自己父亲安然无恙,让自己无须担心。
段九在旁边瞄了几眼,呵呵笑道: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四夫人见女婿憔悴不堪的,说道:我去让人安排一间客房,歇一歇再走吧。
不了。
叶东海欠身道:岳母的好意心领了,我还是亲自回长清一趟,看过家中无事方才放心。
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躬身告辞。
刚要出顾家大门口,正好撞上快要断气的阿木,扶着马,叉腰喘息道:叶、……叶大人!二爷……,让你回去……一语未毕,人已经骨碌倒在了地上。
叶东海和段九都是吓了一跳。
瞧出他是赶路累的,赶忙扶回了叶家在济南的宅子,请了一个大夫过来。
阿木为了追上人,一路驿站换马,连吃东西和喝水都是在马上,五天五夜连个盹儿都没敢打,方才最终追至此处。
等他缓了过来,急急说了乌巢粮仓被焚之事。
阿木眼圈都黑了,眼睑下面一片乌青,虚弱道:二爷和三爷都急坏了,叫叶大人赶紧回去,否则……,军法处置!段九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咱们还回不回长清?叶东海皱眉道:就算我即刻回到安阳,也是无用,变不出任何东西来。
看了阿木一眼,既然粮仓被焚,……总得给我时间筹备一下。
乌巢被焚了一半的粮食,恐怕实际上还不止这些损耗,短时间内要补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心里其实打鼓……,又挂念着家里的人,怎么着也得回去看一眼才放心。
阿木急问:那得多少时间?叶东海估计了一下,乌巢如果被焚一半粮草,估计剩下的最多能支应十天,咱们回来耽搁了几天,还剩下六、七天的时间……眉头紧皱,就算我即刻启程,粮车沉重走得缓慢,只怕也赶不上。
阿木急道:是啊,那该怎么办?六、七天的时间……叶东海陷入了沉思,……这还是立即有粮可运,不包括筹备的时间,----自己又不是神仙,到哪里去变这么多粮食出来?如果要保证粮食及时运到,那么只能距离安阳六、七天的路程,在这个范围内寻找目标,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让人觊觎的目标。
可是……,那并不是叶家的东西。
叶东海一直皱眉不语。
阿木等得心慌,问道:叶大人,到底要怎么办呐?良久,叶东海终于开口,我有一个主意。
走到阿木身边附耳低声,如此这般细细的交待了一番,嘀咕了许久,别的……,我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了。
这……、这能行吗?试一试吧。
叶东海站直了身体,长清有一些囤粮,但是不多,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再回一趟长清。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乃们猜剧情各种凶残,某颜时常好无力~~嗷嗷……,好凶残~~不要大意的猜吧,猜吧~~~~PS: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那是大禹哈,叶二没那么高的觉悟,是要回去看看小娇妻的~☆、78弦(中)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一路上,段九就这个问题问了无数次,心中不解,痒痒得抓耳挠腮的。
叶东海只是微笑,你别管了。
其实那个法子只有六、七分把握,万一……,摇了摇头,反正自己先回了长清再说。
除了看一看父母和妻子以外,长清还在安阳和济南的中间,长清的囤粮运过去应该赶得上,就是少了一点儿。
----要怎样才能再弄一点粮草呢?叶家的确不缺银子,但大都压在各省的铺子里头,现银不多,……而且即便有大把的银子,也没有地方可以随便买粮啊?这两年为了给徐家筹备粮草,真是绞尽脑汁,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都还是捉襟见肘的,颇为勉强的供应上。
自己虽然不太懂战事,但是徐家打下了大半的安阳州县,只怕下一步,就要直接攻打安阳城了。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可以掉链子的。
叶东海觉得头疼,又着急粮草筹备的事,又担心家里面,一会儿浮现出徐策和徐离的脸,一会儿是自己的爹,一会儿是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
段九嘿嘿笑道:你别愁,不如我们去杀了府官劫粮吧?!叶东海心头一跳,高兴道:哎!这个主意可行。
啊……?段九长大了嘴巴,你不会是要来真的吧?啧啧了两声,刺杀朝廷命官……,这生意以前还没有做过。
叶东海没理会他,到了长清,没有回家便先奔府衙而去。
因为叶家安置在此,叶东海早就和拜会过长清太守,少不了送了些土仪,因而再次上门,十分顺利的见到了面。
愿以三分利息买粮?长清太守诧异道。
是。
叶东海不便透露军情,只是瞎编道:我在徐二爷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是半个月内,能够筹备出三万石粮食,筹不出……神色沉重,就只能拿这颗人头来顶了。
长清太守吓了一跳。
叶东海垂头丧气的,叹道:没法子……,我是什么主意都想尽了,现在还差两万石的空缺,只好求到大人这儿。
三分利息?长清太守飞快的算了一下,两万千石粮食借出去,还回来时,就要多出六千石,这些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长清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库中囤粮足足吃十年都没有问题,----偷偷挪动一些,只要赶在来年秋收前补足,不会看出任何痕迹。
有一点心动,问道:什么时候还?这个还真不好说……叶东海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有了只怕也要添到徐家那个无底洞去,真的没有办法打包票。
长清太守的脸色便有一点难看。
叶东海又笑,大人不用担心,等下我就给大人立下一份字据,在明年秋收之前还粮食,如果换不够就用银子抵。
比起囤在那里发霉没啥用的粮食,还是银子更让人动心。
长清太守欣然同意了。
出了府衙,段九不解的问道:既然这个狗官贪财,怎么不多买一些?叶东海睨了他一眼,叶家没那么多钱。
----不到迫不得已,不想影响到自家生意的周转。
而且那太守是私下操作,动静太大的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钱,而是自个儿的乌纱帽和人头,……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除了粮食意外,还有战马所需的干草,士兵们要添置的棉袄,以及果蔬、药物等等,需要筹备的东西真是不少。
叶东海回到家,先找了高管事,什么都来不及多问多说,就吩咐他去准备,然后还道:要快!别舍不得银子,今天下午府衙的粮食一到,就要跟着动身!然后进了内院,叶家下人都是欣喜不已,赶着去报信。
顾莲闻讯赶了出来。
莲娘……叶东海上前笑道。
----快两个月没有见着了。
顾莲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一身翡翠色的锦缎长袍,白玉腰带,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端凝沉稳,就是带出了几分憔悴。
那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下面,起了淡淡青色。
有一次闲着想起丈夫时,忍不住和徐离做了下对比,两个人都是年少有为、性子内敛,不过徐离有一种冷面冷情的坚毅,而丈夫更多是温和柔韧的隐忍。
徐离虽然看着冷,实则性子十分骄傲、激进,仿若一轮冉冉升起的骄阳,那么叶东海是一轮明月?哦不……,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轮暖暖的夕阳?噗……----少年身,大叔心?有时候甚至怀疑,他跟自己一样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在想什么呢?叶东海上前携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走……,我们去爹娘哪儿说说话。
顾莲低声嗔道:看你胡子巴茬的……叶东海认认真真的看了妻子一眼,----蜜合色的绣花小袄,下着鹅黄绣裙,简简单单的家常装束,一样的眉目秀丽、娟好入骨。
要不是当着许多的丫头仆妇,真想一把搂进怀里。
于是轻笑,我瞧着你却更好看了。
顾莲抽出手来,不吱声。
马上就要到上房了,叶东海不好再继续开玩笑。
收敛神色,进门见到父母行礼,爹、母亲……,我回来了。
叶二老爷高兴不已,少不得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叶二太太也象征性的关怀了几句,就连叶五娘都闻讯赶来了。
顾莲只好站在旁边等着,没有插嘴。
最后还是叶二太太想起来了,打断丈夫道:老二下午就要走,让他们小两口回去说说话吧。
叶二老爷一怔,然后点头,对对对,你们慢慢回去说。
上次出狱回来得意没多久,就被妻女告知了实情,得知那太守存心要讹银子,扣着自己不放,恨不得弄得叶家倾家荡产,……顿时跳脚起来。
发完脾气之后,又是害怕,问自己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叶氏母女也不知情,最后还是高管事进来解了惑。
叶二老爷才知道自己麻烦惹大了,反倒弄得儿媳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的,拐了几道弯儿,最后找到薛夫人求情,太守才肯放了自己。
要不然的话,自己还在大牢里面消遣着呢。
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后怕,再看到儿媳的时候,不免有了几分心虚和倚重,加之盼着儿媳生孙子,巴不得小两口亲密一点。
因而一个劲儿的催儿子儿媳回去,又道:我好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
叶东海见过父亲的确没事,总算放下心来。
回了屋,便撵了丫头们出去。
让我仔细看看你。
叶东海抱了娇妻在怀,看着看着……,便有些情不自禁,想要做那夫妻敦伦之事。
----隔了两个月,似他这个岁数哪里忍耐的住?顾莲揪了衣服,问道:怎么下午就要走?歇一夜都不成?有些不解,难道军营里离了你就不转么?她是心疼丈夫,看着人都有点要熬坏了。
叶东海揶揄一笑,下午走,……咱们也来得及。
没正经!顾莲裹紧了衣服,嗔道:你先把正经事说了。
叶东海停了手上动作,简略道:我走了没几天,乌巢的粮仓被谭宏玉给烧了,听说损耗大半,徐家估计马上就要攻打安阳城,我得赶紧运粮回去。
被焚?顾莲瞪大了眼睛,又担心,可是这么突然……,你去哪儿弄粮食?叶东海笑道:长清本来就囤了一些,我又向太守借了一点儿,马马虎虎,够支应二十万大军吃个三、四天吧。
三、四天……?怎么够吃?顾莲眉头微蹙,说道:打仗是个没准儿的事,凡事都得往多了准备,到时候粮食不够吃,……还怎么打?总不能叫士兵饿着肚子,战马软了腿儿。
好娘子,不用担心这些。
叶东海学得戏文里趣了一句,故弄玄虚,为夫我自有妙计。
解了她的腰带,你若依了我,等下我就全部都告诉你。
眼下已经午时,原本正是该热热闹闹吃午饭的时间。
外面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顾莲不由叹气,……商户人家规矩就是没那么多,要是搁在顾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会由得小夫妻胡来?转念一想,这是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吧。
----囧囧有神。
想归想,囧归囧,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
最后还是没有抗住叶家上下的期望,丈夫的一片热切,半推半就打了一回架,红着脸让丫头们打了水进来。
有关过继的那个问题,顾莲一直都不愿意去想,甚至盼着……,要是婆婆或者公公的小妾再生一个好了。
或许她们爱财呢?不就正好解决了自己的担忧。
嗯嗯……,其实大伯父今年五十二,似乎还是有希望的?看看人家康师傅,六十多了还能制造出小皇子,老当益壮啊!慢慢收回思绪,问道:粮草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叶东海悠悠一笑,找薛家要。
薛家?顾莲来了兴致,觉得好奇,又不懂,怎么要……?呃……,那你怎么回长清来了?薛家会给吗?叶东海见妻子连珠炮似的,觉得好玩儿,搂了她,解释道:这些年山东一直都很太平,又兼物产丰富,薛家在兴凤县有一个大的粮仓……兴凤县在哪儿?山东往西北的边陲上,离安阳郡五天路程就能到。
叶东海靠在椅背里,现在我一下子筹不出太多,而且济南府过去时间来不及,如果薛家能够解围,所有问题都就迎刃而解了。
那要是薛家不答应呢?顾莲担心道:这一借就是上万石的粮食,而且不是说还就能还的,薛家自己还要养军队,岂能轻易答应?原本只有两、三分把握的。
叶东海勾起嘴角,不过薛氏这么一闹,薛夫人心中有愧,肯定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这便添了一分把握;听闻薛大将军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回到家却有些惧内,再添一分把握……微微凝目,眸子的光线闪烁不定。
顾莲听着他话没说完的样子,问道:……还有呢?上次爹惹出来的那件事……叶东海收敛笑容,虽说薛夫人肯帮忙,但那不过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是薛夫人盼着女儿女婿和睦的份上,不得已而为之。
抚摸着妻子的秀发,若论私心,薛夫人肯定是厌烦叶家和顾家的。
顾莲颔首,我知道,所以早早的就离了济南府。
所以……叶东海眼里光线愈深,幽幽跳动,当薛夫人知道,我这个徐家的军需官顾私不顾公,急急的赶回来看望父亲,而置筹备军粮于不顾时……他转目看向妻子,你说……,她会怎么想?怎么做呢?顾莲想了想。
回道:自然是让薛家赶紧拨粮,解了徐家的燃眉之急,为女儿在徐家立下不灭之功,然后么……顿了顿,借徐家的手处置了你!你若有事……,我这个叶家儿媳也会跟着倒霉,薛氏心里就彻底清净了。
叶东海香了她一口,呵呵……,我家娘子好生聪明。
顾莲好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主意,你是在拐着玩儿夸自己么?叶东海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爹的事情,上次真是难为和辛苦你了。
哎……,都是一家人。
顾莲不太习惯丈夫这样郑重道谢,反倒解释了几句,你知道顾家的人都不在任上,我怕爹在大牢里吃苦,所以才找了徐夫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自己和订过亲的人家瓜葛太深,不知道丈夫会不会吃心?莲娘……叶东海紧紧搂住她,的确不希望妻子和徐家来往过密,但是事出有因,妻子也是无奈之举,以后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的,不用你再抛头露面。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睡眠不足人就会变笨,果然……,脑子晕乎乎的~~这章总想修改一下,也修不动了~~小朋友晚上太能折腾人,一会儿要尿尿,一会儿踢被子,导致某颜睡眠严重不足,╮(╯▽╰)╭~~等到3月份,小朋友滚去幼儿园就好了~~嗷嗷~~☆、79弦(下)叶东海呆了半天时间,匆匆走了。
临行前,还特意和长清太守好生寒暄了一番,客套了一番,留下东西,……对方是长清的父母官,多多少少能看顾一下叶家。
而阿木这边,见到薛夫人后便是一阵大哭。
诉说安阳战事多么激烈,徐离等人多么危险,乌巢被焚又是如何凄惨,还有叶东海这个倒霉催的,……居然中途撂挑子了。
薛夫人大吃一惊,他一个小小的军需调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阿木便哭,所以说商人重利靠不住,花钱买来的官儿,哪里能有真材实料?现在先顾不上说他,只求夫人救救我们三爷……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难处的,丈母娘看女婿则不然,所以有句话叫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最主要的是,女儿嫁了人,只有对女婿好一点,女儿才会有好日子过。
而不想做婆婆的,媳妇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要说徐离这个女婿,薛夫人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年轻有为、俊秀出挑,有能力,有本事,有才干,接人待物样样不差。
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太优秀了,自家女儿有点驾驭不住。
恰如叶东海猜测的那样,因为叶二老爷入狱的事情,薛夫人正在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如果能够救徐家于水火之中,徐家又得再次承恩。
而且还能趁机打压叶家,甚至除掉……,那么往后女儿岂不是省心了?她找到了丈夫,但是丈夫却不同意。
薛延平的理由是,本来我就不赞成现在去打安阳,徐家太过急迫,如今乌巢被焚吃点苦头,……退回来也好。
其实是对徐家有所不满,羽翼刚丰、脚步刚稳,就急哄哄的要自立门户了。
----当初收留徐氏兄弟,是想让薛家如虎添翼,而不是让翅膀自行飞走,……眼下看起来,是自己低估了徐家的野心。
薛夫人不知丈夫心思,恼道:若是徐三郎不回济南求救还罢了,既然求救,难道薛家还能坐视不理?岂不是不做亲家,而是结仇?再说了,若是徐三郎有个不测,萦萦不是成了寡妇?薛延平却道:他们打了二十万人马过去,安阳驻军只有六万,若是打不下自然可以退回来,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了,也不配做我的女婿!面上平静无波,将来我再替萦萦另择一门亲事。
薛夫人心下大惊,……天下男人果然皆是薄情!当初坚持要嫁女儿是丈夫,这会儿不在乎女婿生死,不管女儿的也是丈夫。
妻儿妇孺什么的,在这些满心霸业的男人心中,……不值一提!薛延平见妻闷声不语,赶忙哄道:外头的事,你们妇人就不用操心了。
又道:前几天不是说想去万法寺赏梅吗?明天我陪你去好不好?要不……,把萦萦一起叫上,再带着沛儿,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乐一乐。
他早年家中订过一门亲事,对方病故未成,后来常年在外四处征战,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的妻子,是后来平稳下来才迎娶的,比他小了整整十六岁,所以在小事上多有迁就,以至于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薛夫人心里一片冰凉。
她嫁到薛家将近二十年,深知丈夫脾性,这般好言软语的迁就自己,----那么对于徐家的事情,便是坚持己见不会更改了。
薛夫人断不能接受女儿做个寡妇,再改嫁什么的。
面上不动声色,只做生气着恼的样子,哄得丈夫一直陪着自己,还应允了明天一起去赏梅。
晚饭时,却不着痕迹劝得丈夫喝下不少黄汤,然后盗了符牌,交由自己的娘家侄儿,快马扬鞭、星夜兼程,赶去兴凤县拨粮给徐家救急。
待到薛延平次日醒来,发现符牌不见,薛夫人的侄儿已经跑出几百里了。
他虽然生气恼火,结果妻子叫了女儿一起过来,母女俩抱头痛哭,仿佛徐离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实在招架不住,只得训斥了妻子一顿罢休。
不过是损耗了些粮食,就当是自己卖女婿一个面子算了。
只是后来,再也不敢把符牌带回后宅,而是放在书房,专门叫人严密看管,那又是一番后话了。
事情虽然和叶东海预料的有些出入,但是终归粮食弄到了手。
一路上,阿木都是提心吊胆的。
生怕薛家会突然来人追回,一直到出了山东境内,跨入安阳郡,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敢稍作耽搁,急急忙忙运了粮草回去。
薛家拨的粮草?徐策吃惊不已。
徐离一样惊讶万分,……当初为了来攻打安阳,还和岳父起了争执,薛家是不支持这个时候打安阳的,居然又舍得增援了?阿木便将事情起因讲了一番,叶东海如何献计,自己在薛家如何哭诉、等待,最后薛夫人半夜派了人,领着自己一起赶去兴凤县拨粮。
徐策听得怔住了。
薛夫人心中的愧疚之情,和爱女之心,以及对叶家、顾家的敌意,叶东海看得清楚分明,到最后……,居然还能借此办成拨粮大事。
徐策赞了一句,好心思,好算计!阿木又道:叶大人怕薛家未必肯答应,自己去了长清筹备粮草,以备万急,估计明后天就能赶到。
顿了顿,叶大人还说,叫我向二爷求一个情,等他来了,可别当真军法处置了。
徐策的面相俊秀斯文、温和可亲,即便哈哈大笑,依旧是说不出的一股子的儒雅,转目看向弟弟问道:叶东海这个人……,有点意思吧?徐离勾了勾嘴角,不予置评。
七日之后,徐家大军挥旗进攻安阳城!******安阳已经声势浩天、举城震动,长清却是一片安宁。
顾莲正在陪着叶五娘绣花,她在针线上头并不出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找个机会跟小姑子说话罢了。
----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叶五娘跟自己说的话,还不如和七岁的堂妹叶六娘说得多。
顾莲能够理解,……两个小姑子从小长在一起,比起自己这个刚进门的嫂子,人家的感情肯定深厚的多。
只不过热脸贴冷臀部的事,偶尔为之还行,做多了就没啥意思了。
因为有点小小沮丧,顾莲决定慰藉一下自己的心灵。
特意让小厨房加了几个菜,做了几道小点心,领着李妈妈和丫头们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闲话着家常事儿。
正在笑声不断,忽地听见隔壁院子吵了起来。
顾莲看了看蝉丫,你过去瞧瞧。
蝉丫去了片刻便回,低声道:是三太太在上火。
我问了小丫头,好像是六小姐拿了五小姐的一个手镯,说是戴两天玩儿。
小姑娘家爱个新鲜,和姐妹们换着戴首饰是常有的事。
顾莲不解,五妹妹那么大了,难道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是啊,五小姐不同意。
蝉丫继续道:不知怎地二太太知道了,居然也让六小姐还手镯,六小姐闹不脾气不肯,后来连三太太也惊动了。
顾莲听得心里打鼓,……这得多金贵的一个手镯啊?居然值得婆婆不顾长辈的脸面,去跟一个小孩子要东西。
莫非……,有什么缘故?自己是刚进门的新媳妇,丈夫又不在身边,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这种是非里面,免得到时候里外都不是人。
更何况,还是两个长辈在打擂台。
因而吩咐道:把院子门悄悄关了,谁也别去搅和。
又想着婆婆就在隔壁院子吵架,自己假装听不见不合适,于是让丫头们收拾了饭局,自己从侧门悄悄去了长房的院子。
很快见着叶大奶奶,笑道:中午让人蒸了一些枣泥糕,给大嫂带了点过来。
叶宜笑着接了,多些二婶婶。
叶大奶奶难得的没有躺在床上,穿了一件素面夹袄,挽了纂儿,只是脸色任然有些苍白,闻言微笑,让你弟妹你费心了。
不过是顺路罢了。
顾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瞧了瞧她,大嫂的精神似乎比以前要好一些,可见是好转了。
叶大奶奶笑得勉强,但愿吧。
顾莲是过来躲清静的,不想冷了场,便搜肠刮肚的想找点话说,哪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叶宜皱了眉头,我出去看看。
还未出门,就见叶三太太气势汹汹进了院子,一手扯着哭哭啼啼的叶六娘,进门倒是怔了一下,老二媳妇也在……?拔高了声调,正好……,你们俩跟我一起去见大嫂,让大嫂来评评理!叶大奶奶病中爱静,不太适应三太太这般喧哗高声,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轻声问道:三婶这是怎么了?快坐下说。
又看向叶六娘,六妹妹怎么还哭了?你们看,你们看!叶三太太手里捏着一个破碎的金手镯,扬了扬,六娘拿了五娘的一个镯子玩儿,五娘不给,二嫂居然也要来抢!从手里抽出一张东西,原来是里面藏了三千两银票!顾莲和叶大奶奶对视了一眼,都是满目诧异。
叶三太太冷笑道:要说二嫂可真是会当家啊!看向叶大奶奶,老大媳妇,你才把家交给她两年功夫,就黑下了三千两银子!还藏在五娘的手镯里,是打算以后做陪嫁的吧?她也真好意思!叶六娘人小面子薄,忽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呜呜咽咽的跑了出去。
走到院子中央,正好撞见匆匆赶来的叶二太太和叶五娘,叶五娘拉了堂妹一把,叶六娘狠狠甩开跑掉了。
叶三太太便高声冷笑,二嫂来得正好,两位侄媳妇儿也在这里,咱们一起去找大嫂评理,说说这三千两银子是怎么一回事?!叶二太太脸色难看,上了台阶。
顾莲顿时感到一阵头疼,看起来今天这麻烦是躲不掉了。
----作为新媳妇,感觉真是鸭梨山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了好几遍,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先这样吧~~~PS:另外薛家现在还是很强大的,没那么快倒台~~不会拖戏份的,就是纠结该怎么安排结束这一串~~☆、80妯娌叶家的后宅沸腾了。
三太太和二太太打擂台,告状告到大太太跟前,两位奶奶被抓去当陪听,五小姐和小一辈的大姐儿也在,除了还是小孩子的六小姐,女眷们全到齐了。
丫头婆子们各有心思,担心的、着急的、看热闹的,都纷纷赶向长房的院子。
顾莲看着皱眉,----不论婆婆和婶婶谁对谁错,哪有下人们围观的份儿?眼下几位长辈正在争执不休,大嫂说话都带喘的,剩下一位小姑子和一个侄女,都还是脸皮薄小姑娘,正是用得上自己的时候。
只是自己刚进门,又没管家,不便声色俱厉的喝斥。
顾莲走出门去,看着围了半个院子的丫头仆妇,看着那些伸长了脖子的脑袋,叫了翠微过来,指着人道:这都是什么人?我刚进门不久,还不认得,你来……,给我挨个儿的介绍一下。
翠微正想着撵人,又怕得罪了其他房头的丫头仆妇。
见主母如此奇怪做派,心下猜着几分,便指了最前面的一个婆子,笑道:这是三太太屋里的刘妈妈。
顾莲笑道:刘妈妈我是认得的。
翠微又指了一个丫头,这是二太太屋里的银瓶。
指了两个小丫头,五小姐屋里的秋菊,六小姐屋里的梅子……顾莲摆摆手,慢点、慢点,等我记下再说。
二奶奶……?在场的丫头仆妇们都是目光闪烁,心下有所猜疑,几个伶俐一点儿的,已经悄悄溜了出去。
翠微继续介绍,这是忍冬,在茶水房里做事的。
哦……,茶水房的?顾莲看向那个长了几粒雀斑的小丫头,微微含笑,你不在茶水房里烧水,跑来这里做什么?问道:可是哪位太太奶奶叫你了?没有。
忍冬的脖子缩了缩,陪笑道:二奶奶……,奴婢这就回去烧水。
顾莲身量本就高挑,此刻站在台阶上,更是居高临下,俯视道:你们当中还有谁是被叫来的?站出来说一声,别再耽误了正事。
没有、没有。
丫头婆子们顿时全都慌了,一众散之不及。
院子里清静下来……翠微看在眼里,不由对主母多了几分恭敬。
似三太太那样嘶声裂肺的不算本事,要像二奶奶这般,和颜悦色就把人收拾的服服帖贴的,还挑不出毛病来才叫厉害。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要说叶家,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规矩。
大太太是叶家未发迹时进的门,不过一介村妇;如今的二太太是继室,娘家只得一间小小的米铺子,她膝下没有儿子,一味的只知道敛财,下人的月例从来没有准时发过;三太太本来就是一个刺儿头,就更不用说了。
从前大奶奶没病的时候还好一些,现在越发不堪。
顾莲已经又进了门,正好听见婆婆说道:那三千两银子是我的体己钱,之所以放在五娘的手镯里,是预备以后给她做嫁妆的。
体己钱……?叶三太太呵了一声,讥讽道:二嫂好大的口气!咱们妯娌几个做太太的,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月例,一年二百四十两。
在心里飞快的合计了下,就算一分不用,那也要整整的攒十二年半!感情二嫂嫁进叶家十几年,就连一个针头线脑都没添过?一盒胭脂水粉都没买过?全部都给五娘攒嫁妆了?叶大太太虽然老实鲁钝,但也不傻,又一贯的节俭惯了,听到三千两银子便给震住了,赶紧问道:是啊,二弟妹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叶二太太坚持道:就是月例攒的。
像是怕众人不信似的,补了一句,还有平时老二私下里孝敬我的。
顾莲汗颜,……叶东海对继母没这么孝顺吧?二嫂这么说……叶三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大约也想到了一块儿,只是不好当着人说,捧了脸,大声哭道:就是在欺负我和大嫂都没有儿子孝敬,所以我们活该受穷了。
----长房大爷已逝,三房无子。
叶大太太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叶大奶奶忆起如日中天的丈夫,叶宜勾起了没有父亲庇佑的苦处,……祖孙三人都是难过不已。
顾莲看在眼里,觉得这位小婶婶虽然瞧着泼辣莽撞,但心思却是灵敏,一句话就把长房拉到跟三房一条战线上。
叶二太太有些不耐烦了,只管朝弟妹伸手,把银票还给我。
二嫂的钱不清不楚的,凭什么还?叶三太太抹了泪,眼珠子转了转,反正都是叶家的东西,要有也得大家都有,今儿就三房平分了,一家一千两!弟妹休要胡说!叶二太太急了,那是我的体己钱,凭什么三房平分?你要不再胡搅蛮缠的……看了看屋里的人,免得在小辈们面前失了体面!叶五娘是年轻小姑娘,脸皮薄,不耐烦道:我先回去了。
叶三太太顿时跳脚,你们看、你们看……,这可不就是心虚了?!可见这三千两银子来得不干净!叶五娘急道:三婶婶莫要胡言乱语。
老二媳妇……叶三太太突然抓住了顾莲,----在她看来,媳妇和继婆婆是铁定不会一条心的,知道婆婆偷偷藏钱,肯定也是心里不平,你来说说,这银子到底该怎么分?----不说还与不还,只说分。
顾莲真是佩服对方说话的诱导性,还没开口,就见婆婆目光凌厉的看了过来,小姑子也是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警告和期盼之色表露无遗。
这种说不清、惹不起的是非,自己才不要掺和进去。
顾莲羞怯万分的低了头,在家的时候,母亲就时常教导我……,嫁了人要孝敬婆婆,爱护小姑,尊敬各家的亲戚长辈们。
一脸胆怯之色,几位长辈说话,哪有我们做小辈插嘴的道理?就连多听几句,都不是不合规矩礼数的。
老二……叶三太太还要再说,顾莲却看向叶大奶奶,大嫂……,我说的可有道理?伸手去扶了她,要是大嫂觉得我说得对,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先退出去吧。
叶大奶奶忙道:是的。
等等!叶三太太不乐意了,拦住两位侄儿媳妇,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咱们得把话说清楚了!不然今儿少三千,明儿少五千的,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迟早都得给弄败了。
叶二太太抿嘴不言。
叶三太太冷笑,我看二嫂一定是累糊涂了,银子闹混都不记得。
看向顾莲,如今儿媳妇已经进门,又是官家小姐,何不让老二媳妇来掌家?二嫂你省心省力,正好乐得享几天清福呢。
在她看来,顾莲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管不管得了还是一回事,到时候少不了要出漏子的。
婆婆又是继室,大伯母是个村妇,只消自己好言哄上她几句,笼络几分,就只剩下自己这个婶娘可以帮忙了。
----好过银子被嫂嫂收刮干净!顾莲觉得头要炸掉了,怎么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了自己这里?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对,只是咬牙不吭声儿。
叶二太太忽地开口,冷冷道:既然三弟妹觉得我管家日子过得不舒心,这么不满意……死死的盯着弟妹,不如就分家吧!一下子,击中了叶三太太的软肋!按理说叶家上头没有老人,早就该分家了,但是长房和三房都没有壮年男丁,大老爷年迈,三老爷病弱,所以一直三房挤在一起生活。
如果要分家的话,三房是最最吃亏的。
叶家现在的家业十分庞大,是由长房的叶东行开头,二房的叶东海维持,一点点挣下来的,……压根儿就没三房什么事儿。
分家分家,当然只能分几位老爷父辈的财产。
----总不能把侄子们的家业给分了。
要是真的按照规矩分家,三房估计只能分到几块在岐州的田地,几间破屋子,哪里比得上现在跟着公中吃喝?三老爷根本不能挣钱理事,只怕分家以后,三房的人过不了一、两年,就得坐吃山空。
叶三太太一下子怔住了。
怎么……,三弟妹又舍不得了?叶二太太勾起嘴角,嘲讽之意甚浓,趁着弟妹吃惊怔住,一把夺过了银票,领着叶五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三太太像是僵住一般,半天才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真是命苦啊……,嫁个丈夫是废物,连儿子都不给我一个,这么叫人作践!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叶宜听得面红耳赤,赶忙福了福,大伯祖母、二嫂……,我先送娘回去了。
顾莲亦是尴尬万分,跟着告辞。
叶三太太还在哭骂不休,她得意个什么劲儿?!老二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养的,不过是占了一个大便宜!进门十几年了,二哥又是走得动得好好儿的人,她怎么不说生个儿子?一张脸长得跟面盆似的……----越发不能听了。
顾莲逃也似的赶紧出了门,片刻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家的小朋友已经上了一个学期幼儿园,唉……,恨不得他周末都别回来~~只要小朋友在家,就没有片刻安静的时候,家都快要被掀翻了~~~摊手,差不多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了~~☆、81心思(上)回了屋,蝉丫忍不住笑道:三太太说话可真毒,还面盆……不许胡说!顾莲打断她,以后别让我听见这些,仔细不饶你。
其实自己回想起来,忍不住也有些好笑。
----不知道,回头会不会传到婆婆的耳朵里。
以前在顾家的时候,但凡有人要使个绊子,骂几句人,总的拐弯抹角的,叶家还真是够直来直去的,就差口水喷到脸上了。
那三千两银子,又回到了婆婆的荷包里。
叶三太太再豁得出去,不要脸面,总不好去嫂嫂屋里抢吧?还被嫂嫂拿捏着,掐住了分家的七寸,估计就是自个儿在屋里骂几天,应该蹦跶不起什么水花了。
可惜……,顾莲低估了对方的战斗力。
叶三太太见找大嫂无用,干脆哭到了大伯跟前。
二嫂私下藏钱,当家两年就藏了三千多,这还是看见的,没看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哥你是知道的,你兄弟病了十几年,我守着他过日子容易吗?二嫂居然放出狠话要分家……一面哭,一面问,大哥是不是真的要分家?真要分……,就让三房一家子流落街头饿死好了。
叶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叫了二兄弟过来,骂道:你小兄弟一直养病,你弟妹这些年守着他,日子过得艰难,怎么你媳妇竟然要说分家?咱们叶家人少,说好要在一起过的。
又道:要是分……,当初东海小的时候,早就把你们二房分出去了!叶二老爷一直是个没出息的,全靠兄长子侄供养,混吃混喝几十年,怕长兄比怕爹还更胜,哪里能够挺直腰杆说话?!赶忙连声保证,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叶大老爷一声冷哼,章氏不过是个续弦,又没有给叶家添过男丁,上头虽然没有公公婆婆,但是长兄长嫂还在,她有什么资格说分家?!指了兄弟,你自己回去问问她,那三千两银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家的家业,由不得她们妇人败坏了!我这就去问,这就去……叶二老爷连连点头,扭着发胖的身子跑了出去。
叶三太太心下暗自得意,……就知道苦情牌一打,大伯肯定会向着三房!她章氏得意个什么劲儿?跟自己一样只生了个闺女,连儿子的影儿都没有!叶二太太是继室,虽然占着嫂子的名头,实际上年纪比三太太还小一岁,又比三太太晚进门,----三太太如何肯服她?两个人别苗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叶二老爷很快又扭了回来,神色尴尬,章氏她……、她病了。
病了?!叶三太太跳了起来,目光扫过大伯,不敢尖声,只得继续抹泪,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了?这么蹊跷……小小声道:不如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好歹知道是什么病……心下大骂不已,……病了?章氏是银子藏多了,心虚病吧!叶大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万一章氏非要说心口疼、脑袋疼的,难道自己还能说她撒谎,把她从床上揪出来不成?自己是做大伯的,怎么好跟一个弟妹纠缠不休?!不由恼怒的看向兄弟,……听闻章氏给他纳了几个美妾,兄弟这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妻子面前怯了场,所以才会这么压制不住。
前些年,唯一的儿子突然英年早逝。
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断了香火,实在是被打击的不轻,眼瞧着二房的侄儿忙里忙外,也分不出精神出来管一管。
如今看来,……再不管这个家就要败了。
叶大老爷不是内宅妇人,早些年身体好、精神好的时候,是能帮衬着儿子的,心思微转,既然章氏病了,就让她把家里的对牌和钥匙交出来。
略作犹豫,还是让老大媳妇来管吧。
叶三太太喜不自禁,插嘴道:我看老二媳妇也很能干……她还年轻。
叶大老爷一句话打断,做了决定。
顾氏管不管的了是一个问题。
这个时候,若是直接让顾氏接手,那么她必定会遭到婆婆嫉恨。
顾氏毕竟是做儿媳的,婆婆想要刁难她,有的是法子,所以只能让老大媳妇先撑着,做一回恶人,等到将来时机合适了,再慢慢转交。
再说顾氏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生儿子。
******叶二太太再想不到,大伯会来这么一出釜底抽薪之计。
虽说自己从大侄儿媳妇那里接手中馈,但是继子又娶了一尊金佛回来,这官家之权肯定掌不久的,就想早点给女儿多搜刮一些东西。
却不料出了乱子。
她料定自己装病,大伯是不好意思来屋里查看的,但没想到……,大伯居然认真插手起来!而且还是雷厉风行,当即叫了大嫂过来拿东西。
对牌、钥匙、账册,全部统统收走!----自己连抹平账目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下,叶二太太是真的要病了。
叶五娘坐在母亲的床边,担心道: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啊?有些愧疚,又有些小小埋怨,娘只说那镯子十分要紧,没说里面放了东西,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六娘动我的首饰盒子。
叶五娘只比侄女叶宜大两岁,但是两个人性格不合,又错了辈分,平时反倒和小堂妹经常在一起。
小堂妹在自己屋里混得熟了,翻箱倒柜的,所以当时就没有在意。
----却没料到,惹出这么大的一场麻烦来。
叶二太太脸色很不好看,目光空洞的紧,带着对未知的种种担心和害怕,对女儿的话恍若未闻,一直没有吭声儿。
娘……?叶五娘瞧着担心,推了推,你、你别吓我。
我没错!叶二太太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双手紧紧抓住北面,有一种强撑着的咬牙狠劲儿,叶家不是没有钱,我又没有拿去贴补娘家,给自己女儿备点嫁妆怎么了?!他们凭什么不依不饶的!叶五娘小声道:娘……你知道吗?叶二太太抓住女儿,说道:当初给你二嫂的聘礼,明面说是六千两,……可她那八千两银子的嫁妆,只怕一多半都是你二哥补贴的!便是用照着她的模样儿打个金人儿,都用不完!二嫂的嫁妆……,不能吧?怎么不能?叶二太太冷笑,当初顾家仓惶逃到济南,他们家只有清名,并非豪富,哪里有钱置办丰厚嫁妆?别说我多心,看看顾家五小姐的嫁妆就知道,你二嫂的嫁妆水分大了去了!我听说……,她姐姐的嫁妆才得二千两银子。
这……叶二太太又道:你且想想,她姐姐从小养在她母亲跟前,难道不更亲近?偏生嫁妆却没有她的多,不是二哥补贴就见鬼了!叶五娘琢磨了一阵,说道:二嫂是官家小姐,二哥求娶想必是要多花费一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什么官家小姐?叶二太太有些不屑,不是我埋汰她!若真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岂能嫁到我们家?当初可是和徐家退过亲的,谁知道……,只有你二哥那种傻子,才会傻乎乎的当个宝贝!叶五娘皱眉,娘……,这话还是不要说了。
补了一句,我看二嫂还算和气,再说我和宜姐儿都是待嫁之身,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的,也不好听。
叶二太太抿了抿嘴,不过提到叶宜,又勾起她的一番火来,瞧你大嫂那病歪歪的样子,都在药罐子里头泡着了,居然……,还不要命插手家务事!回头累死了,也怨不得别人!叶五娘低头默然……与其担心大嫂会不会累死,还不如想一想,万一母亲挪帐的事情闹开,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隔壁院子闹得这么大的动静,顾莲当然也知道了。
婆婆和婶婶打擂台,结果大伯父出面,免了婆婆的中馈之权,一转手,又交给了病恹恹的大嫂。
心下有几分迟疑,大伯父这是在为自己考虑吗?毕竟这个时候接受管家的事,就是站在风口浪尖,说实话……,自己还真的不想遭婆婆恨呢。
下一瞬又想到,……还是长房等着自己生儿子,怕自己管家分了神?叶三太太突然过来了。
顾莲笑吟吟道:三婶婶。
莲娘。
叶三太太笑得亲切自然,仿佛对面站着的是娘家侄女一般,亲亲热热的挽了胳膊,凑近脑袋,我来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儿。
顾莲揣测不出对方的来意,含笑敷衍,三婶婶请坐。
我们到里面去说。
顾莲不觉得两人亲密到了如此程度,但是对方是长辈,又是笑脸,人前实在不好拒绝,于是领了她到里屋。
这个你拿着……叶三太太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一张红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些小字,你拿着……,回头等东海回来了,你就照着上头写的做,一准儿能把儿子给装肚子里面。
啥……?生子秘方?!顾莲囧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留言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呜呜~~好吧,这两天被小朋友折腾的晕乎乎的,可能文也晕乎乎的~~但素,某颜要再次振作起来~~今天三更!!不会卖萌的某颜只能用这个求花花了~~~嗯……,走过路过,你们懂得~~~PS:谢谢补分的天天向上同学~~☆、82心思(中)叶三太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毕竟新媳妇年轻、面子薄,便嗳了一声,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女人呐,什么都是虚的……,生儿子才是最要紧的!我呀,就是年轻时不懂事吃了亏,没早点生下儿子,后来你三叔的身子又被败坏,不能生了。
语气唏嘘,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
顾莲更加囧了,……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啊?以后自己看见叶家三老爷,只怕都会想起这一番话,想起他是一个妻子眼里的X无能,真是有够尴尬的。
我这都是为你好!听见没有?叶三太太语气亲密而严厉,俨然顾莲就是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只要你生了儿子,往后叶家还不都是你说了算!顾莲十分佩服对方自来熟的本事,只做羞怯不语。
唉……叶三太太语气一转,又叹气,说起来你也是一个苦命的,似你这样的相貌、人品,便是做个公侯夫人也是绰绰有余。
摇了摇头,偏偏时运不济,结果倒是让我们叶家捡着宝了。
顾莲满心提防对方,这位三婶婶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不知道会扯出什么来,总之少说话就是对的。
叶三太太也不觉得冷场,继续道:我们叶家香火单薄,你的头一个儿子,将来是要抱给长房的。
你说说……,这女儿生孩子就跟过鬼门关似的,别说是儿子,就是姑娘我也舍不得,只是苦了你了。
顾莲目光闪烁,透出一丝淡淡的不舍之色。
叶三太太见说动了她,赶忙快马加鞭,所以你啊……,一定要把身子养得好好儿的,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又低声,最要紧的,是要把家里的事都捏在手里。
顾莲心想,要是自己真的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又是委委屈屈嫁到叶家,听着婶娘这么为自己打算,只怕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吧。
心里却是清楚明白的很,自己和这位婶娘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进门才得几个月时间,面都没见上几次,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感情。
----不知道叶三太太到底卖的什么药?要说你来官家也不过分。
叶三太太的脸色变幻之快,委实叫人叹服,挺直了腰板,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你要给长房生儿子,给二房生儿子,当个家怎么着了?那还不都是应该的!目光闪出怜悯,要不是心疼你,我都想让你给三房生一个儿子了。
顾莲有点无言,……感情自己是叶家养的母猪呢?你怎么不吱声儿呢?叶三太太捅了捅她,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没有?现今你婆婆病了,又是你大嫂管家了。
顾莲终于开了口,微笑道:听说了一点儿。
你可别犯糊涂啊。
叶三太太嘴巴都快说干了,总算讲到了正题,你大嫂身子不太好,只怕撑不住多久就会累病了。
捏了捏她的胳膊,脑袋凑得更近了,你一定要把官家之权要过来!听到此处,顾莲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你想一想……叶三太太舌灿莲花,噼里啪啦说道:要是你当了家,就算将来儿子抱给了长房,那还不是由你说了算?要不然,你就是想给他多添件衣服,安置一个丫头,都还得看别人的脸色,委不委屈啊?神色郑重,这件事上,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顾莲只做害羞,含笑道:多些三婶婶的一番好意。
那你先歇着,明儿得空,我再过来找你说话。
叶三太太懂得循序渐进,心满意足的松了手,临走又道:我给你的那张方子,等老二回来,可千万要记住用了。
顾莲送了她出去,回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着手里的红色小笺,密密麻麻的,写得都是要在什么什么时辰行房,之前又要吃何样东西,完事儿又要怎样吃什么,后面几天还要忌讳些什么云云。
不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
他人一走,感觉顿时又陌生而遥远起来。
其实他人在的时候,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自己说不上有多少情动,不过是尽力让夫妻关系好一些罢了。
说到底,只是为了自己将来的生活做打算。
徐离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就得用被迫退亲来报答。
叶东海救了自己一命,还嫁给了他,只怕……,自己要用一生来报答,……为他生儿子,为他堂兄过继儿子,对他嘘寒问暖、打理后宅,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
----是报恩,是求存,情情爱爱早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多愁善感、风花雪月,顾莲觉得身体健康、平安喜乐更实际一些。
不管怎么说,以当时自己在顾家的情况,以自己和母亲的情分疏离,以及被徐家退亲,被姐姐影响了的名节,……嫁到叶家是唯一的出路。
那么,还是要感谢叶东海的接纳吧。
顾莲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情绪,自己首先要把身体养得好些,不管是为了将来生儿子也好,万一战乱逃命也好,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么想着,第二天便开始了实际行动。
一大早的去给婆婆请安。
----婆婆病了。
三分真,七分做戏,更多的只怕是心病。
好在婆婆是继室,倒也不敢随便把气撒在自己头上,只是见面有些冷淡,敷衍了两句,就说身子乏想继续睡觉。
顾莲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回来吃了早饭,按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古训,在院子里消食遛弯儿。
叶三太太又来了。
顾莲看着她,难道又要拉着自己唠嗑儿?走!叶三太太拉了她,去你大嫂那儿。
见她站着不肯动,解释道:这会儿功夫,管事婆子们都在你大嫂哪里回话呢。
顾莲笑道:既然大嫂正在忙着,那咱们还是先别过去了。
你怎么这么傻呢?叶三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不在旁边看着学着一点儿,将来怎么官家?难道要两眼一抹黑,到时候抓瞎闹笑话啊?!走走走,听你三婶的没错!----无非是觉得自己管家的话,比大嫂和婆婆好糊弄罢了。
顾莲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微笑摇头,我不去,等下大嫂会嫌我烦的。
怕拒绝了对方让她不高兴,让丫头端了点心过来,三婶婶要不要吃一块儿?嗐,我不吃!叶三太太微微皱眉,到底没好用强,心思微转,那你呆着,我先去老大媳妇那儿瞧瞧。
顾莲含笑送了她走。
哪知道过了一会儿,叶大奶奶屋里的素琴却过来了,笑道:大奶奶请二奶奶过去说话儿。
顾莲心下疑惑,不好拒绝只得过去,进门喊了一声,三婶婶、大嫂。
屋里几个管事的婆子,都对自己福了福,喊了二奶奶。
叶大奶奶微笑,你三婶婶怕我累着了,想让你过来帮衬着一点儿,又怕你面皮子薄,不好意思过来,所以叫我让素琴过去请你。
叶三太太不无得意,莲娘啊,快过来坐。
顾莲无语了,……婶娘这么拿捏着大嫂来请人,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自己的意思,只是当着众人又不好直接揭穿。
想了想,笑道:是怕大嫂累着了。
叶大奶奶目光一闪,微笑不语。
顾莲又道:我进去帮大嫂陪着宜姐儿吧。
不等她答应,已经往里面走,还回头道了一句,大嫂你忙,不用管我的。
叶三太太有些急了,莲娘……!叶大奶奶看在眼里,只做不懂,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朝下面的婆子问道:这马上都要到二月了,怎么正月里的月例还没有发齐?叶三太太一听要来事儿,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只顾竖着耳朵听话。
那婆子便有些结结巴巴的,这个……,我得查查。
怎么?我歇了两年不管事,你们也歇了两年不成?叶大奶奶神色憔悴,但是不苟言笑时却颇有气场,要每一个都似你这样,问句话就得等,隔个三、五天的才来回,那这家还不乱套了?!那婆子慌道:这就查,这就查!大奶奶且稍等一小会儿。
这一查,就捅了马蜂窝了。
不仅查出叶二太太暂压了下人的月例,还查出去外头放了印子钱,又查出家里的四季衣裳偷工减料,厨房管事也换了二太太的人……----那可是一个肥差。
叶三太太看了半上午的好戏,乐得回去合不拢嘴。
叶大奶奶却有些精力憔悴,等婆子们散了,回屋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连喝水都是女儿亲手端来,一句多话也不想说。
娘何苦这么挣命?叶宜心疼道:三房和二房打擂台,又与我们长房有什么相干了?既然祖父有意夺了二叔祖母的管家之权,母亲交给二婶婶不就行了?何苦白白累坏了自己,还落不着好儿。
叶大奶奶微笑道:这个时候,你二婶婶怎么好接手?我看她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今儿被叫了过来,还是避到你这里来了。
叶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叶大奶奶歇了一会儿,又有了点说话的力气,将来长房还要指望她过继儿子,给你添个小兄弟,往后你嫁了人也得指望着娘家,咱们能帮她的都帮一下。
摸了摸女儿头,万一我走了,你也好有个人照拂。
叶宜红了眼圈儿,伏在母亲的身上哽咽不已,半晌抬起头来,好吧,便是娘要帮二婶婶一把,又何苦去得罪二叔祖母呢?你查了她的那些烂帐,岂不恨你?!娘为什么要去做这个恶人?白白讨人嫌。
叶大奶奶淡淡道:我不仅要查,还要彻底的查个清楚。
为什么……?这样的话,将来不管我什么时候不管家……叶大奶奶原想说自己有一天撒手去了,又怕女儿伤心,勉力笑了笑,到时候……,你二叔祖母的名声上不干净,就不能再接手家事了。
叶宜怔住,娘你……宜姐儿。
叶大奶奶满心伤感,我能做的都做了,反正……反正自己不像是能长命的,不怕得罪人,我瞧着你二婶婶是一个良善知恩的,她欠了我这么大的一份人情,我不要她回报我,只求她将来能够善待你、照顾你……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就算将来我走了……,也放心了。
叶宜大哭,又不敢出声,伏在母亲身上呜呜咽咽了许久。
许久抬起头来,还是不明白,娘……,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万一……,二婶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帮她,将来她却忘了呢?叶大奶奶微微苦笑。
要是顾氏真的忘恩负义,自己又能如何呢?叶家……,迟早是会被她把持的,自己不过是尽力交好,盼着她有一点良心罢了。
宜姐儿……叶大奶奶不想说这些,让年幼的女儿不安,心里却是浮起另一件事,幽幽道:我以前做过一个奇怪的梦……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花式是,撒花的姑娘肤白腰细腿又长~~~PS:徐三和叶二的戏份在明天哈,写完他们,再回去有一点点剧情,这一部分就结束了~~然后回安阳,又是另外一种氛围~~PPS:果然三更一万字神马的,大家才有激情哈~(哼哼……,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前两天有点卡文呢~~)☆、83心思(下)叶宜问道:什么梦?那个梦……,我做了不止一次。
叶大奶奶语气轻缓,要不是面前的人是至亲至近的女儿,自己决不会说起这种乱力怪神的事,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婴儿,被人抱在怀里奔走,四处好像逃难的样子,乱乱的……叶宜插嘴道:听说十几年前,……不是大乱过一次吗?你听我说。
叶大奶奶轻轻拍了拍她,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到安阳的时候吗?我们遇见了你二婶婶,那时候她还是顾家九小姐……叶宜点头,我记得。
叶大奶奶有一阵沉默,似乎难以开口。
倒是叶宜想起点事,说道:我仿佛记得……,那时候母亲见过二婶婶之后,好些日子都是恍恍惚惚的。
问出了她心中一直不解的疑惑,难道二婶婶有什么不妥?我早就想问的,又怕娘说我瞎想。
不是她。
叶大奶奶叹了口气,是她的乳母,那个李妈妈……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或许真的是天意呢?至少……,能让女儿更放心一些,她的样子,就是梦里面抱着我的那个妇人。
叶宜张大了嘴,这、这……,这怎么可能?!我也觉得很奇怪。
叶大奶奶摇头微笑,要是照梦里那样,岂不是我才是顾家九小姐?可是我今年都三十了,比你二婶婶大了十几岁,怎么可能抱错呢?而且我从小在你外祖母家长大,父母、兄弟,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叶宜忍不住看向母亲,----母亲清秀淡雅、弱质纤纤,二婶婶却是明眸皓齿、殊色照人,就连脾气性子,彼此也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不管怎么说,应该都是一场善缘吧?叶大奶奶笑了,要不然……,她一个千金万金的官家小姐,怎么会阴差阳错嫁到叶家呢?做了你的婶娘。
叶宜不是太相信,……或许,这都是母亲编造出来安慰自己的吧。
她一向都是早慧懂事的,不愿意拂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只做震动不已,半晌点了点头,照母亲这么说,我们和二婶婶缘分是早就注定了的。
又道:难怪我看着二婶婶就觉得亲切,原来还是有缘故的。
叶大奶奶微微一笑,嗯……,你二婶婶应该会善待你的。
******翠微神色激动,进门道:二奶奶,大奶奶查了二太太的帐!顾莲吃惊道:真的?可不。
翠微能做到大丫头的位置上,自然有几分机灵,眼见主母貌美得宠,便铁了心要把主母巴结好,要说大奶奶一贯都挺温和的,这两年又病了,不知怎地这一次突然硬气起来,愣是把二太太的帐查了个底儿朝天。
----难怪隔壁吵吵闹闹的。
顾莲有些想不明白,大嫂那样子……,不说是行将就木吧,也是病得够呛,即便是大伯父让她暂管家事,犯不着这么卖命吧?还得罪人。
翠微又道:大奶奶不光查帐、对证,还裁了厨房上头的一个管事,那可是二太太的陪房,这下两边正在拌嘴呢。
----大嫂居然裁了婆婆的陪房?这得多大的勇气和多豁得出去啊?!不光得罪了长辈,还会惹得二房的下人怨声载道,大嫂少不得要得一个刻薄狠厉的名声。
不像是大嫂平时的作风啊。
顾莲沉默不语,揣测着长嫂这么做的动机和缘由。
倒是翠微一句话提醒了她,二奶奶……,大奶奶这么一闹,只怕二太太的脸面都丢光了,她还克扣下人的月例,在家里的尽失人心。
顾莲猛的醒悟过来。
翠微见她神色恍然,又道:往后……,二奶奶再接手就是水到渠成了。
大嫂为自己将来管家扫清了障碍!顾莲心里清楚,这世界上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那么大嫂是为了以后过继儿子……?可是现在连儿子的影儿都不见,再说,万一自己生不出儿子,接连几个都是女儿呢?更多的……,大嫂还是为了叶宜做打算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时间,顾莲倒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自己受了大嫂的恩,不只一次……,听叶东海说,当初去退袁幼娘的亲事,也是大嫂过去说项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顾莲没有想到的是,……后面叶大奶奶的恩,她是真的有点还不清了。
因为没隔多久,在叶家后宅,又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逼得叶二太太再无接手中馈的可能。
叶大奶奶查了叶二太太的账目,里面有许多亏空漏洞,以及不清不楚的地方,还有她安排的人亦有问题。
原本在这种事,在大家庭里通常都会搅稀泥裹过去,毕竟闹开了不好看,……而且叶大奶奶还是晚辈,不好和长辈翻脸。
但是这一次,叶大奶奶居然不管不顾撕破了脸皮。
该裁人的裁人,该处罚的处罚,还拿着账本过去找到叶二太太,问她亏空的地方怎么补上?惹得叶二太太恼羞成怒,从床上跳了下来。
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叶二太太气得不行,怒道:枉自平时大家还夸你贞静贤淑!居然拿着账本,指着长辈的眼睛鼻子问话?!我都病了,你还这般不依不饶的,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呐?!二婶婶,我并不敢的。
叶大奶奶蹙了蹙眉,只是账目上头差了许多银子,我既然接手,总归是要问清楚的。
又道:我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没有进项,便是想替二婶婶填补上去,也是力不从心。
你、你……叶二太太气得面红耳赤,脖子都粗了。
叶五娘又是着急,又是着恼,大嫂,你有话不能和缓点儿说吗?非要让我娘这么生气……看着半屋子的丫头仆妇,还不快点出去?!叶大奶奶便问,那依五妹妹看,这些亏空要怎么添补上呢?顿了顿,听说五妹妹有三千两银子压箱钱,五妹妹又是一个孝顺的,不如……你休想!叶二太太彻底被激怒了,忍不住高声道:我说你这么赤眉白眼的做什么呢?原来是打着你妹妹的主意!伸手要去抢了她手里的账本,摔着地上。
叶大奶奶不让,两人拉拉扯扯的……,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叶大奶奶就往后退,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好了!素琴顿时大叫,大奶奶……慌忙和丫头们一起扶人,又急急命人叫大夫,然后红了眼圈儿,对着叶二太太小声埋怨,二太太有话好说,不是不知道我们大奶奶身子弱,怎么能……咬了咬嘴唇,一面哭,一面扶着自家主母出去了。
没多会儿……,便有大奶奶去找二太太对账,二太太恼羞成怒动手打人,大奶奶摔在地上一病不起的消息传出来。
叶二太太听了,气得差点没有呕出一口热血。
----自己一下子就成了个恶妇!叶五娘哭道:她们都盯着那三千两银子,闹成这样……,不如拿出去干净!忍不住有些埋怨,娘也不必担心,我看二哥二嫂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将来我嫁人,总不会短了我的嫁妆……他们再有良心能给你多少?叶二太太气道:你跟你哥哥隔了肚皮,便是好也是有限!再说你又不是儿子,一千两银子嫁个姑娘顶破天了!这三千两银子是我的体己钱,谁也休想拿走!我不是儿子……叶五娘是个小姑娘家,只觉这几天大大的丢了脸面,再被母亲抱怨,不由哭得更加伤心,我不是儿子,那也是娘你生出来的!是男是女,又不是我能选的,娘要埋怨我也埋怨不上……叶二太太被女儿噎得够呛,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顾莲赶着过去给婆婆侍疾,却吃了闭门羹。
倒是叶五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怕得罪了嫂嫂,将来哥哥回来要落埋怨,出来解释道:娘的精神不是太好,二嫂你……顾莲忙道:病中静养是应该的。
叶五娘小声道:我陪二嫂出去坐坐罢。
不用了。
顾莲和她没啥话说,让玉竹拿了一个盒子过来,递给她,这里头有十二粒珍珠,原本一共二十四粒,我分了一半出来。
二嫂……你拿着……顾莲微笑,要是母亲需要用来安神养气,便磨了粉吃,要是用不着的话,将来五妹妹可以串一朵珠花儿戴。
叶五娘回去打开一看,又圆又白,又光滑,个个都有半截小手指头那么大,更难得全都一般儿大小,整齐的叫人爱得紧。
----哪里舍得去磨了粉吃?叶二太太瞧了,问道:……你二嫂给的?嗯。
叶五娘把手帕展开,铺在床上,欢喜的将珍珠滚在上头,真漂亮!自己不是没见过珍珠,似这般品相的却是头一遭,二嫂说了,我和她一人一半呢。
叶二太太扯了扯嘴角,她倒是大方,还不是拿着叶家的东西做人情。
娘……叶五娘不满道:二嫂好心送了东西过来,是好意……,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人家送东西还送出不是了?便把磨粉的话隐下,免得母亲说嫂子浪费奢侈,二嫂说回头穿了珠花戴,我和她正好一人一支。
叶二太太抿了嘴,最终表情还是有所缓和。
也对……,儿媳要是不拿出来自己就要不着,不管是顾家置办的嫁妆,还是继子给她买的,她能拿出来给小姑子就算大方的了。
或许,自己是真的担心过了头。
继子虽然跟自己不亲近,但是礼数也算周全,没有做过任何忤逆的事,儿媳妇一向都温柔大度,又是官家小姐,----应该不会像那些破落户似的,因为婆婆是继室,将来管家就跟婆婆抬杠子,容不下小姑子什么的。
唉……,但愿吧。
不过不管怎样,那三千两银子自己是不会拿出去的!******顾莲根本就没那么多心思。
只是想着婆婆被夺了官家之权,又被闹得大大的没脸,最后还把陪房亲信给赔了几个进去,损了夫人又折兵的,只怕肝火都旺得不能再旺了。
回头真要气出什么病来,婆婆一想到她被夺权,将来再一倒手,又要落到自己这个做儿媳的手里,少不得要日日侍疾,天天看脸色。
她是继室不假,自己是儿媳也是真,再怎么都不好甩了脸子就走。
给点东西哄着小姑子,顺便在婆婆面前做个人情,消消她们的气,回头丈夫回来了只管伸手报账,还能赚一个贤惠孝顺的美名儿呢。
倒是大嫂那边,快刀斩乱麻给自己铺路,又唱了黑脸,回头得认真的谢一谢。
又想回到丈夫身上,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打仗总是说不准的事儿。
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另外徐家一定打下了安阳才好,到时候就算顾家不搬,自己也要揣掇丈夫搬回去。
在济南府呆着,上头空气都带着一股子压抑的味道。
也不知道打到哪儿了?不过丈夫不会武,不似徐离还要冲到第一线,在后方总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吧。
又不能打手机问一问。
顾莲决定去搞点封建迷信,到了侧屋,给供的佛像上了几炷香,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李妈妈走了过来,小声道:奶奶要拜,改天还是去庙里拜送子观音吧。
噗……,人家不是求子啦。
顾莲有点尴尬,敷衍道:空了再去。
李妈妈上前做了几个揖,念了几句佛,然后低声道:三太太给的那个方子,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有些嘀咕,……她自己都没有生过儿子。
顾莲更尴尬了。
人家三太太不认为过错在自己,而是丈夫无能,而且照她的口气,要是三老爷是个生龙活虎的,她早就生下十个八个儿子了。
不过……,那方子只是介绍一些行房的时辰,相关吃食准备,以及……,咳咳,以及夫妻两个人用到的姿势。
要说试一试,也无妨,就当是增添闺中乐趣好了。
----但愿不要太扭曲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人问,为什么叶家那么有钱,叶二太太还要算计银子?首先,叶家有钱≠有现钱,主要是在各地的铺子上,人脉上等等~~其次,叶家有钱≠叶二太太有钱,更加≠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叶二太太是继室,又是后宅妇人,实际上是掌握不到叶家真正财源的,能算计的,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开销~~另外,三千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还有说到叶东海为了娶顾莲,大笔的花银子不含糊~~一是因为他爱慕顾莲;二是钱是他自己赚的,叶家他当家;三是娶顾莲本身是一种投资~~如同他给徐家筹备军粮一样,都是投资,有投资才有赚出,这是做生意的常理~~PS:三更了有木有?叶家的女眷很欢乐有木有?喔呵呵~~~☆、84一战功成(上)徐氏大军,已经将安阳城围住整整三天了。
谭宏玉虽然夜袭乌巢成功,但是安阳驻军并不多,只得六万人,而徐家带了二十万兵马攻打,双方人数悬殊!安阳又是徐家根基所在,熟门熟路、清楚薄弱之处,谭宏玉所占地利便少了许多,只能坚守不出。
徐策不打算强攻,……安阳就如同自己的家一样,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徐家根基所在,不愿意弄得尸横遍野、一片废墟。
派了数员副将,各自领上几百骑兵,在城外策马举旗来回奔走,扬尘数里、埃尘连天!然后命人不断往城□劝降书,言明二十万大军压境,安阳顷刻击破,徐家只是取回根基所在,绝不对城内百姓有秋毫所犯!所有归降者……,一律好生安置。
徐家在安阳享有几十年的盛名,民心所依所向,谭宏玉抢占了安阳城后,多有恃强凌弱之事发生,并不如徐家得人心。
此一举,使得安阳城内民心动摇不已。
徐离冷冷的看着,今日午时,便是最后时分。
段九挤在旁边,嘿嘿笑道:从前我杀人都是要收银子的,贵的上千,便宜的也要好几百,今儿不知道能杀几个呢。
徐离和他比试过,知道此人的剑法厉害得紧,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一张嘴皮子聒噪,叫人听得耳朵疼。
但是等下用得上他,只好忍了。
徐策在旁边笑道:我可不比叶家有钱,杀一个,给一碗好酒!好像有点亏。
段九咂了咂嘴,摇头道:不过先说好了,酒得我来挑。
又腆着一张脸,笑嘻嘻看向徐策,等下人那么多,我怕的紧,二爷……,好歹给我找一声铠甲穿穿啊?我这辈子还没有当过官老爷呢。
徐离已经听他聒噪了半个时辰,脑袋都是大的,不耐烦道:快去给他拿一身上好的铠甲!补了一句,多拿几身,也让他挑!段九只做没听出对方的烦躁,等人来了,乐呵呵的挑了一身铠甲穿上。
徐策打量着此人,武功高、剑法了得,几乎可以说是杀人于无形,偏偏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倒也还罢了。
----奇人多半都有些古怪脾气。
难得的是……,十分谨慎,并不随便夸口逞强的,哪怕自己剑法厉害,一样记得要铠甲护身,----越是谨慎小心的剑客,才越杀得了人,自己也活得越久。
不知道叶东海是怎么交结上的?两个人甚是亲近,并不像一般的雇佣关系,今儿要不是跟叶东海借人,段九只怕未必会答应呢。
徐离打量着段九,说道:讲好了,谭宏玉的人头是我的。
哎呀,哎呀……段九穿了铠甲十分得意,挺着胸口,三爷放心,我这个人就图个数多,不跟你抢,我还等着多喝几碗好酒呢。
又道:再说了,一个五大三处的爷们儿有啥好抢的?又不是美人……他嘴里叽里咕噜的,心里却盘算着,等下除了谭宏玉……,其他的人,最好一个都不给徐离留下!震慑一下他,也给叶东海那个混小子抬抬身价。
只不过,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二爷……,可把我的大财神给看好了,不然回头我找谁做生意去啊?徐策笑道:放心,有我在就有他在。
段九哈哈大笑,放心了,放心了。
徐离不理会他的无聊,调转马头,朝着身后三千精甲将士看了一眼,----这三千人是徐家最最精锐的兵马,不光个个身强力壮,而且把能挑的偏将军、副将、校尉,以及大、小都统、百夫长、什长、伍长,全都挑了出来!----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有着超强的执行能力。
段九跟着往后探了探头,看到了几排以后的黄大石,喊了一声,小徒弟……,等下记得紧紧跟着师傅!别跑远了。
徐离觉得他啰嗦的跟个鸡婆似的,扭脸回了头。
黄大石并不胆怯,在战鼓声声震天响的大环境当中,反而全身上下都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意,……不过师傅很厉害,而且一直都不厌其烦的教导自己。
眼下在队伍里面虽然不敢乱出声,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不暖,但却明亮。
徐离提枪策马,以熟练的马技绕了一圈儿,往前冲了一段距离,震声大喝道:谭宏玉,你降是不降?!其实并没有等着谭宏玉真的投降,这三天所有的作为,以及喊话,都是用来动摇城内军心的……谭宏玉一直守城不出,做了缩头乌龟,徐家又不断的射劝降书,敌军士气早已低落不已,----正午时分,又正是人懒洋洋昏昏欲睡的时刻。
----进攻则精神振奋,退守则容易倦怠。
徐策坐直了身体,目光陡然间变得特别明亮,……午时到!徐离朝身后将士喝了一声,斩杀逆贼,夺回安阳!斩杀逆贼,夺回安阳!斩杀逆贼,夺回安阳!!斩杀逆贼,夺回安阳……!!!三千人附和,三万人齐声附和,二十万大军随之附和,……一波高过一波的震天吼声!就连大地都跟着抖了几抖!安阳城上的守军,一个个都是畏惧不已。
徐策的椅子被抬到了指挥战车高处,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心中的热血一样在燃烧,抬起手挥动旗帜,箭雨,……发!城外数万精兵一拨又一拨,撒开漫天箭雨!徐策又道:云车,……列阵!一阵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起,近百辆云车列阵,绵延铺开几十丈之远,围住了安阳整整半边城墙!轰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被投掷飞上城头,顿时砸得一片鬼哭狼嚎的!很快,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密密麻麻的砸向了城内,城头的弓箭兵,几乎没有办法正面回击……徐离领着数辆辎重石车,上缚长柱,不断撞击大门,声势震天,最后亲率三千精骑破门而入,高声大喝,归降徐氏,秋毫无犯!归降徐氏,秋毫无犯!!话音未落,跟随进攻的三千精甲将士,不断地一起大喝!他们突然闯入,又是风卷残云一般,血光四溅、杀声震天,守城大军早已吓得人心溃散!哈哈……段九一面杀人,一面大笑,三爷……,我又多杀了一个!他不善马上使枪,俯身杀人犹自觉得不够尽兴,嘴里却没闲着,哎哟,又是一碗好酒!哎呀呀……,又是一双……徐离瞄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歇,冷冷道:不过是仗着兵器之利!那你还会两种兵器呢?段九哇哇乱叫,我却只会一种,好不公平!不行,回头我也要学学用枪……两个人一前一后,徐离开路,段九断后,有如搭配和谐的绞肉机,带动三千精兵良将不停厮杀,城中兵卒无人敢掖其锋!一路过去,血流成河!城里几万惶惶不安的守城大军,很快就被冲散开……片刻后,徐离快马银枪、势不可挡直奔主帅指挥台,勒马嘶鸣,准确无误的停在谭宏玉身前,喝道:逆贼,……受死!你……谭宏玉瞪圆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对方会站在自己跟前,你是怎么冲过来的……----难道几万将士都覆灭了?这绝对不可能!谭宏玉身边的几员副将冲了上来,徐离身后的人亲信也不是吃素的,两边人马顿时厮杀起来,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一个个都红了眼。
段九还在不停乱喊,别抢!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受死的是你!谭宏玉正坐在中军的指挥台上,连战马都来不及骑,抓起大刀狠狠朝上砍了过去,徐氏余孽……余孽?!徐离痛失长兄的仇恨和愤怒,顿时被挑了起来,又快又狠又准,一枪刺向谭宏玉的胳膊,痛得他握不住大刀,咬牙切齿道:今日……,就让你死在我这余孽的手里!谭宏玉站在马下吃了亏,忍着剧痛去捡刀,下一瞬……,脑袋却被徐离的利剑分了家,骨碌碌滚落在其马下!主帅被斩,中军顿时大乱!安阳城内的守城兵卒慌作一团、争相溃逃,被杀、践踏、投降者不计其数,谭宏玉部下不攻自溃……*******徐家大胜,夺回安阳城的消息很快传回山东。
消息传到长清的时候,顾莲正在给丈夫做一件亵衣,针线虽不出挑,基本的功夫还是有的,这种东西也不好假以他人之手。
二奶奶!二奶奶……蝉丫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大声道:徐家大胜了!安阳又成了徐家的天下。
她急急的问,奶奶,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真的?顾莲听得高兴起来。
待在济南府,总是叫自己提心吊胆的,如果能够回到安阳去的话,日子应该会过得舒心一些,……不免在心里算日子,算着丈夫该什么时候回来。
一天一天的数着,一日一日的等着。
二爷回来了!院子外面传来了丫头们惊喜声,有一点小小的沸腾,……叶东海俨然已是叶家的主心骨、顶梁柱,颇有点众星盼月的味道。
顾莲静静站在廊子上,等着他过去拜见父母,跟大伯大伯母问好,和三叔三婶打招呼,----古代的大家庭就是这样,媳妇总是落在最后面的。
不过,终于还是等到丈夫回来了。
顾莲以为会看见一个胡子巴茬的憔悴男人,结果并非如此。
叶东海一身干干净净的宝蓝色锦袍,头戴白玉长簪,他的容颜俊逸温和,嘴角还挂着淡淡笑意,让人一看心里就是暖暖软软的。
直到很久以后,顾莲回想起来今时这一幕,才明白……,这是丈夫罕见的少年心性表现,他要展现出他最好的一面。
----又怎么会让自己看到他邋遢的样子?如同那些求偶的雄孔雀,总是展开那最华丽、最绚目的漂亮尾巴。
☆、85一战功成(中)莲娘……叶东海上了台阶,握住了她的手。
顾莲微笑,进去说吧。
进了屋,亲自服侍他净了手、擦了脸,翠微捧了热茶上来,自己接了,再温温柔柔的放在他手里,问道:累了吧?还好。
叶东海喝了一口便放下,低声道:只是想你,我一早就赶回来了。
翠微、李妈妈等人便抿了嘴退下。
顾莲笑了笑,问道:安阳打下来了?嗯。
那……顾莲满心期盼,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又笑,前几天听说消息,我都忍不住要收拾包袱了。
叶东海呵呵一笑,这么着急?顾莲轻叹,寄人篱下,哪有回自己的地盘呆着舒服?当然想回去了。
嗯,回头跟爹他们说一下,顾莲见他应了,放下心来。
听说徐家是初八打下的安阳,今天才十一,丈夫只花了三天时间赶过来,想来一路紧赶十分疲惫,于是道:现在吃晚饭还有点早,你要不要歇一歇?反正我不饿,等会儿你睡醒了,咱们再一起吃饭。
叶东海看着她笑,好啊。
顾莲被看得不好意思,尴尬道:我是说让你自己去歇。
一起去。
叶东海拉了她的手,又低声,放心……,我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早就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柔声,就是想让你陪陪我。
顾莲听着好笑,就算他这会儿有力气,无非是滚一滚,自己有什么不放心?只不过还是依了他过去。
夫妻两人躺倒床上,叶东海俯身抱了她,埋在脖颈间闻了闻,好香。
突然支了胳膊,从怀里摸出一串小金葫芦,我在一个小镇上歇脚瞧见的,有意思吧。
----男人讨好你的时候,一定要配合。
顾莲前世有过谈恋爱的经验,伸手接了小金葫芦,举在半空看了看,说道:是挺别致的。
指了指葫芦上的花纹,以及五颜六色的小配饰珠子,倒像是北面蛮子们戴的玩意儿。
叶东海的眼里便绽出笑意,你喜欢就好。
等会儿我再收起来。
顾莲塞在了枕头底下,扭头看着他,徐家的人是留在安阳,还是一起回来了?徐家的家眷还在济南府,总该回来接人吧。
叶东海像是真的疲惫极了,闭着眼睛搂了她,懒懒回道:徐二爷和大部分的兵马都留在了安阳,只得徐三爷领了三千精兵回来。
顾莲点点头,这么看来,徐家马上也要离开济南了。
----这三千精兵,自然是回来接家眷的。
别管什么徐家了。
叶东海翻了个身,半揽着她,声音软绵绵的,我好困、又累……,一路上都不敢耽搁。
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顾莲娇笑,肉麻!结果半晌都不闻动静,一扭头,旁边那人都已经睡着了。
不由一笑,自己睡不着,便给他掖了掖被子,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叶东海睡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起来。
到底年轻底子好,稍作歇息,整个人又是精神抖擞的,一面舒展,一面问道:最近家里可有什么事没有?他是随口一问,顾莲手上的动作却停了停。
叶东海看了过来,注意力都被她手上的亵衣吸引走了,是给我做的?挤在了妻子身边坐下,高兴道:几天不见,你可是越发的贤惠了。
顾莲浅笑,针脚粗,只能穿在里面。
对了。
他问,怎么方才我过去的时候,说是娘有些不舒服?摸了摸妻子的脸,这段时间,你天天过去侍疾辛苦了吧。
其实是担心,继母有没有给妻子什么脸色看。
那倒没有,只是每天过去看一看。
顾莲放下针线,简略的把三千两银子风波说了一遍,没提长嫂大嫂摔倒的事,反正事后丈夫会听说的。
从自己嘴里说出,倒像是挑拨婆婆和长嫂的关系,淡笑道:母亲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其他并无大碍。
意思是,你继母她这是心病。
何苦这样?叶东海微微不悦,五娘是我的妹妹,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难道她出阁的时候,我这个兄长还能不管吗?越想越是不满,这些年,我并没有薄待她们两个……想要说几句抱怨的话,最后还是忍下了。
顾莲心里叹了口气,……婆婆的所作所为,传出去她的名声固然不好,但也显得自己和丈夫刻薄,好似平时克扣了继母和小姑子似的。
----换一个心思重的儿媳,少不得要埋怨上。
因见丈夫他有些上火,于是劝道:五妹妹是女儿,母亲难免多疼了一些。
叶东海沉默不语,然后道:大嫂的身子一向都不太好,让她管家……,岂不是更加损耗心神?累坏了,倒是我们的过错。
琢磨了下,回头还是你接过来吧。
顾莲微笑点头,好。
叶东海又道:要是你不熟悉,我让大嫂把她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借你,有她们经验丰富的人帮衬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嗯。
顾莲应了,拉长了声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低头拾起针线,一面道:我把那盒子珍珠分了一半给五妹妹,让她串一支珠花戴。
珍珠……?叶东海一怔,问道:你把珍珠分了一半给五娘?顾莲见他问得郑重,诧异抬头,……莫非很贵?或许这年头的珍珠比较难得,毕竟没有人工养殖,又是海产品,运到内陆可能会价格虚高,……所以丈夫心疼了?不是。
叶东海的语速有点慢,心里拧了一个小小的疙瘩,缓缓道:我原本想着……,回头让你穿一串项链戴的,那一颗大的,正好可以挂在中间。
顾莲想象了一下,----太雍容华贵了吧?自己好像还不到那个年纪。
叶东海声音有点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喜欢啊,但……顾莲不知道他为何要纠结一把珍珠,叶家不差那点吧?再说自己又没有给别人,还是给了叶家的人,所以,我想着五妹妹也会喜欢。
叶东海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波潋滟、盈盈生光,但是却十分清明,……忽然间,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翠冷。
那时候,自己才得十三、四岁,正是懵懂知晓人事的年纪,翠冷长得清秀,又温柔,两个人天天在一个屋子里呆着,便解了男女之事。
但她只是一个丫头,当时自己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买上一点小玩意儿捎给她,----不论是胭脂水粉,还是一份不值钱的点心,翠冷都会当做宝贝一般收起来,从来不让别人碰。
那种爱若珍宝的欣喜,让自己看着也会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那些珍珠,珊瑚树,以及后来的雕漆妆盒……,全都是自己用心为她挑的,以为她会喜欢,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样。
----她一转手就送了人,没有丝毫不舍。
叶东海忽地站了起来,在隔间的纱橱里找出一个盒子,取出一块宛若滴血一般的红宝石,递给她,这个一直忘记还给你了。
顾莲接过看了看,笑道:我还以为你拿去卖了呢。
叶东海摇头,你心爱的东西,我怎么会卖掉?什么心爱的东西。
顾莲莞尔一笑,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说白了,还不是一块石头,难得一些罢了。
叶东海看着她,目光闪烁。
顾莲打量着自己的丈夫,心思转了转,猜疑道:你该不会以为,是什么外男送给我的吧?赶紧解释道:是我祖父给的。
在妆台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喏……打开盖子,你看,……里头还有几颗呢。
翡翠莹润,绿的仿佛要滴出来一样。
蓝宝石幽蓝幽蓝的,闪着幽暗诱人的光芒,仿佛一汪海水。
金刚钻晶莹无暇、璀璨夺目,好几粒大大小小的堆在一起,……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都是花的,让人惊赞!叶东海并没有怀疑妻子在撒谎,或者有私,假如真的是什么人送给她的,又怎么会轻易转手给了自己?又怎么会是单颗的宝石,而不是精美的成品?只不过……顾莲还在那边细细解释,当初祖父说了,我从小就一直没有养在家里,不比别的姐妹有体己,就给了这些东西让我傍身。
怕丈夫疑心自己,干脆道:白白放着也没多大意思,回头卖了也行,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叶东海静静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自己用心为她挑选的东西,在她眼里,和这些宝石一样,不过是一堆可以变卖、送人的身外之物。
自己的心意,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想到徐离……,虽然不曾恶语相向,但是一看见自己就目光冷冷的,他因为妻子而厌恶自己,----看似无情,却是有情。
而妻子,看起来对什么人都是温温和和的,还能陪自己软语娇笑,却是什么都没有当真,----状若有情,实则无情。
叶东海在心内淡淡自嘲,……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爱慕她,就推己及人呢?仔细回想一下,她一个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品貌出挑、千金万贵的,……怎么可能无故爱慕自己?爱慕一个区区商户之子。
若非阴差阳错,她是断然不会嫁到叶家来的。
甚至在自己突然跟她说了过继一事,亦是很快揭过去,她有委屈却不发作,依旧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好妻子。
----但也仅此而已。
原来平时所看到的,那些旖旎甜蜜,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你怎么了?顾莲问道。
没什么。
叶东海微微一笑,内心泛出淡淡的涩意,东西这么贵重,赶紧都收起来。
移开目光,我们出去吃饭吧。
☆、86一战功成(下)顾莲不明白,丈夫的情绪怎么一下子低落起来。
心下疑惑,不过想着他可能是累了,神色懒怠,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将那些贵重的宝石都装进盒子,亲自放进纱橱锁好,----虽说是石头,可这都是值钱的石头,不一般的石头,急难时还能换点银子呢。
----自己从来就不是假清高的人。
而对于叶东海来说,之前的新婚生活,像是蒙了一层如梦如幻的纱,此刻不小心戳破了,透过那个小洞,让自己更仔细的看清楚妻子。
后面几天,他留意到很多小的细节。
比如那串小金葫芦,她的确当着自己的面夸了、赞了,露出欣喜,但是第二天却锁进了抽屉里,并没有带在身上或者拿出来玩儿。
叶东海跟自己说,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小鸡肚肠的去多心猜疑。
或许……,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比较内敛呢。
可是,有人却用事实来证明他真的没有多心。
二奶奶……有外院的丫头来报,说道:门外有个姓黄的校尉大人,说是奶奶的乳兄,路过长清想见个面儿。
顾莲十分高兴,叫了李妈妈和蝉丫出来,大石哥来了!拉了丈夫,央道:你陪我一起出去,我想和大石哥说几句话,好些日子不见了。
叶东海点头,好。
----妻子跟娘家不和,但似乎对乳母一家却很亲近。
到了外院,看见穿了一身牛皮铠甲的黄大石。
顾莲哧的一笑,大石哥,你怎么晒得跟块焦炭似的?又道:你还没有回济南吧?这么快过来。
蝉丫冲了上去,哥……,你现在好威风啊!李妈妈夸道:大石有出息了。
黄大石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道:我就是顺路问你们,回不回安阳去?要是回去的话,过两天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路上安全一些。
蝉丫和李妈妈都看了过来。
顾莲笑道:回去的,二爷都答应了。
回头看了丈夫一眼,二爷,我们和大石哥他们一起走吧?不过多备几辆马车的事。
叶东海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是偷偷中途溜出来的,跟三爷告了假。
黄大石浓眉大眼的,挺着身板,说起来话中气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吵架,三爷带着人回去接老夫人她们,估计歇上几天,就会动身,到时候我提前过来通知你们。
跟徐离的队伍一起回去?叶东海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不是太情愿,但是心下也是明白,跟着军队走当然要安全得多。
顾莲却是目光欣慰,----乳兄跟着在军队里历练了一阵子,比以前爽朗多了。
还有……黄大石手里提过一个油纸包,赧然道:我买了一点筷子糕,东西粗的很,你们尝一尝,只当回想一下以前的味儿。
蝉丫笑嘻嘻接了,正想吃这个呢。
顾莲招呼道:进去吧,等下吃了午饭再走。
不了,我不敢耽搁太久。
黄大石连连摆手,又朝叶东海拱手,二爷,那我回头来找你们,先走了。
叶东海笑道:我送你出去。
对方是妻子看重的乳兄,而且如今还是身带军衔的人了。
再折回身来时,妻子已经和丫头们进了屋。
叶东海踏上台阶,听见妻子和乳母几个在侧屋说笑,气氛非常好,这一次可要先分好……是妻子清澈的声音,那年蝉丫为了二两筷子糕,哭得在地上不起来,弄得我只吃了一口,剩下都全给她了。
李妈妈呵呵笑道:羞死个人……那时候没吃的嘛。
蝉丫抗议,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个甜东西,好不容易才得了那么一块,能不稀罕吗?奶奶比我大,当然要让着我了。
----不恭敬,但却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哼哼……妻子却道:那现在你长大了,该让着我了。
那语气说不出的天真娇憨,还带了一点点小淘气,惹得叶东海微微侧身,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嗯……,味道不错。
妻子妙目微眯,表情有一点点夸张的满足。
筷子糕有什么好吃了?外头那种最粗鄙的小店里面,五个铜板便给一斤,妻子看重的,是她乳兄的一番心意而已。
她不是无情,只是……,对自己没有对自己动情罢了。
自己当然知道,感情不是一天两天生出来的,妻子对自己并非一见倾心,需要时间,----可是如果她心里有别人,紧锁不打开呢。
徐离对她有情,她是不是也……?叶东海摇了摇头,赶紧挥散掉了脑海里的这个念头。
要是这么想下去,往后自己疑神疑鬼的,妻子做什么都是错、都惹猜疑,两个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或许……,自己需要的只是时间。
住手!顾莲抓住蝉丫的手,去夺糕,都是我的。
正在笑闹之间,抬头突然看见了丈夫的衣角,于是笑着走了过去,二爷……?指了指身后的筷子糕,你要不要尝一点儿?那双明眸里面,宛若有繁花在最深处轻柔绽放。
----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不了。
叶东海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令自己满目惊艳,却不属于自己,淡淡道:我不爱吃这个。
转身进了里屋,有些累,我去歇一会儿。
******徐府,徐夫人所住院子的正房。
夫人、二奶奶、二小姐。
一个小丫头进来,禀道:三爷和三奶奶来了。
徐夫人面含微笑,看着走进门的小儿子和儿媳,带了几分嗔怪道:三郎你昨天才回来,不是让你多歇一会儿吗?徐离回道:儿子不累。
薛氏终于盼回了丈夫,而且丈夫并没有似自己担心的那样,收到顾氏什么告状的信,还是和颜悦色的。
她放下心来,心情好,便在旁边凑趣笑道:安阳打下来,往后可就又多了一块属地。
多了一块?属地?徐夫人笑容微淡。
徐二奶奶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不言语。
徐姝却是一脸欢喜,大声问道:三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安阳去?你们要回安阳……?薛氏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也对。
想了想,要是婆婆和小姑子、嫂子都回去,这个家岂不是清净了?只剩下自己和三郎,以后无拘无束的多好。
因而看向丈夫,巴不得他马上把婆婆等人送走。
徐离也没让她失望,说道:后天就走。
薛氏强掩欢喜,在人前反倒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其实不用着急,再多呆几天……,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徐离微微皱眉,日子已经订好,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薛氏没有反应过来,我、我……,收拾什么?徐离看了她足足有几秒钟,方才确定了妻子不是在说笑话。
三嫂……徐姝好笑道:当然是收拾回安阳的行李啊?后天就走了,三嫂要是不赶紧收拾,怎么来得及?别再落下什么了。
薛氏还没有转过弯儿来,我也要……三奶奶!急得薛妈妈扯了她衣服一下,陪笑道:咱们赶紧回去收拾,奶奶的东西又多,不是一会儿功夫弄得完的。
薛氏这才想起,----自己是徐家的儿媳,当然要跟着夫家一起进退。
可是……,她不情愿。
三郎,在济南不是挺好的吗?再说……她飞快的想了想,强笑道:再说二哥不是已经在安阳,又不是没有人看管,咱们何必急着回去呢?不如……徐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徐离看着不情不愿的妻子,心下不悦,安阳是徐家的根基,有徐家的祖业,我们当然要回去。
又道:你做了徐家的儿媳,也是一样。
薛氏笑不大起来了,小声嘟哝,安阳那种小地方……徐离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当场发作,朝母亲欠身,我先回去了。
又道:娘和二嫂、二妹妹,都回去准备一下。
徐夫人招呼二儿媳和小女儿,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剩下薛氏孤零零的站在大厅里。
还是薛妈妈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奶奶……,三爷都走了。
薛氏脸上挂不住,一甩袖,愤愤然的出门。
一路上,不停的小声嘀咕,我才不想去安阳呢!又小又破……,有什么好的?真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其实更多的,是对陌生地方的担心和不安,以及远离父母失去庇佑,让她心生抗拒,本能的不愿意离开故土。
薛妈妈也不想过去安阳。
但是却明白,只怕自家小姐不得不过去。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徐离又不是入赘,当然不能在薛家呆一辈子,自家小姐嫁了人,便只能跟着夫家一起走了。
不然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安阳,----还叫什么夫妻?☆、87归途(上)薛氏却是满心委屈,她不想去安阳,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去,本来要是丈夫口气和软一点,哄一哄,自己或许还能委屈一下。
他居然……,叫自己一个人留在大厅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从前丈夫对自己一直千依百顺,小意儿体贴,怎么一转眼……,是因为打回安阳翅膀硬了?还是顾氏又偷偷告了状,他忍着没发作?不管怎么说,丈夫都是在故意让自己没脸。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她一进屋,就看见紫韵在指挥丫头收拾东西。
赶紧上前抓了东西,摔在地上,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我让你乱动东西了吗?搬什么搬……?弄的乱七八糟的!紫韵委屈道:是三爷让我收拾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一般,……自己一会儿不在,这狐媚子就又勾搭上了?薛氏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过去,你还犟嘴?!紫韵捂了脸,不敢吭声儿。
其他的丫头婆子门一样停了手,个个低下头。
你这是做什么?徐离走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我让紫韵收拾的,你打作她甚?薛氏气道:你心疼了?----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徐离的眼睛里快要迸出刀子来。
眼下徐家马上就要走了,薛延平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此时此刻站在薛家的地盘,再和薛氏吵架,……当然不是明智之举。
天下人都知道薛家于徐家有恩,却不只薛氏无状,只能她不愿意走,自己却不能主动弃了她。
而且妻子如果能够跟着一起走,徐家离去会顺利很多,以后和薛延平打交道,事情亦会相对的顺利不少。
即便她最后走不成,至少能让薛延平觉得赢到了一点点。
徐离心思转得飞快,有了对策,要是你现在不想去安阳,那就先在济南呆着,等开春暖和了,我再来接你。
看了紫韵一眼,紫韵我先带过去。
如他所料,薛氏果然急得跳脚,指道:你把我扔下?……带她走?!徐离便道:那你跟我走,把紫韵留在济南如何?还补了一句,我身边总不能没个服侍的人吧。
薛氏怔了怔……,很快慌了。
要知道,丈夫屋里现在是没有通房丫头,以前却是有的,不过是在娶自己之前都打发了。
他一个成了亲的男子,怎么可能守住空房?再说了,婆婆肯定不会答应。
自己要是不跟着过去,就算没有紫韵,也有红韵、绿韵,没个主母在跟前,不知道要添多少莺莺燕燕呢。
薛妈妈见状,便知道自家小姐被姑爷掐住了七寸。
徐离缓和了口气,叫了一声,萦萦。
忍住满心的厌恶和火气,牵了她的手,安阳和济南差不多的,你听我的话,先过去……,要是住不习惯咱们再回来。
薛氏好似扎了破的气球,漏了气。
心里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让丈夫单独走,被握住的手,也就没有再抽出来。
半晌过去,方才委委屈屈应道:那……认真的看着丈夫,你答应好的,我去安阳住不惯的话,你就要跟我回来。
徐离微笑道:好。
薛妈妈在心里叹气,----徐家羽翼已丰,怎会甘心再屈居他人之下?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徐家去势不可挡,而小姐……,除非不跟丈夫过了,就只能跟去安阳。
这段姻缘,将来真的不知道会如何。
去……,前路难测。
不去……,夫妻分离。
自家小姐是连起薛家和徐家的那条线,从前两家方向一致的时候,她把两家紧紧缠在一起,现在薛家、徐家各奔各的前程,各往各的方向使力。
----可别把小姐这条线给扯断了。
******薛延平不希望徐家离去,说辞尽然和薛氏差不多,皱眉道:既然你兄长已经在安阳,有人看管,我看你也不用急着回去,回头咱们再往南面打一打。
自己儿子年幼,这两年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配合有素,帮自己打下不少州郡,薛家的地盘一日一日扩大,……实在舍不得这个能干的女婿。
徐离却道:安阳只是刚刚打下来,局势未定,而且萧苍丢了安阳,肯定恼怒,只要他在北面一腾出空,必定会发兵过来攻打。
微微蹙眉,我二哥腿上有伤,一个人实在是独木难支。
薛延平沉着一张脸。
再说了。
徐离又道:如果安阳再次被萧苍占领,局势必定大乱,也会影响到岳父你南下的步伐。
我这次回去,一定会和兄长牢牢的守住安阳,让岳父安心,好早日一定南面大局。
今时今日的徐家,手下兵马比当初多了五倍不止,说什么怕安阳再次被萧苍占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不过是托辞罢了。
这个女婿是留不住了。
薛延平心里清楚的很,……女婿去意已决、心思坚定,只怕就算自己说破了嘴皮,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除非亲手将女婿扑杀!徐离有如一柄利剑,最后到底会折了剑,还是伤了自己,且是两说……,但是一旦动手,两家必定马上翻脸!而且徐氏兄弟聪明,大大方方只带三千兵马回来接人。
可是徐家已经坐稳安阳,徐策手头上本来就有二十万人,如今打下安阳,以及惠州、鹤城等州郡,至少又收编了七、八万人。
----已经是一股无法小觑的势力。
自己根本不能说灭就灭。
薛家和徐家拧在一起,是一股结实的粗绳,若是争斗……,弄得两败俱伤的,只会便宜了北面萧苍老匹夫!此举实属不智。
留不住徐离,薛延平却想留下女儿。
不管如何,女儿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想捏在人家手里,……一想到妻子今后可能会哭哭啼啼的,就是心烦不已。
于是开口道:既然三郎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留你。
又道:此去路途甚是遥远,你也说了,安阳刚刚收复尚未安定,依我看,萦萦还是晚些过去的好。
语气一顿,眼下又冷,就等回头开了春再走吧。
徐离知道岳父心里不快,不便在这个时候跟他抬杠,反正这个妻子自己实在是受够了。
要是真的带不走,也不必起什么争执,因而道:既然岳父心疼萦萦,那就等我开了春再……他的话还没说完,薛氏已经抢先道:爹,我要跟三郎一起走的!自己不跟过去,那些小狐狸精还不围满丈夫的床?上头没人管,说不定等到自己再过去时,肚子里都有丈夫的种了。
薛延平皱眉,你少插嘴!薛夫人神色闪烁,一方面不愿女儿女婿分离,一方面又不远女儿背井离乡,似徐三郎那样的人,……女儿那里驾驭的住?她又任性,要是没有薛家在身边撑腰,将来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怕冷。
薛氏坚持,现在都已经开春了,能冷到哪儿去?爹……,我和三郎才成亲不久,连个孩儿都没有,你怎么能让我们分开呢?薛延平目光一闪,但是很快又平静过来。
徐离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薛延平不与女儿争吵,只对妻子道:我和三郎有话要说,你先带萦萦回后面去。
薛夫人毕竟不是薛氏,丈夫小事迁就她,人前是绝对不敢不给丈夫面子的,当即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扯了女儿离去。
三郎!别丢下我……薛氏犹自挣扎大喊,却被几个婆子强行拖着带走。
这边薛延平看向徐离,笑道:三郎,此一去何时才能再见?徐离知道他不是妻子那种妇人,可以随便哄得,略作沉吟,回道:岳父若有用得上徐家的时候,女婿自当倾力相助。
----是相助,而不是听岳父的话了。
薛延平满脸的络腮胡子,裂开大嘴笑起来时,有些凶神恶煞之气,他道:有三郎这一句话,老夫我就足矣放心了。
徐离一脸恭恭敬敬的,执晚辈礼,岳父放心。
薛延平收敛了笑意,你们走吧。
******徐离带着三千兵马,以及徐家的女眷踏上了回家归途。
叶东海内心不想跟着徐家,但是比起自己那一点小小的不舒服,当然还是家人的安全更重要,----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起回去。
说是一起,徐家女眷在队伍的前面,顾家和叶家押后,中间三千精兵良马,中间差不多有隔了有几里路。
黄大石领了有百来人的一支小队,负责后面的安全。
其实这么乌压压的一路人,除非是薛延平派了兵马来打,否则寻常流寇、匪贼之类的,岂敢过来生事?一看就早已吓得四处逃窜了。
顾莲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这种四处流离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李妈妈和蝉丫,而是丈夫叶东海,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旖旎风光。
只不过……,丈夫的兴致似乎有点低沉。
是因为跟着徐家一起回去,让他隐隐不舒服了?还是……,自从那天问了珍珠的事以后,就总觉得他怪怪的,不似从前那样喜欢跟自己玩笑了。
珍珠怎么了?顾莲想到前世小的时候,同学给了自己一条漂亮的塑料珠子项链,结果被表姐拿去玩儿,后来同学以为自己送了人,气得三天都不理自己。
可是他叶东海一个大男人,……也为这个计较?想了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倒是有天在小镇上歇脚,叶东海忙里忙外去安排住宿吃食,妥当又周全,李妈妈夸了一句,我们二爷虽然年轻,人却是再稳重不过的了。
顾莲这才有点醒悟。
是啊,叶东海今年才十九岁呢。
换做前世,差不多是大一、大二上学的年纪,就算他出来混得早,实际上还是有些少年心思吧。
许是觉得自己把他的礼物转赠,所以有些不高兴。
顾莲不由哑然一笑。
这件事……,倒是自己疏忽和鲁莽了。
☆、88归途(中)接下来的几天,顾莲都在盘算怎么哄好丈夫。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倒是徐姝,一到小镇或者县城歇脚的时候,就寻了机会过来说话,……薛氏没有跟来,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莲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徐姝说起薛氏的笑话,她居然说安阳是薛家的一块属地?还想着我们都走了,正好留下她和三哥两个人,想了半天……,就愣是没想起她是徐家的媳妇!说到此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和厌恶。
顾莲微微一笑,……薛氏一次又一次的折腾自己,差点害得自己名声坏透,若不是没有办法与之对抗,自己真是难以忍下去。
只是站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不好评价她。
于是笑道:我也想早点回安阳,叶家和顾家都是,毕竟在别人的屋檐下,总是过得提心吊胆的。
只是有些担心,你三嫂她不跟过来,是不是你们和徐家……爱来不来!徐姝撇了撇嘴,听我三哥提了一句,好像是她爹不让她来,说什么天气冷,等暖和了再让三哥去接她!哼……,一辈子不来才好呢!顾莲心里一跳,----徐家和薛家的利益链要断了?所谓开春暖和了再接人,分明就是薛延平扣着女儿不放,不想徐家捏在手里,再说回了安阳以后,徐离他们肯定还要去打仗的。
什么时候才暖和?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接人?徐姝见她蹙眉,便道:莲姐姐你别担心,便是薛家翻脸……她在济南府真是憋屈够了,冷笑道:现如今,也不是他们想翻就能翻的。
顾莲笑了笑,我这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又帮不上什么。
徐姝抿了嘴看着她,叹了口气。
好好儿的,自己的小嫂子本来是这一位,结果阴差阳错,哥哥竟然娶了那样一个泼妇!薛氏整天都觉得自个儿是个公主,嫁到徐家,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就差没叫徐家给她叩拜了。
----想想就觉得倒尽胃口。
奶奶……玉竹轻手轻脚进来,说道:林姨娘在外头,说是有事。
徐姝正说在兴头上,微微不高兴,但还是站了起来,那莲姐姐你忙,我晚点再过来找你说话。
顾莲瞧出了她的小情绪,一则不想让她不快,-----本身两个人的交情比较好,而且回到安阳,那就是徐家的天下,怎么好得罪了徐家的人?二则林姨娘过来,想必为得还是桐娘的事,再不会有别的。
因而摁她坐下,笑道:没事,我出去说两句就回来。
徐姝果然露出笑意,那我等着你。
顾莲出了客栈卧房的门,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厅,见着了目光焦灼的林姨娘,上前招呼道:林姨娘坐。
林姨娘哪有心情闲坐?她放低声音,问道:九姑奶奶,都过了大半年……,你也一直没个回音。
陪了笑脸,别怪我着急,马上就要回到安阳了。
夫人认识的太太奶奶们多,指不定哪天不痛快,……就把桐娘随便给嫁了。
顾莲听得明白,----意思是,大夫人回到安阳就方便卖庶女了。
林姨娘又道:我一个给人做小的,平时根本不得出门,要是这路上不来见九姑奶奶一遭,回去以后更难见着。
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还有先头你姐姐的事,怕回头再传到安阳,我实在是着急……姨娘你别急。
顾莲一面安慰她,一面让她坐下说话,不是我忘了七姐姐,没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实在这半年事情太多……袁幼娘被退亲,丈夫又跟自己说儿子要过继,再接着茶楼事件,公爹还去济南府闯了一回祸,婆婆和婶娘还大闹了一回。
----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方便说。
只能改口,想来姨娘是听说了的,我们家二爷跟着徐家四处奔走,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还没有摸清楚家里的门道。
笑了笑,回了安阳也好,咱们顾家应该认识不少人,我帮着看一看,或者姨娘有意哪一家的公子,我必定帮七姐姐撮合亲事。
林姨娘虽有不足,但也不能立逼着人给说一门亲事,犹豫了半晌,叮嘱道:那九姑奶奶可千万别忘了。
不会的。
顾莲没有敷衍她的意思,只是做媒这种事自己还是头一遭,并不是很有把握,忍着悬心没有说出来,亲自将人送走了。
回了里屋,徐姝眨巴着眼睛问道:莲姐姐你要给人做媒?顾莲好笑道:小丫头偷听这些做什么?自己倒是不想做,但是当初是不得已应承下来的,……不然的话,林姨娘和桐娘怎么会帮自己?那会儿三房的人要是不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有些发愁,还不知道找谁呢。
----越早解决越好。
一则免得大夫人把桐娘给卖了,自己惹得林姨娘母女埋怨;二则免得山东那边有风言风语传过来,……虽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还是不得不防。
天色渐渐黑了,徐姝又说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顾莲便让丫头去楼下找人。
叶东海却说在和段九一起喝酒,晚一点再回来。
顾莲听了,自己去梳洗收了一番。
奶奶。
李妈妈帮着收拾完,问道:要不……,再去叫一下二爷?顾莲淡淡道:叫他做什么?随他喝吧。
男人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自己三番五次的去催人,岂不是教他不痛快?只怕本来想回来的,为了展示自己大男子的风范,也要喝得更晚了。
她是好意,不过……一抬头,就看见脸色微红的叶东海站在门口。
----神情不太好看。
顾莲囧了,----看来以后说话,还得把内心活动都补上,不然这样听一半,人家都不知道想哪儿去了。
于是……打招呼的时候,丈夫绷着个脸,给他拿衣服换的时候,继续绷着个脸,最后问他要不要洗个澡,被回了一句,累了,不洗了。
好歹漱个口。
顾莲断了温水过去。
叶东海端起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飞快吐了,然后嘴都没擦,就一骨碌的倒在了床上,只做又醉又困的样子。
翠微端着铜盆出去倒了,回来小声问道:……还要打水洗脸吗?顾莲瞧着十分好笑,打吧。
丈夫喝得有点多,满身酒气熏天,行为也和清醒的时候不太一样,这会儿跟个小孩子似的,居然还和自己闹气情绪来。
然后让翠微放了热水出去,自己拧了帕子,爬上了床,我给你擦擦脸。
用力把丈夫掰过来,也不管他睁不睁眼,只管找他脸上擦去。
叶东海被她揉得摇来晃去的,皱眉道:别弄了,早点睡吧。
顾莲扔了帕子在盆里,回来趴在他的身上,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伸手扒开他的眼皮,……好不好?你今天……叶东海没有控制好情绪,翻身坐了起来,怎么这般淘气?顾莲只是看着他笑,还在为我把珍珠给了五妹妹的事生气呢?叶东海一怔,继而道:胡说,我为什么要生气?----死鸭子嘴硬!那不然……顾莲偏了头,佯作认真的想了一阵,忽地大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做的亵衣不好看,惹得你嫌弃了。
叶东海瞠目结舌,……我哪有?身手解开外袍,你看……,我不是还穿在里面的吗?不要胡说。
顾莲确定他喝醉了。
不然怎么会傻成这样?连自己的玩笑话都听不懂,还解开衣服来解释。
那是什么呢?顾莲继续做沉思状,忽地一拍手,对了,对了!刚才我说随你去喝酒,是怕你嫌我烦,你只听一半……,定是以为我没把你放在心上。
笃定道:肯定是为这个在生气!叶东海皱眉,不是这个。
妻子那不冷不热的腔调,是让自己有点不舒服,但主要是……,脑子一片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上勾了。
顾莲忍住好笑,眨巴着水光盈盈的大眼睛,哦?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那你说说,……是为哪个?叶东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翻身道:赶紧睡觉。
顾莲却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挺可爱,比那个没有一点情绪,只知道忙里忙外算计生意的大叔可爱多了。
呃……,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大叔?******第二天早起,叶东海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昨天跟段九喝得有点多,结果回来被妻子三言两语套了话,……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尴尬过,除了装睡再说不出别的。
顾莲昨天没有继续缠他,人都醉了,说什么也不会记得的。
而且那时候丈夫有点窘迫,再纠缠没准着恼。
等到早上醒来,方才缠住他的胳膊,柔声道:二爷……,是我不该随便把你的东西送人。
叶东海正在拧帕子,手上动作一顿。
顾莲有一点点无奈,细细解释,那会儿你不在家,母亲和大嫂吵得厉害,我怕回头再惹母亲生气,连个帮我辩解的人都没有。
当时有些着急,自己又没别的稀罕物事,就没细想……,只想着哄五妹妹高兴一点,所以就分了一半。
叶东海没出声,----妻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细致,查人甚微,反应快。
顾莲道了歉,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叶东海自诩是在外头做事的大男人,被妻子这么软声道歉,别说生气,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他有些喃喃,莲娘……,我不是为这个。
那是什么?叶东海想说,又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更怕问出什么尴尬来。
夫妻是一生一世一辈子,日日夜夜在一起的。
顾莲轻声细语,语气真诚,如果我们一直藏着个疙瘩,以后不管做什么,心都是隔着的,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啊。
叶东海微微震动。
妻子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吞吞吐吐的,反倒不像个男人,----再说妻子说的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道理。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不成?莲姐姐……?外头有人喊,打断了屋里小夫妻的谈话。
顾莲只得先撇下丈夫,走了出去。
徐姝拉了她,躲到楼梯长廊的一角,悄声道:昨儿你不是要跟人做媒吗?我替你想到一门好亲事。
顾莲讶然失笑,你这小丫头一个,还会做媒?别捣乱了。
真的。
徐姝急了,我跟你说了,你肯定也会觉得不错的。
那你说吧。
顾莲笑盈盈的看着她,就不信,她还真能说出一门什么好亲事,何必惹得小姑娘着急呢?让她说好了。
你不是有个乳兄,在我们徐家手下做事吗?徐姝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一幅我想得没错的样子,听说他前些日子立了功,做了把总,而且还没娶妻,不正好和你家的姐姐配成一对?你也觉得好吧。
☆、89归途(下)----黄大石和桐娘?呃……,顾莲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徐姝怎么把这两位扯到一起了。
这不合适吧?顾莲不想泼了小姑娘的面子,尽量婉转道:大石哥的确是在军中任职,但是……,他出身寒微,即便我家七姐姐是庶出的,两个人也不合适啊。
徐姝却道:把你乳母一家脱了奴籍不就行了。
黄家本来就不是顾家的奴才,李妈妈早脱了奴籍,但……顾莲摇头,不管怎么说,李妈妈和蝉丫一直在服侍我,我那七姐姐好歹是顾家小姐,怎么可能嫁给我乳母的继子?顾家怎么会丢下这么大的脸?不成不成。
徐姝想到当初逃难遇到刘贞儿,自己如同乞丐一般的时候。
那时候徐家正在落魄,她百般讥讽和嘲笑,----她问自己姐姐去哪儿了?自己说死了,她就乐呵呵的说都是报应!是活该!就算徐家害了刘家,又与自己的姐姐有何干系?!姐姐死得那样的惨……刘贞儿不是说徐家遭报应,自己会过得不如她,而她只要生下儿子,早晚就是要做正头奶奶的吗?哼……,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在济南府的时候,自己忙着应付那个自命公主的嫂嫂,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插手外面的事,----如今机会却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岂能放过?自己就是要她活着,一辈子都不痛快,一辈子都记着辱骂自己姐姐的报应!要说薛氏是济南的公主,徐姝也是安阳的公主,她还是幼女,从小除了父母还有兄长姐姐的疼爱,得到的宠爱并不比薛氏少。
只不过比薛氏多一些骄傲,少一些面上跋扈罢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有如黑白二色一般,清楚分明的刻在她的骨子里,好起来的时候自然是好的,狠起来的时候一样够狠!顾莲见她脸色变幻不定,试探问道:……怎么了?没什么。
徐姝笑了笑,正巧楼下有徐家的人催促,大队人马很快就要出发,于是告辞道:我先下去,回头再说这件事儿。
顾莲心下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对这门亲事感兴趣,还如此执着不休?一面摇头,一面回了屋子。
叶东海不解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顾莲这才想起,方才和丈夫说话说了一半,只是气氛被打断,一时倒是接不上话头了。
于是先回答他的问题,没有。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在顾家的时候,因为一些缘故,答应了给长房的七姐姐做媒,昨儿林姨娘又来问我了。
叶东海有点意外,你还给人做媒呢?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回头再与你细说。
顾莲刚刚收拾好,外头李妈妈就探头进来催了,于是跟丈夫一起下楼,上了马车继续道:刚巧那会儿徐二姑娘也在,听见了。
摇头笑了笑,结果她刚才过来找我,说是可以让我七姐姐嫁给大石哥,小姑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理会也罢。
----妻子似乎和徐家小妹很合得来。
叶东海目光微闪,没言语。
顾莲问道:对了,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叶东海犹豫了下,问道:你好像很喜欢徐二姑娘?也不说上很喜欢,还好吧。
顾莲看着丈夫迟疑的神色,心思微动,有件事以前没有告诉你,从前我们去济南的路上,徐二姑娘和家里走散了,挤在难民堆里,我瞧见便出手救了她,所以她待我十分亲近。
----妻子心思明敏,自己不用开口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这般事无巨细的解释清楚,叶东海的确心里舒坦了许多,继而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拿不起放不下的,……实在是太过婆妈了一些。
到底在为什么生气?顾莲环住他的腰身,柔声问道:你要不说,我可是真的猜不出来,只好让误会一直误会下去了。
要自己直白的袒露担心,显得好生懦弱、不自信,让叶东海微微不适。
但是妻子语气柔和,目光缠绵。
犹豫了好一阵,才问:当初徐家退了你的亲事,……难过吗?----丈夫是在忌讳徐离?!顾莲只怔了一瞬,便心思如电一般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话都不能错,一个眼神都不能闪烁,否则就越描越黑了。
不敢沉吟太久,怕丈夫以为自己说的都是谎言。
不高兴自然是有的。
顾莲飞快斟酌说辞,尽量让自己目光看起来坦诚一些,缓缓说道:倒不是难过,更多的……,是愤怒和无奈吧。
轻声叹气,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可是情势不由人,我也不能把徐家怎么样,对不对?叶东海沉默不言。
自己还有求于徐家,仰仗徐家,何况妻子一个小女子呢?她被徐家害得那么惨,不恨已是难得,哪里还会有什么情分?想来应该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交好罢了。
----不怪他多心,其实一直都对这么婚事存着不安。
顾莲叹气,若非二爷肯娶我,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加上我姐姐闹得满城风雨,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叶东海想了想,又问,那你嫁到叶家以后,……可曾后悔?顾莲心里明白,----似丈夫这种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商贾之流下贱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成为生命里自卑的一部分。
他难以相信,自己一个官家小姐下嫁商户不委屈。
今天好不容易才让他敞开心扉,不说清楚,以后只怕更难找到机会了。
顾莲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二爷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养在顾家,对外说是寄养在外祖母家,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子的。
叶东海满眼惊讶,那是……我跟乳母一家生活在乡下。
顾莲俏皮的笑了笑,二爷你没看出来吧?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宦小姐,其实只是一个乡下野丫头。
----这下总该不自卑了吧。
叶东海先是震惊无比,继而又一点点相信,……难怪妻子对乳母一家很好,和生母却很冷淡,而且她平时的态度,的确没有任何瞧不起叶家的意思。
顾莲笑问:二爷……,你娶了我后不后悔?----接不好球,干脆把皮球给踢回去。
我怎么会后悔呢?叶东海轻轻搂了她,声音有点低,你这么好……漂亮聪慧、温柔体贴,实在是挑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你样样儿都好,我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话。
顾莲明白,夫妻俩的位置如果高低不一,迟早是会失去平衡的,……叶东海顾忌的,只因他是商户,徐离少年英雄,而且还是皇室后裔出身!----对比太过明显。
一定要打碎丈夫的念头,干脆一口气说清楚,反正自己努力过,再解不开疙瘩就是他自己的问题,怨不得自己了。
因而认真道:二爷,你想错了。
什么错了?顾莲表情平静,说道:徐三爷的确是英雄了得、人物出挑……不怕对丈夫说实话,因为后面的也是实话,可是他心性似铁,不为儿女情长所困扰,这种人放在外头自是一方豪杰,而若是做了丈夫,……却不是良人。
叶东海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顾莲温柔的看着他,他退了我的亲事,害得我在安阳城外险些丧命,……我是一介弱女子,不能拿他如何,只得将这些都忍下了。
轻声质问:但他于我,和害命的奸人贼子有何两样?怎比得二爷待我柔情似水、百般体贴?我还没有瞎了眼、迷了心,连个黑白好歹都不分!叶东海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我知道了。
他将妻子搂得更紧一些,是我不该想太多的,从今往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接下来连着赶了好七、八天的路,终于临近须水河,----过了这条河,就算是出了山东薛延平的势力范围,往前便是安阳郡的辖地。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带出回归故里的喜色。
顾莲也很高兴,正待说几句,就听见身后一片喧哗声,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子。
刚刚掀开帘子,便有一辆拴着四匹高头骏马的大马车,从队伍面前耀武扬威的跑了过去,激起一片滚滚烟尘……那四匹骏马均是一身雪白色,体型彪壮、长鬃飞扬,仰着高傲的头颅,跑动起来宛若流水行云一般,叫人赏心悦目。
让顾莲惊讶的,不是这四匹骏马矫健难得,而是……,那马车上头插着两面偌大的旗帜,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薛字。
叶东海看了一眼,惊讶道:难道是薛氏追过来了?----还真的就是薛氏。
她一口气冲到了前面,找到徐离,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丈夫刚刚下马,便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徐离有些意外,但还是反映敏捷的把她扯进了马车里。
三郎……薛氏哭得双眼通红,几乎泣不成声,爹爹他……,他骗我,他不要我……紧紧的抓住丈夫,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徐离搂住她,难以说清此刻是什么心情。
一开始,自己想和她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偏偏她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自己跟莲娘有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为难。
先头说亲不成犹可恕,后来四处在茶楼造谣却是心术已坏,----更不用说,后面无端端的去为难叶家的人,调走了叶东海,险些坏了徐家攻打安阳的大事!薛家对自己有恩,救徐家于危难当中,但是何尝又不是当利剑来用?自己和哥哥用血汗厮杀、拼死拼活,给薛家打下那么些的州郡,也算是偿还过了。
而她薛氏……,只会给自己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还不消说,她平日根本就看不起徐家的人,对婆婆失于恭敬柔顺,对小姑子没有爱惜谦让,到了自己面前,也只是一味的撒娇卖痴。
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就入赘到他们薛家了吗?!真是荒唐!假如她不是薛延平的女儿,自己早就把她扔出车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再看在薛家的份上,自己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也真的没有任何情分了。
偏她还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说什么我现在……,只有你了。
三郎……薛氏泪眼朦胧,哭道:你知道我们成亲一年,为什么没有孩子?是我爹……,是他不许我有孩子!他让人在我的饭食里做手脚,他好狠心……徐离想起之前岳父那闪烁的眼神,虽有惊讶,但还不至于如何惊骇,----看来薛延平早就打着拆伙的主意,或者说……,在他看来自己随时都可能战死,甚至是亲自让自己死?!所以……,他的女儿不必怀着徐家孽种!不由微眯双眼,看向妻子,……娇惯天真的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90亲戚(上)安阳打下来了。
但是,顾家和叶家的宅子却变了样。
房子当然都还在的,里面的东西却丢的丢、碎的碎,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一片满地狼藉的场景。
谭宏玉占领安阳以后,把城中的几家大户富户洗劫一遍,凡是看着顺眼的,稀罕的,全部都统统搬到徐家去。
----让他的那几房姬妾姨娘们,喜欢哪样挑哪样。
徐策一看自己家成了暴发户,道了一声粗鄙!,吩咐管事过来清点,把不是徐家的东西分出来,统统堆在了后面的空院儿里。
等顾家和叶家一起回来后,叫他们写了清单,一一比对,能领回去都领回去,至于其他交情浅薄的人家,就懒得管了。
叶家搬来安阳不久,倒是没有丢太多值钱的东西。
顾家就不一样了,好些祖上流传下来的古董啦,字画啦,奇石珍玩啦,根本就没地方再找回来,有些找回来也残了。
即便从徐家哪里领回一些,……损失惨重。
祖业毁坏、满目狼藉,顾家几位老爷都是伤感不已。
几位夫人、奶奶们则是心疼的紧,反正乱世里头,能保住命回到故里已是万幸的了。
好在房产、田产和铺面还在,总比呆在济南强得多。
而叶家这边,下人们连着忙活了好几天,才算收拾妥当。
此时此刻,顾莲正坐在屋子里嗑着瓜子儿,听翠微说着八卦,……作为叶家的新进人员,当然是要多了解一些资讯的好。
翠微口角伶俐,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说了起来。
叶家在安阳的大宅院,是当初叶东行出钱置办下来的。
卖房子的那家祖上兄弟两个,建了两套四进四出,一般儿大小的院子挨着,旁边有一个不小的花园。
后来家里人口越添越多,便在花园后头扩建了一个三进附院,让儿女最多的长孙一支搬了过去。
可惜那家人的儿孙只会生孩子,不会赚银子,最终只能将祖宅变卖换钱。
叶东行看了不少宅子,最后还是觉得这一套最气派、宽阔,要紧的是,对方家里人丁兴旺,----这个彩头好,所以就一口价给买了下来。
当时长房和二房都有成年男丁,想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各自分了一套大的住下,小一点的附院分给了三房。
为了这个,叶三太太还哭闹了一场。
还是叶东行过去许诺,说是三房一旦生下儿子,成年娶亲时,自己一定会给三房换成一样大的,待小兄弟绝不会比叶东海差。
叶三太太方才消停了。
翠微说到此处,停了停,奶奶,三太太可是一个最难缠的人。
压低声音,如今大爷已经不在,只怕将来……,她要把这笔账赖到二爷头上呢。
顾莲咬开了一粒瓜子,慢慢吃着,不好做出什么评价。
翠微又道:依照三太太的那个脾气,怕是就算自个儿生不出,为了大宅子,也要去过继一个嗣子。
----这事儿三太太还真干得出来。
顾莲看着瓜子盘上的桃枝花纹,眼皮也不抬,微笑道:三房想要一个后人承继香火,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奶奶你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翠微见她不欲多谈,便打住了话题,上前利落的收拾了瓜子皮儿,换了一个干净碟子回来,笑问:奶奶渴不渴?我去给奶奶倒杯茶吧。
嗯。
顾莲点头,是有些渴了。
看着翠微,心思微微浮动,自己一直拿捏不准她是个什么想法。
据她说,在七岁上头因为家乡遭了灾荒,没得东西吃,饿得快死便逃了出来。
自卖自身进了叶家,从做粗活的小丫头开始,最后做到了一等大丫头。
翠微服侍叶东海极为周到体贴,轮到服侍自己,……则还要再好上十分,甚至把玉竹、蝉丫、谅儿几个,都给比了下去。
她在叶家待了十年,对叶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了解,本身又一个伶俐的,平日里大事、小事都替自己想得周全,说不出的贴心如意。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卖命,……是为了讨好自己,将来好给她配一门好亲事?还是打着做通房丫头的主意?不是自己瞎揣测她,似她们这种大丫头只有这两条出路。
而她……,又是几个丫头里长得最出挑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都用得上她,而且她暂时没有什么不好的,……万一将来丈夫真的要收通房,听话老实的也总比爱折腾的强。
然而只是这么想一想,顾莲便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散不开。
昨儿大太太叫自己过去,给了一大包上品的金丝红枣,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己好生养着身子,好早点怀上孩子。
万一自己一年半载怀不上?或者一连几个都是女儿呢?照叶家这种状况,那还不几房长辈轮番的塞丫头,劝自己做贤良妇啊。
奶奶,茶好了。
翠微捧了茶回来,轻轻巧巧放在她的手边。
顾莲端了茶,朝她微笑点了点头。
奶奶……外头有人喊,翠微出去看了一眼,折了回来,是红玉,有话回奶奶。
有翠微这个大丫头教导约束着,叶东海屋里的几个丫头,没有吩咐,是绝对不敢自己进来的,不比蝉丫随随便便。
一个面色白净、身量小巧的丫头掀了帘子进来,穿了一身海棠碎花袄儿,脚步轻快,神色微微着急,奶奶……,顾家来人了。
顾莲担心道:怎么了?----才回安阳,顾家就出了什么事不成?红玉回道:说是亲家夫人突然病了,让奶奶过去一趟。
顾莲和母亲关系再生疏、再冷淡,该去的还得去。
四夫人自然还住在原来的院子,眼下已经开了春,屋里装饰换了新鲜颜色,诸如湖绿、玫紫、姜黄之类,看着有了一抹春回人间的味道。
只可惜,四夫人的脸色却是一派灰败。
母亲……顾莲轻轻唤了一声。
小丫头端了凳子过来,卢妈妈上前摆了摆凳子,然后朝四夫人喊道:夫人,九姑奶奶回来瞧你了。
四夫人是半卧在床上的,缓缓转过头,莲娘……伸出手却没诱够着女儿,下一瞬,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
倒是吓了顾莲一跳,递了帕子过去。
莲娘啊。
四夫人这次总算是握住女儿了,她哽咽道:你说……,我这是不是都遭了报应啊。
越哭越伤心,你姐姐她、她……只一味的哭哭啼啼,半天都没说清楚杏娘到底怎么了。
顾莲回头,迷惑的看了一眼。
卢妈妈低声道:五姑爷和五姑奶奶拌了嘴,两个人谁也不肯相让,结果就动起手来,害得五姑奶奶摔了一跤……姐姐不是有身孕吗?!顾莲大惊,人怎么样?孩子呢?自己和姐姐的关系的确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不好,但是姐姐毕竟是个孕妇,何庭轩怎么能跟一个孕妇动手?简直就是一个衣冠禽兽!卢妈妈回道:五姑奶奶见了红,但好在福大命大,请了大夫,说是将养一阵胎儿应该保得住。
顾莲苦笑,光保住一个胎儿有什么用?这种时候,何庭轩都对姐姐没有谦让,以后生了孩子又能好转不成?这日子过着,不过是日日夜夜煎熬罢了。
四夫人没有像以前那样高声辱骂,反倒失了力气一般,只是哭道:他们小夫妻拌嘴没个人劝,那两个小狐狸精还火上浇油……扑到顾莲怀里头,你姐姐……,怕是要折在何家了。
顾莲有点受不了这架势,----以母亲从前忌讳自己的程度,一扭头功夫,这般抱着自己哭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推开她,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李妈妈在旁边看不下去,问道:四夫人,要不要洗把脸歇一歇?----可惜了主母一身新衣新裙子,都揉得不能看了。
卢妈妈让小丫头打了水进来,服侍四夫人净了面,抿了抿头发,眼圈儿红红的下了床,夫人,慢着点儿。
四夫人只是看着小女儿,哽咽道:莲娘……,你倒是替你姐姐想个法子啊。
顾莲怔了一下,为难道:姐姐和姐夫屋里的事,我、我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好去插手呢?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夫人,想管也管不了啊。
四夫人的脸色一沉,抿嘴不语。
顾莲不想跟母亲纠缠下去,再坐下去彼此更是难看,想了想,便起身道:那母亲你好生歇着,我回去买点补气养元的药材,回头给母亲和姐姐都送一份。
你等等!四夫人叫住她,语气明显带出不快,既然你不帮忙,那我向你要一个丫头总可以了吧。
顾莲不解回头,哪个丫头?四夫人接着道:我记得,你屋里有一个玉竹很是稳妥,想把她要回来,送去照顾你姐姐。
不管女儿答不答应,又道:也不白要你的,你在从我屋里挑一个,除了麝香以外,其他的都随你。
顾莲强忍了半晌,才没有发作。
难怪刚才在门口遇见麝香,脸色有些苍白,……何家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母亲现在说要人就要人,要走玉竹,无非是想着她姐姐麝香在顾家,玉竹去了何家以后,就得死心塌地的照顾姐姐罢了。
可是,难道自己身边就不需要一个贴心丫头?自己回到顾家以后,屋里的丫头死得死、散得散,就剩下一个玉竹忠心可靠,----那也不是白来的,是自己平时百般笼络的结果。
翠微是叶家的人,自己身边就剩下玉竹一个大丫头,蝉丫、谅儿她们都还小,好些事都不懂,正要玉竹指点帮衬着呢。
况且姐姐的问题,岂是一个小小丫头能够解决的?玉竹去了,是能劝着姐姐?还是能管着何庭轩?只有夹在中间受气的份儿!谁会心疼她?挨打挨骂也没人管的。
----母亲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顾莲看了过去。
四夫人也正在看着她,一副又伤心,又不满的样子,你姐姐都要死了,怎地还是这般铁石心肠?不肯管,连要你一个丫头都不舍得吗?再说了,玉竹本来就是顾家的丫头。
顾莲真是忍无可忍,……有这么找人要东西的吗?不给,还是自己的错了。
于是站了起来,冷冷道:玉竹是我的陪嫁丫头,跟着我去了叶家,就是叶家的丫头了,怎么还是顾家的?!忍住火气,母亲……,五姐夫待姐姐不好,玉竹去了能有多大的作用?你要走了她,帮不上姐姐什么忙,却让我的屋里打了饥荒。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四夫人依旧坚持,又哭:我的娘家人不在身边,你爹又靠不住,我实在找不着人了才找你的。
抽抽搭搭的,我不管……,要么你把玉竹给你姐姐,要么你替姐姐想个法子……顾莲总算是听明白过来了。
----母亲哪里是要人?分明是在以玉竹来要挟自己!☆、91亲戚(中)九姑奶奶、九姑奶奶……卢妈妈追了出来。
顾莲头也不回,只管领了李妈妈和玉竹出门,……玉竹是自己的陪嫁丫头,卖身契在自己的手里,母亲要哭闹让她去哭闹好了。
哎哟,九姑奶奶……卢妈妈喘着大气,总算拉住了人,你、你听我说几句话儿,……好不好?连连保证,就几句。
顾莲不好跟她拉拉扯扯,皱眉道:你松开手,说吧。
卢妈妈飞快道:五姑奶奶和姑爷拌嘴摔了一跤,见了红,昨儿我和夫人过去,瞧着情形真是不太好。
五姑奶奶还在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屋里就只剩下娇蕊和一个小丫头,……娇蕊也不太上心。
顾莲冷笑,娇蕊她能上心吗?以前为着姐姐和姐夫,差点要了她一条命。
当初姐姐和何庭轩幽会出去,娇蕊挨得打可不轻,还被关在柴房里好几天,能活过来真是个奇迹!----她要不是做奴才的,只怕早就照姐姐的脸上扇过去了。
卢妈妈当然明白这些,叹了口气,倒是怨不得娇蕊。
又道:你是知道你姐姐性子的,在家里养得娇,一点手段和心眼儿都没有。
桂妈妈也撵了出来,接话道:五姑奶奶真是可怜!既管不住丈夫,又还要被婆婆刁难受气,连带那些通房、丫头,婆子们,没一个能让她好好使唤的……所以呢……顾莲瞪大了眼睛,恼道:我的丫头就不是丫头,就可以随随便便送人?难道要我看着玉竹,再变成下一个娇蕊?!玉竹低了头,脸色苍白的站在旁边。
卢妈妈不好接口。
顾莲冷了脸,倒是自己把母亲想简单了。
看来要走玉竹,和让自己帮姐姐出谋划策,----她是一定要占一样的!静了一瞬,卢妈妈赔笑劝道:夫人的口角一向有些急躁,你别放在心上。
桂妈妈赶着帮腔,叹气道:夫人实在想不出法子,又心疼五姑奶奶,所以只好找九姑奶奶商议,看能不能帮……我怎么帮?顾莲快要被气笑了,----不说母亲和姐姐从前如何待自己的,这事儿自己也管不了啊!反问道:两位妈妈你们评评理,我一个做小姨子的,难道还能去管姐夫屋里的事?!去管他的那些姨娘?桂妈妈还要再劝,九姑奶奶……顾莲打断她,依我看,与其让玉竹一个小丫头过去……想起自己当初在栖霞寺的时候,桂妈妈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冷笑道:还不如让桂妈妈你去呢。
似妈妈这般稳重妥当的人,必定能够照顾好姐姐,劝好姐夫,管好那些不知轻重的丫头们!桂妈妈脸色一变,不言语了。
顾莲领着人出了四房的院子,上了马车。
奶奶……玉竹满心不安,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不想去何家……,我一个丫头,去了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
顾莲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不会送你走的。
可是,夫人那边……顾莲微微蹙眉,你现在是叶家的丫头,与顾家何干?没听说陪嫁出去的丫头,还能再要回来用的!舒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呆在叶家就是。
玉竹小声道:只怕姐姐要受煎熬了。
顾莲叹气,这个自己可是伸手也管不着。
回了叶家歇了一会儿,正好午饭。
叶东海从外面回来,一面在铜盆里洗手,一面问道:听小丫头们说,仿佛是岳母病了?……要不要紧?顾莲淡淡道:没事。
要买点什么过去吗?不用。
顾莲亲手替他盛了一碗汤,敷衍道:早上我过去看了一趟,没事的,大概需要静养几天就好,东西我也带过了。
叶东海做为女婿,关心几句是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妻子都说没事,便不再多问,顺手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吃点春笋。
顾莲微笑道:你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多吃点儿。
小夫妻俩有说有笑的,气氛温馨。
吃完饭,两个人去院子里看了一回蔷薇花,顺便消消食,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儿,方才回屋歇下说话。
再种两棵西府海棠如何?顾莲笑问,托了腮,细细的描绘勾勒起来,等到来年春天里,开得一树粉的、白的海棠花,遇上有风,花瓣撒落下来宛若下雨一般,真是落英缤纷美极了。
叶东海当然是依着她的,含笑道:你喜欢的话,我就让人去找几棵根足苗壮的回来种上,回头我们一起看海棠花雨,再坐在树下喝茶。
奶奶……红玉站在帘子外头,隔帘回道:顾家来人了。
顾莲脸色一变,----做什么?还要闹到叶家来不成?!叶东海不知道情况,朝外道:让人进来。
九姑爷、九姑奶奶。
进来的是卢妈妈,一脸硬着头皮的神色,陪笑道:夫人让我把碧霞送过来,再把玉竹领回去。
顾莲淡淡道:玉竹病了。
卢妈妈目光一闪,九姑奶奶……顾莲皱眉,你把什么碧霞、彩霞的带回去,我这儿不缺人。
卢妈妈见她丝毫不肯退让,只得咬牙走了。
怎么回事?叶东海摒退了丫头们,问道。
顾莲微微烦躁,解释道:姐姐和姐夫拌嘴,结果动了手,把姐姐摔了一跤,还好胎儿没事。
只是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她居然让我替姐姐想法子?你说,我能想处什么法子?我一个做小姨子的,难道还能坐镇在姐夫家不成?!叶东海目光微闪,那又怎么扯上了玉竹?母亲说,要是不肯替姐姐想办法,就把玉竹送去给姐姐使唤。
顾莲对这个母亲厌烦透了,没有半分心思替她遮掩,玉竹有个姐姐在母亲屋里当差,大约是想着,这样就能让玉竹死心塌地了吧。
----玉竹是妻子身边倚重的大丫头。
叶东海明白妻子的不情愿,更何况……,何家的问题不是一个丫头能解决的,岳母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顾莲摆了摆手,罢了,由得她不高兴好了。
----可惜四夫人却不消停。
第二天,又换了桂妈妈把碧霞送了过来。
桂妈妈嗓门大、嘴快,不到一会儿,叶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顾四夫人想起以前一个丫头妥当,来找女儿换人,可是二奶奶却不愿意给。
顾莲气得,当场让人把桂妈妈和碧霞撵了出去。
次日,一大早去给婆婆请安。
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叶二太太劝道:你母亲想要使唤,便是送了与她也是应该的。
不是我想管你们的闲事,这传出去……,倒是成了你的不孝,连累叶家的名声都好听。
----自己女儿还没嫁呢。
要是家里有一个不孝的嫂嫂,还撵了娘家人,这般泼辣作风,传出去将来还怎么给女儿说亲?顾氏也是一个性子拧的,何苦为了丫头跟自己亲娘较劲?可见好脾气也是面上的,内里难说的很。
叶二太太又问:你说呢,是不是这个理儿?顾莲觉得胸闷气短,一口恶气堵在心口缓不过来。
----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上火。
午饭的时候,饭也不想吃,菜也不合胃口,恹恹的,喝了两碗汤就不吃了。
急得李妈妈团团转,奶奶你别上火,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忍不住抱怨,四夫人怎么能这样?自己没理……,要不到人,还满世界的闹得让奶奶没脸。
莲娘,你哪儿不舒服?叶东海也是担心,问道: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顾莲摇摇头,就是不饿,没事的。
谁知道,到了晚饭的时候还是没有胃口。
李妈妈笃定道:奶奶一定气病了。
顾莲好笑,少吃两口而已。
叶东海皱着眉头,叫了翠微,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我还没那么娇贵呢。
顾莲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俊不禁,看你们,好似我成了美人灯一样,吹吹就坏了。
大夫还是请了过来。
隔着帘子,搭着帕子,连换了两只手细细诊脉。
叶东海站在床外面,担心道:没什么事吧?没事。
大夫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李妈妈问道:你是奶奶身边的人吧?这个月的癸水可来了?日子有没有迟?李妈妈一怔,继而大喜,该十五来的,今儿十七了。
日子太短,脉象不是很准。
李妈妈忙道:我们奶奶的身子一向很好,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少有的,癸水的日子也很准,从来就没有迟过。
十有□是喜脉。
那大夫又切了一回脉,还是不敢打包票,不过还是等上半个月,我再来一次方才可确定了。
李妈妈连声道:好好好。
又问,我们奶奶的身子没事吧?没有、没有。
大夫这一点可以断定,就是有些肝火旺、郁气结,开两副调理的方子,少生点气,多散散心就好了。
李妈妈送人出去写方子,吩咐玉竹去封一个大大的红包过来。
莲娘……叶东海愣了半晌,这会儿才醒过神来似的,欢喜的掀开帘子,傻乎乎的问:你听见了吧?大夫说是喜脉,我们……、我们快要有孩子了。
看清楚妻子的脸时,却是吓了一大跳。
在明眸里面,宛若有一泓清澈的湖水般水光盈动。
叶东海轻轻搂了她,不安道:你怎么哭了?不知道……顾莲身子微动,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说可能怀了孩子,眼泪就自己冒出来了。
----其实心里隐隐知道,却不能对丈夫说。
在那一瞬间,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那种没有着落、没有根基,有如浮萍一般的游离感转瞬消失,……孩子是自己在这里最真实的联系。
好似被什么东西稳稳抓住,慢慢的,自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就连丈夫的脸,在这一刻都真实起来,伸手摸了过去,感受到了暖暖的温度,甜甜笑道:别担心,我想我只是太高兴了。
☆、92亲戚(下)你怎么比我还傻气?叶东海笑了,伸手替妻子拭去泪痕,……别哭了。
放轻声音,大夫不是说,让你别生气别上火吗?要听话。
嗯。
顾莲柔顺的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还是先别嚷嚷,大夫不是说还没确定?还是停些日子稳当了再说。
叶家盼孩子,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万一回头空欢喜一场,让人失望不说,自己还要闹一个大笑话,----只怕要说是自己想怀孩子想疯了。
我知道。
叶东海握住她的双肩,都听你的,好不好?李妈妈送了人回来,在门口瞧着一愣,----小姐怎么像是哭过?但是看姑爷柔情似水的,再说才有了喜讯,肯定不会惹得她不痛快。
难不成是这几天受气怄着了?都是四夫人闹得。
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顾莲叫人打水进来洗脸,收拾一番下了床。
叶东海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
顾莲回头看着他,好笑不已,不用这样,让外人看见了……,还只当是我拿乔装样呢。
又道:你该忙什么只管忙去,守着倒是傻乎乎的。
叶东海陪她腻歪了一阵,笑道:那我早去早回。
顾莲含笑送他出去,回了屋,笑容却是暗淡下来。
李妈妈小声唤她,奶奶……妈妈。
顾莲情绪很不稳定,伸手环住了乳母,将头轻轻靠在她的怀里,好似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原来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李妈妈不安的拍着她的背,怎么了?什么事做起来难?顾莲知道怀孕不宜哭,不知怎地,就是控制不好情绪,还是湿了眼眶,从前我总对自己说,只要自己和二爷好好儿的,在叶家站稳了脚跟,……就算把孩子抱过去给长房养着,自己能常去看看就可以了。
她忍不住难过,现在才知道,……我只怕是做不到的。
那时候,两辈子都没有生过孩子的自己,全都是一派想当然罢了。
这会儿,真的感受到肚子装了一个小生命时,哪怕只是有可能……,自己就开始强烈的舍不得,----更不用说确认了怀孕,经历十月怀胎,再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自己怎么能松手?只怕要跟抱走孩子的人拼命!李妈妈刚才光顾着高兴,倒是忘了这个茬儿,此刻一听,笑容也淡了下来。
顾莲知道自己这个乳母老实本分,并没有指望她能安慰自己,发泄了下情绪,自己慢慢坐直了身体,勉力微笑,妈妈,帮我拧一把帕子。
李妈妈赶忙去了。
顾莲重新擦了脸,不想让丫头们知道自己的情绪,走到妆台重新补了妆,----古代就是有这点好,化妆品可以找到纯天然的。
以现代人的审美观来看,脸刷的跟白纸似的实在难看。
所以那些含铅、含汞的强效胭脂水粉,她是坚决不用的,连身边的人也不让用,总是自己得闲找了花瓣米脂来做。
不过打扮的再漂亮,都不能改变她难以舒展起来的心情。
----不知道这十个月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或许,这一胎是个女儿更好一些。
可是那样,只怕自己又得有更大的麻烦和煎熬,小妾通房神马的该上场了吧?真是左右都没有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儿。
好在顾莲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更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不管如何,只要自己怀孕的消息一旦确定,叶家上下就得把自己供起来,还有十个月的时间谋划呢。
李妈妈还在担心她,嘴唇动了半晌,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反倒是顾莲劝道:妈妈你就别担心了。
笑了笑,听说怀孕生气对孩子不好,我不会那么傻的,跟自己的身体和孩子过不去。
又道:就算我天天以泪洗面,难道就能改变什么不成?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的打算一下。
是……李妈妈总算想出了一句安慰的话,奶奶一向都很有主意。
李妈妈是这么看待顾莲的,四夫人也是一样。
隔了几天,居然亲自上门来了。
开口就是,你平时那么多的主意,就真的不帮帮你姐姐?顾莲有些无奈,放重语气,母亲,我真的没有法子去管姐夫的事儿。
四夫人脸色僵了僵,又道:行!那我也不求着你帮忙了,把玉竹给我带走就行。
顾莲不做声的看着她,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只当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好了。
四夫人看着她,你怎么不说话?顾莲开口了,却不是对她说话,吩咐李妈妈,去把大夫请过来。
----癸水一直没来,都晚了有七、八天,自己应该是真的怀孕了。
四夫人摸不着头脑,叫大夫做什么?又道:你姐姐的胎像没事,再说……,她要紧的不是差大夫,是身边没人。
换了软和的语气,我也不想难为你的,真的是跟前的人都想遍了,只有一个玉竹还使得。
顾莲不应她,只是微笑。
要不然……四夫人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我让麝香去何家,把玉竹留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心疼她吗?这样可好?----有什么区别?顾莲淡淡道:母亲,我身边只有玉竹一个大丫头。
四夫人环顾了屋子一圈儿,不以为意,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她道:你是低嫁到叶家来的,他们还敢难为你成?而且我看叶家老二待你极好,不似何家那个小畜生没良心的,你少一个丫头,又有什么要紧?顾莲皱眉,什么低嫁、下嫁的,母亲往后别在人前说了。
让叶家的人听了,心里得是多大一个疙瘩?不想跟母亲正面吵起来,只道:玉竹笨笨的,就算去了,只怕也帮不上姐姐什么忙。
玉竹再笨,也比娇蕊那个要死不活的好!四夫人急了,飞快说道:她底下那几个小丫头不懂事,还有两个狐狸精在作祟,何家简直就是一个火坑!那比得上你,在叶家如同呆在蜜罐子里一样。
顾莲心下冷笑,----所以呢,你老人家就让桂妈妈来丢颗老鼠屎!还不够……,今儿亲自登门,只怕是不要走玉竹誓不罢休吧?否则一定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自己这脸还要往哪儿放?!忍不住要上火,又不断的劝自己给压下去了。
四夫人原本就不太有耐心,觉得自己作为母亲,过来求女儿已经是放□段,偏偏小女儿还一直拿乔,嘴皮都说破了还不肯放人!不由微微着恼,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一个丫头而已,你要是舍不得……,我把她的卖身银给你如何?叶家缺这几两卖丫头的银子?顾莲听着这蹩脚的借口,叫人无言以对,真是多说半句都是浪费。
来了,来了!蝉丫飞快的跑了进来,松了一口气,大夫来了!顾莲起身,母亲稍等,我让大夫请个脉。
四夫人一怔,请脉?给谁……顾莲不耐解释,叫粗壮的婆子进来搬了屏风,喊了大夫进来,伸出手搭上帕子,只是不言不语的等着。
还是上次的那个大夫,左右两只手都切了两遍,问了几句,方才起身贺道:恭喜奶奶,的确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顾莲道了一声谢,吩咐李妈妈,去再给封一个红包,好生送出去。
四夫人看得瞠目结舌,眼神变幻不定。
顾莲让丫头们都出去了,然后道:母亲你也瞧见了,这会儿……,我身边的确是缺不得人,眼下还是头三个月里头呢。
意思是,别再跟我怄气了。
四夫人一脸不信,冷笑道:真有意思,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夫人!李妈妈愤愤不平,前几日大夫就来诊过脉的,说是可能有喜,但是日子短不确定,要不是今儿夫人过来,还打算等几天再叫大夫来的。
四夫人怔住了,将信将疑,不过很快抓住了李妈妈的语病,哼道:所以我今天一过来,就急着请大夫来诊脉?什么意思?!我也想问一问母亲是什么意思?顾莲真是要气笑了,言辞犀利,质问道:难道我要给母亲添个小外孙,母亲你就不高兴?心里不欢喜?我……四夫人有些讪讪,----自己只顾着和女儿怄气,倒是忘了,的确是一件喜讯,只是来的不是时候,我……、我自然是欢喜的。
又想着女儿有点咄咄逼人,忍不住恼道:你要是真的有了身孕,就别这么大的火气!难道还是假的?!顾莲觉得没完全没法跟她交流,不想继续怄气,扭了脸,朝外喊道:翠微你们都进来!翠微几个听着主母口气不好,一溜儿跑了进来。
四夫人吓了一跳,难道小女儿还敢把自己撵了不成?!顾莲没她想的那么蠢,笑眯眯看着丫头们,说道:大夫刚刚诊断出了喜脉,今儿我高兴的很,你们几个大的一人赏五百钱,小的一人赏三百钱。
丫头们都是才听说消息,顾不得多想,赶忙纷纷给主母道喜。
翠微是一个机灵的,……瞅着屋里的气氛不太对,主母有了身孕,怎么亲家夫人还绷着一张脸?而且按说主母身孕不到三个月,一般是不会嚷嚷的,这样大事声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由想到前几日的流言,说是顾家的人过来要玉竹,主母不肯给,----难不成今天亲家夫人过来要人不成?所以……,主母又没办法打发。
再想到主母宣扬自己怀孕的事,说是让大伙儿乐呵,其实是想……,心底有了一些猜测,但是不确定。
飞快的琢磨了下,笑着问道:奶奶,外头的粗使丫头和婆子们要不要赏?也赏。
顾莲见她猜到了自己的用意,目光露出一丝鼓励和肯定,你快去开了钱柜子发钱,好让大伙儿都一起乐呵乐呵。
翠微会意,赶忙转身出去。
不到片刻功夫,整个叶家都知道二奶奶怀孕的消息。
----挤进来满满一屋子人。
一个个都围在了顾莲的跟前,问长问短、纷纷道喜,又怕吵着她了,丫头婆子全都撵了出去。
婆婆和伯母、婶娘们,挨个问她想吃什么?有没有什么不适?那口气,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叶家也会二话不说去给摘了。
就连几位老爷,都派人过来问候了一声。
四夫人一看这众星捧月的架势,哪里还插得上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
心下有些无奈,自己盘算了一番,小女儿总不至于拉着全叶家的人来做戏,还是有关身孕的事,要是回头没有怀上得多丢脸啊!罢了,罢了,天大地大,怀了身子的人最大。
这个时候,四夫人实在狠不下心跟小女儿较劲,况且自己根本就凑不上去,几次想要开口都找不着机会。
☆、93谋划(上)顾莲微笑着,长袖善舞的一个个应付一遍,然后介绍道:今儿凑巧,刚好我母亲也过来了。
叶家女眷方才一起回头,看了过来。
叶三太太是个伶俐的,又好事,----想起前几天的流言,忽地悟了过来,这个侄儿媳妇怎么一改矜持,刚刚怀上就嚷嚷开了。
哎哟,没看到亲家夫人在这儿!真是失礼了。
叶三太太上前寒暄,拉着四夫人问长问短,笑眯眯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不怎么亲家夫人一过来看女儿,我们莲娘就有喜讯了呢。
是啊。
四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今儿是赶巧了。
叶三太太回头,与众人说笑话道:早知如此,就该让亲家夫人早点过来的,莲娘岂不是早就怀上了?顾莲怀孕是叶家的大喜事。
众人少不得都跟着凑笑,纷纷点头称是。
叶大太太念了一声佛,这是我们莲娘的福气。
是啊,是啊。
叶二太太附和,笑道:回去我就给佛主多上几炷香,保佑我们莲娘平平安安的,多些佛主给叶家添喜。
叶五娘和叶宜微微羞臊,跟着道了喜。
叶六娘年纪小,家里也没有比她年幼的孩子,没见过妇人怀孕,上前打量了顾莲半天,不解问道:二嫂,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小?宝宝在里面不会太挤吗?逗得众人一起笑了。
叶大奶奶虽然身体虚弱,也赶了过来,含笑看着顾莲,莲娘你好好歇着,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叫丫头过来回我。
顾莲亲昵道:大嫂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叶三太太笑道:莲娘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只管跟三婶婶说。
看向四夫人,亲家夫人只管放心,我们叶家必定待莲娘如同女儿一般,不敢让她有丝毫烦心的,谁惹她生气我们都不依的!四夫人哪里还敢再提玉竹二字?精力憔悴的寒暄了一会儿,起身告辞,那你好生将养着,回头我让人送点滋补的东西过来。
母亲等等……顾莲叫住了她,一脸小女儿赧然之态,前几天你让桂妈妈来要玉竹,我一直没肯给,还让人把桂妈妈送走了。
叹了口气,今儿我才知道,原来都是害喜给闹得,弄得脾气都变了。
四夫人不妨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又不能说她不对,勉强笑道:这人和人怀孕是不一样的,有的就是容易动火。
叶三太太赶忙插嘴,可不!当初我坏六娘的时候,看着什么都是烦的。
原来三婶婶也是这样?我还只当是自己脾气突然变坏了。
顾莲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然后伸手拉住母亲,母亲,你不会怪我吧?有没有生我的气?四夫人的笑容更僵硬了,没有,怎么会呢。
那就好。
顾莲干脆搂住了她的胳膊,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就知道,母亲对我最好了。
朝着婆家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家是小女儿,母亲一向疼我,但凡我要什么都依着我,从来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
只管往母亲的脸上贴金,……若不如此,婆家瞧着自己和娘家不和,可不是什么好事,闹得僵了大家都不好看。
最主要的是,自己底下的话就没法说了。
叶家的人纷纷道:做母亲的,难免多疼了小的一些。
四夫人能说什么呢?只得顺着道:你呀,嫁了人还是这么淘气。
那都是母亲心疼我。
顾莲笑盈盈的,又道:那母亲再心疼我一次,还是把玉竹留给我使唤吧。
作势摇晃了几下,撒娇道:母亲……,好不好嘛?叶家女眷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四夫人感觉自己浑身都长满了眼睛,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怎么好去跟女儿争一个丫头?杏娘那一摊子烂事,又岂能当着叶家的人说出来?而且小女儿刚怀了孕,自己若是要了她的丫头,不说被叶家的人给生吃掉,传出去也足够难听的了。
她被小女儿架上了高台,下不来,想发作又不愿意在外面丢脸,只能应道:既然你喜欢玉竹这个丫头,那就留下吧。
多谢母亲。
顾莲笑得甜甜的,一脸被母亲惯坏了的模样。
四夫人实在是演不下去了,抽出手来,那你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
顾莲忙道:我送母亲出去。
你慢点儿,慢点儿。
叶三太太夸张的跟着出门,扶住了她,一面下台阶,一面嘱咐,仔细脚下。
又朝丫头们喊道:去知会你们二爷没有?还不快去?!******叶东海回来时,叶家女眷已经早都散了。
听说岳母过来了一趟?他小心的打量着妻子,略微担心,……岳母可说了什么?是不是过来问你要玉竹的?顾莲正在拨弄着一盆绣球花,一面整理着残叶,一面微笑,你别担心,母亲已经答应把玉竹留下。
哦……,那就好。
叶东海点点头,神色放松了一些,总之你现在怀着身子,少操心、少生气,凡事都只交给我好了。
顾莲把小银剪刀放他手里一放,俏笑道:喏,都交给你。
叶东海只是好脾气的笑着,陪着她洗了手。
等到吃完午饭,却找了个空问李妈妈,今儿上午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妈妈是个老实人,加之正在为小姐抱委屈,眼见姑爷关心,便一五一十都说了。
顾四夫人是如何气势汹汹来要人,如何挤兑、如何不信,毫无半分母女之情,逼得主母不得不请了大夫,搬了叶家的人过来。
叶东海眉头微皱,----四夫人再偏心,再不讲道理,妻子都没办法对她恶语相向,更不能扫地出门,能忍气周旋要下玉竹已是难得了。
可是妻子怀着身孕,总是这么劳心劳力的岂不费精神?而且她嫁了人便是叶家的媳妇,凭什么还要受顾家的气?再说了,岳母只生不养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女儿如何如何?一颗心都偏到脚趾头上去了。
李妈妈又道:二爷你是不知道亲家夫人的性子,一贯的欺软怕硬,奶奶是做女儿的怎能对她硬来?为着不给玉竹,往后只怕还要生闲气的。
叶东海微微沉吟,别担心,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顾莲站在偏房门口,早就知道丈夫一定会问个清楚,又担心他瞎揽事,便跟了过来。
叶东海笑道:你就别管了。
不行。
顾莲坚持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你打算怎么管?要是不说清楚我不放心,整天都会惦记着的。
好啦。
叶东海过去扶了她,我做什么,都会让我家娘家大人知道的。
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你看这样可好?顾莲禾眉微蹙,你少去做冤大头!越是这样,只怕往后越是缠着丢不掉。
不会的,你听我细细的跟你说。
叶东海环住她的腰,一起往里屋走去,你看着门槛儿,别绊着。
然后低声一笑,我跟你说,到时候咱们这样……******隔了几天,四夫人又去了一趟何家。
好在今儿杏娘神色还不错,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隆起明显,此刻正躺在美人椅里吃松子,神色怡然自得。
娇蕊正蹲在旁边剥壳儿,手边堆了一堆儿。
四夫人看到她那木头一样的脸,就觉得不痛快,下去吧。
是。
娇蕊应了一声,表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跟死了老子娘似的!四夫人在后面抱怨了一句,不过很快转移注意力,视线落在女儿的肚子上,这几天小东西闹你了没有?杏娘擦了擦嘴,没有,乖得很。
四夫人又问:……哪个呢?还好吧。
杏娘一方面觉得丈夫可恶,一方面又死要面子,不想听母亲数落自己丈夫,嘟哝道:昨儿我嘴馋了,他还给我买了状元楼的水晶肘子。
算他有点良心!杏娘不满道:本来人家也不坏。
那你还整天哭什么?他不坏,那两个小狐狸精是怎么回事?四夫人一说起何庭轩就来气,当初就算打断女儿的腿,也不该让她嫁来何家的!心里只是发狠,实际上连一指甲盖儿都舍不得弹。
秋芸是那个老虔婆塞过来的!杏娘骂起自己的婆婆来,一点儿都不客气,撇了撇嘴,双鸳嘛……,刚好赶上我和庭轩拌了嘴,他就赌气不在我的屋里睡,所以便宜她了!自己烦躁起来,罢了,罢了,又提这些闹心的做什么?四夫人想要多说几句,看着她的肚子,最终还是忍了下去,转口道:本来我想把玉竹弄来给你使唤,偏生不巧……,你妹妹也赶上有喜了。
妹妹有喜了?杏娘咋呼了一下,露出笑意,那是好事啊。
根本就没把玉竹听在耳朵里,想了想,回头我去看看她。
她在何家过得闷,没人说话,想着妹妹怀孕,两个人正好有话题闲聊呢。
你怀着身子,乱走什么?!四夫人本来压下的火气,又勾了出来,我找她要一个丫头都不肯给,半点都不体谅……摆了摆手,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杏娘皱起眉头,玉竹有什么好的?笨嘴笨舌,我才不要呢。
四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解释,玉竹的姐姐在我屋里,她来了何家,只有尽心尽力服侍你的,怎么不好了?你这个傻丫头。
反正我不要!四夫人也恼了,不要就不要,你妹妹还不肯给呢!倒是我两头跑费力气,还都没落着一个好儿。
娘……杏娘赶忙撒娇,拉长声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院子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大爷回来了。
何庭轩穿了一身江水蓝白云纹的长袍,腰束白玉带,头插白玉簪子,施施然的走过来时,笑起来一副面带桃花之相。
四夫人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都是这张脸害人!岳母!何庭轩喊得格外亲热,寒暄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坐坐?岳母你应该早知会一声啊。
赶紧叫了丫头,快去吩咐厨房备上好酒好菜!四夫人虽然讨厌他的很,但是女儿嫁给他了,人家又是笑脸,少不得淡淡嗯了一声,婉拒道:不用麻烦,我等下就回去了。
不行,不行。
何庭轩坚持道:哪能让岳母就这么回去呢?我们这些做女儿女婿的小辈,平时不得孝敬岳母,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么也得吃顿饭才走。
杏娘觉得丈夫待人有礼大方,颇感与有荣焉,是啊,母亲吃了饭再走嘛。
四夫人拒绝不掉,只得留下。
何庭轩陪着岳母妻子一起用了午饭,席间一直说说笑笑,不停的讨好她们母女,别说杏娘乐得眉开眼笑,就是四夫人都不好再拉长着一张脸。
整个小院,都能感受到屋子里的欢快气氛。
等到饭后送走了四夫人,何庭轩折了回来,搂住杏娘,耳鬓厮磨温存了一阵,说了许多肉麻甜蜜的话,然后问道:今儿想我了没有?……想了。
杏娘娇羞无限回道。
果然是我的小心肝儿。
何庭轩拣了她爱听的话来说,又夸她今儿打扮漂亮,趁着妻子心情好,笑道:好娇娇,我有一件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杏娘心生警惕,通常丈夫甜言蜜语之后,总会跟一点烦心事,绷着脸警告他道:要是有关什么狐狸精的事,提都别提!你看你,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庭轩笑嘻嘻的,捧了妻子的脸不断摩挲,今儿我跟别人在外头吃酒,正好九妹夫在隔壁请人,我听得他们说要去东都做粮食生意,一倒手一转,进出就是四分的赚头!又是咂舌,乖乖,难怪叶家那般有钱!杏娘任性娇气,但不傻,缓缓抬起眼睛,……你想跟着叶家去做生意?☆、94谋划(中)对呀!何庭轩呵呵笑道:我总是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好歹出去挣点银子花。
只管乱哄妻子,等我有了银子,给你打一套新的金头面,比你上次当掉的还要重、还要漂亮,……你说好不好?你还好意思说?!杏娘冷哼,问都不问我,就把我的嫁妆拿出去当了!那我不是急吗?何庭轩有求于她,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劝,而且我并没有花到外头,是给娘做寿,咱们两个脸上都有体面啊。
杏娘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虔婆!,只是不言不语。
你看看,咱们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何庭轩摸了摸她的肚子,一脸认真,我这个做爹的,要是连点见面礼都拿不出手,还怎么好意思呢?回头也让你们娘儿俩受委屈了不是?好娇娇,你不心疼我总该心疼孩子吧。
杏娘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心也软了。
你真的想去?她偏头想了想,犹豫道:不如你再等等,今天秋天大伯和爹他们就要起复,到时候……,看能不能帮你谋个职位。
你说得轻巧!何庭轩有些失去耐心,我一个秀才,你爹能给我谋什么职位?衙门里的小文书?一个月几两银子?还不够我出去吃一顿饭呢!杏娘嘟哝道:商贾下贱,白白瞎了你的秀才功名。
何庭轩的确有几分小聪明,早早的考了秀才,但与读书上头兴趣不大,这几年更是丢光了,举人根本就考不上。
何家不是什么大户,爹也死了,叔伯们没出息也不亲,私下早就把仕途一念给断了。
----清名有什么用?!是能吃,还是能穿?只有顾家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庭轩现在要求妻子帮忙,压住不快,缓和了口气哄她道:到时候,就说我是跟着妹夫出去玩儿的,有谁知道?我该帮忙的帮,妹夫肯定不会短了我的钱。
叶家要是敢短了自己的钱,就让岳母去叶家住着!他一直都很觊觎顾莲的美色,对于她的前男友徐离是怕得要死,至于叶东海,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面团儿。
到时候,只要妻子去小姨子那里搭上线,自己再哄上那叶东海几句,商户人家能有什么大的见识?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好似看见一个个银元宝飞进自己的荷包。
哼!叶东海的狗屎运不错,真是白瞎那么出挑的小姨子了。
杏娘当然不知道,丈夫一面有求自己,一面还在垂涎自己的妹妹,……见他温柔含笑的望着自己,还嗔了一句,你这个冤家,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何庭轩便知妻子这是应了,抱着她亲了几口,低声道:我的好娇娇,让我陪你好好的亲香亲香……杏娘娇嗔道: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少乱来!两人到底还是温存缠绵了一阵,颇有几分恩爱气氛。
杏娘被丈夫催促着,午睡了一会儿,就吩咐婆子们备车出门,……到了街上,还特意去买了一份礼盒。
她的乳母早年去世了,现在娇蕊不大愿意管事,眼下最喜欢的丫头是丁香,在济南出嫁时,四夫人临时从自己屋里拨出来的。
丁香自持在顾家就是一等丫头,又是四夫人屋里的,并不把娇蕊放在眼里,她嘴皮子伶俐,哄得杏娘只拿她当心腹看待。
主仆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前面突然热闹起来。
原来是几辆马车跑得飞快,惊得一干路人纷纷闪避不及,跌倒的、推嚷的,还有小贩被打翻了摊子,叫爹骂娘不已。
瞎跑个什么?!这么急,死了老子娘啊!到底谁家的马车?如此嚣张!赶丧呢!一干路人纷纷围观斥骂,都是愤慨不已,那马车队伍领头的车里,坐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丫头,外面骂得难听,其中一人忍不住要回嘴,却被同伴拉住了。
青霜,忍一忍……,这儿可不是济南府了。
青霜泄气的软了身子,委屈道:紫韵,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紫韵淡淡回道:怎么过?守着奶奶别再捅娄子便是了。
不免微微苦笑,其实你还算是好的,我已经被奶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回头还不知道怎样煎熬呢。
青霜沉默了一阵,又道:老爷也是,为什么不答应夫人的请求?要是……罢了。
紫韵连连摇头,这里是安阳,按照夫人说的派两千人过来,能顶的上什么用?能让徐家皱一皱眉头吗?只会让咱们奶奶四处惹麻烦,还不如收敛一点,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好了。
当初薛氏借口要去庙里散心,哄得薛妈妈跟着她上了马车,她是一个胆子大的,把偷出来的薛家大旗一插,四匹白马齐齐亮相,----山东境内谁敢找她的麻烦?居然自己抽了马儿就走了。
薛延平知道消息以后,气得半死,叫了人快马去追。
偏偏不知道薛氏的路线,追了好几天,跑了小半个山东省才找到人,----那副将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去,薛氏不听,最后惹得她恼了,拿了金簪就往自己脖子上比划,扬言谁敢碰她一下,就立即死在当场!这还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又不好吹,打也打不得。
去拉扯吧,将来还怎么说得清楚?若是强逼着她走,不说逼死了,就算少了根头发,刮花了手,……薛夫人肯定都是不依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那副将一琢磨,得……,还不如让她去了安阳,自己顶多是一个失职之罪。
一咬牙,干脆把人亲自送到了徐离手里。
反正将来薛家再来安阳要人,徐家总不可能不给,好歹小姐平平安安交了手,自己回去领一顿军棍、贬几级,将来战场上再挣回来好了。
薛夫人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到底不放心。
求着丈夫拨两千人过去护着,薛延平暴跳如雷,你让我调两千人给她使唤?还不如直接让她把徐家房顶给掀了!薛夫人一怔,慢慢的也悟过来了。
只要薛家的人在,徐家就不敢薄待了自己女儿,----与其让她手里有人去惹事,倒不如让她受点委屈学个乖儿,或许还是好事。
最后……,只送了几个贴身丫头,以及两户薛家的家生子陪房过来。
车内紫韵在劝青霜消气,好好过日子,可惜薛家的马夫和家奴没人劝,一眨眼的功夫就跟路人吵了起来。
街面上越发的热闹,薛家的马车,嚣张的家奴,愤怒的路边小贩和行人,以及四处赶来看好戏的,把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杏娘在车里皱着眉头,道了一声,烦人!丁香劝道:奶奶还有正经事,咱们绕一条道儿好了。
杏娘是一个娇滴滴性子,并不喜欢在外头和人大吵大闹的,再说自己还有身孕,怕碰着撞着了,于是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理他们!到了叶家,找到妹妹去了里屋说体己话儿。
难得他肯上进一回,好歹让妹夫帮衬一下。
杏娘对自己丈夫做生意没把握,小声叮咛,只当哄得他出去玩一玩,逛一圈儿,到时候再回来便是。
顾莲心道,你当是出去双节七日游呢?杏娘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含笑看着妹妹,你才上身,凡事都要留心一点儿。
很有兴趣的传授起经验来,啰里八嗦的,倒把丈夫的事丢在了一旁,----反正在她看来,自己都亲自过来说项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妹妹没有道理会拒绝的嘛。
而比起四夫人,顾莲还是宁愿跟姐姐说话一些。
不过听她说着那些怀孕事宜,说着何庭轩的关心和甜蜜,听了半晌,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母亲说,……姐夫动手打了你?杏娘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什么时候?顾莲看着她鬓角长簪上的玛瑙珠儿,微微晃动,震惊神色不似作伪,迟疑道:不是说姐夫和你动了手,然后跌倒见了红……谁说的?!杏娘张着嘴,片刻后不高兴道:是娘说的吧。
嗐了一声,当时我俩吵了几句,我一生气,就朝他脸上泼了一碗茶,他挡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总之拉拉扯扯的,地上又滑,结果就把我给摔倒了。
----顾莲无言以对。
好吧,母亲和姐姐你们两个真是……,叫人不服不行。
看来以后母亲哭得再伤心,也要找姐姐对质一下。
不想跟她纠缠这些没用的,赶紧转到重点,说道:姐姐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才能去跟二爷说姐夫的事。
杏娘不太高兴,什么忙?并不难。
顾莲低头喝了一口碧螺春,然后道:第一,你找母亲给麝香求一个恩典,赏了她的卖身契,让她回家成亲过小日子去;第二,把桂嬷嬷要到你身边使唤,要说起来,桂嬷嬷办事稳妥周全,可比玉竹好用多了。
这算什么条件?杏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我全都答应你。
还是姐姐好。
顾莲笑着应付她。
这两件事对姐姐当然不算什么麻烦,自己却求不动母亲,把麝香和桂嬷嬷的问题都解决了,往后日子也清净一点儿。
杏娘见丈夫所求之事办妥,心满意足的走了。
何家的马车沿着原路返回,街面上早已经清净,行人小贩们都是各归各位,看起来上午的那场风波算是散了。
杏娘心里得意,正在盘算着找丈夫要点什么好处,……首饰?衣裳?还是买几只鹦哥回来?想了一圈儿,还不如把两个小狐狸精给赶走呢。
秋芸是那个老虔婆塞过来的人,最是刁钻讨厌,平时一派勤快伶俐的样子,任打任骂的,一转眼就找个墙根哭成泪人儿。
为着这个丈夫没少跟自己生气,说自己容不得人。
杏娘满腔愤愤,在心里狠狠骂道:小狐狸精!不过,有人却比她更加愤怒和生气。
外头传来一记高亢尖锐的女声,说不出的跋扈和嚣张,给我砸!刚才所有骂薛家死了老子娘的,全都给我统统砸烂!☆、95谋划(下)打砸声、叫骂声,越吵越大,街面上顿时再次热闹起来。
哎哟哟,这是谁家妇人这般张狂?她说什么薛家,薛家是哪一家?怎么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
有人声调惋惜,啧啧,可惜砸坏了这么些好东西。
接着又是尖叫,哎哟!脚!!们有没有长眼睛?!他妈才没有长眼睛呢!人群里很快推推嚷嚷吵闹起来,似乎还有人动了手。
真是晦气!杏娘不快道:一来一回都碰见这些疯子,咱们快点走。
她本来就娇气很,怀了孕,更是听一点大声都觉得烦躁不已。
可惜这一次状况,比起中午那会儿还要热闹混乱。
因为薛家人砸了东西,安阳人哪里认得什么薛家?……薛延平?大多数老百姓们,根本就清楚有这么一号人物。
再说当场被人砸了东西,换谁都没法心平气和。
----很快厮打起来。
何家马车想退,但是足足半条街都被围住了。
还不断有人涌来,劝架、帮忙打架,趁机过来抢东西,乱作一团,一时半会儿根本绕不出去。
哎呀!做什么?外面响起何家婆子尖叫,又惊又吓,们、们只是过路!不要砸,不要砸……过路?对方声音跋扈,谁让们撞在了薛家刀口上,活该倒霉!人家根本就不管,噼里啪啦一顿乱砸,还有吭吭大刀砍木头声音,马儿都惊得嘶鸣不已!杏娘和丁香在车内吓得直哆嗦,正在害怕着急,想叫下人赶紧离开此地,就见一柄明晃晃钢刀划过,砍掉了半幅车帘子。
丁香尖声,杀人啦!杏娘顿时惊骇魂飞魄散,晕了过去。
这边薛家人打也打了,砸也砸了。
薛氏带着绡纱帷帽从车内出来,站在马车头上,看着一片狼藉街面,露出几分满意笑容,冷哼道:以后谁再敢说薛家坏话试试?!要们好看!那边何家已经呼天抢地,有丫头在尖叫,奶奶、奶奶……,快来人啊!奶奶晕过去了。
一群丫头婆子围了上去。
一个胆大点儿粗壮仆妇,上前指着薛氏,别走!愤怒道:们奶奶可是有身子人了,若是出了三长两短,这事儿没完!吩咐丫头,快快快,快去衙门叫人过来!衙门叫人?薛氏看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笑话,花枝乱颤笑了一阵,方才歇住,行行行,今天就在这儿等着。
一手扶着车子,一手指着,倒要看看,们能叫个什么人过来?能不能吓死?!其实不待何家人去报官,早就有小商贩已经去了。
很快有几个衙役过来,询问情况。
何家马车坏了,走不得,一个婆子飞快回去报信,……剩下人守着杏娘,见衙役过来,上前哭诉不已。
街边小贩行人们也围了过来,亦是怒声告状。
领头一个衙役听着皱眉,上前看向薛氏,问道:是何人?怎么能在大街上滋事生非、殴打他人?!报上名来,随们去衙门里走一趟。
薛氏尖声冷笑,是徐三奶奶!那衙役闻言一怔,再联想到这群人嚣杂跋扈程度,迟疑问道:……徐三爷?们可是徐家家眷?有仆妇得意道:难道还能作假?!周围告状人都安静下来。
在安阳……,不认识薛家实在稀松平常,但是不知道徐家就稀罕了。
快去,到徐家通报一声。
那衙役虽然猜到了对方身份,但是也没太惊动,只是静静站在旁边,----徐家素来都讲究一个仁字,徐三奶奶如此嚣张,不过是她薛家在山东做派罢了。
反正自己只是奉命过来查看,一句多话不说便是。
薛氏见对方不冷不热,颇为不快。
不过想着,等下确认了自己身份以后,自然就知道厉害了。
******说什么?再说一遍!徐离站了起来,脸色好似一块熏黑了锅底,不可置信问道:三奶奶带着人去砸了人家铺子?还不止。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听那衙役说,还闹得一个孕妇晕了过去,现在那家人要死要活,拦着不让人走。
她以为自己还在济南呢?!徐离铁青着脸出了门,到了街上,却是一派温和有礼、没有架子神色,与那些被砸小商户们道了歉,言明所有损失都由徐家负责。
----根本就不看薛氏一眼。
然后找到了何家马车,问道:请了大夫没有?吩咐身边小厮,快去请了保和堂辜大夫过来,给这位奶奶诊脉。
微微不放心,----万一早闹出什么人命来,可就不好了。
丁香从前在顾家是见过徐离,怔了一会儿,见他好言好语并不帮着薛氏,不由上前哭道:三爷……,求救救们奶奶。
心里怕得要死,要是主母身孕出了事,或是人有个三长两短,那何家和顾家还不撕了自己啊?!若是徐三爷插手此事,把事情闹大,或许……,或许自己这些小鱼小虾就会好过一些。
至少……,能给主母讨回一个说法吧。
徐离当然不记得她,只道:们奶奶汤药费和今儿损失,全都算在徐家头上,一分都不会少给们。
三爷!三爷不认得了?丁香急急道:婢子是顾家丫头啊,们奶奶是顾家五小姐,今儿才去了九姑奶奶那里说话,回来就遇上这等祸事……徐离静了一瞬,方才把杏娘和顾莲分别对上号。
----这么巧,里面怀胎妇人居然是杏娘?!那边薛氏听得一个顾字,早就按捺不住了,加上丈夫一直不理自己生气,下了马车冲过来,是谁在里面装死要活?让瞧瞧!她隔得远没听清,还以为马车里孕妇就是顾莲。
早就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不得见面。
此时此刻,哪里还能够忍得住?!薛氏一把掀开剩下半幅帘子,定睛一看,……里面躺着一个杏眼桃腮、肌肤微丰少妇,一身玫红色广袖长裙,金线织锦挑花,说不尽华丽丽、娇滴滴,甚是惹人怜爱。
和她平日里自己勾勒出顾氏形象,正好对上了号。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杏娘已经醒转过来,见她面目狰狞,好似要吃了自己一般,惊吓道:、要做什么?不自觉往车内缩了缩,下意识捂着肚子。
她不做这个动作还好,这么一比划,反倒让失去理智薛氏起了歹心。
给出来!薛氏下了死劲,抓住杏娘就狠狠往外一拽,叫装模做样,叫整天只会拿乔……说来话长,其实从薛氏冲过来再到动手,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功夫。
疯了?!等到徐离一声大喝,反应过来抓住薛氏时,杏娘已经连滚带爬被扯了出来,马车前头木板又窄,她五个多月身孕,十分笨重,一声尖叫便摔了下去!奶奶、奶奶……!何家乱作一团,顿时像油锅进了水一般炸开。
徐离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薛氏上前去拉扯杏娘动机,岂会猜不出来?一把抓住薛氏,二话不说就往徐家马车走,像是拎小鸡一般,把她重重扔进了车内,喝道:给老实一点!薛氏被他又抓又扔,弄得晕头转向,半晌等人走了,方才慢慢回头神来,徐三郎……手腕上吃痛不已,低头一看,转瞬已被捏出一片乌青来,不由大哭,欺负,、要回济南……可惜周围乱哄哄,根本没人理她,徐离更是头也没有回一下。
薛氏哭得更加伤心了。
而这边,丁香软坐在何家马车内。
看着仆妇们去搀扶主母,看着那被鲜血打湿裙摆,只觉得脑子嗡嗡一片……事情越闹越大,不可收拾,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96处置(上)安阳城街面上闹得惊天动地,叶家后宅也不安静。
----不为人,而是为了一只扁毛畜生。
前些日子,叶东海为着讨妻子欢心,买了几只漂亮孔雀回来,因为是个稀罕物事,惹来一堆叶家女眷和仆妇过来围观。
今儿叶六娘等了许久,几只孔雀都懒洋洋不肯开屏,便从旁边拣了一截树枝,去拍那几只孔雀尾巴,跳个舞,跳个舞……不知道戳着哪儿,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孔雀们受惊嗷嗷乱叫起来,一顿乱跑乱蹿,其中一只劲儿特别大,扑哧一下使劲扑腾,居然飞出了高高竹篱!最后落到连廊上,见丫头们慌忙要捉他它,吓得一溜烟蹿进了屋子。
偏生不巧,灵芝和萱草正在挤弄花汁,来不及收拾,那孔雀进来胡乱一扇,打翻了地上花瓣、花罐,弄得殷红花汁洒了一地。
蹲在旁边萱草跳起脚来,大叫道:啊,新裙子……----整个二房顿时全乱套了。
顾莲送走杏娘以后,正在里面歇着,没睡着,……当然此刻更加睡不着了,朝李妈妈吩咐道:妈妈出去瞧一眼,外头到底在弄什么呢?李妈妈还没出去,就听翠微大喊了一声,二奶奶当心,那扁毛畜生进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贼头贼脑家伙蹿了进来。
顾莲要不是怀孕慎重一些,当然是不会怕。
此刻赶忙往屏风后面躲,眼见那孔雀跳到了桌子上,把自己刚画画儿踩了一溜脚印,又好笑又好气,人呢?还不快点捉了它?!翠微抓了几次没抓着,不由急了。
万一抓伤了主母,更有甚者……,要是弄得主母身孕有事,只怕这一屋子人都要遭殃!等不急外头进来丫头仆妇,自己上前一脚,死死踩住那孔雀尾巴,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不顾那孔雀拼命扑腾,大声喊道:快快快……,抓住了!众人围了上来,赶紧捉了孔雀出去,留下一根漂亮孔雀尾羽和一地乱毛。
还好抓住了。
蝉丫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翠微时,却哎呀!一声,惊讶道:翠微姐姐,眼角好像被划伤了。
翠微反手一摸,手指上沾了血迹,后知后觉感到一片火辣辣。
顾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状问道:没事吧?快去洗一把脸仔细瞧瞧。
奶奶,去看看。
翠微眼里有些着急,赶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红玉过来回道:不要紧,只是被抓破了一道。
笑了笑,把翠微姐姐紧张,说是不好意思见人了。
顾莲叹道:有哪个姑娘不在意自己容颜?让她歇着吧。
也是。
红玉笑了,回了丫头们屋子,与翠微说道:奶奶让歇着。
翠微起身,多谢奶奶恩典。
墨玉正在帮着打水,拧帕子,上前看了看她伤痕,真是不巧,恰恰划在脸上还是眼角,对着镜子仔细擦一擦边角,别让伤口沾水了。
红玉闻言瞄了翠微一眼,却没说话。
等到晚间叶东海回来,顾莲与他说了下午闹剧,把那幅弄花画儿拿了出来,瞧……,都脏得不像样子了。
叶东海替她放下衣服,说道:怀孕了,还是别做这些歇着好。
又不累。
顾莲不以为意,什么都不做,那还不闷坏了?嗯,自己把握着一点。
叶东海犹豫了下,另外跟说一件事,不过别太着急了。
下午就听说了街上热闹,其实不是很想告诉妻子,但是牵扯到杏娘,瞒着她也不大合适,再说早晚会传回来。
何事?叶东海便将薛氏事说了,然后道:听说五姐好像见了红,已经送回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这么说着,都觉得有些晦气不吉利。
顾莲大惊,怎么会……姐姐前不久才和何庭轩拌嘴,摔了一跤,这次又是从马车上跌下去,只怕凶多吉少,----要是姐姐孩子没了,只怕她在何家日子更不好过,而自己……,也要因此被母亲深深记恨。
莲娘……?顾莲脸上浮起苦笑,这可真是……摇了摇头,姐姐才从这里回去,就在路上出了事,而是还是薛氏,……只怕母亲又要怨上了。
叶东海奇道:与何干?顾莲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解释,姐姐是母亲心头肉,并不是针对,凡是能牵扯到人,母亲都能怨上。
又道:再说薛氏为什么跟姐姐过不去?还不……,都是因为才迁怒姐姐。
叶东海皱眉,怎么个个都这般不讲道理?----连岳母一起埋怨上了。
妈妈……顾莲喊了乳母进来,说道:姐姐下午摔了,等下先用点饭,然后过去何家问一下消息。
叮咛了一句,要是母亲也在,仔细些……,别跟她多说话早点回来。
叶东海见她小心翼翼,不悦道:岳母怎么能……?十分不满,又不是什么姨娘养,就算从小不在身边,也是她亲生女儿啊。
顾莲无奈一笑,可能是没缘分吧。
******恰如顾莲担心那样,四夫人正在埋怨她,就说妹妹八字不好,回回出事都必定有她在里头!不过情况却比顾莲想要好,还好和孩子没有大碍,否则不是坑了吗?听大夫话,好好将养着哪儿也别去!哎哟,还是疼啊……杏娘根本没听进母亲在说什么,----下午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慌张之中,赶忙伸手撑住地,结果腿却被一颗松动铁钉划破了。
四夫人掀开被子瞧了瞧,心疼不已,唉……,呀,怎么就这般不顺呢。
杏娘好生气恼,那薛氏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跟她素无过节,她就跟疯了一样冲上来扯,下了狠劲儿,结果害得跌了下去。
末了,又是一脸庆幸,还好徐三郎眼疾手快,不然只怕她都咬上来了。
疯狗!四夫人骂了薛氏一阵,因为徐家,自己奈何她不得,越发气恼,这个傻丫头!那薛氏跟是没有过节,可是她跟莲娘过节大了,这都是替人受过!杏娘摸着脸想了想,对哦。
一脸恍然大悟表情,光顾着生气和担心肚里孩子,倒是忘了细想。
点了点头,嗯……,她一定是把当做莲娘了。
所以说……娘别说了。
杏娘有点不耐烦,堵嘴道:要生气,就去把薛氏打一顿,总是提妹妹做什么?!好没意思。
她性子一向娇气很,不过事情掺杂外人时候,却是一贯护短,妹妹再有不是,那也肯定薛氏不是更多!四夫人被堵得没话说,想着大夫说女儿有些动胎气,要静养、要休息,实在不愿跟女儿拌嘴,于是恼道:倒要看看,这一次徐家怎么交待?!杏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还能怎样?最多叫薛氏过来陪个礼,难道还能休了她不成?心里瞧不起徐离,居然为了权势退了自己妹妹,娶了薛氏,一副门儿清样子,薛延平又没死,徐家是不会拿她怎么样。
正如杏娘所言,徐家确不可能休了薛氏。
但是徐离要她去何家赔礼道歉,她也不愿意,不去……,不去!心里本来就在委屈着,丈夫居然半点都不护着自己,反而想着顾家人!杏娘夫家被她忽略,自动打上标签,----顾家人、顾莲姐姐!事后才知道,今儿看到那个娇滴滴少妇,居然不是正主儿!不过亲姐妹都是差不多,于是便勾勒出一个小一号杏娘。
一大一小,顾家姐妹就是两只狐狸精!徐离不想和她吵架,更没有耐心和她吵架,只是问道:当真不去?不去!那就随。
出乎薛氏意料,丈夫徐离并没有继续坚持,只不过后面话,一下子就把她打入了冰窖,看是没有想清楚。
他道:从今儿起,就到军营里面住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派人来告诉。
薛氏忘了生气,怔住了。
奶奶。
薛妈妈眼瞅着徐离愤然离去,着急道:奶奶啊,咱们可不是在济南时候了。
怕人听见,挥手让紫韵过去守住门口,别跟三爷怄气,这么下去,连三爷面儿都见不着!薛氏慢慢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
薛妈妈上前拍着她后背,小声道:奶奶,就低一头吧。
为什么低一头?!薛氏抖了半天,总算是喘过气来,、千里迢迢从济南追到安阳……忍不住伤心起来,连爹娘都不要了,他居然这样对?!为着一个外人,对又拉又扯,手腕都青了,现在还要去道歉……☆、97处置(中)也不怪三爷生气。
薛妈妈劝道:今儿事确是奶奶莽撞了,砸点子东西还罢了,那何家奶奶是双身子人,怎么能够去拉扯呢?还好没出人命,不然就和顾家结下梁子了。
薛氏越想越伤心,只是大哭,三郎以前不是这样……奶奶……都给出去!薛氏从来没有受过这样气,----都是别人奉承她,让着她,忍着她,看她脸色做事,这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羞辱!薛妈妈见她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得先出去了。
第二天,徐夫人领着徐姝去了一趟何家。
都是那媳妇不懂事。
徐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杏娘,念了声佛,还好这丫头没事,孩子也没事,不然这可真真是罪孽了。
杏娘摸了摸肚子,徐伯母亲自过来,倒叫不好意思。
徐夫人一向都觉得她有点傻气,又娇又憨,还没个心眼儿……,此刻却觉得这种脾气不错,一转眼就把过节给丢脑后了。
徐姝抿嘴一笑,看着杏娘那隆起肚子好玩,上前在床边坐下,杏姐姐,让摸摸肚子。
杏娘最喜欢别人跟她说孩子了,赶忙掀了被子,摸,摸。
兴致颇高,跟说啊,有时候小孩子还会动呢,可好玩儿了。
徐姝摸了摸,刚好赶上孩子胎动,兴奋点头,真动了!徐夫人好笑道:两个呆丫头。
还给小家伙做了好多小衣服,都很好看。
杏娘越说兴致越高,也不管人家还在待字闺中,只顾自己说得尽兴,还要滑下床去拿衣服,拿给看看。
慌得桂妈妈忙道:奶奶别动,去拿!杏娘从母亲手里要个人,根本不算事儿,别说是桂妈妈,就算是卢妈妈、檀香,四夫人也不会不舍得。
根本就没问为什么,把一句话把桂妈妈给派过来了。
桂妈妈不愿意来何家,可是又不能拒绝,想着或许是五姑奶奶才出了事,夫人临时叫自己过来帮忙,这下没那么烦躁。
眼下只想把杏娘服侍好,到时候要走,也免得这位大小姐发脾气,----她不知道,顾莲根本就不想让她回顾家,再在背后胡乱嚼舌烦人。
而杏娘,自然不会在乎多养一个仆妇。
不过还没等桂妈妈马屁拍完,杏娘就突然叫唤起来,哎哟……,、好像肚子有点疼……吓了徐姝一跳,不会是摸坏了吧?!徐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埋怨她不会说话,赶忙起身,快躺着。
吩咐娇蕊,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给们奶奶请个大夫!哦!娇蕊这才跑了出去。
没多会儿,保和堂辜大夫就赶过来了。
柳氏也来了。
虽然不喜欢儿媳,但是还是在乎杏娘肚子里肉,闻讯过来时,见着徐氏母女倒是有些意外。
心下敢怒不敢言,……要不是徐家那个泼妇,怎么会叫自己担心孙子?!一门子恃强凌弱土匪!买儿求荣!她却不想一想,自己一样把儿子给卖了,只不过是儿子愿意罢了。
可惜价钱还不如徐离卖给薛家呢。
心里有气,勉强打了一个招呼,徐夫人、二姑娘。
徐夫人笑着回了礼。
那边辜大夫已经切完了脉,坐直身子,还是昨儿动着胎气了。
微微皱眉,奶奶要当心啊。
摇了摇头,现在虽说暂时看着无事,只怕……柳氏忙问:只怕什么?杏娘更加着急,不是说,好好保养就没事了吗?就算保养好。
辜大夫认真道:这一胎奶奶跌倒过两次,胎位不稳,往后还是很可能会滑胎,……难讲很呐。
杏娘哇一声哭了,小元宝,连乳名都给起好了……柳氏在旁边抱怨,都是今年流年不利,遇到灾星!闹得徐夫人好不尴尬,告了辞,回了徐家发火道:薛氏自己闯祸,居然还要这个做婆婆去收拾烂摊子!----有许多年没有这样恼怒过了。
气了半晌,朝丫头问道:们三奶奶呢?高声道:今儿早起就没瞧见她,这会儿也不见人!到底在做什么?丫头战战兢兢回道:听说……,昨儿哭了一夜。
徐姝插嘴,三哥不理她,昨天就搬去军营里住了。
这到底娶得是什么冤孽啊!徐夫人又气又无奈,想到小儿媳,想到她那蛮横跋扈样子,真是说不出心烦意乱。
想着往后在安阳,薛氏还不知道要给徐家捅多少篓子……当即叫了几个管事妈妈和大丫头,交代道:往后没有和老三吩咐,不许们奶奶跨出徐家大门半步!要么看好人,要么们就自个儿卷起铺盖滚!是。
一干仆妇和丫头齐声应了,语气十分畏惧。
******得知杏娘胎暂时保住,顾莲都忍不住念了一声佛。
奶奶别操心了。
李妈妈指了指她肚子,劝道:自己还是双身子人呢,又是头三个月,更要当心一些才是。
叮咛道:少生气,少烦心。
顾莲点头,知道。
接下来几天,还真什么事儿都没有做。
因为还在头三个月里,怕胎像不稳,叶二太太免了儿媳晨昏定省,顾莲难得睡上了懒觉,每天吃吃睡睡日子过得悠闲。
只在叶东海去惠州收购粮食那天,亲自送到了院子门口。
这一次,叶东海带上了连襟何庭轩。
何庭轩自感觉不错,因为没一会儿,就和叶东海、段九等人混熟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打成了一团儿。
段九又是一个爱插科打诨,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到了惠州,叶东海自有一套收粮买卖流程。
何庭轩仔细瞧了,……就是找着几个商人吃顿饭,然后喝个茶,甚至连价钱都几句话就谈妥当了,很快就写下字据拍了板。
如此几天各个县镇走下来,渐渐觉得,做生意也不过如此。
起先还跟做贼似,偷偷摸摸看着叶东海怎么行事,在心里记一记,慢慢失去了兴趣,反正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套。
这天叶东海和客商在茶楼说事,何庭轩干脆找了个借口,跑到楼下听书去了。
段九在他生后哧一笑,低声道:蠢驴!不由想起了顾莲,再想到何家奶奶是她姐姐,想来应该也是不错,----怎么嫁了这么一个不着调人?真是可惜了。
这边叶东海谈完事,送了客人,出来问道:那连襟去哪儿了?段九坐在阁楼栏杆上,努了努嘴,喏……,在下面跟人瞎掰说热闹呢,也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嘀咕半天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怕他不知轻重说起生意上事,下楼绕了过去,----要是何庭轩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还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不过他是白担心了。
何庭轩兴趣根本不在生意上头,反正他自觉已经会了,正在跟一个公子哥议论台上唱曲儿姑娘,脸蛋儿还不错,就是身段儿差了一点。
公子哥嘿嘿笑道:看来兄台是个中高手,懂得其中滋味儿。
何庭轩得意一笑,过奖了,过奖了。
那人又笑:不知道哪一种最让兄台难以忘怀?这个嘛……何庭轩抬头往阁楼上看了一眼,段九还在栏杆上坐着,放了心,压低声音□道:最忘不了,是那貌美如花小姨子,长相一等一,身段也是一等一。
连连叹气,可惜啊,最后竟然找了一个商户做妹夫。
哈哈。
公子哥大笑,看来男人都是喜欢小姨子。
当初就想娶她来着……段九坐在栏杆上,听不到下面人低声细语,只是清楚看到,叶东海脸色变了又变,----要是眼睛里能有刀子飞出来,只怕都把何庭轩给扎烂了。
心下好奇,等到上了车悄声问道:那蠢驴说什么了?那样生气。
叶东海抿嘴不言,额头上却是青筋微跳。
段九看着没个谱儿,其实心思和反应都是十分敏捷。
叶东海是出了名笑面佛,待谁都是笑眯眯,毕竟生意上讲究和气生财,而以何庭轩本事,不可能在生意上让他如此恼火。
他最在乎无非两件事,……叶家生意,自己老婆。
再想到何庭轩是顾氏姐夫,只怕早就见过面,难道……,那个蠢驴在打顾氏主意?看他那花心大少模样,还真有可能。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段九吐了吐舌,闭了嘴。
过了半晌,叶东海神色才舒缓过来。
停车!他朝车夫喊道:先不去岷县,绕道往西去鹤城!段九哇哇道:们要去鹤城?十分高兴样子,哎呀,最喜欢他们那儿西大街水晶狮子头!吸溜了一下口水,对了,对了,还有王老婆子脆皮馄饨,真是馋得舌头都快掉了。
这次让吃个够。
叶东海笑了笑,嘴角弯弯,眼睛里却没什么暖意,往后马车看了一眼,也让那连襟吃个够!----不知死活!看来自己计划得改一改了。
想起方才何庭轩那些话,到这会儿胸口还是闷了一口气。
徐离虽然对莲娘有那么一丝情意,总归还是光明磊落,从来没有沾惹过一分,便是逾越规矩话都没有一句。
不似何庭轩下流不堪,让人想起就觉得污秽了耳朵!因为调转车头改了方向,何庭轩下了马车过来,不明白问道:妹夫,咱们怎么又要回去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没有。
叶东海笑道:方才有个客商跟说,鹤城那边有一批皮毛生意,赚头十分大,就是……似乎有什么机密不便告知,改口道:不管怎样,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伦家已经在火车上啦~~说到这个,突然想起一个段子~~女人就像是一列火车。
???因为她们基本都是在……逛……吃……逛……吃……逛……吃,时不时的还5555555555~~~ …………☆、98处置(下)何庭轩出去一圈儿回来了,得意洋洋。
这是最好的几块紫貂皮。
他在妻子面前不停卖弄,又讨巧卖乖,我一件都没舍得倒手,全部给你留下了。
杏娘因为胎像不稳,这些天被柳氏和仆妇们盯着,一直没敢下床。
正在闷得要死,便赶上丈夫回来献宝了。
那几块貂皮绒毛细腻、丰厚,又软又柔,色泽油光水滑,伸手轻轻摸上去,好似倒进了云堆里一般。
喜欢吗?何庭轩问道。
果不其然,杏娘连连点头,很喜欢,真是漂亮。
伸手吊着他的脖子,还是你想得细致体贴,知道我的心意。
何庭轩心下得意,自己讨好女人从来就没有出过错儿。
杏娘欢喜的盘算起来,回头让人拿去皮毛店里,拼一件紫貂大氅。
看着料子的份量,剩下的……,留着给小元宝做一顶小帽。
随你喜欢。
何庭轩口气十分大方,听妻子提起儿子,顺口问道:这些天小元宝还老实吗?有没有淘气?嗯……,还好。
杏娘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副撒娇的样子,诉苦道:我为了小元宝连床都没下,你又不在,可把我给闷坏了。
何庭轩笑眯眯的,那我这两天多陪陪你。
杏娘先是甜蜜一笑,继而愣住,这两天?脸色一沉,你又想去哪儿鬼混?!你再这样,回头我就告诉小元宝,你这个爹不管我们娘儿俩了。
我能去哪儿?还不是给你们赚银子花!说到这个,何庭轩就有些郁闷,上次我就说让多带点银子,偏偏你和娘都一个样儿,生怕我败坏钱财,害得我手头短根本收不上货,要不然……,这次至少还能再赚一、二两呢!杏娘安慰他道:你出去一趟赚两百多银子,也不算少了。
又劝,你这才刚刚开始,还是跟着妹夫多学一学,回头再慢慢的做大也不迟。
何庭轩已经掉进了发财梦里面,哪里听得进去?他从小都是公子哥儿做派,但是手上并不宽裕,头一回自己赚到钱,荷包鼓鼓的,自信心不免膨胀一百倍、一千倍,恨不得一下子就发家致富才好!因而只道:反正过几天我还得出去一趟。
趁着何庭轩去沐浴收拾的功夫,桂妈妈过来劝道:我看大爷上进是好事,奶奶可别再拦着,免得小两口的怄气。
低了声音,再说大爷不在家里……指了指柳氏的屋子,和两个通房丫头的屋子,那些妖魔鬼怪反倒消停的多。
是啊。
丁香也道:奶奶只管养好身子把小少爷生下来,到时候谁敢说您?只有你说别人的份儿。
两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的,----何庭轩做生意好坏不与她们相干,但若是杏娘的身孕有了闪失,那还不被四夫人给活剥了啊?因而只是一个劲儿的相劝。
知道了,知道了。
杏娘嘟哝道:我难道不知道人该上进?只是……只是舍不得丈夫远离,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不用多说。
何庭轩洗漱完毕回来。
因为等下还要找妻子借本钱,想尽力哄得她欢心,便没叫通房丫头,而是让娇蕊过来自己揉头发,一面问道:这些天我不在家,薛氏没再来找你什么麻烦吧?娇蕊听得在心里直翻白眼,……薛氏便是来了,他何庭轩还能撵人不成?!这般装腔作势的,也只能哄哄没心眼儿的主母了。
果然杏娘没有丝毫鄙夷,反倒觉得丈夫越发的有男子气概,比以前更加体贴,因而笑容满足,没有,没有。
又道:许是徐伯母敲打过她,不敢闹了。
其实薛氏不是不敢闹,而是没有机会。
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丈夫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回来!一连二十天,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看见,……竟然是铁了心,非要等着自己低头才行!薛氏气得不行。
心中又气又闷,便领了丫头仆妇准备出去逛街。
哪知道小丫头去吩咐备马车,却被告知马车坏了。
过了一会儿,徐夫人亲自过来,听说你想出去逛逛,马车拔了缝,正好我和姝儿也想出去,就凑巧一块儿去吧。
薛氏先是一怔,……这么巧?等到看见笑容满面的小姑子时,便明白过来,婆婆这是要监视自己,不许自己一个人单独出门!可是明白归明白,却没有办法拒绝婆婆的一番好意。
本来就是带着怨气去逛街,结果去了以后,更是肠子都快要气断了。
一到街上铺面,听说是薛家的几位女眷出门,竟然惹来一群人围观,在门外指指点点,哎哟……,不就是上次那位厉害的奶奶吗?今儿出来,不会又要把人家的店给砸了吧?难讲得很咯。
何止是砸东西?又有人道:还把人怀胎妇人给打了,打得头破血流的,听说孩子都没有保住!真是造孽啊!伤阴德……薛氏听得脸色紫涨,偏偏婆婆恍若未闻不让人喝斥,她忍了几下,最终忍不住就要出去还嘴,……实在是太难听了。
刚动了一步,就被婆婆叫住。
老三媳妇。
徐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你要去哪儿?又道:快过来扶着我,等下上楼梯,免得我老胳膊老腿的踩滑了。
薛妈妈赶紧去推薛氏,低声催促,奶奶,快去。
薛氏不敢违逆婆婆,只得恨恨咬牙上前扶人。
徐姝早就一溜烟儿上了楼。
如此逛了不到几家店,因为徐家的人不做阻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见到薛氏就都是指指点点。
因而不用徐夫人催,薛氏自己便先受不了,借口说是腰酸腿乏,想要回去了。
徐夫人没说什么,好脾气的陪着她一起回去。
后面几天,薛氏一天一天的让人去问马车,----总不能天天都坏吧?果不其然,第三天上头,马车终于修好了。
结果马房的人却是磨磨唧唧的,半天才把马车送来,薛氏打扮一新,得意的出了三房的院子,……不料刚到大门口,就撞见正要出门的婆婆和小姑子。
这么巧?徐姝笑了一句,三嫂,今儿咱们又可以一起出门了。
分明是徐家的人在捣鬼,故意不让自己走!可是捣鬼的人是自己婆婆,眼下又是在徐家,根本就不可能去揭穿!----薛氏气得肝疼。
隔了几日,趁着去给婆婆请安的时候,吩咐下人备马车。
她不是不知道婆婆的用意,但就是咽不下这个口气!自己倒要看看,什么巧遇的戏码还能演多少次?!哪知道刚要告辞,就被婆婆叫住,从前自己逛街总觉得没意思,前两次有你陪着说说笑,倒是不错。
笑容可掬,以后凡是你想要出门的时候,都记得叫上我,千万别嫌我老婆子人烦、嘴啰嗦,也算是孝敬我了。
话里的意思,要是自己出门不叫上她,就是嫌她老了,嫌她啰嗦,烦她,就是自己不懂得孝敬,----薛氏被大帽子压得喘不过气。
一怒之下,哪儿都不去了。
可是丈夫也不回来。
薛氏起先还在不停生气,各种生气,如此出门出不得,呆着又无趣的,在徐家煎熬了一个多月,几乎快要抓狂!----偏偏安阳和济南隔得远,连娘家都不能回。
薛氏的愤怒,一天天的被寂寞和无助啃噬掉,被薛妈妈等人的眼泪腐蚀掉,只剩下一颗茫然空洞的心,没个地方着落。
一天夜里噩梦醒来,再也忍不住抱住被子嚎啕大哭。
----安阳呆不下去了!薛氏想了好几天,最终开口,走!我们回济南去!薛妈妈等人闻言怔住。
青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出哭腔,奶奶……,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薛氏听不明白,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得丫头胡言乱语更加生气,我要去哪儿,还由得你一个小丫头做主?!你疯了吧?紫韵微垂眼帘,尽量让自己躲在角落化成背景墙。
临行之前,老爷特意找我和紫韵过去交待。
青霜战战兢兢的,怯怯回道:说是奶奶这一去安阳,依照奶奶的性子,多半会惹出是非的,而徐家……,必定会折奶奶的锐气。
声音低微,到时候,如果奶奶还想再回济南……薛氏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我想回济南又怎样?老爷说……青霜一脸为难跪在地上,咬牙道:就叫奶奶不必回了。
你胡说!薛氏跳了起来,指着她骂道:我爹怎么会不让我回去?!奶奶,是真的。
青霜急急解释,老爷说了,当初奶奶若是在济南不走,便是有人指责,也只会认为是薛家舍不得女儿,错不在奶奶。
到时候……,要么将来三爷战场上有不测,要么薛家找一个徐家背弃的借口,自然能让奶奶再嫁良缘。
薛氏越听越是心凉。
这些语气,的确像是出自自己父亲之口。
可是奶奶自愿从济南这一跑,那么任谁也不会觉得徐家不好。
青霜继续转述薛延平的话,道:而且天下人人尽知,奶奶为了夫君背弃父母,……为做徐家妇,不做薛氏女,那么生死都是徐家的人了。
薛氏尽管不愿意相信,可是心里却是明白,青霜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编谎话,拦着自己,除非她是疯了。
老爷还说……,如果奶奶到了安阳再离开,徐家必定不愿背负恶名,一定会指出是奶奶失德,并且让天下人信服。
青霜越说越难过,奶奶已做薛家弃女,再做徐家弃妇,天下虽大也无容身之所!忍不住哭了起来,奶奶若是执意要回济南去,薛家只有家庙收留……薛氏生下来的时候,薛延平已经打下了山东的地盘。
她从小就是在云端上过日子的,而今天……,却是突然从云端掉进了冰窖,摔得又痛又冷,浑身颤抖疼痛不已。
就好像一个赌徒,本来有一手可以稳赢的好牌,结果东一张、西一张,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全部给挥霍光了。
剩下几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打下去。
奶奶……,求奶奶听奴婢一句劝。
青霜伏在地上哭道:赶紧和三爷和好,早一点给徐家生下小少爷,只有这样奶奶才有……----到底没敢说完。
薛氏却是伤心一笑,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活路了吧?否则薛家不管,徐家厌弃,自己还能够去哪里?她不想哭,眼泪却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哭了三日,想了三日,最终再也跋扈不起来了。
说出了这一生最最违心的话,去请三爷回来,说我已经想明白了,愿意……声音颤抖,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吐道:愿意亲自、亲自去何家道歉。
奶奶……薛妈妈瞧着心疼,上前抱住她。
薛氏扑在她的怀里大哭,妈妈……,我好后悔。
不知道是说后悔生在薛家,还是后悔嫁给了徐离,又或者是后悔之前的种种作为,----那个从没有过一丝退让的薛家大小姐,终于还是屈从了现实。
☆、99好戏(上)徐三奶奶过来了。
丁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害怕。
桂妈妈惊吓道:她来做什么?!说是专门过来看望奶奶的,还带了东西。
叫她走。
杏娘眉头紧皱,让她把东西留下便是,我不想见。
补了一句,就说我不舒服好了。
都隔了一、两个月才来,有这么看望人的么?谁知道是不是被徐家逼着,过来见着自己再撒泼的?薛氏那泼辣的作风实在吓人,像是要吃人一样。
是徐三爷陪着一起过来的。
丁香迟疑道:要不……,远远的见一面?有徐三爷在,那徐三奶奶应该不会闹事吧。
杏娘想了想,那你们盯着她一点儿。
人都来了,再被自己赶走,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发什么疯?薛氏进来以后,竟是一派难得的神色平静。
薛妈妈把礼物放在桌子上,陪笑道:何大奶奶,这是我们奶奶的一点心意。
想要赔礼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家主母可不是失手,而是存心,别再说起来让人勾起心头火了。
薛氏往前走了一步。
桂妈妈和丁香大急,便是娇蕊,因为担心自身也挡在前面。
薛氏看着向发火,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记得丈夫就在院子外头,忍了又忍方才开口,那天是我太莽撞了,你就……那些弯腰低头的话,转了几圈儿都说不出口,憋得一张俏脸通红。
你走吧。
杏娘实在是怕了她了,连连摆手,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现在就想歇一会儿。
薛氏咬了嘴唇,忍气不言。
你还想怎样?杏娘好似遇到瘟神一样不耐烦,那天我摔得不轻,大夫让我静养……,孩子保不保的住都难讲呢。
甚至带出央求的语气,又道:我也没功夫去追究你什么,只当帮忙,往后不用记得我这号人就行了。
薛氏的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
心下愤然不已,----自己为了徐三郎才追到安阳的,居然要受这等屈辱!差一点咬碎银牙,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不记得,满脑子都是气血上涌。
奶奶……一个小丫头探头进来,大爷从鹤城回来了。
又道:徐三爷让人进来问问,说完没有?要是徐三奶奶说完了,就出去找他。
何庭轩回来,薛氏自然不便再多做逗留。
薛妈妈小声劝道:奶奶……,咱们走吧。
像是为了挽回主母的面子似的,别让三爷在外头久等了。
走!薛氏低喝,强忍着满腔怨气愤然离去。
隔了一小会儿,何庭轩从偏门偷摸溜进来。
徐离当初实在是把他吓坏了,……看了一眼没订亲的,他都那样,要是再敢看他老婆一样,那还不当场把自己撕碎啊?!一进门,连显摆自己赚银子都忘了,赶忙朝妻子问道:那薛氏没对你怎样吧?有没有说什么添堵的话,故意气你?没有。
杏娘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还好你回来,一打岔,不然我看她马上就要炸了。
别理她。
何庭轩小声嘀咕,一家疯子。
看了看屋里的人,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们奶奶说。
杏娘见他神神秘秘的,怀疑道:你又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娇娇,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庭轩埋怨了一句,眼里带出兴奋,这次还真有人偷鸡摸狗的,不过不是我,是你那好妹夫叶东海。
杏娘一怔,他做什么了?何庭轩嘿嘿一笑,这次我们去鹤城没几天,他就拐了一个小娘子,还一路带回来了呢。
什么?!杏娘瞪大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叶东海还敢……继而一脸忿忿然,一长串骂道:我们顾家是什么家世?他们叶家是什么狗屁东西?叶东海一个小小的商户,娶了我妹妹还不够,居然还想学人养外室?!我就说他是个不老实的嘛。
何庭轩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看吧,只怕叶家很快就要炸开锅了。
杏娘捶了他一下,恼火道:你少幸灾乐祸!又胡乱猜疑埋怨,叶东海以前都好好儿的,一定是因为跟着你呆久了,所以就学坏了!啊……?!何庭轩一脸无辜,大呼冤枉,他叶东海要养外室、纳姨娘,与我什么相干?娇娇你说话不能没良心啊。
杏娘把脸扭到一旁,冷哼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叶东海的马车停在家门口,出去的时候是两辆马车,他一辆,高管事一辆,回来时却多了一辆。
而且看起来,不像是用来装货的马车,而是坐了人。
能在大门口当差的小厮,都是见惯各种世面的,言语机灵、脑子伶俐,谁也没敢上去问,多出来马车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叶东海当然没打算跟小厮们解释,只是吩咐道:把后面那辆马车送到长房,然后去找双喜,让她领着人去见大太太。
----怎么又去见大太太了?不是见二奶奶?门口的人都是一头雾水,不过谁也不敢问,忙不迭各自去了。
叶东海自己进了二房的院子。
大约是有嘴快的小厮提前说了外头的事,丫头们的神色都怪怪的,像是什么暴风雨就要来临一般,一个个低眉敛目。
翠微从屋里迎了出来,二爷回来了。
嗯。
叶东海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怎么你眼角的伤痕还不好?吃东西记得留心一点,别再落下疤了。
翠微目光一闪,知道了。
叶东海上台阶、进里屋,看见红玉神色尴尬的从里面出来,像是才挨了一顿训斥似的,耳朵根儿都是红的。
二爷。
慌里慌张的福了福,便匆匆走了。
叶东海往里面看了一眼。
妻子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妆花半袖,难得的娇嫩颜色,衬得肤色如玉、唇红齿白,说不尽的端庄秀美,----脸色却微微肃然,果然是才训斥了丫头的模样。
莲娘……?顾莲抬起了头,微笑道:你回来了。
叶东海问道:是不是红玉说话冒犯你了?那倒没有。
顾莲摇摇头,解释道:听外面的丫头说,你回来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红玉有些担心,说是有可能是外头纳的姨娘。
微微一笑,我叫她别乱说,她小姑娘面皮薄就受不住了。
李妈妈却是微微恼怒,红玉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给她气受了呢。
----亏得奶奶是一个坦荡荡的,索性讲个清楚。
叶东海微微一怔,我是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顾莲看向他……,目光似乎很平静,并没有任何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再说自己刚怀孕不久,丈夫就算有什么想头,也该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心情吧。
理智尽管这么想着,但是还是担心有别的可能。
丈夫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通房。
心里一阵倒胃口,面上却不动声色,尽量让自己神色稳定一些,问道:哦,是什么来头的姑娘?人呢?☆、100好戏(中)叶东海回道:我让送去大伯母那边了。
顾莲见他神色坦然的样子,自己不好显得太过着急,----再说真要是姨娘,自己现在跳起来也不能解决问题。
因而喊了翠微,帮你们二爷换身衣服。
叶东海一面解开外袍,一面回头,看着妻子翘起了嘴角。
翠微你出去。
他撵了人,到窗台边的美人榻上坐下,和妻子坐了对面,阳光勾勒出两个人面对面的线条,含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和我没关系。
顾莲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叶东海只是盯着她看,神色有些欢喜,吃醋了?胡说。
顾莲微笑,我看二爷是在外头喝酒了。
叶东海不好认真逗她,一则怕她真的羞恼了,二则担心肚子的孩子,伸手放在妻子的肚子上,解释道:在鹤城的时候,遇到一个岐州老家隔壁村的姑娘,说是那边遭了水灾,父母兄弟都给淹死了。
----原来是富家公子救落难姑娘的戏码。
顾莲微微一笑,哦?那你带回来,是要帮她择一门好亲事?还是……,她自卖自身要到叶家做丫头。
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叶东海听得反倒笑了,说道:那姑娘和大伯母同姓,姓佟,唤做春儿,说是同宗一脉的族人。
又道:她求我许她卖身为婢,我想着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是大伯母的亲戚,怎么好逼得人家做丫头?便顺手救一把,送过去看大伯母怎么安排吧。
顾莲心思微动,问道:你在哪儿遇着她的?原本是做什么的?原本是在茶楼里唱小曲儿。
这样……顾莲又问,琢磨道:那佟春儿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单独出来,想来得有一个人陪着她,难道那人待她不好?或者是……,贪慕叶家富贵,叶东海又年轻皮相好,打了别的什么主意?不然怎么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去给人家做奴婢。
只是这些话,无凭无据的不好随便乱说。
叶东海奇道:你怎么就跟亲眼见了似的?笑了笑,有个拉琴的陪着,说是逃难的路上遇着的,那人的确待她不好,平时又打又骂的。
叹了口气,手腕上被打了好打一块乌青,说是被烟枪砸……顾莲插嘴道:身上呢?叶东海一怔,那我怎么会知道?转瞬反应过来,妻子这是在诈自己,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生狡猾!笑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只要遇着个姑娘,都得有点什么不成?别乱想了。
那我总得问清楚啊。
顾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三个月了,已经看得出来有点微微凸起,慢悠悠道:说不定……,我的小豌豆多了一个庶母呢。
叶东海眉头一皱,为什么是豌豆?当初胚胎只有一点点的时候,可不正像一颗豌豆?顾莲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是自己的豌豆公主,可惜这个时代公主不能乱喊,便只能说是小豌豆了。
听得丈夫不满意的样子,大约是觉得豌豆不是什么矜贵物事。
不由好笑,那就是小金豌豆,行了吧?乳名随你。
叶东海不想跟妻子在小事上计较,接着又道:但是大名,须得认真的想一想,还要算一算命里的五行、命格,断断不能随便。
顾莲笑道:我懂你的意思,总之名字要起得气派堂皇,能唬住人,依我看就叫叶富贵好了。
那也忒俗了点儿。
叶东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小夫妻俩在屋里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欢快。
蝉丫在外头禀道:二爷、二奶奶,佟姑娘过来请安。
佟姑娘?顾莲念头一闪,意思是……,大太太没有舍得把佟春儿当丫头,而是认了亲了?不然怎么会是佟姑娘,而不是春儿。
淡淡一笑,请进来吧。
门口帘子一晃,进来一个身体高大、体态丰满的妙龄少女。
长得乌眉大眼的,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明朗气息。
当然了,这是顾莲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
像李妈妈就欣赏不大来,见着佟春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大约是觉得她粗手粗脚,不够纤细,男人是不会喜欢的吧。
佟春儿低着头进来,跪下道:多谢二爷的救命之恩。
又道:给二奶奶请安。
顾莲打量着她。
一身鹅黄色的挑线半袖,葱绿的抹胸,下面是淡淡莲紫白的百褶儒裙,----衣服都是上好的东西,可惜和她本人不是太搭配。
心下猜度,应该是大奶奶以前穿过的衣服。
叶东海不知长房那边的意思,朝跟进来的双喜问道:大伯母怎么说?双喜回道:太太说了,佟姑娘的高祖父和她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她一人孤苦伶仃的可怜,便留在身边做个伴儿。
看了佟春儿一眼,还说以后,要给佟姑娘找一门好点姻缘,也算是一件积德的善事。
佟春儿赶紧再磕了一个头,口中道:都是姑太太心中慈悲,大恩大德,春儿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顾莲见她一直跪在地上,----既然大太太认了亲戚,便不能失了礼数,因而吩咐李妈妈,快扶佟姑娘起来,坐下说话。
多谢二奶奶。
佟春儿抬头站起来,看了一眼,目光里闪出无法掩饰的惊讶!继而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垂下眼帘。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二奶奶?当初在鹤城的时候,叶二爷根本就没正眼看自己几下,当时便猜度,……要么是家中美妾太多,要么是二奶奶本人十分俊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那二奶奶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大眼睛、雪白的面皮儿,鹅蛋脸面,一头发丝乌云似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十倍!而且根本没有半点精明、厉害的神色,一派干净高雅的气韵,大大方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慵懒散漫,仿似从来没为琐事烦心过一般。
她静静端坐着,和整个叶家都有一点格格不入。
出了二房的院子,佟春儿忍不住问道:二奶奶是什么人家的小姐,那种气派,叫人在她面前,连说话大声了都显得粗鄙。
我们二奶奶啊。
双喜仰脸一笑,带出与有荣焉的味道:娘家姓顾,是顾家四房的九小姐。
怕她不知道顾家是谁,顾家世代为官,一个个说起来能说到天黑,二奶奶的祖父,以前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儿呢。
佟春儿吓了一跳,二奶奶是官家小姐?自己在心里数了数,知县老爷是正七品,七、六、五、四、三……,那顾老太爷得是多大一个官啊?!又是不解,那二奶奶怎么嫁到了叶家?双喜不高兴了,你以为我们叶家就只是商户?现如今……,我们二爷可领着正六品的官身呢!稍微有点没底气,我们二爷一表人才、又能干,和二奶奶正好是般配的一对儿。
佟春儿自知失言,忙道:是的,是的。
又陪笑,我路上来的匆忙,也没敢多问二爷,竟然不知道是官老爷,倒是我失礼了。
心下微凉,看来那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什么亲戚?李妈妈不满道:又是高祖父,又是曾祖父的,早就是出了五服九宗的人,偏偏还要留在家里住着,给点银子打发便是了。
顾莲见乳母一脸紧张,宽慰她道:大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偏偏宜姐儿整天陪着大嫂没空,想来是佟春儿投了缘法。
又笑,这就好比久旱逢甘霖,瞌睡的人遇着枕头,不是刚刚好儿。
李妈妈又道:我看红玉也不是一个老实的。
眼下主母怀了孕,马上又要出头三个月,等到胎像一稳,只怕通房的日程很快就要提上来了。
现如今,看见谁都有一点草木皆兵。
顾莲对红玉没有太放在心上,不是她自己大意,而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提前跟梢听着,那得多累啊?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微微皱眉,对了,怎么翠微脸上的疤一直不消?按说正是青葱少女的年纪,胶原蛋白丰富,应该早就消了才对啊。
李妈妈劝道:一个丫头,奶奶还操这么多闲心。
还是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吧。
顾莲摆摆手,说道:我看这几天,翠微都不敢抬脸说话。
再说了,往后要是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是我容不得二爷屋里的丫头,使气给打的呢。
李妈妈听了觉得也是,下午得空,便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翠微一听,是主母专门给自己请的大夫,忙道:等会儿瞧完了,我再进去给二奶奶磕头谢恩。
大夫看了看疤痕,问道:可吃了什么忌口的东西?翠微摇头,没有。
用的东西呢?翠微回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东西。
又补充,那几天伤口没好的时候,我怕长得慢,连脂粉都没有敢用。
微微难过,不知怎地,还是留了一道疤。
那大夫想了想,你把胭脂水粉拿来我瞧瞧。
☆、101好戏(下)翠微当即起身去了。
大夫看了看粉,闻了闻,又挑了一点儿在手里搓搓,最后还拿水化了,用手指沾了一点尝,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接着打开胭脂盒子,诧异道:怎么是一盒新的?才用几次的样子。
是新的。
翠微有点为难的样子,有点无奈,眼角的这道疤,离我被抓伤的时候已经快一个月。
刚巧那盒胭脂已经用完,前些日子,才打开了这盒,中间还将就姐妹的们用了用,实在是没法都拿来看了。
朝着李妈妈笑了笑,总不好为着我一个人,闹得大家不安生。
那大夫摆手道:罢了。
叹了口气,我就是瞧着你这伤疤,像是用了什么不当的东西留下的,幸亏留得不深,我给你配点膏药摸一摸,时间长一点总会消掉的。
翠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边李妈妈回来跟顾莲说话,小声道:大夫说是翠微用错了东西,可惜时间隔得有些久,翠微的胭脂早换了新的,中间还用了其他人的胭脂,查是查不着什么了。
顾莲目光一亮,这样……----跟翠微住在一个屋子的,便是红玉。
想了想,没凭没据的事还是不宜声张,最终道:罢了,这件事先不要提了。
又叮咛道:以后不管谁进出我的屋子,妈妈都记得留心一点儿。
不过李妈妈能管住不让丫头进来,有的人却是管不住。
第二天,佟春儿过来二房串门说话。
姑太太说是想吃艾叶糕。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做的不少,吃着味儿也还可以,就给二表嫂带了一点过来。
听得二表嫂几字,红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还真是会乱攀亲戚!顾莲倒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只不过现在怀孕,不敢随便吃东西,因而笑道:难为你这么有心。
吩咐玉竹,先拿去放着,等会儿我消了食再吃。
偏偏佟春儿没个眼色,巴巴的道:这艾叶糕,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
像是生怕冷了味道不好,会被嫌弃自己手艺一般,二表嫂你先尝一块儿试试,要是觉得还行,往后想吃了,我赶着时间给你做热的。
顾莲不好直接泼了对方的好意。
正在琢磨该怎么婉拒,就听红玉哧的一笑,尖酸道:佟姑娘,咱们二奶奶正怀着身孕,可比不得你们乡下的人粗生粗养,什么东西都敢乱吃的。
佟春儿便涨红了脸,喃喃道:我、我……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所措,端着盘子进退两难。
翠微目光一动,上前笑道:二奶奶刚用了饭吃不下。
朝着顾莲欠了欠身,不如赏我吃一块儿吧。
顾莲颔首,你吃,看看味道好不好。
翠微拣了一块儿尝了,还细细的品了品,方才赞道:真不错,一股子艾叶的清香味儿呢。
佟春儿这才从尴尬中解脱出来,陪笑道:是我不仔细。
看向顾莲,二奶奶身量纤细,肚子不显,我真的没有瞧出来……此时已是初夏,顾莲怀孕不敢穿得太紧,配着一袭宽大的绡纱织金绣裙,又薄又轻又浮,才得三个月的肚子,凸起程度几乎可以忽略过去。
若是不知情的人,的确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不想佟春儿太过尴尬,笑了笑,佟姑娘真是一双巧手,连普普通通的艾叶糕都做得这般好看,一看品相就很难得。
又问翠微,味道如何?翠微笑道:甜而不腻,又松又软。
佟春儿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不比翠微、红玉这些丫头,每天都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反应便慢了半拍。
可到底不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弄巧成拙了。
眼见翠微替自己解了围,便对她感激一笑,翠微姐姐喜欢吃,回头我再做。
然后起身,朝着顾莲欠了欠身,二表嫂是双身子的人,不用费神陪我说话,那个……,我就先不打扰了。
一脸窘迫之色,领着大太太给的小丫头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李妈妈便把那碟子艾叶糕给倒了。
然后扶着顾莲回了里屋,小声嘀咕,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奶奶你都说了不吃,她还非要劝,恨不得人人都夸她一回才好。
顾莲淡淡微笑,轻手轻脚的躺在了在床上。
----看起来,自己在叶家的清净日子快要结束了。
自从怀孕以后,总觉得身边丫头都伶俐起来,……特别是叶东海在家的时候,虽然说不出什么,但是明显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这一刹那,又有点希望自己生的是儿子。
晚上和叶东海一起上了床,原本是搂在一起说话的,说着说着,难免便有些亲昵之举,不小心摸到了一处异样的物事。
顾莲像是被开水烫着一般,飞快缩回了手。
叶东海却捉了她的手,一面解了腰带,坚持缓缓放了进去,语气柔软,莲娘,你握一握……轻轻吻着妻子的耳垂,一小会儿就好了。
顾莲在心里叹了口气。
丈夫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又是解过人事的,要他为自己憋一年,……实在是有点难度,自己就在能帮的范围帮一下吧。
半晌过后,叶东海叫人进来打水。
进来的人却不是翠微。
顾莲有点吃惊,看着红玉,翠微呢?----已经急迫到这种程度了?!红玉低着头,大约是头一次进来服侍这种事,脸色微红,解释道:翠微吃坏了肚子,起不来……,今儿刚好是我值夜……叶东海随口问了一句,好好的,吃什么了。
红玉忙道:下午佟姑娘过来送了艾叶糕,奶奶没吃,就翠微尝了一块儿,许是不和脾胃……好了。
顾莲打断她,把水端过来放下就是了。
红玉有些不安,慌张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主母不悦的眼睛,……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让二爷知道佟春儿心思不正,难道不好么?叶东海皱眉道:你出去吧。
是。
红玉咬了咬嘴唇,一脸羞窘之色匆匆出去。
顾莲先在盆里洗了手,然后等着丈夫收拾完毕,方道:我看大伯母挺喜欢佟姑娘的,还给她配了丫头。
她送糕点过来也是一番好意,翠微没准是吃别的吃坏的,红玉这个人就是嘴快,听了叫人误会。
大太太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人又老实鲁钝,但她不光是丈夫的伯母,还是真正的养母,----比起继母二太太,丈夫心里肯定敬重大太太的。
还好红玉不是自己的丫头,否则倒像是故意挑唆什么似的。
叶东海自己下去收拾了一番,回来道:红玉以前没这么嘴碎的,许是人大,心眼儿也多了。
顾莲心下好笑。
丈夫对待自己屋里的丫头,就是那丈八的灯台,照远不照近。
红玉以前年纪小,不用操心做不做通房的事,当然不用花心眼儿,现如今眼看出来一个好的空缺,……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头十几个,不削尖了脑袋,怎么能够独占鳌头胜出呢?便是没心眼儿的,只怕都长出几分心眼儿来了。
不过空口白牙的,自己也不好随便给人扣一顶帽子。
次日早起,李妈妈等叶东海走了,忍不住埋怨,奶奶……,你正怀着身子,怎么能由着二爷性子来呢?这当下,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啊。
顾莲觉得好生尴尬,不是那样的。
偏偏李妈妈不拐弯儿,执着问道:昨儿不是要水了吗?顾莲心里大窘,辛苦一下右手没什么,要解释帮丈夫打飞机,这才是有挑战、有难度的,嗐了一声,……我只是洗手。
李妈妈一怔,那……,那也不宜太累。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喧哗了起来。
蝉丫进来笑道:奶奶,顾家来人了。
指了指外头,几位夫人和奶奶,还有七小姐,除了三奶奶在家里看着,其余的都来了。
顾莲惊讶,怎么都来了?说话归说话,却不敢怠慢娘家长辈,下了榻,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赶着出去迎接。
李妈妈忙道:奶奶别急,我先出去接人便是。
到了前厅,顾家的女眷和丫头们挤了半屋子,热热闹闹的,见了顾莲都纷纷跟她道喜,又纷纷拿出礼物来。
二奶奶笑道:我们才去看了杏丫头和丹丫头。
你六姐姐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二夫人满面欢喜的解释,看了四夫人一眼,听你娘说,你也有了三个月了,我们便一起过来看看你。
四夫人上前打量着女儿,问道:这些日子你身上可还好?看着她的肚子,小家伙有没有闹你?顾莲微微怔忪。
自从回到顾家以后,各种坑爹,各种悲催,……似今天这般亲情洋溢,大家面带善意的祝福自己,专门过来看望自己,还真是头一遭。
----就好像突然冒出来许多亲戚一般。
☆、102章看看九丫头。
二夫人好笑道:人都说生了孩子傻三年,这才怀上,就已经变得傻傻的了。
轻轻摇她,怎么发起呆来了?顾莲回神,干笑道:我这不是欢喜么。
赶忙挨个打了招呼,大家都坐。
又喊丫头们,快点泡了好茶上来。
谁都喜欢笑脸,谁都希望被别人关怀。
不管怎么说,顾家的女眷们能专门过来看望自己,心里还是高兴的。
顾莲看向母亲,问道:姐姐那边可还好?四夫人见她关心杏娘,满意点头,嗯……,说是好生养着就没事。
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嫂,你有空也说说你侄儿,让他对杏娘好一点儿。
大夫人神色淡静,问道:哦,是谁说庭轩待杏娘不好么?四夫人被堵住了嘴,----总不好说是自己女儿说的,当着众人的面儿,倒好似杏娘不讲道理,回娘家胡乱告状似的。
脸色不悦,我不过是白叮嘱一句。
大夫人脸上浮起淡淡笑容,我就说嘛,庭轩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能待杏娘不好呢?小夫妻俩又是新婚,杏娘还有了孩子,正应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声调缓慢悠长,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少插手他们晚辈的事才好。
四夫人咬着嘴唇,像是忍不住准备马上还击的样子。
顾莲心下微愠。
既然是来看望自己的,两个人又在叶家拌什么嘴?难道让叶家看笑话,自己的脸上很有光彩不成?再说明知道自己是个孕妇,怎地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心情?当着叶家的人,到底还是不愿让母亲失态,让自己跟着丢脸。
因而赶忙打断,大伯母。
笑了笑,听我们家二爷说起,姐夫很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子,这些日子跟着去了鹤城几趟,很是能干呢。
众人都看了过来。
五奶奶更是竖起了耳朵,插嘴道:方才便听杏娘说了这事儿,我还……还以为是杏娘夸夸其谈,转脸看向大夫人,娘……,这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起?要发财,大家一起发财啊。
大夫人不愿意在人前提起此事,----自家侄儿有求叶家一介商户,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当着顾莲也不能否认,而且众人都在看着,只是含混道:嗯……,人长大了总是要懂事一些。
顾莲朝着众人一笑,说起来,我原本是不放心的,想着何家表哥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去做生意呢?声音抑扬顿挫,说得有板有眼的,后来……,还是姐姐再三的央了我几次,说是信得过姐夫,让我们二爷带着他出去试试,没想到还真的成了。
众人少不得要附和几句,夸张叶东海有本事,何庭轩为人机灵。
顾莲笑着点头,然后朝大夫人问道:大伯母,你说我姐姐是不是个有眼光的?不然怎么旁人都不信姐夫,偏偏她就信了呢。
这一下,轮到大夫人还不上嘴了。
只能应道:是啊,你姐姐有眼光。
总不能说是杏娘眼瞎了,才相信了自家侄儿吧。
四夫人乐得看长嫂吃瘪,笑吟吟道:所以说嘛,我们家杏娘就是个实心眼儿,一门心思的待自己丈夫好,跟眼珠子似的。
心下得意,----小女儿一贯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有她在,又是在叶家,果然不会让长嫂欺负自己,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大夫人和四夫人杠上了,二奶奶和五奶奶都是不敢多言。
桐娘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二夫人只是瞧着头疼,两位妯娌在家拌嘴就罢了,怎么能跑到晚辈家再拌嘴?只想早点离了叶家,可是也不好赤眉白眼的急着就走。
于是打圆场道:这下好了,几个丫头都嫁了人,还一溜儿的怀了孕,往后我们这些长辈都能放心了。
余光瞥过桐娘,赶紧补了一句,我们七丫头乖巧又听话,也会顺顺利利得一门好姻缘的。
桐娘脸上带出羞涩,头越发的低了。
顾家的人一窝蜂的顺路过来,因为大夫人和四夫人拌嘴,没说几句,又一窝蜂要告辞而去,留下一堆几乎没动的瓜碟果盘。
顾莲起身送人,忽地道:七姐姐等一下。
大夫人几个都回头看了过来。
顾莲只管上前拉了桐娘,笑了一句,我才得了一对珠钗,七姐姐拿一支过去戴着玩儿吧。
领着她进了里屋,随便找了一支钗出来,然后道:七姐姐别担心,你的事我已经让人去问了。
回头我让李妈妈回去送东西,找个机会见一见林姨娘,然后再商量着办。
----之前欠了林姨娘和桐娘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桐娘虽然着急自己的婚事,可是这么当面说起来,还是羞得不行,知道了。
拿了那只珠钗,多谢九妹妹的一番好意。
回了顾家,找到生母林姨娘把话说了。
林姨娘双手合十,直念佛,亏得你九妹妹是一个有良心的。
桐娘勾起嘴角一笑,姨娘今儿是没去。
一面讲大夫人和四夫人拌嘴的事,一面转动着手上漂亮的珠钗,母亲愣是被九妹妹说得没脾气。
林姨娘自然是盼着主母吃亏的,听了笑道:一个做当家主母的人,跑去侄女家里拌嘴,说起来也是一个大笑话!又嘲讽,还不是在家埋汰你四婶婶,埋汰惯了。
这钗真是精致。
桐娘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认真的看着手里的珠钗,上面细小的花纹,光洁水滑的嵌珠,九妹妹开了妆盒,看都没看,随便拿了一支,便比我平时得的好了许多。
嫡母一向刻薄,给自己仅有的几样好东西,都是有数的。
林姨娘艳羡不已,谁让叶家有钱呢。
不过比起钱,还是更加在乎女儿的婚事。
----眼巴巴的等着李妈妈过来。
过了几日,终于等到叶家给四夫人捎带东西。
林姨娘赶忙溜出去找人。
有两家。
李妈妈找了僻静的地方,细细说道:一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许家,就是现今家里贫寒一些,不过有个很是上进的独生子,已经中了举人;另一个是现今安阳守备丁家,儿子四个,求亲的那个老三是庶子,如今跟着家里过日子。
一个是自己出挑、家里寒素,一个是家境好些、自己却没本事。
以顾家现在的状况,和桐娘庶出的身份,这两门亲事马马虎虎还过得去,……林姨娘每天都觉得刀斧悬在头上,实在等不得了。
李妈妈说道:姨娘挑一挑,看着哪一家更好一些,奶奶再找人去说项。
不免有些担心,七小姐的婚事到底是大夫人做主,咱们这边挑来挑去,要是大夫人那边捏着不放的话……林姨娘却道:这个不劳妈妈操心。
----似乎对于给大老爷吹枕头风,很有信心。
李妈妈不过是来传话的,其实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做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回头人家好了还好,若不好了,媒人也跟着有了不是。
见林姨娘信心满满的样子,便不再多说。
等李妈妈和林姨娘分开没有多久,便有小丫头去禀报大夫人。
大夫人皱眉,她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陪房柳妈妈猜度道:许是七小姐去了一趟叶家,听说表少爷赚了银子,回去说了,所以林姨娘也想搭个伙儿?凭她们怎么猜想,也不会猜到是顾莲要帮妹妹做媒。
大夫人冷哼,林氏那个狐狸精,惯会的哄人,跟着老爷在福建的时候,只怕没有少藏私房钱!又朝柳妈妈一笑,还好当初咱们手快,不然的话……,要是她在福建那边生下一个儿子,还不反了天去?!柳妈妈顺着她的话,陪笑道:正是呢,不过只得一个丫头片子罢了。
其实就桐娘这个丫头片子,大夫人也不想要,……可是丈夫好几房的侍妾,要是一个都生不出来,也不大合适。
到底还是不放心林姨娘,吩咐道:让人好好盯着她,别让她跟叶家的人掺和!要是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回我。
一则当然不希望林姨娘赚钱,二则叶家商户下贱,三则那位九姑奶奶最是难缠,总是叫人一口恶气堵在心间。
大夫人一面让仆妇盯着林姨娘,一面留心丈夫,……会不会突然找自己要银子,去给那狐狸精做填补!不过没等到她抓到林姨娘的把柄,妹妹柳氏先过来了。
开口便是,大姐,能不能借一些银子周转。
大夫人见她神色郑重,猜度所借数目不小,你要多少?做什么?又见她眼里眉梢都是喜色,难不成有什么好事?柳氏神神秘秘一笑,徐家要去打萧苍的老巢幽州了。
大夫人听得一头雾水,那与你借银子何干?柳氏解释道:那叶东海不是徐家的军需官么?当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然后露出几分得意,庭轩是越发的长进了,只跟着叶家跑了几趟,生意上的事便都学会了,一次比一次赚的多。
压低声音,等叶东海走了,……庭轩准备自己单干一次。
☆、103章自己单干?!大夫人有些吃惊,对自家侄儿的能力有所怀疑,庭轩跟着叶家做生意才几个月,……能行么?怎么不行?柳氏不高兴了。
大夫人抿茶不语,片刻才道:依我看,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大姐,你是有所不知。
柳氏在家已经被儿子洗脑过,加上儿子的确赚了钱,还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能干,难免有些轻飘飘的。
再说了,哪个母亲不觉得自己儿子天生聪明?因而早和儿子站在一条战线上。
大夫人睨了她一眼,不知道什么?那叶东海也是一个黑心的。
柳氏急急说道:明面上说是带着庭轩做生意,可是一句真经都不传。
只让庭轩把银子给他,然后添在一起去赚钱,就这么一倒一转,要扣掉一半的赚头呢!呸了一声,两人还是连襟,庭轩还喊他一声妹夫呢!大夫人勾起嘴角,无奸不商!这种事也是难免的。
所以嘛。
柳氏再次激动起来,庭轩已经跟着叶家跑熟了,人也认得,自己做还不是一样顺风顺手的,还省得被人坑一大截儿呢。
大夫人到底还是有些迟疑,被妹妹软磨硬泡了半上午,最终只借了六百两银子,语重心长交待道:让庭轩仔细一些,谨慎一些。
又道:你知道的,我底下还有一堆儿子孙子,实在不敢随便投进去。
柳氏嫁去何家,丈夫是庶子且没什么出息,一直跟着公中过日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根本就不用提攒钱了。
等到丈夫一死,大伯随便打发了庶弟们几个子儿,就利落分了家。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违心让儿子娶了杏娘。
自己手头上实在是没钱了,留了点老本,其余的都给了儿子,他还嫌不够,万般无法才找到姐姐这儿。
没想到姐姐不相信自己儿子,只肯拿六百两出来。
柳氏心有不满,没说几句便匆匆告辞。
回到家,找着儿子抱怨,你这次一定要仔细一些,好好的做上一笔,回头也好打一打别人的脸!----竟然是连亲姐姐都埋怨上了。
毕竟姐姐再亲,那也比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
柳氏又道:你媳妇那里呢?不能再拿出来了?她有多少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庭轩不耐烦道:之前贴贴补补的,早花的差不多了。
妻子是个实心眼儿,一门心思的扑在自己身上,不信她会藏私,此刻反倒替她辩白,眼下日子好过一些,总不好再拿她的嫁妆去当了。
柳氏撇了撇嘴,赚了钱,难道还不都是她的。
何庭轩听出母亲不高兴,忙笑,哪能是她的?儿子赚的钱,自然都是给娘的。
哄得母亲十分欢喜,自己拿了那六百两银子走了。
回去在妻子面前放出狠话,这回非要狠狠的赚上一笔,以后再不受人气!大姨母不相信自己,母亲和妻子何尝不是?更不用说外头的人了。
何庭轩是从来不做雷锋的,刚才替妻子说了好话,这会儿便来讨赏,先头娘问你这儿还有没银子,我替你挡回去了。
还是你心疼我。
杏娘撒娇挽住他的胳膊,有些心虚。
其实自己还有二千两眼箱底的银票,那是母亲的私房钱,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实在不敢轻易拿出来给丈夫。
万一赚不回来,往后一家大大小小还怎么过日子?何庭轩抽出了妻子的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脚,他叶东海不是什么都不教我么?我只看着,也一样学得会!等爷我赚了银子,往后自己做,再也不傻乎乎的给他跑腿儿!******叶东海给连襟挖了一个大坑,让他看到坑里的肉,再交待了鹤城那边几句,根本没去留意何家的动静,只管忙叶家的生意和徐家的军需。
到时候是何庭轩自己跳进去的,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徐家要打幽州,准备一举攻克下萧苍的老巢。
虽说萧苍已经在北面称帝,大多数驻军都在京都,但是仍然留下六万旧部,所以幽州仍然是一块硬骨头,不那么好啃下。
徐家能否顺利打下幽州,意义十分重大。
如果幽州被徐家占领,不光振奋徐家大军的士气,更会让北面的萧苍重重受挫,最要紧的是,----幽州本身就是一个军事要地,萧苍就是从那儿发家的!这几天,叶东海白天黑夜的不停忙活,各地各处调运粮草。
徐家两兄弟更是没有闲着,调兵遣将、制定战略,分析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好几天甚至熬夜说到快要天亮,方才草草的歇一歇。
徐府的大书房里灯火通明,从未灭过。
薛氏最近消停了许多,一是不得不在丈夫面前低头,二是徐离忙起来,几乎就没有几个时候在屋里,几天才得说上一、两句话。
徐夫人又不许儿媳单独出去。
薛氏只能呆在三房的院子里,每天除了无聊、还是无聊,渐渐低沉起来,从前那些鲜活明快的笑容,几乎没有再看到过。
临行前几天,徐离找到妻子交代,过几天我就要去幽州了。
看了看她,你在家要是闷得慌,就去跟娘和二嫂、二妹说说话。
嗯。
薛氏不是太情愿的应了。
与其去看婆婆和小姑子的眼睛鼻子,还不如自己发呆呢。
徐离又道:不要到处去惹是生非。
想了想,还是哄劝了她一句,等到幽州一打下来,我就早点回来看你。
若是在济南那会儿,薛氏必定会撒个娇,说一句,三郎你可不能失言哦。
现如今哪还有那份心情?有气无力应道:好。
徐离现在才没有功夫去哄她,本身也没那个兴致,只要妻子不闹事就行,于是叮嘱薛妈妈和紫韵,要是回头奶奶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拿你们是问!潜台词是,薛氏再去惹事,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下人。
薛妈妈等人忙不迭的应了。
徐离还要再说,外面有小丫头过来禀报,三爷,二爷请你过去一趟。
当即匆匆赶到书房,问道:什么事?汜水关守备来了一封请柬。
徐策微微含笑,还是一贯不急不忙的样子,说是请咱们兄弟过去,小酌几杯。
徐离眉头一挑,汜水关守备?攻打幽州,汜水关是一个必须经过的关隘!徐离飞快的看了一眼请柬,然后合上,----那刚劲有力的手,紧握着轻薄漂亮的红色请柬,仿佛一个心念,就能让其在指间粉碎散开。
二哥是什么意思?他问。
当然是去。
徐策正色道:汜水关背面靠山,前面有河,其间群山悬崖交错,是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如果汜水关守备真心投诚,咱们攻打幽州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何乐而不为呢?徐离心里也是赞许的,但是却道:就是不知道对方诚意如何。
徐策微笑,去了便知。
嘴里说得云淡风轻,去的时候却带了整整六万兵马。
因为汜水关本身就是一个天险,打仗的时候,只是暂时阻挡一下,自有大批军队赶来增援,所以本身只得三、四千的驻兵。
徐策并不怕汜水关守备的那点人马,而是担心其中有诈。
汜水关守备邓猛,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面皮紫黑紫黑的,身体结实,一看就是长时间风吹日晒摔打的结果。
因此当他咧嘴大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徐二爷、徐三爷……自己在前面做指引,请里面上座,我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
这种时候,就算桌上是龙肝凤胆又有谁想吃?徐离神色冷淡,陪伴兄长一起入了座。
席面设置在邓家花园的一个亭台里,前面还有一个小池塘,布置简陋,和徐府那种精巧的亭台楼阁,根本没法儿比。
偏那邓猛一介粗人,还要学别人爱个风雅清韵之事。
酒杯刚刚满上,就听得一曲清澈的琴声,从花园后面的竹林悠悠传来,----仿若小雨洗刷竹叶,铮铮淙淙,听得人心旷神怡。
邓猛高声道:就闻徐二爷足智多谋,徐三爷英勇善战,今日一见,实在是足慰在下平生。
向徐氏兄弟敬酒,请二爷、三爷满饮此杯。
徐策对酒没有兴趣,更不敢冒冒失失的吃东西,微笑问道:不知邓守备相邀,有何要事相商?待说完了正事,再饮不迟。
邓某一介莽夫。
邓猛突然撩起袍子,半跪了下去,请求二爷、三爷收留!从今以后愿意跟随二爷、三爷身后,效犬马之劳肝胆不辞!徐离的手一直按在佩剑上,放才见他突然动作,差点就要拔剑出来,……却不料对方来这么一出投诚戏码。
徐策微笑道:哦?愿闻其详。
西南蜀地有巴陵王邓萍,乃我族叔。
邓猛面向西南双手抱拳,声音朗朗,如今天下割据、南北几分,邓某乃是巴蜀之后,在汜水关坚守十几年岁月,岂能投靠萧苍那等篡位逆贼?!又道:听闻徐家有意攻打幽州,邓某愿意大开汜水关,跟随二爷、三爷一起北上,不杀贼子誓不休!三郎。
徐策朗声笑了起来,虚抬道:快把邓守备扶起来说话。
徐离上前扶了人,身体依旧保持蓄势待发之态。
邓某手中没有多少兵马。
邓猛打开地上的盒子,拿出一卷东西,在石凳上缓缓的舒展开来,只有这个……,还算勉强能够拿的出手。
徐策只看了一眼,大惊道:幽州详图!二爷、三爷请看。
邓猛一面指着地图,一面指出附近几州的军事要点,各处守将的喜好、优劣,以及行军的各种选择,显然早就做足了功夫。
徐离探头看了过去。
徐策不停询问,邓猛一一作了详细的回答。
一时间,宾主之间言谈甚欢。
竹林里的琴声再度清幽传来,似烟似雾、如泣如诉。
徐策在琴棋书画上头涉猎广泛、造诣颇深,细细一听,便猜出对方是一个女子,指力绵柔劲长,----不知邓猛是何用意。
☆、104章邓猛看着像个粗人,实际上性子却很是耐得住。
徐氏兄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语言亦是条理清晰,一直细细的说了大半日,暂时实在没什么可问的,方才恭谨打住。
眼下两方的合作还没拍板,不说军事,便有那么一瞬间的冷场。
好在邓猛早有准备,坐直身体,指了指竹林深处,大笑问道:二爷、三爷,听这琴声可还能够入耳?徐策赞道:高山流水、珠玉落盘,使人闻之忘俗。
实不相瞒,弹琴之人乃我侄女姮娘。
邓猛将话转入主题,其母出自江南名门望族,幼承庭训、温良恭俭,姮娘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平日里一直悉心教导。
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那小兄弟因病早早的去了,姮娘年幼失怙、虔心侍母,十几年如一日,是一个极孝顺极难得的好姑娘。
这么一个好侄女,却当着外人说出闺名……徐离看了兄长一眼,不动声色。
邓猛又道:姮娘自幼仰慕英雄人才,今日得知三爷亲临,便想献上一曲,希望能够博三爷一听,有缘拜会一面。
----此言一出,再不明白对方是何用意就是傻子了。
徐策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自家侄女的相貌很是自信,大有只要一见,小兄弟就不可能不动心的信心。
不过……,再看看邓猛这短茄子似的外型。
邓猛见徐氏兄弟目光扫了过来,心知肚明的一阵大笑,二爷、三爷休惊!我们蜀地物华天宝、钟毓灵秀,美娇娘比比皆是,绝非我这种歪瓜裂枣的模样。
徐离才没有兴趣管那邓氏好不好看,是天仙也罢,是无盐也好,对自己来说区别都不是太大。
反正自己已有妻室,邓猛又不可能与薛家抗衡,他那侄女便只能做妾,不过是多添一个人吃饭的事罢了。
徐策微微一笑,早就听闻蜀地尽出美人佳丽,却是无缘一见。
邓猛大笑,今日便有缘!今日便有缘!徐离当然不会怕了一个女子,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听得邓守备这么一说,我也想一睹蜀地佳丽的芳容,只是有些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
邓猛站起身来,朝着竹林那边高喊了一声,姮娘,快快出来见过二爷、三爷。
----琴声戛然而止。
美人一袭红衣长裙、拖曳绵长,如踏云雾而来。
只见她头戴轻薄绡纱,一步步走近,虽然尚未观得美人真容,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一抹水样气息,……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温柔。
仿佛女子天生就应该似她这般,处处柔情似水。
徐离见对方故弄玄虚,心下冷笑不已。
见过徐二爷、徐三爷。
邓氏声音温柔,屈膝裣衽,然后退了两步,低头摘取头上帷帽,露出一张眉目姣妍、粉面含春的脸庞。
犹如早春树梢一支轻柔绽放的娇花,吹一口气就会化了。
----美得鲜活,美得惹人怜爱。
徐策抚掌赞道: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的美人!徐离却看着邓氏不言语。
凭心而论,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不过……,即便牡丹国色天香,心中的那株清莲依旧殊色无双,哪怕邓氏再美上十倍、百倍,终不过是一张精致点的皮囊罢了。
邓猛见他神色冷静自持,不免有点失望。
----难道自家侄女还不够美貌?!不如那薛氏?不过转念一想,徐离是做大事、成大业的人,岂能见了一个美人就不能自拔?如若真是那样,也就不值得自己投奔了。
于是看向了自家侄女,笑道:姮娘,你不是自幼仰慕英雄吗?二爷、三爷都乃当世奇才,真英雄!我欲将你许配给徐三爷为妾,你可愿意?徐离饶有兴趣的看向了邓氏,倒想听听她怎么答。
邓氏微垂眼帘,轻启朱唇,宁为英雄妾,不做赖汉妻。
以卑微的姿态,缓缓跪在徐离面前,愿做顷刻迷雾,为君白裘衫。
愿做不息长风,为君策马鞭。
任君只骑天涯尽,也做蹄下烟尘盘旋。
[注1]徐策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邓氏有貌有才有心智,果真佳人。
徐离的眼里亦是闪过一抹亮色,旋即笑了,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
向前倾身朝邓氏伸出了手,语气温柔道:我扶你起来。
既然是做妾的,那就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怎么风雅怎么来。
邓氏面色微红,顺着徐离的手劲站了起来。
邓猛大笑,可喜可贺,同喜同贺!徐策微微含笑,心思深沉的打量着邓猛。
这可不是一个莽夫。
一开始主动投诚相邀,见面便就明志,再点出自己是邓萍的子侄,然后以幽州详图和汜水关做为他的诚意,最后献侄女为妾,----邓氏乃巴陵王的族人,岂能随随便便给人做妾?此一举是要奉幼弟为主,以求从龙征战,已经视邓氏为主上后宫的一员了。
徐策在心里叹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怅然滋味。
二爷。
邓猛忽地喊了一声,问道:不知打算几时北取幽州?徐策收回心思,笑道:快了。
邓猛看了看自家侄女,说道:那请二爷、三爷这次回去,就把姮娘带上,以便早日行完纳妾之礼。
又道:到时候战乱一起,家里的老老小小反倒叫人牵挂,要是二爷和三爷能帮着安置一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徐策和徐离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全家老小作为人质,这才是邓猛投靠徐家最大的诚意!******徐家要打幽州了,到时候叶东海也要同行随军。
因为马上就要出远门,最近几日,尽量挤出时间陪在妻子身边,陪着自己未来的孩子,……岁月静好无声。
顾莲要作画,书案前便多了小书童调颜色;顾莲要绣花,身边又添了一个大丫头帮忙分线;顾莲刚说一句口渴了,茶水就自个儿长腿到了跟前。
惹得蝉丫笑道:二爷,你把我们的差事都给抢了。
顾莲嗔道:不许胡说!蝉丫吐了吐舌,抿了嘴。
叶东海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不以为意,反正又不会少了你们的月例银子,都出去玩儿吧。
又问妻子,闷不闷?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动。
顾莲一副娇软慵懒的样子,摇了摇头,耳朵上戴了一对血红色的银线珊瑚耳珠,轻轻摇晃间,折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叶东海爱极了她的这般娇态,伸手轻抚其面颊,那我陪着你。
二奶奶。
外面传来红玉不悦的声音,佟姑娘过来了。
叶东海微微不悦,----正想和妻子说几句闺中密语,真是不巧,只是不好就这么撵了人走,因而下了榻,我到暖阁里回避一下。
又探头出来叮咛,别说太久了。
顾莲朝外道:请佟姑娘进来说话。
红玉陪着进来,对佟春儿一脸厌恶之色。
佟春儿穿了一袭绿底红纹的碎花长裙,上面是遍地金的半袖,挽了纂儿,鬓角带了几朵亮眼的绒花,把金钗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顾莲瞧在眼里,----大俗大雅,大太太的品味真是个性十足。
佟春儿有些羞涩,是姑太太给我才做的新衣裳。
揉着手帕,似乎有些不安,这么……、这么华丽,倒是让姑太太破费了。
噗……,顾莲有点哭笑不得。
原本还想指点一下颜色的搭配,但是瞧着,人家似乎十分满意的样子,看来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了。
----好吧,你们俩不愧是有缘人。
因而微微一笑,挺好的,你穿这一身显得十分精神。
红玉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真的?!佟春儿却信以为真,眼里绽出一抹欢喜,然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打开带来的包袱,二表嫂,我给你和二表哥各赶了一双鞋子。
顾莲瞪大了眼睛,给我……,和二爷?上次给自己送艾叶糕,结果翠微吃了一块儿,当晚就闹起肚子来,这次又换个花样做鞋子,……重点不是给自己,是给叶东海吧。
红玉比主母更加着急,抢先道:佟姑娘!你不知道已经娶亲的爷们儿,是不兴外人给做鞋子的吗?你这样,岂不是让我们奶奶为难?----真不要脸,二爷的鞋子哪里轮到她做了?想得倒美!我、我不知道……佟春儿羞红了脸,慌张解释,我在乡下的时候,常给兄弟姐妹们做鞋子,大家都夸我手快,我……,我想着二表嫂有孕辛苦……那也不用你来操心!红玉声音尖刻,鄙夷道:你当我们这一屋子的丫头,都是吃闲饭的呢?我们一人给二爷做一双鞋子,都够穿到明年的了。
够了!顾莲忽地脸色一沉,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做奴婢插嘴的份儿?朝外喊了翠微,红玉是不是吃什么上火了?你带她下去好好的问一问。
不管佟春儿是有心,还是无心,或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自己这个做主母的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一个丫头来教训?再说佟春儿又不是奴婢,好歹算客,自己可不想得罪了大伯母,再叫丈夫以为自己不贤惠。
红玉被主母当面喝斥,还叫了翠微来管教自己,顿时羞窘万分,心下也知道刚才有点过于冲动,委委屈屈应道:婢子出去了。
等等。
顾莲又道:先给佟姑娘赔个不是。
红玉咬了咬嘴唇,羞愤交加。
佟春儿忙道:不用、不用,不用道歉了。
怎么……顾莲看着红玉,许是我的话说得不对?所以你才不听。
声音不紧不慢,你来告诉我,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红玉岂敢说主母的不是?忙道:没有,奶奶教训的是。
忍住羞恼,朝着佟春儿福了福,方才是我说话莽撞,不知分寸……,还望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这算是什么道歉的态度?顾莲心下冷笑,感情还是自己给她受委屈了?不等佟春儿开口,便先道:行了,你给佟姑娘磕个头就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1] 愿做顷刻迷雾,为君白裘衫。
愿做不息长风,为君策马鞭。
任君只骑天涯尽,也做蹄下烟尘盘旋。
文中邓氏的这段话,出自以前很喜欢的一本小说《庆熹纪事》。
105红玉怔住了。
一抬眼,看见了主母微愠目光。
自主母嫁到叶家以后,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经常和大伙儿有说有笑,没有外人时候规矩都不大讲究。
可是……,她终归还是主母啊。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这几天怎么就得意忘形了呢?红玉突然意识到犯了一个大错,----因为主母随和可亲,就忘了她身份,忘了自己应该恪守规矩,做丫头岂敢在主母面前露出委屈?岂不是再打主母脸?要是惹得主母真心着恼,那以后……想着那条自己期望已久荣耀之路,不觉倏然一惊。
而且,二爷好像根本就没出来。
----还在里面!二奶奶您别生气。
红玉这一下子跪得干脆利落,朝着顾莲连连磕头,是婢子一时猪油蒙了心,说话不知情重。
又朝佟春儿磕头,佟姑娘,大人大量饶了这一次吧。
佟春儿有些慌张,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出去吧。
顾莲不耐挥手,不过看着佟春儿也没多少兴趣,淡淡微笑,没有约束好屋里丫头,让佟姑娘见笑了。
揉了揉肩膀,做出微微疲乏样子。
佟春儿赶忙站了起来,二表嫂累了,改天再来找二表嫂说话。
----反应十分机敏,并不像表露出来那样见识短浅。
顾莲心里觉得怪怪,颔首道:让翠微送。
看着佟春儿那小心翼翼神色,看着翠微背影,再想到红玉这几天异样,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下子却抓不住痕迹。
叶东海从暖阁里走了出来。
顾莲视线,停在扫过佟春儿遗忘两双鞋子,再想起之前一些事情,心内泛起一阵涟漪。
还在为红玉生气呢?顾莲只是恍惚出神,没言语。
叶东海在她旁边坐下,皱眉道:经常都不在家待着,不知道红玉如今胆子这么大了,连话也不打听。
他道:反正她年纪也不小了,要看着不耐烦,早点配个人打发了事。
顾莲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眼下不是琢磨丫头时候,收回心思,朝着丈夫笑道:也没什么不耐烦。
接着丈夫话,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就替红玉留心便是。
-----杀鸡儆猴,也让自己耳根子清静一点。
晚上睡觉时候,顾莲暂时把白天事情压下,把头枕在丈夫臂弯里,感受着熟悉温暖,随口问了一句,二爷……,幽州远吗?要几天路程?挺远。
叶东海答道:来回要一个多月时间吧。
嗯。
顾莲又道:不知道徐家准备怎么样了?但愿顺利,……跟后头也要少吃一点苦头。
继而一笑,不过徐家现在有三十万兵马?这么多人,打一个幽州应该不难吧。
叶东海目光一跳,……妻子似乎对徐家很有信心。
----不自觉想到了徐离。
目光落在妻子娟秀甜美面庞上,她闭上了眼睛,浓密睫毛好似鸦翅一般,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青色阴影。
眉目分明、莹白如玉,美得好似画里人一样不真实。
这样宛若天上明月一般女子,做了自己妻子。
看着她身上西番莲纹浅紫纱衣,上面金光闪闪织锦暗线,还有手上绿得好似要滴下来翡翠手镯,耳朵间美艳如血珊瑚珠子。
自己能给她,就是这些看起来华美身外物了。
----终究是做不得徐离那样少年英雄,一方豪杰。
人人都说自己脾气好,可是谁也不知道,其实自己性子是最要强不过。
当初大堂哥死了,人人都以为叶家要垮了,叶家商号要倒闭了。
自己给那些大掌柜们赔尽笑脸,各种许诺,各种安抚,方才勉强稳住人心。
然后四处奔波争走,白天黑夜脑子都没停下,硬是憋着一口气,把叶家商号给撑了起来。
旁人都瞧不起商贾之流,自己便要娶了这世上最好女子为妻!可是人娶回来了,心里却有不安。
有徐离做对比,妻子嫁给一介商户很难不委屈吧。
叶东海心里说不出复杂难言,莲娘……叫醒了妻子,看着那双流光潋滟明眸,终有一天……,会叫那些嘲笑下嫁商户人,都俯首跟前看脸色,让那些笑话人,再也笑不出来。
顾莲满心讶然。
无缘无故,丈夫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幽州事,也是希望他平安而已,难不成就让他想到了徐离?也太过敏感了吧。
叶东海捉了那柔软手,放在心口,莲娘,相信。
顾莲见他神色郑重,一脸赤诚。
眼睛有一种微微刺痛感觉,----那种感觉,自己是懂得。
前世高中时候,为了心里暗恋人,发奋读书、挑灯夜战,发誓要跟他考进同一所学校,……那个时候自己是绝对认真,和满心虔诚。
自己郑重去告白。
可是那个人却说,看没有那个必要了。
自己那一颗年少赤子之心,澄澈干净、透明无暇,小心翼翼捧到别人面前,却被对方随手打翻碎了一地。
顾莲不知道丈夫心意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在一群莺莺燕燕环绕之中,两个人又能走到哪一步,最后又是如何。
但是此刻,却不忍心把那颗少年心给碰碎。
看着那灼灼目光微笑,嗯,相信。
伸手环住他脖子,浅浅笑道:到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羡慕、嫉妒,嫁了一个世上最好夫君。
叶东海悬着心暂时落下,展颜笑了。
******次日醒来,叶东海一大早就出去了。
顾莲叫了李妈妈进来,交待道:这几天,要是佟春儿再过来找说话,就说不舒服睡下了。
----想给叶东海做妾心意何其明显?自己懒得应付。
又指了角落里那两双鞋子,蹙眉道:妈妈拿下去,找个不用箱子放起来。
扔了客人东西总是不好,回头再生是非。
李妈妈一脸郑重,奶奶放心,知道该怎么拦着她。
于是佟春儿再次过来时,便被李妈妈直言告知,二爷要走了,正要和二奶奶多说说话,等闲不让人进去打扰。
对于佟春儿厚颜无耻,实在厌烦至极,佟姑娘要是想找二奶奶,不妨过几天再来。
佟春儿面色羞赧去了。
又一天摸了过来,被红玉堵在二房小院大门口。
佟姑娘。
红玉笑容讥讽,又给们二奶奶做了什么好东西?二奶奶刚歇下,把东西给替转交吧。
佟春儿涨红了脸,咬牙递过去一个包袱,做了一双虎头鞋……佟姑娘……红玉声音悠长,带着掩不住鄙夷,说……,做鞋做袜,原本是们丫头份内事,好歹是大太太‘亲戚’,又何必自甘下贱?!好好儿姑娘不做,还喜欢做丫头不成!一甩脸,拿了那双鞋子扭头而去。
佟春儿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咬着嘴唇颤抖。
----自己也不想下贱!可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年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叔伯、兄弟姐妹,有被水淹死,有饿死,有染上瘟疫死,还有找不着。
母亲带着自己和幼弟出去逃荒,一路走,一路饿,眼看就要生生被饿死,于是三个烧饼就把自己卖了人。
那人逼着自己去卖唱也罢了,原是为了一口饭吃,平时还又打又骂,还……,跟去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粗暴给糟蹋了。
一个残花败柳,哪里还敢奢望去外头做平头夫妻?便是一时瞒住了人,回头新婚之夜,丈夫发现自己已非完璧之身,那还不把自己给生生打死啊?!叶家富贵,往后只想过几天好日子。
叶二爷年少俊俏、温柔多情,自己不敢跟那天仙似二奶奶争宠,可是她都已经怀孕了,终归都是需要一个通房丫头。
于是做出一副又蠢又笨、又土又俗样子,不正是主母们喜欢姨娘吗?难道不比红玉那种伶俐丫头,更让主母放心?为什么她还是容不下?!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乌云越来越浓密了,拼命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空气里说不出窒息。
不一会儿,便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佟春儿站在抄手游廊上,听得墙外有人跳脚他娘!怎么突然就下雨了?!是个浑厚中年男子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串焦急脚步声。
----自己已经让二奶奶戒备防范,没有机会了。
106叶家长房和二房的院子前后挨着,款式是一样的。
佟春儿心里估摸着路线,把心一横,牙一咬,赶紧冲进了大雨里,把自己淋了个浑身通透,在门口算好时间,只做没头没脑的样子往前冲了出去……哎哟!叶二老爷一声大叫,谁这么不长眼睛?!两个人正好在抄手游廊的口子撞上,佟春儿身量比一般丫头高大丰满,又是站在台阶上头,加上她存了心,一下子便扑倒在了对方身上。
大雨天的跌在泥水里面,叶二老爷恼火不已,……忽地觉得不大对劲,身上竟然是一个软玉温香,手一动,还摸到了一处饱满柔软的东西。
活了大半辈子,这等香艳的事情还是头一遭遇到——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倒不急着起来了。
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张乌眉大眼、红唇鲜艳的俏脸,湿湿的头发,粘在青春朝气的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拨弄一下。
你是哪个屋里的?叶二老爷问道。
佟春儿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大、大太太屋里的……叶二老爷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
要是侄儿媳妇和儿媳屋里的丫头,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好要人了。
既然是长**屋里的丫头,有什么打紧,回头去找长**要个人不是难事,便在佟春儿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快起来,你压着我动不得了。
佟春儿没想到对方这般轻浮,不顾也怪不得,是自己主动贴上去的,——听说三老爷有病很少出门,这里又是二房的院子,眼前的人,应该是就叶二老爷了。
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当然比不得二爷年少俊俏,但是跟了叶二老爷,终归还是能做一个富贵体面的姨娘,比随便嫁人等死强多了。
叶二老爷站了起来,揉着腰,看着面前曲线玲珑的美娇娘,越发等不得,伸手朝着佟春儿招呼,走走走,你跟我一起回去换身衣服。
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换了衣服,就去大**那边把这个丫头要下来——事情说来也是凑巧。
叶家长房和二房的院子,都是四进四出,一样儿的布置格局。
顾莲和叶东海住在前院,叶二老爷、叶二太太住在后院,以便在后罩房安置未出阁的叶五娘,这是一般人多家庭的安排方式。
长房的院子在二房的前面,要是叶二老爷在后院呆着,佟春儿往前回长房,两个人是碰不上的,——偏偏二老爷才从大老爷那边说话归来。
阴差阳错的,倒是把佟春儿的心事给落下来了。
叶二老爷除了继妻以外,屋里还有一个妻子的陪嫁马姨娘,两个通房丫头秋桂、嫣红,一进门就叫嫣红,去把你的衣服找一套出来,给这个……看向佟春儿,你叫个什么名字?佟春儿低着头、红着脸,小小声道:春儿……叶二老爷哦了一声,赶紧找套衣服给春儿换上。
自己另外寻了秋桂,去里面脱衣脱鞋,又拿了帕子揉头发,说道:把热水备好,等会儿我再回来洗澡。
秋桂不解,怎么不现在洗?有事。
叶二老爷懒得解释,换好衣服出了门,找到佟春儿,走,我们去长房那边说话。
秋桂一头雾水走了出来。
嫣红脸色古怪,指着佟春儿换下的那套衣服,你自己看!怎么了?秋桂上前,因为被泥浆滚得脏兮兮的,嫌弃的捻了一点儿起来,渐渐发觉不对劲,哟!这么好的料子,这……,那个屋里的丫头穿得起?秋桂问道:你刚才听见了吧?说是自己□儿。
春儿?嫣红想了一阵,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忽地一惊,哎哟……,不好了!前些日子,不是说大太太认了一个亲戚,叫什么佟春儿的吗?天哪,老爷怎么拉扯上她了。
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商量了一阵,最终找到了马姨娘。
这件事……,要不要跟太太知会一下?这不废话嘛!马姨娘听了直跺脚,赶忙去找主母,细细的把事情说了,咱们家里能有多少大丫头?必定是大太太才认下的那个佟春儿,再没有别人!叶二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豁然站起身来。
太太……真是下作!叶二太太气得发抖,听说前些日子,那佟春儿整天往老二媳妇那儿跑!怎么……,勾引不到儿子,就来勾引老子了!跟我去长房,我倒要看看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等叶二太太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佟春儿正跪在低头痛哭流涕,当时下雨了,我着急着往回跑……,结果在台阶上踩滑,结果……,就摔在二老爷的身上……上前抱着大太太的腿,姑太太,当时我吓得腿都软了,脑子也晕了,又不认得二老爷……叶二老爷面色尴尬,咳了咳,我问她是哪个屋里的,她说是大**你屋里的,我还以为是个丫头……想起自己还拍了人家屁股一把,实在是不好意思,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怕她着凉,所以带回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又是搂、又是抱,又是领回去换衣服,——往后哪里还说得清楚?!107叶大太太气得噎住,我还说给春儿做一门好亲事,你……指着小叔子,老二你这不是毁了她吗?你□儿以后还怎么嫁人?!叶二老爷本来是想让佟春儿做姨娘,这会儿倒是说不出口了。
春儿……叶大太太看了看她,再看了看二老爷,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那老二你就把她收在屋里,好歹给她一条活路。
叶二老爷的眼珠滴溜溜转,落在佟春儿那曲线玲珑的身体上,想答应,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讪笑道:这个……不行!叶二太太一口恶气堵在心间,气得不行,指着佟春儿道:她是大**你的侄女,怎么能给老爷做姨娘?岂不是乱了辈分?!什么侄女不侄女的,我们只是同村而已罢了。
叶大太太改了口,眼下只想把麻烦处理掉,不然回头佟春儿想不开,再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叶二老爷接口,原来只是同村啊。
是啊。
叶大太太有小叔子帮腔,赶忙道:再说了,我看春儿是个好生养的,要是跟了老二你,指不定还能再生下一个儿子来呢。
叶二老爷颇有几分意动——所以你就先塞给侄儿,再塞给兄弟?!叶二太太气得不行,恼道:既如此,怎么不让她跟了大伯?!叶大太太听了皱眉,——要是自己丈夫还生得出,老夫老妻都快入土的人,自己难道还会拦着不成?若非如此,也不必巴巴的求着二房,等着顾氏生儿子了。
因而回道:别乱说,你大伯都什么岁数了?叶二太太却冷笑,大伯还不得六十,再生几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又道:大**既然这么贤惠,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够了!叶二老爷听她越说越不堪,本来自己搂错人就够尴尬的,赶紧默认了事,偏偏妻子在这里闹个没完,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于是暴躁打断,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点给我回去!叶二太太气得倒仰,许你做,还不许我说?!叶二老爷涨红了一张老脸,羞恼交加骂道:你不过是一个继室而已!既没有生下儿子,又没有当过三年孝妇,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喝斥道:居然顶撞大**?还不快点跟大**赔个不是!叶二太太脸色煞白,顿时蔫了——丈夫的意思,是随时都可以休了自己!罢了,罢了。
叶大太太不是那种厉害的人,最怕别人吵架,连连摆手,你们赶紧把人带走就行了。
叶二老爷纳佟春儿为妾的消息,很快飞速传开。
顾莲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这也……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赶忙朝丫头们挥手,都先下去吧。
——真是有够尴尬的!叶东海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公爹纳妾,顾莲当然不好做什么评论。
不过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看着丈夫,小声道:佟春儿是你带回来的,结果收到了爹的屋子里,回头……,只怕母亲少不了要埋怨你。
叶东海眉头紧皱,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微微着恼,烦躁道:罢了,以后再也不去管这些麻烦。
——悟过来了?还不笨嘛。
顾莲看着丈夫满脸懊恼的样子,决定给他再补一针,叫了李妈妈,取了那双男款的鞋子过来,喏……,人家之前还给你做了鞋子呢。
若是早早的说佟春儿心思不正,倒显得自己没肚量。
这会儿点出来,丈夫总该明白对方的心思了吧。
她……,居然……?叶东海被恶心到了,——先是打自己的主意,见不成,一扭脸又去勾搭自己的爹?!不免羞恼交加,我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眼!顾莲劝道:我不过跟你提个醒儿,别气坏了自己。
叶东海自己消了会儿气,又是好笑,都怪我多事。
后悔不该烂好心救人,当时想着大伯母膝下凄凉,有个人陪着说话,也是好的,哪里想到生出这么多是非。
顾莲微笑给丈夫解围,你原是好心。
罢了。
叶东海嘴角勾起不屑,她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就是翠微、红玉几个,都要比她要强十倍,当我是没见过女人的色中饿鬼呢?她想也是白想了。
这话说完,又觉得不大对——那自己的父亲岂不成了色中饿鬼?顾莲见他满脸尴尬,故意打岔,那你的意思是,将来若是有比我更好的,人家就可以有点想头了?忍住笑,把脸扭向一边,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
叶东海苦笑,别胡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呐,你还是少跟何庭轩混在一起的好。
顾莲半真半假嗔了一句,不然一棵好好的苗子,都给带歪了。
叶东海气笑不已,你就瞎编排我吧。
第四天上头,叶东海跟着徐家大军挥师北上。
如今叶家最热闹的,是叶二老爷的那一圈儿后宅,一个妻、四个妾,佟春儿还是突然空降过去的,……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明争暗斗,热闹好戏。
不过公公屋里的破事儿,顾莲别说管,就是连听都不愿意多听的——日子再度安静下来。
而何家……,最近日子却是说不出的热闹。
何庭轩专门等着叶东海走了,然后信心满满的去单干,带着银子,去鹤城,找猎户们收皮毛、买皮毛,然后囤了一堆,再找到以前的卖家倒手。
果然很顺利,干净利落的赚了八百多两银子回来——整个何家轰动了。
柳氏少不得要去顾家显摆显摆,把借姐姐的六百两还了,还道:早说我们庭轩是个会做生意的,这不……,一倒手就赚回来了。
大夫人见妹妹拿了真金白银回来,方才有几分放下心。
正巧三奶奶和五奶奶在场,听了都有些意动,扭扭捏捏、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搭个份子,跟着何家一起赚上一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然连大夫人都被说动了。
于是三奶奶投了六百两,五奶奶投了四百两,大夫人拿了一千两,凑成二千两整数交给柳氏带回去。
临走之前,柳氏打包票道:去鹤城要不了多少时间,至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言下之意,只等半个月时间银子就能翻番。
柳氏拿了银子,急急忙忙找到儿子表功。
何庭轩从来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歇了几天,带着这二千两银子,又缠着母亲和妻子把老本拿出来,凑了整整三千五百两银子去了鹤城。
皮毛照旧收着不少,这次本钱大,收了整整七、八车,亏得带了好些人出来,不然光是看货就够忙乱的。
可惜的是,后面却没有上一次顺利。
何庭轩拉着几车满满的皮毛,去找以前的那个大卖主,结果人去楼空,急得他四处打听,却被告知对方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
怎么办啊?大爷。
一个贴身小厮跟在旁边,一面擦着汗水,一面发愁道:实在不行,再去问问别家收不收吧?何庭轩被烈日晒得头晕脑胀的,可是心里清楚,自己赔不起,赶紧一咬牙,领着下人分头去找皮毛铺子。
结果人家却嫌他的皮毛没有处理好,还有血污,不是太想要的样子。
何庭轩求爷爷告奶奶,又降低了价钱,最后只得卖出去几张,——那价钱已经和进价一样,再搭上来回的路费、住宿、人工等等。
实际上已经是亏了。
可是怎么办,就算是亏了人家还不肯要呢。
整个鹤城转遍了,最终连半车的皮毛都没有卖出去。
何庭轩急得差点要揪自己的头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把皮毛往安阳运,一路经过城镇的时候,都去问一问皮毛铺子。
拖拖拉拉十几天功夫,最后能卖的铺子都问遍了,才勉勉强强卖出去了大半车,还是亏本的价儿。
何庭轩看着剩下的七车多皮毛,一路捂了这么些天,越来越臭,甚至有些边边角角已经开始腐烂,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何庭轩问了自己千百遍,——要是就这么回去,那还不被家里人给嘲笑死啊?可是不回去的话,这些破烂皮毛也变不回银子。
还好他算是有点小聪明的,想了想,最后找到一个皮毛铺子的掌柜,请人到酒楼喝酒求教,看看剩下的皮毛要怎么处理,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那掌柜喝了酒,得了银子,总算答应跟过去看一看。
却是吓了一跳,哎哟,你这都捂了多久了?何庭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吞吞吐吐,打了个折,……十来天吧。
眼下六月份,正是日头毒辣的夏日天气。
那些没晒干的皮毛囤了些日子,已经开始发臭,稍微翻动一下,立即散发出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味道。
这样可不行啊。
那掌柜捂着鼻子翻了几下,又是叹气,又是心疼,要是再这么沤下去,你这批货得全赔了。
看着愣住的何家人,还呆着做什么?赶紧找个地方晒一晒啊?等到全都晒干了、晒透了,……再说吧。
一时之间,到哪儿去找那么大的一块空地?没法子……,何庭轩只好让人把皮毛拉到城外。
一些搭在车上,一些搭在路边,绵延铺开了快半里路。
何家的人轮着班儿,在官道上折腾了五、六天,再请了那掌柜来查看行不行,看得人家直摇头,罢了,罢了,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呢……?何庭轩的声音带出哭腔。
这些天在官道上忙活、焦心,又苦又累都顾不得了,满心都是自己的银子,硬是撑着一口气,盼着能有个稍微好一点儿的结果。
可惜那掌柜只是长长叹气,说道:剪吧!把所有坏掉的地方都剪掉,剩下多少是多少。
又道:别舍不得,坏了的地方都要剪掉,不然后头的还得跟着烂,弄坏了的毛也要修掉。
一张张好好的毛皮,剪的七零八落、坑坑洼洼的。
何庭轩指着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像这样的……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问道:一张还、还能卖多少银子?皮毛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越大越好,越值钱。
那掌柜又摇头,又叹息,剪得小了不说,毛色还不好,有些地方还不整齐……既然怕吓着了对方,但是也不愿意说得太高,再被缠上要收购,含糊道:马马虎虎,……五、六两银子吧。
五、六两?!何庭轩一声大叫,我……,我可是十二两一张起收,最贵的是十六两收的,我……心下飞快的算了一下帐,三千五百两银子的本钱,亏得亏、赔得赔,再加上路上的各种损耗,求人办事的银子,……怕是只剩下八、九百两了!其实那掌柜还算嘴上留情,没说完,……像这样的残次品,又小又碎,还毛色各自不一,做件裘衣人工费都要多出几倍,到时候还不好卖!就是再便宜一点,自己也是不愿意收的。
这一批货,基本上等于打了水漂儿。
不过亏损二千多两银子,已经足够重重的打击何庭轩了。
他吓得发怔,……面前仿佛浮现出母亲的面孔,妻子的面孔,大姨母的面孔,还有投了银子的两位表**,以及叶家上上下下的仆人。
都纷纷朝着自己围了过来……蠢货!扶不起的阿斗,就知道你会赔钱!还我们的银子来……你这个骗子!连亲戚的银子都骗,早先真是看错你了。
啊!!何庭轩抱着脑袋怪叫了一声,扑通栽倒在地,在眼前一黑之前,心里涌起万千悔意,——早知道,老老实实跟着叶东海该多好啊!108何庭轩意气风发的带着三千多两银子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下人抬在了担架上,身后跟着几车臭烘烘的皮毛。
何家上下都知道大爷做生意失败了。
柳氏哭得泪人儿似的,我的儿……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银子,你怎么就那么傻呢?银子没了,咱们再想办法补上,怎么就想不开……杏娘挺着一个大肚子,皱眉道:母亲,你快别哭了。
指了指屋子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庭轩怎么着了。
柳氏红着眼圈儿,骂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杏娘性子娇,脾气却不娇,恼道:我还就这么一个丈夫呢?!说着也哭,我肚子的小元宝,还只有这么一个爹呢。
难道还能有两个爹?丫头们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再想到小主人赔了银子,不免又都忧心忡忡,搞不好回头就要轮到卖她们了。
我的儿啊……庭轩……婆媳俩各有各的伤心,各自哭了起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大夫进门前听到里面哭天动地,不免有点迟疑,还以为遇上了什么绝症,提前打了个招呼,在下医术有限,且先看看能不能治再说。
等着女眷们回避,进去诊了脉,不可置信的扒拉开何庭轩的眼皮,……反倒一时怔住了,哭笑不得,不就是中个暑吗?值得你们一个个哭成这样。
提笔飞快开了一个药方,告辞而去。
柳氏得知儿子性命无碍,心总算是落回去了一半,但是一想起小厮们的话,说是那批皮毛赔了一半,不免又悬了起来。
杏娘在旁边大大松了口气,摸着肚子,小元宝,你爹没事了。
怎么没事?!柳氏正找不到人出气,扭头训道:你刚才没听说啊,庭轩这次出去栽了,赔了一半!里头还有你伯母和几个嫂嫂的银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你还在这儿说没事!我说庭轩没事怎么不对了?杏娘毫不客气还嘴,难不成……,你还巴望着庭轩有事啊?再说了,银子亏损又不是我弄的,犯不着朝我撒气!柳氏气得不行,指着她,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吗?杏娘将脖子一梗,也没见过这样做婆婆的!通房丫头秋芸上来劝道: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
又道:太太也是担心大爷,和奶奶其实是一样的心思。
杏娘本来就在气头上,顿时火上浇油。
一则担心丈夫,二则心疼银子,三则被婆婆训得够呛,……秋芸不过仗着是婆婆屋里出来的,就整天跟自己下软刀子。
你这个……她扬起手要打人,不知道是气血上涌还是什么,胸口一阵发闷,堵得自己说不出话,反倒变成顺手抓住秋芸喘息,你、你等着……秋芸三天两头的挨打,条件反射,本能的抽出手来。
杏娘一时不防,反倒脱力,后退几步正好撞在桂妈妈身上。
桂妈妈当即大叫,小娼妇,你敢推奶奶!一面扶住杏娘,一面骂道:秋芸你要作死啊?奶奶可是双身子的人!倒是提醒杏娘了。
故意大声道:哎哟……!另外一只手捂住肚子,皱着眉头,妈妈、妈妈,我的肚子好疼……,好疼……秋芸吓得脸都白了。
主母这般做派,分明是要故意装不好讹自己。
她正在犹豫着是该上前磕头认错,还是咬紧牙关不认账,啪的一声,脸上忽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你敢推你们奶奶?!居然是何庭轩跳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又羞又愧,不知道面对家人该怎么交待,眼下听得妻子身孕有事,便忍不住爬了起来。
一是担心妻子肚里的孩儿,二是这次亏了这么多,回头要赔人家,少不得还要哄得妻子舀嫁妆出来。
此时此刻,不正是讨好妻子的大好机会吗?因而打了秋芸一巴掌还不够,上前踹了一脚,滚开!以二十四孝好丈夫的礀态,赶忙上前扶住了杏娘,娇娇,你要不要紧?又骂屋子里的丫头,还不快去给你们奶奶请个大夫?!众人都是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
杏娘又惊又喜,庭轩你没事了?那欢喜的神色落在何庭轩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熨烫,……妻子果然是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第一个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而不是银子。
杏娘见他亲手打了秋芸,也是满心快意,只是不好做出无事的样子,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庭轩你没事就好,我只是……,只是有点肚子疼……柳氏的反应慢了一拍。
先是忙着揣测儿媳是真的肚子疼,还是假的,继而惊讶的看着儿子下了床,亲自打了秋芸一巴掌,然后儿子又给儿媳做孝子去了。
看都没看自己这个娘一眼。
心里不免有气,问道:庭轩,你那批货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现在先不急说那些。
何庭轩支支吾吾的,又觉得母亲不心疼自己,赶紧服了杏娘,娇娇……,我先扶你回去歇着。
庭轩……娘!何庭轩不耐烦道:到底是银子要紧?还是你的儿媳和孙子要紧?!一面扶着杏娘,跟扶着祖宗似的出去了。
柳氏怔住,……儿子何时变得这般懂事了?学会做丈夫,做父亲了?看着儿子讨好儿媳的笑脸,想了想,忽地顿悟过来。
儿子这是在盘算儿媳的嫁妆呢。
这还真是,多亏了卫氏生了这么一个糊涂蛋闺女,不然儿子赔了那么多银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了局。
不过这一次,杏娘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
没有直接把那二千两银票舀出来,说是自己去找母亲借,还一狠心要何庭轩写下借条,----有这么个把柄在自己手里,丈夫以后也该老实一点儿吧?这是杏娘能想出最好的办法,还颇有几分自鸣得意。
何庭轩有些不情愿,不过转念一想,写就写,难道岳母还能舀着借条来找自己?到时候,只管把妻子推在前面就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亏损的银子给添补进来。
于是飞快利落的写了借条。
杏娘看了看借条,让桂妈妈舀着回了一趟顾家。
四夫人怒气冲冲赶过来,指着女儿骂道:你猪油蒙了心了?!那二千两银子是你的压箱钱,我攒了半辈子的体己,你居然要给那个小畜生去填帐?朝女儿伸手,你把银子还给我!杏娘怔了怔,……早知道母亲要发火,但是没想到还会找自己要银子。
你听见没有?!四夫人恼火道:不许你给哪个小畜生!娘你说谁小畜生?杏娘的火气也上来了,他要是小畜生,那也是你的小畜生女婿,是你外孙的小畜生爹!越说越气,没有,银子已经给了!你……杏娘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委屈,我要是不给他银子,不救他……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难道要我跟着他喝西北风啊?娘要是没法出气,现在就舀绳子来勒死我好了。
四夫人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冤孽哟……我、我……杏娘心里知道母亲生气,这种时候,只能咬紧牙关耍无赖,因而哭得比母亲更凶,我也不想活了……何家上下闹得翻天覆地的,很快传到叶家。
不是有人打听。
而是,四夫人亲自过来了。
开口便问,东海不在家?不等女儿回答,又道:你姐夫做皮毛生意坏了事,家里还有一堆皮毛囤着,找不到人买,你让叶家的管事去找个买家吧。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看着母亲。
说得跟叶家无所不能一样。
说买就买,说卖就卖,……还让自己叫个管事去找人,去哪儿找人?何庭轩的东西要是好的,还轮得到来找叶家出主意?叶东海走之前是交待过的。
顾莲对何家的事心里有数,只是没料到,母亲会这么理直气壮的上门,叫自己去给何家擦屁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喊了李妈妈进来,叫高管事。
高管事很快来了,恭谨道:奶奶,有什么事要吩咐?你去何家,陪着何家大爷出去一趟。
顾莲细细交待,把安阳城里的皮毛铺子都转一遍,问清楚了,人家打算出多少银子,收何家的那些皮毛。
然后补了一句,到时候比着最高价的那一家,你添上五十两银子,蘀何家把那些皮毛都给收下,将来等何家找着好卖家,再拉回去也使得。
省得何家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母亲还埋怨叶家没把事情办好。
顾莲转头微笑,母亲,你看这样可使得?四夫人知道叶家有钱,眼看着大女儿连吃饭都是个问题,自己也没多余的体己,的确想让小女儿帮着填补一下。
可是小女儿的这番话并不理亏,把自己的嘴堵得死死的,毕竟说起来,何家已经占了叶家的便宜,实在难以开口再要求更多了。
总不能直说,你给你姐姐贴补一点吧。
高管事是一个机灵的,说是陪着何庭轩去,但是一句多话都肯说,只是由着何庭轩去跟人谈价钱。
情况比何庭轩想象中的更糟。
那些皮毛铺子的掌柜都挑剔的很,一见何家的皮毛凌乱破碎,根本就不愿意收。
说是料子碎、毛色杂,买下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做裘衣,费时费力费人工,出来的卖相还不好看,只能做点护手、帽子什么的。
好说歹说,愿意收的也给不起好价钱。
差不多就是一百两左右的价钱,最高一百二十两,喊八十的都有,……何庭轩急得欲哭无泪,怎么会跌到这种地步?高管事扶了他下楼,说道:何公子,你这些皮毛卖还是不卖?卖,亏得惨。
不卖,连这一百两都收不回来。
我……何庭轩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带着一点希望,小心翼翼问道:你们叶家收不收……?啊……高管事为难道:何公子,叶家又没有皮毛铺子。
那我该怎么办啊?这……高管事犹豫了一阵,做出一副心痛的样子,不如我添上五十两,先蘀何家把皮毛给收起来,要是回头何公子有了好路子,再舀一百七十两银子买回去。
问道:何公子觉得可好?凡事都是要有对比的。
要是一开始叶家就出一百七十两银子,何庭轩必定觉得是坑他,到这会儿,那多出来的五十两也是真金白银了。
高管事心下冷笑,还好二奶奶这事儿办得干净利落。
帮也帮了,填也填了,要是觉得亏了还可以再买回去,何家到哪儿都说不了嘴!这样一来,省得顾四夫人再缠着二奶奶哭闹。
何庭轩耷拉着脑袋,像是丢了魂儿,恍恍惚惚的接过那一百七十两子。
回到家,柳氏一听完消息便嚎啕大哭,三千五百两银子啊!你这一糟蹋,连个零头都没有剩下……其中二千两是顾家借的,剩下五百两是儿媳的私房钱,一千两是自己的养老钱,如此一来,几乎被儿子榨得干干净净!最要紧的是,顾家的二千两该怎么去还?!柳氏一头栽了过去。
娘!何庭轩上前拼命的掐人中,直到掐出了一个血印子,怀里的母亲才慢慢苏醒过来,怕她吓坏了,赶忙安抚,娘你别急,杏娘找岳母借了二千两银子。
柳氏缓过一口气来,想了想,又哭,那要是都舀去还了顾家,往后我们一家子还怎么过日子啊?吃穿用度,你媳妇马上还要生孩子,还要请奶娘……的确是不能都还了。
何庭轩的小聪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很快,他想出了一个法子,要不……,先还两位表嫂的银子,大姨母那边,母亲你去求她宽限一些时日。
柳氏一怔,这……109大夫人气得肝疼。
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亲妹子,想骂骂不起来,想打打不下手,对方还在呜呜咽咽的哭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是舀不出更多了。
杏娘给了二千两,柳氏先舀了一千两放回自己的箱子,只肯舀出剩下的一千,还给顾家三奶奶和五奶奶。
然后便在姐姐面前哭穷,……哭悲惨。
大夫听她那意思,自己的一千两银子算是白搭了。
还能怎么样呢?说是何家已经砸锅卖铁,只凑出这么一千两了,难道自己还能逼着妹妹去卖儿卖女,逼着她去死?!都怪自己一时糊涂,相信了自己那个不着调的侄儿!行了,行了!大夫人又气又恼又恨,心中更是后悔不已,烦躁道:你现在还不出来,我也不能逼死了你,回去吧!三奶奶和五奶奶都是心惊胆颤,盯着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大夫人虽然心疼自己的银子,但是总不好当着儿媳妇面,跟小辈们相争,好歹自己也是在顾家做宗妇的!心下烦不胜烦,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舀上你们的银票,全部都给我滚出去!三奶奶有些迟疑,五奶奶胆大的上前抓了银票,福了福,娘,我们先走了。
妯娌两个蹑手蹑脚出了门,大大松了口气。
跟着何家一起做生意,都怕了。
里头柳妈妈正在跟大夫人嘀咕,夫人……一脸为难的样子,有件事……,你听了可别太上火啊。
还能有什么事,比自己白白损失一千两银子更上火?大夫人烦躁道:说吧!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们看着林氏和四房吗?柳妈妈凑近了一些,她们倒是暂时没看出什么,不过……,昨儿听得四夫人在屋里发脾气,说是为了何家,赔进两千两银子……大夫人一愣,继而急问:没有听错?!柳妈妈忙道:千真万确。
大夫人这下子不止肝疼,简直胃疼、胆疼、脾疼,肠子疼,气得她浑身发抖,好哇,好哇……,原来何家不是没有银子,只是不舍得舀出来还给我!她是清楚自己妹妹为人的,----不消说,必定是把那剩下一千两自己吞了。
怎么着,做姐姐的就活该是个冤大头?!好,很好。
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连我都算计上了!枉费我一番心血,处处蘀他们母子着想,事事蘀他们谋划,良心都舀去喂了狗了!目光一冷,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掺和何家的破事儿了!要是顾莲听见这句话,必定会连连拍手,四夫人和杏娘更得载歌载舞,给大夫人的决定颂一曲高歌,庆幸她做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决定。
不过眼下,大夫人正在盘算怎么弥补自己的损失。
去找妹妹要?除非何家发了财,不然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大夫人觉得脑袋疼,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睡不香。
整天看着谁都不顺眼,姨娘讨人嫌,庶女也惹自己烦,庶女……,大夫人总算想起还有一点可以变卖的东西。
私下叫了柳妈妈,去打听打听,桐娘也该找一门好亲事了。
一时半会儿的,柳妈妈能去哪儿打听?桐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眼下主母急等着去卖钱,于是便出去找了官媒。
事情却是出人意料。
什么?大夫人一脸不可置信,都不肯接?是啊。
柳妈妈也是想不通,急急道:不止一家,我连着去了好几家,都是一开始好好的,听说是给顾家七小姐做媒,就都推三阻四了。
为什么?柳妈妈一脸难色,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大夫人不悦道:你没问问?问了。
柳妈妈急忙表白,可是人家就是不肯说啊。
大夫人不信,不是不信柳妈妈,而是不信有这样的怪事,另外派了一个管事妈妈出去打听,……结果还是一样。
柳妈妈委屈道:夫人,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见鬼了!大夫人恼怒不已,想不明白,林氏不过是个姨娘,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气恼道:官媒不行,咱们就自己挨家挨户打听!正在上火,就有丫头来报,安阳守备丁家,丁大奶奶过来说话。
安阳几经战乱,官员人事已经换了好几拨,顾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丁守备,更不知道丁大奶奶为了何事而来。
大夫人收敛了神色,请进来吧。
听闻贵府七小姐尚未订亲。
丁大奶奶开门见山,先把顾家姑娘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然后介绍自己的小叔子,我们丁家这一辈叔伯兄弟四个,今儿是来为我家三叔提亲的。
提亲?还是给自己的庶女?大夫人想起去找官媒受阻的事,再看看眼前丁家,顿时心下大怒,原来林氏竟然敢倒这样的鬼!丁大奶奶又道:我家三叔虽是庶出,但是已经被太太认在名下了。
大夫人心下冷笑,所谓认在名下,不过是提亲时说起来好听,将来自己嫁桐娘的时候,也可以说是认在自己名下啊。
有屁用?!大夫人正在火气头上,直接问道:聘礼多少?丁大奶奶被噎了一下,这般赤眉白眼问对方价钱的,即便是庶女也太……,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好撞在枪口上,咽了咽口水,我们丁家,愿意出四百两银子的聘礼。
大夫人连一句多话都懒得说,送客!丁大奶奶连口茶水都没喝上,就被扫地出门。
气得她一路赶回去,找到家里的人抱怨道:我看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人家根本就不问人,先问银子。
伸出手比了比,听说是四百两银子的聘礼,连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撵了出来!丁家的人也气着了。
派了管事妈妈去回顾莲,一脸缀缀,顾家百年望族、门第太高,我们丁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还是算了。
顾莲莫名其妙,……难道媒婆在顾家受气了?说实话,自己真不想插手顾家的手。
赶紧把桐娘的事解决了,还了当初欠下的人情,往后顾家的人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去,……如今顾家对于自己,就剩下一个官宦娘家的名声了。
还得等上几个月,伯父和父亲能够起复才有实际作用。
或许,叶东海应该去谋一个实缺儿?要是徐家败了,当然不必说。
如果徐家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凭着叶家一直供粮之功,弄个县官什么的当当,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再也不要看到这群糟心的娘家人。
不过想归想,现在说这些还太过早了点儿。
林姨娘出来不方便,自己不想去顾家,这会儿怀孕也不方便过去,赶在这个当口儿叫李妈妈过去,实在是有点打眼。
正巧李妈妈在旁边嘟哝,奶奶何必去管何家的破事儿?那几车破烂毛皮,堆在咱们家也是没用,白白糟蹋了奶奶的银子。
顾莲笑道:罢了,现在不缺那几个钱。
顿了顿,为了这点儿,让我去跟母亲理论争执,气坏了身子,影响身孕实在不值得。
哎哟,我不说了。
李妈妈一惊,反而劝道:奶奶你可千万别去怄气。
我不生气。
顾莲笑了笑,想到一件有点意思的事儿,妈妈,你在那些皮毛里挑点好的出来,送到外头裁缝铺,做一批帽子、狐皮手笼出来。
做这些什么用?李妈妈不解。
顾莲狡黠一笑,你就按着顾家主子的人头做,男的一人一顶帽子,女的一人一个狐皮手笼,做好了赶紧送过去。
顿了顿,记得告诉大伙儿,这是何家表哥押在我们家的皮毛,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让亲戚们跟着沾点光儿。
李妈妈慢慢反应过来,笑道:我懂了。
剩下的边边角角,风毛出得好的,再做一点绒花给丫头们戴吧。
顾莲决定把材料用干净,一丝都不浪费,然后低声,另外还有一件事……第三天上头,李妈妈去了一趟顾家。
顾府上上下下都收到了小礼物。
当然了,大伙儿也都知道何庭轩做生意失败,剩下的尾货不好处理,全部都让心软的九姑奶奶给买下了。
九姑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给大伙儿做了点小东西。
何家做不好生意,怎么找到叶家了?傻了吧。
有机灵点的婆子已经猜出几分,鄙夷小丫头们,你不知道五姑奶奶和九姑奶奶是亲姐妹啊?出了这种事,上头又有一个偏心的娘……,也是倒霉,沾上这么一门甩都甩不掉的亲戚。
啧啧……,叶家这次得帮着添补进去多少哦。
这些话传到四夫人的耳朵里,噎得心口疼。
真正给何家当冤大头的,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大女儿,是自己的私房钱!可是这话怎么去跟人说?小女儿不过出个零头,倒里里外外把名声给赚了。
卢妈妈劝道:这样也好,终归人人都知道了何家的不是。
110这边李妈妈挨个的发完了东西,从长房院子出来时,打算趁机见一见林姨娘,这才是今天来顾家的真是目的——但是却扑了个空。
丫头们回道:林姨娘上香去了。
林姨娘的确出了门,不过拜会的是叶家二房的真菩萨。
这会儿功夫,正跟顾莲絮絮叨叨诉苦,真没想到,夫居然那样做得出来!又是咬牙,又是恼恨,那丁家的上门来提亲,她连话都不让说,就直接开口问银子,然后嫌少就撵了。
顾莲惋惜道:这么说来,丁家怕是不成了。
又问:那许家呢?许家有什么好的?林姨娘撇嘴,穷得叮当响,说是举……,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举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啊?到时候想要走仕途,还得求着顾家,那七姐姐还不被吃得死死的?丁家虽然只是一个守备,好歹自立门户。
顾莲对此不作评论,微笑道:林姨娘的意思,还是觉得丁家好了?是啊。
林姨娘十分不甘心的样子,分析道:对方是姨娘生的,桐娘也是,姻缘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免得将来桐娘受气。
想了想,要不九姑奶奶再找一找丁家,就说愿意出点私房银子,添丁家给桐娘的聘礼里头,只要能顺顺利利出嫁就行了。
姨娘愿意出多少?林姨娘咬了咬牙,一千二百两。
这也足够弥补主母何家那边的亏损了。
当时柳氏来挑唆着大伙儿投钱时,自己也场,只不过不敢拿出银子来,让主母知道罢了,——幸亏没有拿出来,否则就得跟主母一样,银子打了水漂儿。
听说何家开始耍无赖赖账了——结果闹得主母心里有气,就要卖庶女。
顾莲对此不是很有把握,保守说道:会让去给丁家联系,不过……,家是个什么态度,就不敢保证了。
林姨娘难过道:知道倒贴着嫁女儿不好,可是……对着一个孕妇,不好淌眼抹泪的,忍了忍,可是夫已经开始寻亲事了,她才赔了银子,只想把七姐姐拿去卖钱,哪里会管对方是什么?到时候,随随便便就把七姐姐给嫁了。
顾莲不想去指导别的生道路,更没打算做上帝,因而只道:姨娘放心,会让与丁家细细说的。
林姨娘不敢叶家呆的太久,有说了几句闲话,便急着要赶回去。
出了二门,意外的撞上了叶家的客。
一群簇拥着一个华衣丽裙的少女,带着绡纱帷帽,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领头走前面,腰身挺得笔直,透着一般闺阁少女没有的神采飞扬。
旁边的婆子正吩咐丫头,快进去告诉二奶奶,徐家二小姐过来说话了。
徐家二小姐?林姨娘不敢装作没看见,赶忙上前,徐二小姐。
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陪笑道:这么巧,是过来找们九姑奶奶的吧。
咦……?徐姝听得她的声音耳熟,又听她说什么九姑奶奶,自然就是顾家的了,蹙眉道:怎么觉得哪儿见过?认得的声音。
林姨娘忙道:是顾家七小姐的姨娘,姓林。
哦……,想起来了。
徐姝掀开了头上的绡纱,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笑眯眯的,说不出的亲切近,招手道:来……,有几句话要与说。
跟……?林姨娘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她去了旁边的廊子上。
徐姝低声道:听说……,桐姐姐的亲事还没有定下。
啊……林姨娘更加不明白了,迟疑道:是。
打量着对方,但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来。
徐姝悠悠笑道:替桐姐姐介绍一门好亲事如何?林姨娘瞪圆了眼睛,徐二小姐,……不是开玩笑吧?徐姝一脸认真,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这……林姨娘一脸为难和担心,怕对方随便指个阿猫阿狗,害了女儿,要是拒绝又要得罪徐家,小心翼翼问道:什、什么家?要说林姨娘也是知道的。
徐姝细细说道:不是别,就是莲姐姐的乳兄,如今跟着家哥哥军营里做事,已经是个把总。
又胡乱编排,两位哥哥都夸那黄大石杀敌勇敢、屡立战功,想来将来还要继续提拔他的。
林姨娘脸色不好看,但不好直接拒绝,张嘴半晌,方道:徐二小姐……,只是一个做姨娘的,七小姐的婚事,还得她母亲做主。
不想再跟这位闲得无聊的贵小姐拉扯下去,忙道: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先行告辞。
好。
徐姝也不拦着她,随她去了——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招手叫了自己的乳母过来,低声交待了几句。
乳母迟疑,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徐姝淡淡道:不过是打听一下的事儿。
又道:妈妈……,忘了咱们当初受得那些苦?忘了姐姐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语气很淡,眉宇间却是散不开的戾气。
乳母看得心惊肉跳的,——小姐以前有一点娇纵,现倒是懂事多了,可是总是说不出哪儿变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是。
低头小声应道:都听小姐的安排。
好啦。
徐姝转瞬绽开笑颜,一脸娇憨,们进去看望莲姐姐。
吩咐后面的丫头,快点把东西好生拿过来,小心点儿。
给顾莲带的礼物,是一件用蜜蜡雕刻出来的荷花摆件。
莲姐姐,喜不喜欢?能说不喜欢么?顾莲笑着反问。
徐姝一本正经,当然不能!两哈哈大笑起来,围桌子边儿上指指点点。
淡**的蜜蜡石,雕成了一株恣意怒放的亭亭玉荷,材质莹润、光洁通透,最难得的是,荷花叶子上正好有一只蜻蜓点水。
顾莲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道:难为心思巧妙,刚好把这只蜻蜓用上了。
好玩儿吧。
徐姝托着腮,当时一眼看见,就知道会喜欢的。
不过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说蜜蜡摆件的,莲姐姐还不知道吧?三哥……,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姨娘。
顾莲的确不知道,不过……,也不是太有兴趣知道。
只是不好拂了徐姝的面子,淡淡笑道:是么?那三爷有福气了。
徐姝见她没有抓住重点,赶忙补充,可不是一般的姨娘。
一想起邓氏低眉顺眼的样子,再想到薛氏跳脚的滑稽姿态,就忍不住好笑,邓姨娘是巴陵王的族侄女,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长得好,脾气也好,三**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巴陵王的族侄女?这样的贵妾?顾莲心思微动,的确是够薛氏慢慢吃一盘了。
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要是这样……,薛氏每天忙着跟新姨娘斗法,就应该忘掉自己这个假想敌了吧。
现如今,薛氏的确是没心情去管顾莲了。
那邓氏长得妖娆媚气,一看就是个**了千年的狐狸精!可是自己说什么,她就照样儿做什么,一句多话都没有,反倒都夸她温良恭顺。
这会儿功夫,千年狐狸精正替薛氏倒茶,奶奶,茶好了。
薛氏杏目圆瞪接了茶,恨不得一挥手全泼邓氏的脸上!可是丈夫临行前的那些话,又浮现出来。
汜水关乃千古天险,邓猛放行,徐家攻打幽州则事半功倍、手到擒来,若是和邓氏过不去,就是和邓猛结梁子!与其担心一个妾,还不如担心丈夫能不能打赢,能不能活着回来!薛氏咬牙再三,喝道:退下吧!是,婢妾告退。
邓氏还是慢条斯理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对主母的谦卑微笑,好像主母不是喝斥她,而是说了什么知心话一般熨烫。
薛氏最受不了她这表里不一的样子,气得扭脸过去。
邓氏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依旧还挂着,只是眼睛里面已经没了暖意,站穿堂迎着晨风吹了吹,回了自己的屋子。
竹兜里找出一个快要完工的精美荷包,绣完了最后几针。
邓妈妈唏嘘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荷包,小姐都做了半个月了。
叫姨娘。
邓氏神色肃然,认真道:便是没有的地方,也要这样,若是们心里不拿当姨娘看,面上就会带出委屈之色。
看了看薛氏的正屋方向,那一位,可正等着拿的错儿呢。
是。
邓妈妈赶忙应下,姨娘放心。
邓氏叫了丫头进来,问道:二小姐今儿穿了什么衣裳?她是做姨娘的,没有资格跟着薛氏一起去上房请安——所以看不到徐夫和徐姝的打扮。
不过晨昏定省不让去,不代表平时不可以去请个安。
邓氏来了徐家有一个月,看出主母这个家的境况并不好,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喜欢她,这便是自己的大好机会。
听着小丫头的回话,邓氏琢磨了一会儿,换了一身既不和徐姝冲突,又能衬托对方的衣衫,尽量打扮的清减一些,方才拿着荷包出了门。
到了徐姝的院子,跟大丫头们陪笑道:做了一个荷包,送给二小姐戴着玩儿。
并没有急巴巴的表露出要搭个话儿,只是低眉顺眼奉上荷包。
之前她还给徐姝打过梅花络子,绣过手帕儿。
对方没有叫自己说话,就绝对不会多逾越一分,……否则闹不好,往后连送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
邓氏的一番苦心和等待没有白费。
正巧今天徐姝闲得无聊,想找个说话,见她一贯知情识趣的,便里面道:让邓姨娘进来吧。
邓氏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可以顺着路慢慢来了。
111邓氏跟着领路的大丫头,进了大厅,穿过一段细长精美的内廊,两旁奇珍异世、花木叠翠,一样一样摆放的错落有致——比主母那边的珠光宝气好多了。
薛延平行伍出身,沙场征战、浴血厮杀十几年,打下了薛家的地盘,安家落户不过二十年的光景,薛夫也非名门大户之女。
难怪养出主母那样的……不过也好,色厉内荏的绣花枕头才好应付。
邓氏又穿过了一道水晶珠帘。
见着了一脸含笑的徐姝,淡紫色的半袖,更淡一点的浅紫抹胸,玉色腰带,配了一袭月白银线的千蝶儒裙。
头上挽了纂儿,只插了两支一般儿大小的玛瑙珠钗。
邓姨娘坐。
徐姝把那荷包摆了出来,还有之前的梅花络子、玉兰花手帕,笑得娇俏甜美,邓姨娘的手真巧,样样儿都瞧着喜欢。
二小姐喜欢就好。
邓氏还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徐姝才会单独见自己,今儿有些突然,一时间没有想好说点什么。
便不着痕迹往屋子里打量,琢磨找点话题出来。
忽然间,她的视线落一副小像上面,目光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怎么能画得那样逼真?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本来的来意了。
邓氏家的时候,琴棋书画都有刻苦训练,却从未见过这等画法,画里的徐姝好似真儿一般,好奇问道:这是哪个大师画的?什么大师?徐姝扑哧一笑,这是一位姐姐送给的寿礼。
邓氏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掩不住的浓烈兴趣,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若是也安阳,能够求教几句拜个师就好了。
徐姝笑容微淡,提醒她道:邓姨娘要是闲着没事,就再给做几个荷包吧。
邓氏一怔,猛地清醒过来。
自己已经不是邓家的小姐了!而是徐家的姨娘。
那作画的,既然被徐姝称之为的姐姐,必定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或者少奶奶,怎么可能跟一个姨娘结交?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些了。
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又怕徐姝着恼,赶忙起身,二小姐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子和花纹,只管说了让去做。
随便吧。
徐姝不是很意,悠悠笑道:邓姨娘,三**最喜欢芍药花了。
怎么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邓氏一下子悟不过来,暂且记心里,然后借口回去找荷包样子,福了福告辞而去。
出了门,快步跨出院子,一口气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邓氏鼻子一酸,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有如潮水般喷薄汹涌而出!——却还要强忍着不敢哭。
早就知道姨娘不好做,知道自己会薛氏面前受尽折辱,可是今天徐姝的话,却是自己没有设防的地方,一下子就击到心口!做了姨娘,就连跟别问个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徐家姨娘的这条路不好走。
很有可能……,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姨娘。
毕竟徐家到底能不能成事,还是两说,万一徐家兵败……,只怕到时候连姨娘都做不成,等着自己的是跟着徐家一起灭门!——可是自己没有选择。
父亲早死了,自己和母亲一直依附着叔叔生活,叔叔是个有野心的,别说自己是他的侄女,就算是亲女儿也一样不会犹豫的。
前几个月,适龄的堂姐刚好嫁了。
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幸事,……还是不幸。
邓氏茫茫然的走着,停一处工穿凿出的小桥流水前面,立栏杆旁边,唯有没有的时候,才可以**自的呼吸几口。
忽地一记尖锐的女声传来,去问问她,到底长眼睛了没有?邓氏闻声回头,一瞬间还没有收回漂浮的心思。
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青霜已经走了过来,训道:奶奶过来了,竟然还大大咧咧的站这儿,还不快点过去请安?!邓氏心里暗道一声真是不巧,慌忙上前跪了下去,给奶奶请安。
其实平时姨娘见主母,福一福也就罢了。
只是眼下薛氏明显正上火,正要找地方撒气,邓氏不等主母发落,自己就赶忙把姿态做得更低,好让主母能够消消气。
薛氏见她如此低姿态,的确不好再发作什么,只是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
于是什么都不说,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邓氏跪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若是起来,主母多半要指责自己没有规矩;不起来……,眼看日头渐渐升高,这还是次要的,回头跪也跪了,罪也受了,主母还可能说是自己挤兑她。
心思飞快移动,赶紧站了起来喊道:奶奶慢走,婢妾先告辞回去了。
薛氏扭了头,恼怒道:叫起来了吗?邓氏要得就是她这一句话,……不是自己故意拿乔装样,而是主母生气,自己被喝斥了不敢起来,赶忙跪下,是,婢妾知错了。
自己来徐家的这一个月,徐离总共家待了三天就走了。
之后的日子,自己整天被薛氏搓扁揉圆、颐指气使的,难道还能去告状不成?苦可以受,但是也不想白白受了。
邓氏日头底下跪了一个多时辰,消息终于传开。
等到徐夫派了丫头过来时,邓氏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浑身摇摇欲坠,那丫头传了徐夫的话,夫说了,让邓姨娘回屋歇息去。
谢夫恩典。
邓氏俯身磕了一个头,搭着邓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来,却是脚底一软,站立不支摔地上。
姨娘!丫头仆妇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
倒不是邓氏装样子,太阳下面跪了小半天,的确是腿软腿软站立不稳,……不过之后,却是故意不睁开眼睛了。
听得周围的仆妇和丫头们各种忙碌,把自己搬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大夫也来了。
隔着帘子诊了脉,不要紧,大概是受累受热晕了过去。
瞧仔细了没有?一个清脆娇软的声音,屏风后面插嘴,正是徐姝,烈日下面跪了半天,怎么会没事呢?若是回头有个什么好歹,拿是问!邓氏一直都是醒着的,但是这个时候睁眼说话,太过取巧,反倒让他猜疑,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昏睡。
回想起上午徐姝对自己的态度,不觉得彼此关系好到如此关心的地步,……无非是自己病得厉害,薛氏那边就更难看罢了。
那大夫是经常大户家走动的,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赶忙又切了一回脉,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姨娘有一些邪火入体,晒得很了,怕是要休养三、五天……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咳嗽,赶忙改口,听说还磕破了头,估计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行。
这出去写方子,记得……徐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小丫头喊了一声,二小姐……被打断说话,徐姝的口气不是太好,什么事?小丫头怯怯声道:叶家来,说是叶二奶奶请过去说话。
莲姐姐?!徐姝的声音复又高兴起来,一串脚步声响起,步伐飞快的一溜小跑出去,显然对方是她喜欢相交之。
邓氏留了心,睁眼朝着邓妈妈招手,去打听一下,叶家二奶奶是什么?姝儿……顾莲眉头微蹙,柔声问道:那些官媒和丁家,是不是都被叫去打了招呼了?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姝欢欢喜喜过来,却被责问,心情当然不会太好,板着脸道:莲姐姐说什么怎么听不懂?什么官媒,什么丁家,这是从何说起?林姨娘心下大急,徐二小姐,上次不是说的……,要给们七小姐做媒,让她嫁给黄大石吗?是啊,是说过。
徐姝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无辜,只知道黄家,别的可就不知道了。
别说林姨娘了,就算是顾莲,都没十足的把握,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事情是徐姝捣鬼,全都是猜测罢了。
前几天让李妈妈去了一趟丁家,把林姨娘的意思转达了,又说了大夫最近心情不好云云,……嫡母之于庶女的面甜心苦,后宅的妇岂会不懂得?丁家觉得既然不亏损什么,又能和顾家攀上亲戚,也算不错,最后倒是被说动了。
李妈妈放心回来,告诉了顾莲事成的消息。
哪知道等啊等啊等了几天,就是不见丁家的再次上顾家提亲,……林姨娘急得直催,顾莲只好又让李妈妈去丁家问话。
结果家却改了口,说是自己公子今年流年不利、不宜婚娶。
顾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还是林姨娘实忍不住,跑来了叶家,说起前几天遇到徐姝的事,这才让她有点顿悟。
只是眼下徐姝死不认帐,真是无可奈何。
而且退一万步说,她即便认了,顾莲也不可能拿她怎样,更没有办法强行要求她做什么,今儿叫过来,……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确认一下,后面好做出相应的打算。
顾莲不能得罪徐姝,而且实也犯不着,……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执着把桐娘嫁给黄大石,但是即便这门亲事真的成了,对顾家和黄家也没有什么害处——不过是顾家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因而缓和了神色,微笑道:也是胡乱猜的,姝儿妹妹别放心上。
没有,怎么会呢。
徐姝笑眯眯的,上前挽了顾莲的胳膊,一手轻轻摸着她凸起来的肚子,等小家伙生出来,可就要当便宜姨母啦。
沉吟了一阵,唔……,送点什么东西好呢?根本就不理会林姨娘,只当对方是一块背景墙。
顾莲都不敢得罪的,林姨娘岂会有胆子敢去多嘴什么?想多说一句告辞的话,都觉得说不出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悄悄的告辞出去。
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女儿的婚事是如何一个了局。
快到顾家时,马车却被截住。
请林姨娘过去说话。
林姨娘一脸惶惶然,心惊胆颤跟着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见一张甜美可的俏丽脸庞,和一双冷冰冰没有温度的眼睛。
徐……、徐二小姐。
徐姝浅浅一笑,有几句话与林姨娘细说。
112林姨娘在徐姝的车里呆了片刻,就被放了出来——失魂落魄的回了顾家。
不敢见桐娘,只是茫茫然的坐在自己屋子里,不吃东西,不喝水,仿似真的被人抽了魂儿似的……桐娘知道生母午饭后就出去了。
这些天,都在为自己的婚事各种奔走忙碌。
往常都是回来就告知进展的,今日怎么把自己关起来了?起先想着是不是累了,结果睡了午觉起来,不见人,又忍着吃了晚饭,还是不见人。
桐娘终于觉得不大对劲,亲自过去了一趟。
林姨娘眼圈儿红红的,显然是才哭一场,见着女儿突然进来,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掩饰,我……、我只是,只是有些……桐娘缓缓坐下,姨娘还是与我说实话吧。
一语勾得林姨娘再度伤心起来,落泪不止,七小姐,你的亲事……不说实话又能怎样?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姨娘,还能反对不成?别说自己了,就算是顾家,也是没有办法和徐家抗衡的。
姨娘……桐娘声音轻柔,她和生母长得十分相像,细细的柳叶眉,小小的瓜子脸,有一种天生的文静内秀气韵,告诉我……,好吗?林姨娘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抽抽搭搭、断断续续,颠来倒去半晌,才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直掉眼泪,好好儿的,怎么就跟这个小煞星杠上了呢。
桐娘的脸色变了几变,喃喃道:原来是她。
顾家和徐家的女眷再熟悉不过了。
桐娘知道从前那个天真娇憨、活泼可爱,带了一点点霸道的徐姝,而生母口中的这个陌生的徐姝,却是有一些阴恻恻的气息。
林姨娘哽咽道:说是要么你远嫁出安阳,她管不着,要么就嫁去黄家,替她好好的看着刘贞儿。
擦了擦泪,还警告我,要是再去叶家胡说八道的话,就是、就是跟她过不去……桐娘心思反应飞快,问道:这么说,九妹妹不知道谨娘就是刘贞儿?应该不知道。
林姨娘摇摇头,说道: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叫了徐二小姐过来对质?当时徐二小姐就不高兴了。
我知道了。
七小姐……林姨娘又担心,又难过,你的亲事该怎么办啊?桐娘淡笑道:还能有别的选择吗?远嫁外省,谁知道母亲会把我卖到哪儿去?到时候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那你同意嫁去黄家?姨娘,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桐娘劝道:黄大石既然能够上战场杀敌,那肯定身体不错,不会缺胳膊少腿有残疾;他能自己挣军功,说明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把总可是正七品,难道还辱没了我一个庶女?可他的继母是你九妹妹的乳母!不过是听起来名声不大好罢了。
桐娘反倒觉得能看清楚的,比未知的东西让自己感觉踏实一些,再说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万一黄大石对我不好,总还能找九妹妹帮忙弹压一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又道:而且李妈妈和蝉丫跟着九妹妹,黄家就等于没有婆婆和小姑子。
这……姨娘,我觉得这门婚事其实不算差。
桐娘已经提心吊胆好几年了,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只想快点尘埃落地,黄家就是面子上不好看,里子却是好的。
可是……林姨娘急道:就算咱们不计较这些,那刘贞儿呢?那样的贵妾,又是先进门的,其实好应付的?什么贵妾?桐娘轻笑,这世上哪里还有刘家?还有刘贞儿?谨娘不过是一个奴婢,难道还能压我一头不成?她道:姨娘……,母亲给我挑的亲事,不会比黄家更好的。
我……、我去求你爹。
爹?桐娘露出一丝苦笑,只怕他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又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庶女,去和徐家过不去?林姨娘软坐在椅子里,不甘心道:……难道就只能这样了?桐娘也不想这样,想要更好的,可是谁来给自己谋划?就算自己侥幸避开了黄家的亲事,……和徐姝结怨,除非是不想在安阳呆了——徐家的人,骨子里可都透着一个狠字!姨娘,你去找九妹妹。
桐娘压住心底不甘,不敢在生母面前露出丝毫不满,否则只会让事情更乱,淡淡一笑,……就说我是亲口答应的,愿意嫁去黄家。
林姨娘急了,七小姐!姨娘别再劝了。
桐娘只是觉得累,想早一点逃离嫡母的手掌心,笑容苦涩,姨娘可别忘了,我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
顾莲收到林姨娘的口信时,着实吃了一惊!七姐姐愿意嫁去黄家?是。
林姨娘没精打采的,像是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顾莲迟疑道:大石哥可是有一个妾的,七姐姐可知道?别人的人生和选择自己不管,但是总得事先说清楚,总不想让桐娘嫁去黄家,再对乳兄生出什么怨气来。
林姨娘点了点头,知道。
其实顾莲能够猜到,这件事十有□都是徐姝在捣鬼,……但是却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坚持这么做?不论黄大石,还是桐娘,跟她徐姝根本就没有关系,更谈不上任何过节。
谨娘在她脑子里一掠而过,没有多想。
倒是认真的琢磨了一遍,依照黄大石和桐娘的性格,都不是刺儿头,成了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门亲事对于黄家来说,不算辱没,算高攀……,对于顾家而言,——大夫人怎么可能会答应?还有大老爷……奶奶,奶奶……!蝉丫欢快的声音传来,扑到门口,你听、你听……,外面都已经热闹开了。
补了一句,徐家大胜,打下幽州了!!是吗?顾莲顿时喜色满面,搭着玉竹的手站了起来,扶着腰,让我到院子里去听听,看看外面有多热闹。
林姨娘一怔,只得一起跟了出去。
外面果然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方才躲在里屋还不觉得,稍微走出来点儿,就能听到街面上远远传来的欢庆声,似乎还隐隐夹了几串鞭炮脆响。
徐家大胜,那么叶东海自然也快要回来了。
林姨娘看着喜气盈腮的叶家人,再看看满眼期盼的顾莲,知道她这会儿没心情听别的事,于是道了一声,九姑奶奶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
顾莲点了点头,叫了玉竹,你送姨娘出去。
翠微凑在跟前说笑,奶奶,想来二爷等不了几天就该到家了。
应该是的。
顾莲微微一笑,只是幽州要远一些。
视线扫过对方,不动声色在那淡淡的疤痕上掠过——耽误了一个多月的伤疤,好得还挺快的。
是大夫开得膏药好?还是……?翠微去里面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奶奶坐着吧。
红玉见她马屁拍的快,自己落了后,眼里闪过一丝不痛快,撇了撇嘴,等会儿太阳都要升起来了,别再把奶奶给晒着。
翠微忙道:是我没有想周到。
陪着笑脸,奶奶是进屋去?还是坐坐?不着急。
顾莲看着她们两个的明争暗斗,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不用急着打发红玉走的,……红玉不走,如果有人真的看不惯她,自然还会再生事端,反倒可以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
红玉不甘心的回了屋,拿了一个软垫,奶奶垫着腰。
顾莲笑眯眯的,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下去,回头趣道:瞧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想得这般周全,我不坐会儿都不好意思了。
索性叫人拿了瓜果点心出来,叫丫头们搬了凳子,围了一圈儿说话。
眼神掠过这一屋子的丫头,除了年纪小的,似翠微、红玉这六七个大丫头,到底有多少人在惦记着那个位置,还真是难说的很。
接下来的几天,叶家都沉浸在跟随徐家一起庆功的欢乐气氛中——颇有几分与有荣焉。
七月十二日,徐家大胜凯旋而归!顾莲伸长了脖子等丈夫,但是这一次,叶东海不仅没有提前回来,而且徐家回来都还不见他,……怎么回事?!心底总归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
安慰自己,或许是筹备粮草什么的耽搁了。
叫了李妈妈,你去徐家一趟,就找徐二姑娘问一问。
又道:实在不行,找徐夫人问问也行,好歹知道二爷在哪儿。
李妈妈应了,刚回屋收拾出来还没走,就有小丫头来报,徐家来人了,去了上房找二老爷说话。
顾莲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扶我过去。
如今她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有些笨重,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走得太快,穿过几道内门,走过一段长长的抄手游廊,方才慢吞吞赶到上房。
徐家来报信的是一个婆子,像是刚说完了。
顾莲正好在台阶上遇到,那婆子慌慌张张福了福,叶二奶奶。
然后头也不回,就跟后头有人在追她似的,脚不沾地的走了。
叶二太太走了出来,勉力笑道:徐家来报信,说是二爷要晚几天才回来。
为什么?顾莲不信。
叶二太太有点结巴,说、说是……,在幽州整理收拾几处粮仓。
顾莲还是不信,转头看向二老爷,爹,是这样的吗?急得叶二太太在后面赶忙递眼色。
叶二老爷怔怔的,想着徐家婆子的那一番话,再看着儿媳,想着她以前成功的替自己周旋出狱,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早把徐家婆子的交待丢到了脑后,跟别说接收到妻子发射的秋波了。
莲娘,莲娘!叶二老爷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冲到顾莲面前,要不是公公和儿媳之间有规矩,只怕就要急得抓人了,哭丧着脸,徐家说东海走散了……,莲娘,你说该怎么办啊?!莲娘……叶二太太急得不行,老爷!莲娘还怀着身子呢!113轰的一下,顾莲脑袋里似有惊雷忽地炸开!走散?是真的找不着了?还是……,怕叶家的人承受不起的托词?这个家,若是没有叶东海就毁了。
公爹神色焦急万分,不停的再朝自己询问着什么,婆婆只是看着自己的肚子,不停的劝着公爹,——只看见他们俩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耳边越发的嘈杂不休,劝公爹的,劝自己的,赶着去给长房三房报信的,来来往往的穿梭不停,好似一群蚊子在嗡嗡作响。
东海啊!叶二老爷突然蹲了下去,抱头痛哭,东海、东海……,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这一下,顾莲总算是听清楚了。
奶奶……?李妈妈在旁边劝了许久,都不见主母有反应,还以为她吓傻了,急得要掉眼泪,奶奶你说一句话儿啊,……别吓我。
顾莲收回心思,压住满腔纷乱不休的情绪,尽力镇静,没事,扶我坐下。
长房和三房的人听了消息,很快赶来。
叶二太太抹着泪,正在解释道:说是东海去收购马匹,结果……,去了好些天都不见人回来,这才发觉不对劲……你们怎么可以把莲娘叫过来?!叶大太太忽地瞥见顾莲,神色大惊,你别在这儿呆了,快让人扶你回去。
顾莲摇头,我回去心里也是不安,一样的。
叶大太太越发的着急,唉呀,莲娘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上前连声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瞧一瞧?不用。
顾莲眉头微蹙,大伯母,我没事的。
叶大老爷正在朝着兄弟问话,徐家只是说东海走散了?有没有说其他的?他们徐家可派人去找了?叶二老爷仍旧蹲在地上啜泣,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是一个妇人。
去找了。
叶二太太忙道:说是找了好几天,都没找着……,现今徐三爷也没有回来,还在那边找人呢。
东海身边不是有个厉害的帮手吗?是有一个剑客,叫段九。
叶二太太回了,像是安抚人心似的补了一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旁人轻易近不得身。
叶大太太还在小声相劝,莲娘……,你别拧,快点回去歇着。
说得顾莲有些烦了,打断道:大伯母,东海现在生死未卜……,叫我怎么歇?我又怎么睡得着?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叶三老爷和叶大奶奶是两个病号,此刻方才慢吞吞赶来。
老大媳妇!叶大太太像是找着了帮手,上前喊住儿媳,你快劝劝莲娘,让她好生回去歇息着,别再这儿给冲撞了。
叶大奶奶不像婆婆那般没眼色,再说丈夫下落不明的担心,当初自己是亲身经历过的,知道劝也无益,于是上前柔声问道:莲娘你觉得身子怎样?顾莲努力勾了一个微笑,挺好的。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叶大太太突然哭了起来,要是东海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就指望着你肚子里这个……大伯母!顾莲豁然打断,斩钉截铁道:东海他不会有事的!实在是不想再听那些晦气话,眼角眉梢透出一丝凛冽,假如东海真的死了,我就带着孩子跟他一起去殉葬!叶大太太顿时闭嘴了。
顾莲真的很难理解对方,按说叶东海是她抚养的,即便有乳母、有婆子,彼此还是有些**情分吧?继承香火、延续宗祠,在古人的眼里真的就大过一切吗?脑电波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叶大老爷一直在旁边问话,此刻方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上前喝斥老妻,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别再说了!不过……,虽然叶大太太自私凉薄、又愚钝,终归都是叶家的长辈,不管事情起因如何,顶撞长辈都是不妥当的。
顾莲忍了忍,赔礼道:是我太着急,还望大伯母不要放在心上。
叶大太太才没工夫去生闲气,相比起来,当然还是侄媳妇肚里的孩子要紧,莲娘你还是……尚未说完,就被丈夫狠狠的瞪了一眼。
顾莲不再理会她,缓缓说道:我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一直保养的很好。
神色没有丝毫商量,所以……,你们都别再劝我了。
朝着众人说道:要我对东海不闻不问去养胎,我是做不到的,还不如大家一起有商有量,我也少担心一些。
叶二老爷在地上哭够了,抬头问道:莲娘……,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被长兄瞪了一眼,你又问莲娘做什么?叶二老爷哽咽反问:那我问谁?要不大哥你给出一个主意,把东海找回来。
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东海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是他的亲爹,你们不着急……,我还能不着急吗?顾莲听得头疼,——公爹你是存心来添乱的吗?还是嘴皮子闲了?果不其然,叶大老爷气得不行,我怎么就不着急了?!又道:东行早去了,连个后都没有留下,东海是你的儿子,将来我也要指望他来送终啊!你怎么能说……叶三老爷咳了咳,劝道:两位兄长别吵了。
哦……,你是为了有人送终才着急的啊!叶二老爷跳脚,指着叶大太太,刚才大**还盼着东海死了,就等着莲娘肚里的孩子……话音未落,就被啪的一声脆响打断!够了!顾莲气得面色发白,手里茶盅摔得碎了一地。
实在是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等东海找回来再吵架?眼里不知不觉带出泪水,东海指不定在哪儿忍饥挨饿,或许还受了伤……,你们怎么还有心情拌嘴?而不是赶紧去救人!叶家这一大家子人,真正关心叶东海的亲爹是个软包,其他人各有各的心思,叶东海一出点事,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顾莲挺着一个大肚子,气得浑身发抖——什么狗屁规矩,什么长辈晚辈全都不想管了。
叶宜红着眼圈儿,小小声劝道:二婶婶,你别气坏了身子。
那……叶二老爷回了神,那莲娘你说……,要怎么救?一脸辩白,我当然想救东海回来,我是他的亲爹啊!——谁又说你不是叶东海的亲爹了?谁又来跟争儿子了?!顾莲揉了揉胸口,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多站一刻,没准儿就要被人给气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疲惫道:妈妈,先扶我回去。
夏日炎热,一路走回去已经是微微冒汗。
顾莲叫丫头打了清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拣了一把团扇摇着,感受到那一丝丝温柔的微风,觉得神清目明了不少。
找来了高管事,吩咐道:你赶紧去办两件事。
高管事已经得知叶东海走散的消息,正在急得团团转,巴不得赶紧做点什么,闻言忙道:二奶奶你说!顾莲将鬓角碎发撂到耳后,稳了稳心神,第一,赶紧去联系安阳的几大镖局,出高价,让他们接单子去幽州找二爷。
顿了顿,虽说徐家的人在找,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
高管事颔首,还是自己派的人更放心一些。
第二……顾莲一想起走失许多天的丈夫,就是一阵心乱,稳了稳,又道:另外你再去徐家一趟,把二爷的东西都要回来。
是。
高管事赶忙应了,走了一步,又退回来,什、什么东西?账册、信件!所有的东西!高管事一怔,主母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管账本?那些东西放在徐家不会坏,徐家的人不至于去动用,再说账本都是有留底的……,徐家也动不了。
顾莲却皱眉道:二爷不知道走失了多少天,想必堆积了许多事没有处理,若是各地的商号一直不得回信,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万一出了乱子,到时候叫叶家倾家荡产都有可能,回头就算二爷给找回来,也得给急死了。
高管事心里一凛,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可是还是有点不明白,主母要这些回来又能做什么?迟疑道:那……,回头谁来对账册啊?你别问了。
顾莲慢慢冷静下来,透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只管把东西都要回来,我自有主张。
是,奶奶。
高管事不再多问了,转身出去。
顾莲坐在椅子里歇了一会儿,去后面小佛堂上了几柱香,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郑重其事的作了几个揖,方才退了出来。
李妈妈担心得不行,奶奶去躺一会儿吧。
嗯。
这一次顾莲没有拒绝,只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免不了又要胡思乱想,摇了摇头下床,叫了蝉丫,去上房看看,几位老爷吵完了没有?蝉丫去了没多久,很快回来,几位老爷和太太都各自回了房。
陪我去长房一趟。
顾莲站了起来,与玉竹交待,等下高管事回来,让他把东西都放在二爷的书房里。
众人都不知道她要去长房做什么,但是却不敢违逆。
让叶家的人惊掉眼珠的是,……混乱之中,二奶奶站了出来调兵遣将,一面派了镖局的人赶去幽州找人;一面让高管事搂了账册回来,自己一一对账。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二奶奶对账是在赌气。
结果人家叫了大老爷过去,一个对账,一个复核,到最后……,连对此反对最激烈的大老爷,也都默不作声。
叶大老爷早年也是做生意的,只不过是做小米铺子,五金杂货,——虽然不似儿子和侄儿能在大事上统筹,打算盘对账还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大老爷都不反对了,那么自然是二奶奶算得账没有出错。
众人只能感叹,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是深藏不露。
仿佛叶家气数不该绝似的,倒下一个,总会意外的再冒出一个人撑起来。
然而对账还是小事,等到拆了各地来信,看到上面各种等着做决定的、处理的,才真正的叫人头疼不已。
比方在滁州有几个地段很好的铺面,叶家要不要花大价钱购入?又有在福建沿海一带,最近海货生意走得十分好,叶家是否参与投资?要投多少?另外北方快到秋高马肥的季节,是不是该派人过去收购马匹了?叶家旗下一共有十六个商号,每天大大小小的生意之事,简直数不胜数,下面的掌柜只负责周转资金,处理旗下之内琐事。
但凡大一点的决策,都要请示过东家才会安排人去执行。
顾莲和叶大老爷都有些傻眼了。
高管事见目光扫了过来,一脸为难,大老爷、二奶奶,你们别看我,我只是负责跑腿儿的,这种大主意……,我可不敢随便乱拿。
叶大老爷头疼不已,看了看大着肚子的侄儿媳妇,莲娘你还是先歇着吧,别再累着了。
整理着手里的账册,反正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对完的,总得花几天功夫才行。
言语间,有些逃避那些不好下手的决定。
不行。
顾莲摇头,拖得时间长了,外省商号的人肯定会起疑心。
要是他们知道东家可能出事了,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幺蛾子,咱们得找几个能出主意的人。
——商人唯利是图,情义二字还真是难讲得很。
高管事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要不……,把离安阳最近的大掌柜找来?顾莲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行,这算是个主意。
但是又补充,一个不够,你把离安阳最近的大掌柜,要信得过的,至少找三个过来才行。
一个人,谁知道会不会藏了什么私心?是,二奶奶。
高管事领命去了。
顾莲心有隐患。
眼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自己一个孕妇,一个男权社会里的无知后宅妇人,那些大掌柜真的来了,只怕未必弹压的住。
可是不叫人来商量又不行。
114顾莲心里乱乱的,朝叶大老爷问道:大伯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
叶大老爷摇摇头,神色又是伤感,又是庆幸,叹息道:还好东海他娶了你,不然……,咱们这个家就要乱套了。
这是莫大的夸奖,不过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当然还是希望叶东海一直站在高处,撑着叶家的一片天,自己只需要躲在下面,享受舒适和安宁就好。
被李妈妈扶了回房。
心里嘲笑自己好傻,……跟着徐家起兵造反,这是一条多么凶险的路啊!以前怎么就傻乎乎的,没有认真担心过丈夫呢。
可是……,叶家已经不能回头了。
眼下这种时候,叶家不能再出任何乱子,——可是对于那些陌生的大掌柜们,顾莲实在是没有把握,能让他们对自己俯首听命,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妈妈担心的看着她,奶奶……?顾莲觉得嗓子发干,身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手掌心都忍不住直冒汗,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没事,先回去歇一歇。
如今叶东海下落不明,叶家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叶家上下的希望,自己这个孕妇断断不能再病倒了。
否则叶家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然而叶家已经开始乱了。
先是厨房里不知谁打烂了东西,没隔两天功夫,再抓到一个小丫头偷了香露,叶大奶奶还没把人处罚完,三房的两个婆子又吵了起来。
叶大奶奶顿时成了**员,扑灭这边,那边又烧成一片。
她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勉强出来主持中馈,不过是为了给顾莲接手铺路,——之前还得罪了叶二太太,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
况且她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这会儿要是找了叶二太太帮忙,将来又怎么推掉?因而只是一气咬牙死撑,结果只熬了七、八天,便撑不住病倒了。
顾莲得了消息,亲自去了长房看望探病。
叶大奶奶直掉眼泪,难过道:我、……我真是不中用。
顾莲见状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道:大**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跟她要了平时帮忙的几个管事婆子,大**好好养病,家里的事我会打理妥当的。
这会儿功夫,实在没有精力哭哭啼啼的拉扯。
可是……叶大奶奶急道:你是双身子的人,要是累坏……累不坏。
顾莲打断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别太担心,我只是怀孕,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指了指那几个管事婆子,有这些妈妈们帮着,我不过是一个坐镇的罢了。
叶大奶奶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放不下。
娘……叶宜落泪道:大夫说你不能再受累了。
顾莲叹了口气,说辞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委婉道:容我说一句不当的话,若是大**你有个三长两短,东海回来,一定会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叶大奶奶闻言一怔。
是了,要是自己在这个当口儿给累死了,那妯娌她……,只怕分出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心下一默,莲娘,我明白了。
大**别怪我说话直。
顾莲赔了个不是,歉意道:眼下……,家里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等回头闲了,我再过来给大**好好的赔罪。
叶大奶奶黯然点头,我懂,……我懂。
顾莲告辞而去,回到二房院子找到婆婆,打了招呼,大**身子有些不好,说是让我先暂时替她管几天家事。
叶二太太目光闪烁,劝道:莲娘……,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啊。
是啊。
顾莲笑吟吟的,只做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所以呢,我想让五妹妹过去帮忙管着针线房。
我……?叶五娘有些不安,二奶奶,我可没有管过。
人都是学着学着就会了的。
顾莲朝她微笑,再说五妹妹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我,或者回来问母亲也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看向婆婆,五妹妹也该说亲了,提前学一点儿,将来嫁了人才不会手忙脚乱。
叶五娘羞红了脸。
叶二太太握着帕子的手,却是紧了紧,笑得勉强,……还是莲娘你想得周到。
儿媳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将来女儿的婚事,以及今后嫁了人在婆家的日子,都得仰仗他们两个做哥**的。
母亲不用担心。
顾莲笑容和煦,指着长房跟过来的几位婆子,有大**身边这几位年长经事的妈妈们在,我不过是过去摆摆样子的。
拿话堵了婆婆的嘴,顺便给她一个台阶下,我看爹的精神不是太好,这些天就辛苦母亲你仔细照顾了。
叶二太太嘴唇微动,却是不好再抢白什么。
既不能说儿媳对女儿的关心不对,也不好说大侄儿媳妇身边的人不中用,更不便太过急切,表现出主持中馈比照顾丈夫更加要紧——那岂不是叫人戳烂脊梁骨?!最终咬了咬牙,只能顺着儿媳的话说道:五娘……,就跟着你二奶奶过去吧。
一行人出了二房后院,簇拥着顾莲和叶五娘往前院过去。
长房的几个婆子见识了二奶奶的厉害,干净利落、一点泥水都不带,三言两语间就把婆婆和小姑子给摆平,各自心下都多了几分敬畏。
然而叫她们真正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次日一大早,顾莲就开始各种吩咐指派。
先是吩咐玉竹已一番,你出去……然后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中央,吩咐道:除了主子们身边服侍的人,各房各院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以及各处管事,全都给我叫过来!叶家一共三房人口,上上下下的仆妇小厮们有一百多号人。
仆妇丫头、管事妈妈们立在院子前面,中间拦了一道十六扇的水墨画屏风,外院管事以及小厮们立在屏风后头,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有惊吓的,有猜疑的,有不安,也有等着看二奶奶笑话的,——闹得这么大,等下收不了场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就连李妈妈都忍不住担心,小声道: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顾莲摆了摆手,找了一个姓谢的管事妈妈问道:花名册都拿来了没有?自己并不接手翻看,只是问道:府里的人有多少是没有签死契的?谢妈妈数了数,回道:一共十二个。
顾莲皱眉,这么多?一般大户人家很少用临时契约的人,这种人流动性太大,很容易发生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还有可能被外面的人收买。
顾莲知道叶家有点乱,没想到这么乱。
但眼下,不是指责叶家后宅弊端的时候,只是吩咐,这十二个,不论原本在哪个屋里做事,都先各自回家呆着,月例银子照发!叶家不缺那几两银子,但是就怕眼下有人趁机捞油水生事。
没签死契的仆人,一般都不会呆在什么重要的职位上。
虽说暂时让他们回家,但是差事还在,月例一样再发,顶多是暂时少了捞油水的机会,故而下面吵杂了几句,被谢妈妈喝斥了一通,便很快安静下来。
顾莲喝茶润了润嗓子,低声问道:人到了没有?到了。
玉竹近身回道:按着奶奶的吩咐,现今都在厢房那边候着。
那就好。
顾莲没有多余的话,提高声音,把这几天**的人,全都给我带前面来!指着前面的空地,挨个排好。
几个垂头丧气的丫头婆子,还有两个外院小厮,一个管事妈妈,跪在了二房院子的正中央,一个个脸色神色各异。
顾莲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只是侧首,看向谢妈妈道:这些都是查清楚了的吧?按照损失的银钱数目,一两银子打一板子,一钱银子掌一个嘴巴。
二奶奶……二奶奶,我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各种求饶的声音,不服气的声音,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响了起来。
谢妈妈见状有些迟疑。
顾莲微微一笑,你们只管打,有什么不是,回头我自己去太太们那儿领!李妈妈小声道:奶奶,……你这是何苦?顾莲心里明白,自己这样做要得罪上上下下一**人。
可是……,眼下叶家需要这么一份狠戾的震慑!而这件事情,只有怀着孕的自己能够做成,长**没有那个底气去得罪长辈,得罪叶家上下所有的人。
板子高高落下,掌嘴声啪啪响起,院子里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
被打的管事妈妈在叶家做事多年,还是在大太太屋里做事,自觉有几分脸面,哪里肯服气被这般当众折辱?自认不过是吃酒误了事,不小心烧坏了一点东西罢了。
因而一面叫痛,一面喊道:二奶奶,你不敬长辈可是要折福的……蝉丫听了气得不行,上前骂道:混帐!你少胡说八道!哦?你还不服气?顾莲抬了抬手,缓缓搭着人站了起来,声音清朗,如果我打错了人,打了好人,自然是会折了福。
语气一转,不过今儿我打的是刁奴,是替叶家除害,这便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
那婆子结结巴巴的,积、……积福?我正觉得自己福气不够呢。
顾莲冷冷一笑,手一扬,给我狠狠的打!打到我的福气够了为止!那婆子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是个心肠硬的,看着那般斯文秀气,行事却是这般的刻毒不计后果,还说出这等冠冕堂皇之语。
一板一板挨下去,比刚才打得还要重!还要狠!那婆子只挨了十来下重重的板子,便实在吃痛不起,哀声求饶道:二奶奶……,我、我知错了,真的的知错……,饶了我……停下。
顾莲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指了旁边的厢房,今儿早起我让人请了几个跌打大夫,所有挨了打的人都送过去,让大夫仔细的瞧一瞧。
讥讽一笑,吃药的银子我来付,免得回头再落下什么毛病了。
那几个犯事的下人不光吃痛不已,更是大吃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轻主母,居然做得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连大夫都事先准备好,看样子是只要不出人命行了。
叶家上上下下,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二奶奶全新的一面。
115顾莲看着差不多了,方才轻声一笑,指着下面的道:们剩下的这些,全都是叶家签了死契的。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往后们若是好好儿的当差,一定全看眼里,回头都有赏!顾莲叉着腰站了起来,慢吞吞的众面前走了几个来回,若是跟刚才那些学不好,那么板子等着们,大夫也等着们,做事之前可都给想清楚了!叫玉竹拿了一张大大的雪浪纸,一盒印泥,凡是想好了的,打算往后都要好生当差不马虎的,过来按个手印就可以走了。
自己倒要看看,有哪个刁钻古怪的敢不过来?!——就是要折一折这些刁奴的锐气!一百多号排队摁手印,加上之前训话、打,一直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围二房的仆才渐渐散了。
顾莲被搀扶着回了房。
玉竹麻利的放下帘子,叫了早就请好的妇科大夫,快给们奶奶瞧一瞧,可否动着胎气?又紧张的问,奶奶,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奶奶喝一口。
李妈妈兑了蜂蜜水过来,心疼道:方才都被晒出汗了。
好平时顾莲是个注重养生的,不似古代闺秀那样弱不禁风,大夫诊了一回,只是吩咐,没什么大碍,但是也不要太过操劳费神了。
开了一副益气补血、安神养元的汤药。
顾莲的确有些累了。
午饭前,闭上眼打了一个盹儿。
中间叶大太太过来探望,被玉竹拦下,只是好言好语收了她送的药材,继续让顾莲睡觉,所有的都摒退到了外边。
后来还是李妈妈见顾莲睡得久了,怕错过饭点,方才叫了她起来。
用了饭,消消食再接着睡。
顾莲微笑颔首,也好,的确是有一些饿了。
李妈妈笑道:奶奶现是一个吃两个的饭,当然要饿得快一些。
顾莲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两碗鸡汤,院子里遛弯儿消食,打算睡个午觉再去书房那边对账,——活儿要干,但是不能把自己给累死了。
睡得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闯了进来。
顾莲吓了一大跳!对方不正是上午那个挨打的婆子吗?只见那婆子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嘴里恶狠狠喊道:好狠心的二奶奶!不要们好过,也不会让有好果子吃的!抓起一张凳子,朝顾莲的肚子奋力砸去,还想给自己积福?让积福……对于顾莲来说,母亲的偏执可以忍受,娘家的疏离也能看开,祖父逼着自己去死亦能理解,和徐家退亲一样都可以掠开不提!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自己乎的,都可以用局外的眼光去看待,……心越被磨砺,茧越厚,外怎么可能真正伤害到自己?只需要冷静处理,找出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就可以了。
唯独有一样,自己肚子的孩子不能被伤害!顾莲平时的那些端庄贤淑,不过是适应环境而已,真的到了危机时刻,却是遇强更强、遇狠愈狠的性子,断不会像杏娘一样吓得后退。
敢?!她一声大喝,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拔了头上的金簪,朝那婆子的眼睛狠狠扎去!微微侧目,等待着鲜血喷溅到自己的脸上……奶奶,奶奶……耳边却传来李妈妈的声音,摇醒了她,声音焦急不安,奶奶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妈妈这儿呢。
啊……顾莲舒了口气,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明眸,从方才的噩梦当中恍然苏醒过来,连连喘息不定,额头身上已经是汗津津一片。
还好……,方才只是一个梦。
心下却是被梦境提醒了。
不等李妈妈开口,叫了玉竹和蝉丫进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只怕还要做下不少刻毒的事,委实招怨恨。
细细叮嘱,凡是吃的、用的东西,们都要比平时更加留心一些。
李妈妈等都是神色一凛,继而郑重应道:奶奶放心,们都知道了。
顾莲渐渐平缓情绪,下床洗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刚刚收拾完毕,就有小丫头躬身门口传话,二奶奶,高管事回来了。
快请进来。
二奶奶。
高管事进了门,立屏风隔断后面回报,惠州的大掌柜叶丙,已经到了驿站,报信说明天一早就能赶到。
叶家旗下大掌柜十六个,甲乙丙丁……,排了十个,然后是十一到十六,对外的名号都是领了叶家的姓。
顾莲一时间沉默不语。
下们有卖身契被叶家拿捏着,自己又仗着身孕,可以暂时要挟叶家长辈,整个叶家由着自己任打任骂,……可是那些管理一方的大掌柜呢?摇了摇头,这种恐吓法子是行不通的。
可是……,万一他们对叶家起了异心,自己又该怎么去震慑?!高管事声音迟疑,二奶奶……,咱们该怎么安置?更担心的后面,等叶癸和叶十三也到了,到时候……,真的要请他们帮着拿主意吗?顾莲又觉得额头上发热了,烦躁道:打扇用点儿力!李妈妈撵了谅儿出去,自己旁边轻轻摇着,轻声劝道:奶奶身上有汗,扇得狠了,只怕容易受凉的。
顾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偏偏眼下是七月天,就是不着急,都够热得一头汗,更何况自己还上火?整个身体都快要变成火炭了。
奶奶,要不要喝点冰镇酸梅汤?红玉门外问道。
顾莲此刻的心情实不好,刚做了噩梦,眼下又等着一场可能现实中的噩梦,一是疑心,二是烦躁,于是挥手道:不用,拿下去们分了吧。
红玉为了熬好这一锅酸梅汤,亲自守着,又去厨房拿了冰块,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调好味道和温度,连午觉都没有睡——马屁却拍了马蹄子上。
心里不免又气又闷,一脸颓丧捧着酸梅汤碗退了出来。
偏偏谅儿是个没啥心眼儿的,刚挨了一顿训斥,这会儿却还惦记着吃东西,上前央道:好姐姐……,既然奶奶不喝这个,就赏了给喝吧?看着就直流口水。
谅儿是从前栖霞寺里的小尼姑,顾莲带过来的。
红玉心里有气,只是不好朝着她发作,冷哼一声,将碗墩了桌子上,喝吧,喝吧,喝坏了肚子别怨!一扭身,自己气得回屋去了。
谅儿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怯怯道:、说错什么了?翠微旁边抿嘴一笑,没事,喝吧。
而屋里面,顾莲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良策,只得让高管事暂且退下,让李妈妈带着去收拾花园南面的倒座房,收拾三间客房出来。
顾莲静了一会儿,去了书房。
她整理起账册来依旧是一通鬼画符,不用算盘的。
叶大老爷虽然看着奇怪,但眼下只求叶家能够运转,哪里会管侄儿媳妇的底细?只不过,见她皱了一下午的眉头,还是忍不住劝道:莲娘别太要强了,咱们这些老弱妇孺能帮就帮,帮不了的,东海回来也不能怪。
东海回来?顾莲心底是说不清的苦涩,徐家十二号回来,之前的二十天丈夫就已经走失,算算时间都快有一个月了——真是不敢细想。
万一……,万一找不回来,叶家的生意必定是运转不下去,叶家也要散,自己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日子有多惨想一想就能猜到。
所以这个当口,自己是绝对不能软弱和哭泣的,否则心一软,后面只怕就支持不下去。
到时候丈夫下落不明,自己这个强行出头的二奶奶再倒下,没了震慑下的狠毒妇,叶家很快就会树倒猢狲散了。
顾莲心思恍惚,强自镇定情绪离开了书房。
天都快黑了,依旧还是透着炎炎暑气。
蝉丫拿了团扇出来,轻轻摇着,见顾莲一下午都不大痛快,拣了笑话来说,奶奶知道谅儿有多馋吗?红玉姐姐熬了一大盆酸梅汤,她喝了一碗好喝,没忍住,居然把剩下的都喝了。
灵芝旁边帮着拧帕子,哧的一笑,该!结果喝多闹肚子了。
顾莲正看着铜盆上的如意花纹出神,听得谅儿闹了肚子,目光微微一闪,……那酸梅汤,原本是红玉要端给自己喝的。
到底谅儿喝多了,还是酸梅汤有问题,还是……?红玉就像一个倒霉催的,每次打眼,每次私下叫忌讳的总是她。
不由想到上次佟春儿送艾叶糕,让翠微吃坏了肚子,让自己提防,……两者何其相似?但凡有自己面前晃悠显摆,总是会露出马脚。
顾莲叫了谅儿过来,问道:下午都吃了些什么?谅儿弯腰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喝了三大碗酸梅汤,还吃了红豆饼、酥叶,萱草姐姐吃话梅的时候,也尝了一点儿。
蝉丫旁边笑道:才多会儿功夫?简直跟猪一样的能吃。
以后少吃一点,不消化。
顾莲交待了一句,让谅儿出去,自己靠着绣花软垫茫茫然出身,细细推敲其中的可能性。
或许永远都不出错的那一个,才是最可怕的敌,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露面,叫不设防,——凭借外力,就能四两拨千斤达成最终目的。
顾莲笑了笑,这倒也是家的本事。
借力使力?眼下不急着处理那些内宅争斗,反倒认真的思量开,自己没有办法震慑那些大掌柜,能不能借一下外力呢?……找谁借?李妈妈见她眉头微蹙,心下担心,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不由吓了一跳!赶忙撵了灵芝等出去,低声问道:奶奶……,是不是红玉做的酸梅汤有问题?顾莲抬起头,否定道:不是。
可是谅儿闹肚子……应该不会。
顾莲轻轻摇头,分析道:就算红玉有那个歹心、那份贼胆,也犯不着自己来做。
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主母,算计未来的小主子,岂能有好下场?除非她脑子里进水了。
那谅儿……妈妈先别说这个,让静一静。
顾莲摆了摆手,重新捡起被打断的思绪,想了想,问道:大石哥从幽州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有再出去吧?李妈妈摇头,没有。
徐三爷回来没有?也没有。
李妈妈一头雾水,有点跟不上主母跳跃的思维。
顾莲神色微微放松,叹气道:看起来,徐家还是乎这个军需官的。
保密工作和搜寻工作,都做得很不错——这样的话,自己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叶家二奶奶的书信,送到徐府。
徐策惊讶道:给的?对呀。
徐姝认真点头,又催促,二哥快拆开看啊。
徐策摇头一笑,拆开了信。
徐姝探头过去,是叶家管事代笔的口气,转述了顾莲的意思,——向徐家借一个黄大石,再借六十兵卒暂时护院。
原因么……,家中老弱病残没有男丁支撑门户,借徐家之威壮胆。
116二哥。
徐姝扯他,快点拨过去。
停停停,别摇了。
徐策抓住妹妹的手,好笑道:到底是妇怕事,家里没有个男撑着就慌了。
二哥说什么呢?徐姝不高兴了,莲姐姐怀着身孕,上有老、下有小的,叶家又那么有钱,万一被贼惦记了怎么办?借几个不是正常的紧。
徐策知道妹妹很是感激顾氏,两私交颇好。
况且叶东海为徐家提供军需,如今下落不明,徐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心下微微一沉,但愿叶东海能够找得回来。
否则叶家一乱,自己再派去接手叶家的商号,怕是不容易。
徐策内心想了许多,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妹妹,无奈一笑,拨还不行吗?真是拿没法子。
徐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甜甜一笑,就知道二哥对最好了。
徐策当即叫了,让拿了他的腰牌拨过去叶家——心下没有太过意,只做笑谈。
过了几天,写了一封信催促小兄弟早点回来,实找不到叶东海,也不必一直纠缠不放。
有关军需后备,还得另外商议解决的法子,想起借的事,随口问了一句,那些派去叶家的可还好?正要回二爷。
那管事正色道:那叶家二奶奶把分成三队,每队二十个,四个时辰一班叶家巡逻,日夜轮换不休。
顿了顿,凡是这次去叶家巡逻的兵卒,每每天一两银子的茶水钱。
徐策意外道:顾氏还会这些分兵列队之事?她到底做什么?说来二爷一定不信。
那管事的眼睛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光芒,叶二奶奶不是要了账册回去吗?家请了旗下的三个大掌柜来安阳,帮着出谋划策,然后自己对账算计、坐镇决定,硬是将叶家的十六个商号转了起来。
此言当真?!徐策一脸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妇。
谁说不是呢?那管事啧啧了两声,接着道:现如今……,叶家内宅每天来往,回事的、办事的,前往外地各省快马送信的,简直比驿站还要忙。
徐策还是难以相信,会不会……,是叶家的几个大老爷?不会。
管事回道:当时听了消息还不信,让再去仔细打听了一回,方才敢来回二爷。
又补充,叶大老爷虽然有过去参与坐镇,但是每次议事完毕,还是不停的有往二房报消息,一定是叶二奶奶没错。
这……徐策觉得匪夷所思,琢磨了下,顾氏从前顾家的时候,不过是一个闺阁小姐,怎么所作所为,倒像是外面见多事情的?略作沉吟,听说她自幼养外祖母家,莫非也是一个商户不成?心下觉得荒谬,——叶家和顾家的这次联姻,是诸多因素碰撞一起的结果,而且恰逢战乱,顾四夫的娘家怎会也是商户?总之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没有答案。
不过倒是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徐策勾起嘴角,难怪她要找徐家借,是怕压不住那些外省的大掌柜吧?区区一介妇,居然还懂借他之势为己所用。
管事补了一句,听说前些日子,叶二奶奶才收拾了家里的下。
倒是看错了她。
徐策目光惋惜,摇了摇头,原先总想着,顾氏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点姿色的,柔弱惹怜爱,所以……底下的话没有说完,悠悠一叹,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管事听得稀里糊涂的,也不敢问。
而顾莲这边,听不到徐策的一番感叹,更没有功夫去探究,……眼下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三个大掌柜,一直沉默不语。
叶丙、叶癸、叶十三,一个中年胖子,一个络腮胡子,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
说叶十三是个孩子可能有点过,应该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一张娃娃脸,又是白净秀气,倒像那些悬梁刺股的读书郎。
这会儿,他们正为滁州商铺的事争论不下。
叶丙眉头紧皱,说道:行商、行商……,如果没有根基和地盘,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挑夫小贩。
既然滁州的地段好,价钱也合适,当然要拿下来再说,将来实不行倒手也不亏。
叶癸却道:眼下大东家下落不明,将来说不定有急用银子的地方,未免资金周转不过来,看还是保守一些的好。
怎么保守?叶丙是一个暴躁脾气,长得胖,说话声音也大,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难道什么都不做,把银子埋地窖里才行?!要是这样,二奶奶还叫们来做什么?各自回家算了!两位都小一点声儿。
叶十三把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朝着屏风后面拱手,眼下二奶奶怀着身孕,们大喊大叫的,别再惊吓到二奶奶了。
叶丙一脸郁闷的坐了下来,闷声哼道:二奶奶说,买还是不买?!顾莲靠坐椅子里,挪了挪软垫,不急。
声音细细柔柔,先议一议其他几件大事,把能拍板的先决定了。
手边的高几上摆了纸和笔,还有墨汁,像做会议笔记一样,把三个大掌柜对每件事的意见写下来,——特别是争执不下的。
做生意投资这种事,变数很大,难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的决定,……自己临时上阵做决策,不懂行,偶尔有一、两个失误,丈夫也怪不了自己。
但是这几个大掌柜到底是什么心思,却是一定要看清楚的。
不由想到丈夫。
这个时侯……,叶东海又何处呢?荒郊野外、骄阳似火,一片空旷干燥的景象。
三爷。
阿木不停的抹着头上的汗水,喘息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找了将近一个月,就算找到……,只怕也……徐离冷冷道:就算是尸首也要找回来!——心底烦躁的很。
出事的前几天,因为攻打幽州战马员损失都很厉害,叶东海主动请缨,要去崤山那边购买马匹,——偏偏运气不好,当天有一小队敌军从崤山潜伏而过。
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逃了,又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以段九的身手,两个逃命应该还是不成问题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则是找了将近一个月,活不见、死不见尸,两个就好像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幽州有徐家的驻军,徐离带了两千兵卒,附近所有的城镇、村庄,几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就连山坳子都找过了。
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叶东海要是死了,——徐家的军需问题,还有她……,岂不是成了一个寡妇?走之前就听说她怀孕了,还不如不怀呢!徐离不喜欢叶东海这个,但是却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现——可是也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找下去。
徐离心里纷乱如麻,拿起牛皮水囊用力喝了一口,最后下了命令,今天把这座山搜完,再找不到就一起回城!阿木松了一口气。
底下跟班的副将们也是同样的心思,这一个月真是晒够了。
于是众重新振奋起来,想着赶紧搜完山,早点回去,一个个脸上都带出雀跃的神色,只是当着徐离的面,不好意思大声欢呼罢了。
半日功夫,整座大山连地皮都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痕迹。
徐离彻底死了心。
找不到……,就该想一想没了叶东海,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徐家直接派去管辖叶家商号,只怕下面的未必服气。
可是除了叶家,一下子找不到同等的巨大财力支持。
徐离领军打仗是驾轻就熟,对于做生意,可就是一窍不通了,想了想,除了觉得头疼以外,再没想出别的什么来。
眼下烈日正毒,眼看从山脚搜到山顶都不见,不由十分颓丧。
把牛皮水囊狠狠摔地上,走!不找了。
阿木神色轻松起来,屁颠屁颠跟后面喊道,三爷、三爷,慢点儿。
飞快的追了上去,当心脚下路陡!徐离忽地停住。
阿木跑得太快没有刹住车,差一点儿撞上,三爷……?头顶上烈日炎炎,徐离举手挡额,眺望着前方一望没有尽头的群山,那蓝天白云的中间,有几只大鸟不停盘旋。
阿木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秃鹫?徐离上过战场无数次,杀过的,见过的死,简直数不胜数,对这种酷爱腐尸的大鸟十分熟悉,——难道是叶东海和段九的尸体下面?心底微微一凉。
秃鹫空中怪叫着、盘旋着,忽地像箭一样俯冲下去!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目标越来越明显清晰,……秃鹫伸出了巨大的爪子,嘶声尖叫着,准备降落峡谷深处的尸体上,好好的美餐一顿。
然而它的爪子还没碰到那具尸体,对方突然就诈尸了!利剑一晃,秃鹫的脑袋滚到了一旁。
哈哈……段九跳起来大笑,得意道:还敢吃老子?看把宰咯!回头朝叶东海喊道:喂喂喂……,别装死了,等下咱们就有肉吃了。
叶东海没有力气陪他疯闹,只是静静不语。
说别嫌弃啊。
段九瘸着腿,一蹦一跳的提着秃鹫尸身过来,管它生前是个什么玩意儿,切开了都是肉嘛。
叶东海低语,们待了有一个月了。
所以就后悔啊。
段九的思维总是叫啼笑皆非,他认真道:早知道就不该学武功,应该学御剑飞行的,不然就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叶东海忧心忡忡,神色又憔悴、又担心,妻子还怀着身孕,这么久都回不去,家里的只怕要以为……心都被揪了起来,莲娘还是双身子的,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更不用想,叶家的商号肯定已经炸开了锅。
117段九觉得自己尽力了,实哄不好面前这位忧郁焦急的少年,……其实自己心里一样着急,急得嘴角都快气泡了。
尽管如此,胡言乱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仰面躺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虽然这一个月饿瘦了不少,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不过估量了一下。
摇头叹气的,要拎着爬上去,还是不行,看来们只能仙化这儿了。
妈的……!这足有千尺之高的悬崖峭壁,跟斧子砍出来的一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自己的腿还受了伤,身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活包袱。
想要带着一个爬上去,简直做梦!除非自己长出翅膀变成鸟。
叶东海茫然道:要是能上去自己上去吧。
声音一黯,不用管。
休想!段九翻身坐了起来,的银子还没结账呢。
嘴里骂骂咧咧,朝那秃鹫砍了一剑,对了,或许吃了它能长出翅膀?老子……呼……一串急速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段九抬头一看,赶忙抓起叶东海往旁边躲避。
叶东海身上有伤,疼得呲牙咧嘴的问道:怎么……,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去看看。
段九走到那个火红色的圆球面前,仔细一瞧,居然是一个脏兮兮的红布包裹,……扯开了,里面裹了一块石头——石头平平无奇。
重点那块红布,是一件又宽又大的长尾披风!哈哈……段九高兴地不行,朝着叶东海大喊大叫,看、看,这好像是徐三的披风!咱们有救了!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脚踢开那秃鹫尸身,娘的,再挨几天老子就要成肉干了。
当真?叶东海忍着浑身疼痛,过来拣起披风——系带上面,果然用同色棉线绣了一个徐字。
记得徐策提过,是其母为几个儿子亲手缝制的,当初三个兄弟一一件,只不过徐宪的那一张披风用不上了。
段九一把夺过红色披风,伸开双臂,展开空地上来回疯跑起来。
没过多久,上面扔下来一块连着绳索的石头。
段九笑嘻嘻抢上前去,先上!叶东海只当他着急,没有多想,颔首道:行,当心一些。
绳子一点一点往上提,段九本来身手就好,只需要一点点借力的地方就够,顿时身轻如燕、如履平地一般,几个回合就爬上了峭壁山崖。
徐离有些意外,……怎么是?还以为,会是叶东海这个主家先上来。
段九呵呵,……着急、着急。
徐离再次让把绳子扔下去,忽地感觉自己脊背有些发寒,一扭头,对上了段九目光清亮的眼睛,心下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冷笑,要是不放心,那就自己来吧!看三爷说的。
段九收回目光,嬉皮笑脸的奉承他,像三爷这般大仁大义、心胸坦荡的君子,又是们救命恩,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嘴里这么说着,手却老实不客气的接了绳子,那三爷先歇着,让来,来……徐离和叶东海的关系太过尴尬,——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起了歹念?娘的……,要是徐三拉到一半把绳子给扔了,岂不要了叶小二的性命?还真是不得不防。
徐离目光犀利盯着他,和叶东海到底是什么关系?!哎……?段九嘴里支支吾吾的,手上却是飞快的用力拉扯绳索,最后猛地一用力,抓住扯到了平地上,连连喘气,三爷……,这话、这话问得可不对了。
看了叶东海一眼,表情十分嫌恶,就他这样,还能有什么想头不成?唉……,还是更喜欢女一些。
阿木站旁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仔细看了过去。
叶东海现浑身脏污、胡子巴茬的,形象离乞丐不是太远了。
徐离目光一寒!段九胡扯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自己问题的关键。
因见对方一味的胡搅蛮缠,越说越不堪,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东西,转而打量了叶东海一番,问道:现还能不能走动?叶东海忍住浑身的伤痛,咬了咬牙,给一匹马。
徐离看着对方,忽地觉得方才段九是对的,……要自己亲手去救一个厌恶的,理智和情绪碰撞之下,没准手一抖,就把再给扔下了山崖。
一行回了幽州城。
徐离要请大夫过来察看休养,叶东海却拒绝了。
家里只怕已经乱了套。
他道:只是受了外伤,不会伤及性命,还是早点回安阳的好,这一路还要十几天时间呢。
徐离从来就不是话多的。
当即让他书信一封,然后吩咐快马去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往叶家报平安,然后抓了两个大夫一起跟随赶路。
指着马车上的叶东海,冷冰冰道:他若死了,们两个一起陪葬!吓得两个大夫抖得跟筛糠一般,齐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叶家的会议每天都继续,争论十分激烈。
顾莲私下看着自己的会议笔记,回忆白天里的一个个细节,——隔着屏风的缝隙,可以看清楚三个大掌柜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叶丙神色焦躁,叶十三眉头紧蹙,叶癸却是一片神色镇定。
又让打听了平时的动静。
叶丙每天屋子里咆哮,时不时的骂;叶十三脾气很好,但是一样的几乎脚不出户,时常挑灯到深夜还不歇息。
而叶癸,已经把安阳各大酒楼的逛了一遍。
高管事低声回道:……叶癸每次出去都要见,但是们不好跟得太近,不知道具体内容,实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顾莲摇摇头,不,这很有用。
大东家生死下落不明,叶癸不急不躁,凡事投资的事都多有阻拦,还整天鬼鬼祟祟的往外跑,已经说明了很大的问题——而且越是打听不出来,就越是说明他的心思不可告!二奶奶。
一个婆子门外回道:有信来了。
快拿进来。
顾莲先念了一声佛,……要是丈夫的来信就好了,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大喜,——居然真的是丈夫亲笔!是真的!一瞬间,眼泪就不自控的冒了出来。
二奶奶……?叶东海这个混蛋还活着!顾莲泪眼模糊,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方才止住情绪,擦了擦泪水,将信递到了过去。
高管事展信一看,顿时喜色浮上眉梢,刚要欢庆,却被主母连连摆手止住,一头雾水问道:奶奶这是……先不要声张。
顾莲看了看屋里的,李妈妈、高管事、蝉丫,每一个自己都信得过,压低声音,就连老爷太太那边都先别说,一个字都不能走露。
顿了顿,这几天……,或许可以办成一件事。
是。
屋里的见她神色郑重、目光微寒,都齐声应下了。
顾莲吃了定心丸,身上的压力顿时减了一大半。
只是面上还得做出愁云惨雾的样子。
每天早起,先去公爹和婆婆那边一趟,说几句宽慰的话,然后领了小姑子一起回到正房,等着管事妈妈们一到,就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既然说好要教小姑子管家,那就带着她,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免得回头婆婆说自己不够尽心。
就连叶三太太,顾莲亦给她分派了一个好差事,——最近来往安阳的掌柜、管事们,以及徐家过来巡逻的兵卒,这些的饮食起居都得招呼。
因为是按客的标准,里面自然少不了有一笔油水可捞。
顾莲心知肚明却不揭穿,——家里出乱子的时候不能闲着,不能聚集一起,不然各有心思就要生出是非。
因为叶三太太难缠,所以只敢给她这种临时性的肥差。
而叶大太太那边,她要送药材就送,要找药方就找,让自己歇着便敷衍几句,总之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就是了。
顾莲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叶家的主子们都找了事儿做,下们亦是经常打赏,加上之前的那些凶狠作为,总算暂时镇住了叶家后宅。
可是几个大掌柜,还有外省鞭长莫及的各大商号……即便有徐家过来压阵,依旧压不住心浮动,——毕竟叶家的都姓叶,大掌柜们不过是领个名头罢了。
万幸的是,丈夫找到了即将回来。
顾莲思量再三,决定试试把那些潜的脓包给捅破,否则等叶东海这一剂清凉药膏赶到,怕是又暂时压了下去——治标不治本,将来反倒成了隐患。
顾莲家数着日子,叶东海更是不停的催促马夫快一点,再快一点!半个多月的路程,十二天急速赶到,要不是他的身上有伤,受不得剧烈颠簸,只怕还要更快一点。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叶家外围的景象给震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卒巡逻?难不成……,失踪的太久,徐策以为自己死了,就把叶家给据为己有不成?!叶东海的脸色很不好看。
徐离不知内情,目光闪烁不定,走,进去找问问!叶东海心中一片怒火滔天,叫住马夫,不必绕到大门,直接从花园侧门进去!自己倒要看看,徐策到底对叶家做了什么?!就算卸磨杀驴,也早了点吧?况且叶家一心辅助徐家打天下,又是只有钱,没有兵权,这样都还容不下吗?趁自己不,就欺负孤儿寡母,也太下作了!一进门,叶东海便忍痛跳下车,喝斥小厮,都给站住不许动!——连花园都有兵卒巡逻!更让叶东海不解的是,居然有不停的朝水榭花房那边奔走,来来去去,仿佛那边有主持什么大事。
一行都是迷惑不解,走了过去。
二爷!高管事一溜小跑过来,低声道:二爷回来的正好。
扯着他绕到大厅旁边的侧屋,一路示意不要说话。
叶东海刚想问一句父母和妻子。
就听到了顾莲的声音,几位大掌柜听一言……OO@@的,夹杂着抽抽搭搭的哭泣声,有一件大事,一直没有告诉大家……二奶奶。
答话的大嗓门儿是叶丙,中气十足,什么大事?叶东海更觉得惊奇了,……叶丙怎么会安阳?不过看情况妻子没事,高管事又一直旁边递眼色,只得按下疑惑,耐着性子听里面的动静。
顾莲哽咽了一番,接着道:现如今二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徐家……,徐家便起了觊觎之心,外头的那些……又是一阵哭泣,对外说是请来的,实际上却是徐家派来的,二爷若是找不到,只怕叶家的产业就要被……像是说不下去了,一阵大哭。
叶东海急得双眼快要冒出火来,却被高管事扯了一下。
看着对方平静的脸色,渐渐觉得不对劲,……书信应该早就寄回叶家,妻子肯定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番话?越发猜疑不定。
没等他猜疑完,叶丙已经开始骂,他们徐家欺太甚!别说二爷还会回来,就是不回来了,叶家的产业,也轮不到他们徐家什么事儿!叶癸问道:二奶奶,……此话当真?千真万确。
顾莲哭哭啼啼的,不然们想想,一个妇道家……,哪里会想到去请兵老爷?他们派了,还不许声张……,又害怕,不敢不答应。
二奶奶的意思。
说话的是叶十三,徐家打算吞下叶家所有的商号?顾莲声音凄惨,谁让们叶家没有男丁……屋子里一片静默无声。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门开了,几个大掌柜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叶东海再也忍不住了。
莲娘……他喊了一声,推开了侧门。
顾莲闻声回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激动,快步迎了上来,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不肯放,……真的回来了?是真的。
之前外面听着她哭得那么厉害,却是半点泪痕也无。
这会儿方才真的红了眼圈儿,难过道:再不回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涌起万千委屈,盈了一眶泪,不过还未落下,便吃惊的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徐三爷……想着刚才自己污蔑徐家的那一出戏,好不尴尬,不由避开视线。
徐离静静的看着她。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自己亲自去顾家退亲,为她断发代首,她却当面烧了个干干净净,……言辞决绝,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没想到……,再见之时会是如此场景。
还是从前那张削若莲瓣的一张俏脸,眉眼如画、云鬓似裁,天水绿的轻罗纱衫勾出她纤细的手臂、高挑的身姿,以及明显隆起的圆润腹部。
她的明眸里含着泪光,……那些横波流盼,那些水光潋滟,全与自己不相干,她的双手交别的手里,十指紧紧相扣。
徐离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一语不发,旋即转身离去。
叶东海看着他,握着妻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顾莲正满心尴尬,不自然道:怎么这么的巧……不免埋怨高管事,二爷回来不报就算了,怎么把徐三爷也领过来了?方才编得那些瞎话,都给听到了。
高管事只是嘿嘿的笑,赔罪道:是糊涂。
听了便听了。
叶东海反倒十分高兴,不以为意,不过说说而已,又没有让徐家掉一块肉。
妻子嫁了,心向叶家,并没有再把徐家当做一回事,……那些话,徐离亲耳听了去更好。
他的心情,这一刻豁然明朗起来。
而顾莲这边,来不及和丈夫叙说重逢的喜悦,先朝高管事道:几位大掌柜,都叫跟好了吧?又一惊,看向丈夫,不好,外面的已经知道回来了。
并不知。
叶东海摇头,们从花园的侧门进来的。
不解的看向妻子,跟叶丙他们说那些话,到底要做什么?先等着吧。
顾莲眨眼一笑,神秘道:或许很快就有结果了。
事情顺利,还真的很快就有了结果。
叶癸出了水榭花房的大厅后,急匆匆离开了叶家,酒楼里见了,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那相约的客,之后却去了徐家一趟。
叶东海听了消息以后,冷冷一笑,照这么说,叶癸是打算要毛遂自荐了。
彼时顾莲正躺美榻上,手里摇着绢扇,喊道:先别管叶癸,有,他还能反了天不成?一脸淡淡的愁容,这段日子,把叶家上下都给得罪光了,还是替想想,该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吧。
118你这还叫烂摊子啊?叶东海心情十分好,连身上的疼痛都不大记得了,只是伸手去捏妻子的面颊,你不知道,我一路赶一路担心,急得嘴里都气泡了。
啊……?顾莲坐了起来,掰住他的脸,让我看看。
叶东海脸上的线条偏于柔和,但亦不失俊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以外,全被拉扯的变了形。
顾莲看了几眼,上火了吧?叶东海笑道:早知道娘子这么能干,我就算在山崖底下歇个一年半载的,想来也是无妨。
又感慨,你事事周到妥帖,反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你少偷懒!顾莲拿团扇拍了他一下,说道:我顶撞了大伯母,把她的陪房打了个稀烂,还跟大嫂说了些不客气的话;然后争了母亲的权,拘了五妹妹在我身边,连爹屋里马姨娘的丫头也打了;三婶娘那边,虽说暂时没有得罪她,为了不让她闹事,只得塞了一个大大的肥差给她。
掰着手指头,这一桩一桩的公案,往后全等着二爷慢慢了结呢。
叶东海皱起眉头,佯作发愁,果然是好大的一个烂摊子。
顾莲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心情好得很,乐得跟他耍花枪,抿嘴一笑,这可如何是好呢?摸了摸肚子,少不得,只好生个孩子赔与二爷吧。
你呀……叶东海忍俊不禁,叫我说什么好呢。
妻子聪慧美丽、能干大方,言语间又是诙谐有趣,似个宝贝,叫自己爱不释手,怎么看怎么好,竟有一种明珠在手不知安放的感觉。
心中微有不安。
即便她对徐离无情,徐离对她却还是有意的——至少是有遗憾。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和妻子亲密一点,就一语不发扭头走了?当时在悬崖那会儿,徐离不是也不愿意出手么。
叶东海往后想了想,若是徐家真的走到最终的那一步,——徐策身有残疾,只怕那个位置轮不到他,就是说,徐离才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
自己的妻子,被未来的皇帝心里惦记着,不免有一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而那不舒服的感觉,又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去抹灭。
顾莲穿了一身桂合色素花纱衫,半倚在牡丹花枕上,静静等着半晌,见丈夫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由轻笑,……怎么忽地呆了?叶东海眼光一闪,收回心思,我在想……,叶癸的事该怎么处理。
丈夫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顾莲心有疑惑,不过随便戳穿别人总是莽撞的,因而压下不提,分析道:我没指望过能抓住他的把柄,只是从前一直怀疑,便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握了他的手,如今我们只是知道他心思不定,但是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暂且提防着,找到机会再做打算。
叶东海轻声冷笑,他以为我死了,徐家要人管理叶家商号,所以就轮到他了!胃口倒是不小,便是我真的活不成,另外十五个掌柜也不能答应他!顾莲知道他心里有气,劝了几句,又道:为了这件事,我把收到你书信的消息给压下去了。
带了一点撒娇和警告,回头你可别说漏了,要不然……,家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把我给吃了啊。
叶东海勾起嘴角一笑,除了我,别人都不许吃。
顾莲捶了他一下,笑了笑,还有……看了看丈夫的脸色,既然不巧让徐三爷听见,回头你再遇到他,就说我是一个无知妇人好了。
徐离看着叶东海厌恶,叶东海想起他一样欣喜不起来。
只是妻子一片风光霁月,心中坦荡,自己遮遮掩掩反倒落了下乘,不过还是不喜欢多提此人,安抚妻子道:没事,我会去解释的。
心下却是打定主意,徐离若是不问,自己就一个字都不多说。
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再说,让他知道妻子算计徐家更好。
徐离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出顾莲是拿徐家演了一场戏。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在书房静静呆了半晌,最终还是找到了兄长,问道:叶家的那些兵卒是怎么回事?可是二哥你派过去的?谁说的?徐策微有惊讶,好笑道:你怎么找了几天叶东海,人都站在叶家那一边去了。
让人取了那封书信出来,诺,你自己看。
徐离迅速展开了书信,凝视不语。
徐策在旁边笑道:其实我看,你找不回来叶东海也不要紧,反正顾氏叫了旗下的几个掌柜,照样支应的风生水起。
又道:叶家有个大掌柜派了说客过来,有意接替叶东海,我还正想看看……,顾氏要如何处理呢。
徐离目光一闪。
起先只是猜测顾莲在做戏,眼下听兄长这么一说,方才明白,她那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所谓何事,——是想查出那些不安分的人吧。
借势、压人,演戏、查人。
如果当初她嫁给了自己,会一样的替徐家谋划吧。
可是一切都不能倒退,当时徐家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山东,即便薛延平是拿自己兄弟当枪使,——但是薛家若是不拣起这枪,只怕早就折了。
自己弃了她,她自然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无法逆转!是不是谁对你胡说了什么?徐策皱眉的看着兄弟,疑心问道。
没有。
徐离淡淡道:我乱猜的。
徐策知道他才去了叶家,有所猜测,因而一声冷笑,我也不怕说与你知道,那顾氏的确有几分手段,叶家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商号也在她收下转得起来。
顿了顿,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早就不相干了。
徐离将信扔回了书案,转身欲走。
三郎……徐策提高了声调,喊道: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埋怨二哥,但是绝对不能忘了两件事。
朝着南面一指,薛延平霸据山东数十年!再朝北面一指,邓猛替徐家驻守着幽州!徐离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
他道:我若是不记得这些,早就把叶东海推下悬崖摔死了。
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三房的院子。
正好在门口撞见急匆匆的薛氏,她带了一点娇嗔,三郎你让我好找!听说你回来了,我等赶忙去了娘哪儿寻人,结果说是你去了书房。
喘息了两下,擦着汗,谁知道等我赶到书房,又说你去二伯那边,找到二伯却说你已经走了……嗯。
徐离打断她的啰嗦,进去吧。
薛氏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埋怨道:你跑来跑去的,害得我绕了好大一圈儿。
徐离冷眼看着妻子,……她在院子里绕点路就叫苦不迭,却不想想,自己在外面辛苦晒了一个月,风尘仆仆才回到家。
薛氏犹自不觉,拿着帕子擦汗抱怨,真是热得人难受。
徐离一语不发回到屋子,抽出手,我去换洗一下。
期间邓氏听到徐离回来的消息,第二次过来请安,被薛氏挡在外面,三爷说累得很,等下要歇一会儿。
邓氏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不过是想问一问叔叔的情况,难道这会儿功夫,还会和主母争宠不成?居然连面都不让自己见一下。
心下微愠,但是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是,那婢妾晚一点再过来。
薛氏面带得意回了房,重新妆扮了一下。
哪知道徐离洗完澡回来,倒头就睡,不说温存温存什么的,就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有,把薛氏晾在了一旁。
薛氏气恼的出了屋子。
薛妈妈劝道:三爷一路风尘,想必是困极了、倦极了。
应该是吧。
薛氏神色怏怏,不过到底有了一份安慰自己的借口。
发呆坐了一会儿,又去里屋看了看,然后再出来吃了几粒松子,……折腾半天,终于快到吃晚饭的点儿,赶忙再去打扮一番。
不过晚饭的时候,邓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服侍了。
薛氏心中不快,但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发作。
等着徐离和薛氏吃完了饭,邓氏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面捧了漱口的茶,一面柔声道:三爷在幽州浴血厮杀、沙场征战,又是一路风尘,这会儿回了家,可得好生歇息几天了。
薛氏一见她这副娇软的样子就上火,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
徐离接了茶,只嗯了一声。
邓氏捧着水盂让他吐了,递上帕子,神色略有不安,婢妾不敢多嘴打扰,只是想问一句,我那叔叔在幽州可还好?还好。
徐离擦了嘴,将帕子利落的扔回托盘里。
邓氏观其神色,仿佛有点不太痛快的样子,尽管不知道缘由,但是也不敢多说触了霉头,再说主母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眼神跟刀子一般。
因而柔顺的福了福,那婢妾先告退了。
回了屋,心神不定的翻了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早起,找了丫头问道:如何?那丫头低了声,用了晚饭,三爷去书房呆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就睡了。
指了指正屋方向,早早熄了灯,夜里也没有要水。
邓氏微微一笑。
一转身,去找了一身浅玫红的轻罗半袖,换在身上,然后散了头发,重新梳了漂亮的半翻髻,一切收拾妥当。
最后……,找了一支早先做好的芍药绢花戴上。
邓氏一如往常过去请安。
薛氏见她打扮一新,一副娇娇软软的狐媚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昨夜被丈夫冷落就够窝火的,哪里还经得起姨娘们再来添堵?!再抬头一看,对方还带了一只硕大的芍药花。
凭她也配穿红?也配戴芍药花?真是越看越气,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不打扮,男人一回来,就这般的妖里妖气!不由恼道:你看看你这花里胡哨的样子,还不快把头上的花摘了?!邓氏脸上露出不解和惊讶,怯怯声问道:奶奶……,婢妾不知,难道在安阳戴绢花还有什么讲究?什么讲究?薛氏自己就是那个讲究,见她推三阻四的,越发生气,怒道:叫你别戴就别戴!哪儿那么多废话?!邓氏看见门口影子一晃,赶忙应道:是。
把头上绢花摘了下来,婢妾往后再也不戴芍药花了。
119徐离掀了帘子出来,不悦道:一大早的,又吵什么?邓氏不安的捏着芍药绢花,低眉敛目回道:婢妾初来安阳不知风俗,打扮的不合时宜,所以奶奶就指点了几句。
徐离看了过去。
浅玫红的轻罗半袖,月白银线裙子,……哪里不合时宜了?再看到邓氏手里那朵漂亮的芍药花,转瞬明白过来。
薛氏嫁到徐家一、两年,自己有留心过她的喜好,——今儿这般上火,无非是她自己喜欢芍药,不想让邓氏戴罢了。
这点破事儿也值得大吵大闹?!徐离的脸色很不好看。
奶奶……邓氏小小声道:不知道婢妾还有什么不妥的?奶奶说了,婢妾都记心里,以后时时刻刻都检点自身,免得再闹了笑话。
薛氏见她一再低头,意气稍平,挑起下巴看了对方一眼,轻慢道:不许穿红,不许戴芍药,不许……林林总总交待了一大堆,却没注意,丈夫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
邓氏唯唯诺诺的,是是,婢妾记下了。
薛氏意犹未尽,还有……来人!徐离豁然打断她,吩咐道:把府里所有的芍药花苗都给我拔了!冷冷看了薛氏一眼,都放你的屋子里,别人再碰不得、看不得,往后开出花来,就全是你一个人的!一拂袖,径直出了门,简直不可理喻!薛氏惊住了。
邓氏亦是吓了一跳,……本来是想触一下主母的霉头,让她跋扈一回,自己再忍气吞声一回,好让丈夫心里有个对比。
没料到,竟然惹得丈夫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连人前的面子都不给主母留。
情况出乎了邓氏的预计,不敢再吭声儿,赶忙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薛氏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得跳脚,指着邓氏的屋子哭骂,他……,他居然为了一个小狐狸精,跟我发这么大的火?朝着门外怒喊,徐三郎……吓得薛妈妈赶忙捂了她的嘴,好说歹说,把人给劝进了屋子里去。
邓氏真是冤枉死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嫁来徐家,拢共和丈夫呆了不过三夜,丈夫又是一个性子坚硬如铁的,——今儿的事,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发作薛氏!那么就是为了别的事情迁怒了。
邓氏仔细的盘算了一下。
徐离在幽州的火气,不至于带到安阳,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人去打听,结果说是昨儿去了叶家。
叶家……,不是有一个被徐家退亲的二奶奶吗?以嫡出的官家千金身份,下嫁商户。
何等匪夷所思?莫非是当初薛氏心里不平,所以设计了顾氏,迫得顾氏不得不下嫁叶家,所以惹得丈夫一直心有芥蒂。
以薛氏的做派,当初又是山东薛延平的势力范围内,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昨儿丈夫去了一趟叶家,想起自己没有娶到手的顾氏,所以就一直上火?邓氏心里有着无尽的好奇,喃喃道:……不知道那顾氏是什么样儿的。
想来应该长得有几分颜色,有几分才情,性子看着贤淑,当然也少不了惯会的魅惑人心,所以才会叫丈夫这般念念不舍。
有机会见一见就知道了。
不过眼下却是发愁,还不知道主母那边是怎么想到,要是以为……,又叹气,便是主母察觉有别的原因,抓不着人,只怕一样要拿自己出气的。
有心去提醒一下主母,一则怕薛氏不信自己,二则吃不准是否因顾氏而起,最主要的是,不清楚丈夫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邓氏本着谨慎处事的原则,决定先按兵不动。
咬了咬牙,回头主母要发作自己,受了便是。
反正只要叔叔不死,邓家一门不倒,徐家就不会不照顾好自己,……主母看着凶神恶煞的,却并不会那些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
其实叫邓氏忌惮的,还有一件事。
小姑子徐姝经常往叶家跑,显然和顾氏交情颇深,——她能以芍药花提醒自己,阴了薛氏,自然也有法子坑了自己。
自己处在这个卑贱的位置上,和徐家的宝贝疙瘩对立起来,肯定是不明智的。
而此刻,徐家的宝贝又去了叶家。
莲姐姐,二哥答应给黄家保婚了。
徐姝眼睛笑得弯弯的,透出少女娇态,耳间挂了一对细线金鱼儿,折出璀璨光芒,还说再给他挂一个虎贲校尉的名儿,到时候说出去有气派,成亲的时候黄家也有面子。
顾莲知道是她努力的结果,心里当然希望乳兄日子好过一些,因而微笑:前前后后辛苦周旋,真是多谢你了。
没什么。
徐姝做媒主要是让自己的人痛快的,顺手帮了黄大石一把,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又笑,黄大石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要是莲姐姐想她嫁得风光一些,回头再找就是了。
顾莲大吃一惊,——这做媒还有上瘾的?自己之所以不反对桐娘的亲事,是因为桐娘自己答应,而且桐娘嫁到黄家,肯定会叫黄家的人善待于她。
而反过来,要是徐姝把蝉丫随便嫁了,谁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徐姝没有留意她的惊讶,正拨弄花觚里面新鲜花瓣,有细小的水珠滚到她指甲的蔻丹上,玩得不亦乐乎,忽地说了一句,觉得有一户家还不错,就是二哥帐下的……姝儿。
顾莲打断她,微笑道:蝉丫的亲事先不急,她还小,想留在我身边多陪几年,回头再慢慢商议。
她自己觉得是一番好意,但是却并不拿蝉丫当一回事,只是随便指一门看着光鲜的亲事,便觉得是施恩别人了。
这种居高临下、从上施舍的好意,不要也罢。
徐姝有点不高兴了,莲姐姐还没听我说完呢。
——等到说完,那就不好拒绝了。
顾莲不能跟她硬碰硬,只能委婉周旋,你也知道,我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只剩下李妈妈和蝉丫几人,所以不想让她早嫁。
又找了台阶给徐姝下,你的一番好意心领了,回头给蝉丫挑亲事的时候,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再找你帮忙可好?徐姝并非真的有多关心蝉丫,不过是想让顾莲多感激自己罢了。
见她不是很愿意,也不好勉强,行,回头再说吧。
对了,上次的那幅画可还喜欢?顾莲是知道对方性子的,不是那种随便把不痛快丢开的,一心想要哄好她,等我闲了,与你画一幅更大更好的如何?徐姝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来了兴趣,好哇。
细细盘算起来,把花花园子里头,墙壁上头要有栽有紫菀花,不远处种着蔷薇,总之就是百花开放的时节。
微微沉吟,嗯……,要穿什么衣服好呢?顾莲微笑着,陪着她一一应承下来。
随着徐家的水涨船高、声势日盛,徐姝从前就并不收敛的脾气,越发的有棱有角起来,……如果徐家成事,她不光是公主,还是公主里头身份最最尊贵的那个,非徐家小一辈的姑娘可比。
或许,是时候该保持一点距离了。
晚间丈夫回来,顾莲略微感慨了几句。
叶东海皱眉,前段时间不得已操心也罢了,又何必为了徐二姑娘,再费心费力画什么画儿?有些不快,现如今她还不是公主呢!顾莲无奈一笑,她如今固然不是公主,可是在安阳,徐家的势力范围,谁又敢得罪她了?所谓施恩不图报,虽然曾经救过她一命,但是却不能指望靠着这个,她就会一直对我忍让。
叹了口气,何况之前她也帮了不少,不想得罪了。
要不是徐姝,从徐策手里借人以及黄大石的亲事,都不会如此顺利。
叶东海沉默不语。
自己何尝又想屈之人下?自己巴不得也像徐离那样,亲自打下一片天下,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再不仰人鼻息。
可是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即便尽了全力,终究还是要事他人之下,为他的霸业周旋,——累得妻子跟着自己受气,不得不处处退让。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顾莲猜不到丈夫勾起这许多感慨,只是问道:不是说伤得不轻,虽说内伤是看不见的,但也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知道保养。
转身取了干净衣服过来,晚上别熬夜,先歇几天再说。
叶东海收回了心思。
自己到底想些什么啊?眼看叶家生意越做越大,押宝徐家也没有押错,妻子又是如此温柔贤淑,孩子也快有了,……难道还不满足吗?难道这不正是少年时,一心相求而求得的美满人生?可见心都没有一个满足的时候。
不由微笑看向妻子,却见她眉头紧蹙,吃惊道:莲娘,这是怎么了?赶忙伸手去扶,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下意识的,眼睛落了妻子的肚子上。
顾莲忍了又忍,不知道,感觉有一点不太好……微微迟疑,拿不准,还是叫大夫过来瞧一瞧吧。
120叶东海心中惊慌,——妻子并不是娇滴滴的性格,她说不好,肯定是真的难受,忙不迭的喊人,快去请大夫过来!顾莲见他紧张的不行,安慰道:不要紧,许是累了。
叶东海放松不下来,扶着妻子躺下,一会儿忙着端水,一会儿询问要不要枕头,在屋里团团转了半晌,大夫终于来了。
那大夫诊了两遍,迟疑道:问一句,奶奶最近可有什么忧心的事?——忧心的事?那可还真不少。
顾莲不好对外人说起叶家的琐碎,只道:最近家里有点忙乱,我帮着主持中馈有一段时日,许是心浮上火了?还是气虚了?孕妇宜清省,不宜操劳。
大夫说道:奶奶虽然体质不错,气血足,但是也架不住一边养孩子,一边再操持别的事。
看向屋里众人,就好比一个人挑担上山,急着一口气上去,透支了元气,后面体力自然有所不济。
李妈妈急道:那我们奶奶到底如何?有没有伤着胎气?先观察几日再说。
大夫言辞犹豫,交待道:不可多操劳、不宜动气,当心损伤过头养不回来,落下病根儿,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叶东海不免内疚起来。
要是自己有个兄弟,或者家里有个能主事的人,又何须怀孕的妻子主持大局?一家子老老小小,她又要□脸,又要唱白脸,——忙完了内宅的事,还要提心吊胆应付那些大掌柜,便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这几天自己见她神色还好,居然没有多想。
奶奶歇着。
大夫起身出去写药方子。
顾莲让人掀开了床帘,瞧着丈夫的神色,心下了然,是我自己逞能,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会儿感觉似乎好点,并不像刚才那么煎熬,于是打趣,这下好了,一屋子多了两个病号儿。
叶东海不想让妻子再为自己担心,收敛了情绪,露出笑容,我算什么病号?当时虽然看着吓人,其实段九捞着我,就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那……顾莲有些发愁,家里的事该怎么办?大嫂的精神不是太好。
不是她不心疼自己,而是长嫂是个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万一累出好歹……,不但自己有了不是,到时候只怕更忙。
可是再把主持中馈之权交给婆婆,将来又怎么要回来?便是自己不急,也白费了之前长嫂的一番折腾。
顾莲心里还有一重担心,万一这一胎生下来的是女儿,……长房会不会塞丫头?婆婆会不会塞丫头?到时候自己没了依仗,女儿会不会跟着一起受委屈?不行的话。
叶东海开了口,要不还是让母亲……这样吧。
顾莲笑道:其实光是内宅没多少事,有大嫂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我并不用支应多少。
见丈夫眉头微蹙,你听我说完。
柔声道:我想过了,把三婶婶叫来帮着我,就差不多了。
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想收回来才容易一些。
自己可不想,到时候婆婆手里捏着大权,然后以没有子嗣为名,把自己屋里的丫头塞一、两个过来,……什么所谓长者赐不应辞。
以公爹屋里姨娘和通房的数量,这种事……,婆婆做起来还不是得心应手?自己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岂不是只能看着干着急?还有大伯母那边,盼孙子盼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生了儿子要给抱走给别人,生了女儿没有依仗——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叶东海并不明白妻子的顾虑,皱眉道:还是养好身孕要紧,你听话。
不太同意她的决定,不管是母亲、大嫂,还是三婶婶,随便她们谁先管着好了。
顾莲突然烦躁起来,那然后呢?她反问,如果我这一胎生的是儿子,是要送去长房养的;如果是女儿,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到时候,只怕还要给他纳姨娘,……你叫我怎么过?!李妈妈赶忙劝道:奶奶,大夫说了让你别动气。
顾莲扭了脸,冷冷道:二爷,你好歹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一直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疤,再次被揭开。
叶东海被噎得说不出话。
想劝妻子,却不知道该劝点什么。
站在妻子的角度上,嫁到叶家本来就是低就了,还要忍受过继这种事情,只怕她心里不好受,可是自己又不能反悔此事。
说起来,叶家没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尽是烦心事——不免心虚理亏。
屋内气氛不好,李妈妈和蝉丫都不敢说话。
李妈妈……?翠微在外面喊人,隔着帘子说道:有官媒来找你,说是来商议黄家的婚事。
李妈妈和蝉丫都出去了。
莲娘你别生气。
叶东海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你养好身子要紧,既然想叫三婶婶帮忙,那就叫她吧。
顿了顿,总之……,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喜欢怎样便怎样?顾莲心下冷笑,——我喜欢我的孩子,不让抱走,你们叶家能够同意吗?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缓缓闭上眼睛,二爷……,我想歇一会儿。
黄家?!大夫人看着官媒,又惊又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人家一开口就说了,徐家为这门亲事保婚。
之前大夫人碰壁以后不甘心,想着官媒不行,就直接挨家挨户的直接打听,倒是挑出了几家愿意出钱的,……不过钱都不多,毕竟顾家现在没有人在任上——这还是其次。
怪事接二连三的出现,每次都是起先答应得好好儿的,过不了两天,对方就忽然改口,……不是流年不利,就是属相不合等等。
总之,都是和顾家七小姐没有缘分。
大夫人气得要死,怀疑林姨娘,又觉得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直到今天,心里的疑惑才解开了。
原来是四房的那个丫头在捣鬼!那自己的堂姐嫁给乳母的继子,真是亏她想得出来!那官媒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徐二爷说了,黄大石赤胆忠心、忠勇可嘉,已经让他领了六品的虎贲校尉。
露出一脸夸张的艳羡之色,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和府上的七小姐,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
——绝口不提黄家的底细。
反正不说对方也知道,说了只会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气,冷着一张脸,拒绝的话却是没有底气说出口,忍不住想羞辱一下对方,哦……,黄家打算出多少聘礼啊?官媒对此早有准备,笑眯眯回道:二百两银子。
大夫人一口气噎在心间。
官媒又道:俗话说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神色一派认真,黄校尉将来前途无量,连徐二爷都夸他,可做将才,和顾家正是一文一武般配得紧。
笑了笑,想来以顾家的高远眼界,是不会在乎这些区区俗物的。
这都是顾莲的意思。
既然桐娘是要嫁去黄家的,林姨娘没必要再白白补贴聘礼,让大夫人赚了去,不如给桐娘做了压箱底的钱,反倒落了实惠。
林姨娘起先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慢慢的,倒也觉出好儿来了。
桐娘知道了以后,感慨道:我早说过,九妹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姨娘对着天上作了几个揖,菩萨保佑,可算开眼了。
面上忍不住浮出喜色,若是换了别家,你母亲只怕不会答应,可是有徐家保婚,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徐家做的媒,将来女儿回娘家也硬气一点。
她们母女在这边满意了,大夫人的邪火还找不到地方撒,在屋里气闷好几天,最终去了一趟何家,决定把银子要回来!杏娘的产期就在最近几日,柳氏正好过去看望她。
大夫人一路怒气冲冲,从顾家到何家都没消息,直接摸到了杏娘的屋子,朝着柳氏冷笑,听说……,我那四弟妹贴补了你二千两银子?柳氏大惊,大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自己手头可只剩下那一千两了。
杏娘目光闪烁,旋即避开了大夫人的视线。
大夫人瞧得清楚分明,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不由火上浇油,原来你有钱!越想月是烦躁上火,既然如此,就把欠我的一千两给还了吧!隐隐的……,觉得林姨娘、桐娘、顾莲、杏娘、四夫人、妹妹柳氏,这一圈儿人都搅和在了一起!倒好……,如今自己反倒里外都不是人,白白与他人铺路了。
何庭轩赶忙陪笑,大姨母,断然没有这样的事……你给我闭嘴!大夫人又气又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有银子,怎地还捏着不还?指了柳氏母子,你们坑别人也罢了,现在连亲戚也要坑了不成?何庭轩慌张阻止,大姨母不要胡言乱语。
大夫人现在一看见他就来气,怒道:我那一千两银子,还不都是被你诓了?人家做生意是赚钱,你做就赔钱,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杏娘听得不乐意了,恼道:你说谁是窝囊废?!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冷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别婆婆和男人算计的一分不剩,还替他们说话,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杏娘目光闪烁,脸色不是很好看。
何庭轩见状大急,生怕姨母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赶忙上前拉人,姨母,咱们到外面去说,到外面……大夫人气得甩手,你少拉扯!何庭轩一个没拉好,手被反弹回去,正好打在杏娘的脸上,顿时疼得杏娘大叫,哎哟!谁打我……慌张往后退,结果却被椅子绊倒在地。
杏娘!大奶奶!众人都是吓得不轻,慌忙上去扶她。
别动,别动……杏娘快要哭出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裙子,群摆像是沾了水,越来越湿,好像、好像是……,羊水破了……121章让众虚惊一场的是,杏娘无事,孩子也无事,叫了稳婆过来后,产房里折腾了小半天,----生下一个六斤半的白胖儿子。
何家顿时欢天喜地、举家欢庆,让四处报喜。
顾莲收到这个喜讯的时候,大夫刚刚给她复诊切完脉,正隔壁开药方,听到姐姐生下儿子,不由唏嘘,一波三折的,还好最后平平安安。
看来姐姐没心没肺的性子,也有好处。
顾莲让备了贺礼送去。
李妈妈安排妥当回来,叹道:五姑奶奶倒是母子平安,奶奶……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肚子,还得好好保养着才是啊。
顾莲颔首,妈妈放心,我心里清楚的。
李妈妈欲言又止。
顾莲明白,对于自己坚持不肯松手中馈之权,乳母十分担心,----大约是怕自己给熬坏了,甚至……,一尸两命。
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多歇着,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儿。
可是叶家这种情况,自己又没有娘家可以撑腰,哪里能够高枕无忧?生了儿子固然好一些,但是却要抱给长房的。
一旦自己生下的是女儿,上头一共六个长辈施加压力,叶东海到底顶不顶的住,是否纳妾都是两说!对于古代男人来说,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嫡妻若是太过较真,反倒不理解,认为是妇人嫉妒心作祟。
总之,对这一点自己完全没有把握。
而且再看看眼下,不等长辈们塞什么通房过来,光是眼下这几个大丫头们,明争暗斗就够激烈的了。
顾莲正烦恼,就听见外面传来喝斥的声音。
蝉丫赶忙出去看了一回,是红玉姐姐教训两个小丫头。
又是什么破事儿?顾莲叫了红玉进来,烦躁道:一大早的,吵吵闹闹做什么?就不能让安生一会儿。
奶奶别担心……红玉神色闪烁,只是……、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翠微姐姐不在跟前,我便上去管教了几句。
顾莲冷冷地打量着她。
大夫叮嘱自己不要生气,不要上火,这一屋子的谁不知道?红玉又不是没有见识的小丫头,若是真的替自己打算,以她的聪明,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遮掩过去。
比如小丫头打碎了东西什么的。
偏偏大吵大闹的,生怕自己没听见外面动静似的,还这样吞吞吐吐……,是想引诱自己询问究竟吧?于是问道:哦……,是什么事?红玉回道:两个小丫头嘴碎,外头听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顾莲眉头微蹙,是么?到底说了什么?红玉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怯声道:婢子不敢说。
又劝,奶奶还是别听了,免得听了生气,白白气坏了自己。
意思是说,----是一件很值得自己生气的事咯。
李妈妈劝道:奶奶何必生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出去看看便是。
妈妈不用劝。
顾莲渐渐有些火气上升,吩咐红玉道:不止拌嘴的那两个,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叫进来!是。
红玉赶忙转身去了。
李妈妈还要相劝,奶奶……顾莲摆了摆手,焦躁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背后乱嚼舌根?!将近二、三十个丫头仆妇进来,挤了半屋子。
听说……顾莲环顾着屋里神色各异的人们,冷冷一笑,最近外面有不少风言风语,是关于议论我的?没有人敢吭声儿。
顾莲并没有真的要谁回答的意思,接着道:现今我身子不适,还一直管着家里的琐事,少不了有人说嘴。
语气一转,但是你们记住,不管什么流言,别人又说了什么瞎话,我一概都不想听,不想知道。
众齐声应道:记住了。
----不是想让自己生气吗?自己偏不上当!顾莲脑子这么想着,心中却忍不住气息翻腾,就怕有的人嘴上说记住,心里还是记不住。
声色俱厉的放了狠话,往后谁再敢嘀嘀咕咕的,就是存了心要谋害我!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这个罪名可不小。
众人不由带出惊色,齐声道:不敢的。
顾莲冷笑,不敢最好。
倚软枕上发狠道:其实不用你们嘀嘀咕咕的,我也猜的到!火气有些上浮压不住,猜测道:是不是说先前我的作为刻薄,不积德积福,所以遭了报应,对不对?李妈妈吓了一跳,奶奶,可千万别信这些浑话。
我不信。
顾莲心中除了愤怒,还有委屈。
自己怀着孕,还强出头站出来力挽狂澜,挣死挣命、拼死拼活,保得叶家上下太平无事!可是叶东海一回来,他们觉得安稳了、踏实了,一转眼,就忘了当初替他们卖命的人!不记得自己的好,只记得自己的恶毒。
有心人还想借此生事。
叶东海站在叶家顶梁柱的立场上,自然觉得长辈们都是慈爱的、疼他的,可是自己作为叶家媳妇,----任务无非就是要贤淑隐忍,为他们叶家生孩子罢了。
这个时候,丈夫外面忙着奔波,何曾考虑过自己后宅的处境?他又何曾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肯放手中馈之权?----他拿什么来叫自己放心?!心中的怨气越来越大,越是发狠起来,告诉你们,那些鬼话连篇的东西,二奶奶从来就不信!也不吃这一套!说到最后,语气是掩不住的狠意,就算那些小人说破嘴皮子,说破了天去,该打的、该罚的,照样不会心软半分!红玉微微一抖,垂下眼帘。
听得两个小丫头乱嚼舌头,偏生翠微不知道猫到哪儿去了,便想告一状,让主母知道她也有偷懒儿的时候。
不知怎地,倒像是把主母身体里的炸药给点着了。
正琢磨着,翠微慌慌张张赶了过来。
顾莲的视线一扫而过,去哪儿了?听得主母语气不好,翠微赶忙低了头,解释道:前几天找双喜借了花样子,刚才去还与给她……一脸局促不安,回来听说奶奶找。
还挺巧的呢?玉竹去了何家送礼,该她管的时候偏偏有事不在。
顾莲心下冷笑,忍了又忍才没发作,讥讽道:反正是一个老实心软的,不会跟小丫头们厉害。
喊了红玉,我要交给你一个差事。
不管红玉是为了算计翠微,还是有了别的想头,----这么不管不顾,丝毫不替怀孕的自己着想,便不是可留之人。
把她一点点推到风口浪尖上,早晚跌下来!至于翠微……,到底是真的赶巧不,还是有意回避,且是两说。
红玉并没有察觉主母心底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大大地挣了脸,竟然在翠微面前抢了差事,因而忙道:奶奶只管吩咐。
顾莲大声道:往后再有谁嘀嘀咕咕个没完,就给她们一人一顿嘴巴子,不必回与我听。
笑容里尽是恼恨之意,把嘴打肿了、打废了,自然就没人乱说了。
红玉赶忙领命,是,奶奶放心。
今儿这两个……顾莲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们,一人二十个嘴巴。
又叮咛道:记得拖到院子外面去打,省得鬼哭狼嚎的,让人听得心烦!二奶奶……小丫头们欲要哭喊求饶。
顾莲沉着脸打断,多言者,再加十个耳光!当即有人进来拖了两个小丫头,红玉跟了出去。
顾莲压着心内浮动不已的气息,平息些许,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等众人走了,紧蹙的眉头依旧还是散不开。
李妈妈上前关了门回来,小声问道:奶奶可有不适?大概是有点累。
顾莲躺软枕上歇着,静了一会儿,心里忽地有点酸酸的,二爷觉得我争强好胜。
越说越是委屈,可是不这样,难道叫他整天坐在家里守着?这一家子上上下下,又有哪一个是真心替着我想的?三太太……李妈妈忍不住抱怨,叫她过来帮忙,两只眼睛就只盯着银子,哪里认真为奶奶想过?叶家的都是一些白眼狼!顾莲心中怨愤,可惜二爷不这么想。
叶东海只记得长房对他的恩情,却不想一想,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叫自己割舍何异于割肉?他只看见叶家的都围着他转、对他好,却没想过,自己之于叶家不过是一个外姓罢了。
----立场不同,心态永远都不一样。
自己不是嫁给了叶东海,而是嫁给了叶家这一大家子。
顾莲不想说话,又累又烦,闭上眼睛昏昏睡去了。
睁眼醒来时,叶东海正坐美人榻边望着自己,指了指桌上,我与你买了外头的桂花糕,是八宝斋新出的点心,听说味儿不错。
嗯。
顾莲没什么胃口,等会儿再吃。
大夫不是说了,别让生气。
叶东海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掠到耳后,听说小丫头们又拌嘴了?他道:何必亲自去管?不是叫了三婶婶帮忙,丢与她便是,实在看不下去,把丫头卖了也使得。
不知怎地,顾莲现在看着丈夫就觉得烦,懒得细细解释,只道:那去让三婶婶把人卖了吧。
莲娘……叶东海自己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并没有违逆妻子的意思,她要怎样都依了她,不知道气从何来?柔声道:听我一句,往后不要管那些琐碎……----以为我喜欢管呢?!顾莲心中怨怼,不知不觉间,各种不满都涌了上来,气息越发得急促不定,你们家的说我恶毒,说我刻薄,难道还不许我问一句?!手指发抖,蝉丫,去把那两个混帐给我叫进来!妻子像是突然性情大变一般,气得面色通红。
叶东海目光惊讶,莲娘……,你这是怎么了?!----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122章两个小丫头被领了进来,都是打扫院子、拎茶水的粗使小丫头,平时连正屋都没有机会进,----今儿总算和从前不一样了,一天进来两回。
顾莲看着那两张红肿未消的脸,厉声指道:你们都听到了些什么?一个字都不许落下,说与你们二爷听听!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眼看妻子又要发火了,叶东海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轻唤道:莲娘。
然后朝下看了过去,冷声道:快点说,不然这就叫人牙子来。
二爷、奶奶……一个胆小的抢先哭道:早就有人在私下议论了,并不是今儿才有的,我们只是听说,不是我们编排奶奶的……另一个同伴见她说不清,怕应的迟了,惹得主人恼火被卖出叶家,赶忙飞快道:她们说、说奶奶怀着孕还打人,折了福……连连朝地上磕头,说奶奶心思毒辣、行事刻薄,所以、所以如今怀相不好,都是……,都是遭了报应!是还债……放肆!叶东海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叶家居然会有人这样恶毒的编排妻子!豁然站了起来,质问道:是谁?你们在哪儿听说的?!在……,在长房的院子……叶东海闻言一怔。
伯父伯母盼孩子心切,肯定不会有这种恶毒的想头,……那么是谁?是长房被妻子处罚过的丫头?还是某个有体面的仆妇?不管是谁,只要自己过去长房对质,就意味着要冒犯伯父伯母,可是不问……,妻子以后在叶家难以立足!她做为新媳妇,没有儿子依仗,如果丈夫也不给她撑腰,再厉害都不过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顾莲微微扬起下巴,轻笑道:二爷,还要继续问下去吗?上午自己没有问下去,就猜到会牵扯长房或者三房,要不然就是婆婆那边,到时候岂非又是一番大闹腾?自己是在顾忌怀孕,不想动气,丈夫眼下的迟疑,是在顾忌长房的抚育之情吧。
----果然媳妇都是外人。
莲娘……叶东海拉起她的手,沉声道: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
转头朝下面问道:可听清楚了是谁?是,是……小丫头咽了咽口水,是碧桃。
叶东海站了起来。
小丫头咚咚磕头,害怕道:二爷、二爷,你要是就这么去问,碧桃她肯定不会承认,一定会说是我们污蔑她……声音带出哭腔,二爷,你饶了我们吧。
顾莲冷眼瞧着热闹,轻声冷笑,二爷可知道厉害了?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尖刻,我看二爷还是消消火气,吃点桂花糕吧。
说过的话,----就如同那穿堂过影儿的风,哪里抓得住证据?叶东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我自有主张。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吩咐李妈妈,看着你们奶奶。
然后指了那两个小丫头,你们跟我出去一趟。
李妈妈送人出去,回来关了门。
奶奶……她疑惑的打量着主母,你今儿这是怎么了?火气特别大,还跟二爷对上了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便是生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以前奶奶不是说,越生气的时候越要冷静,才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吗?顾莲一怔,好像是有一点……起因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嚼舌根,算得上什么大事?便是有人中伤自己,这不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吗?为什么要句句都和丈夫争锋相对?逞一时口快,于解决问题并无任何益处。
李妈妈叹气道:难不成……,奶奶前段时间操劳太过,结果伤了肝、损了脾,性子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知道。
顾莲摇头,听说怀孕的人性子会变,许是为了这个吧。
又道:以后妈妈看着我一点,若是气糊涂了,好歹提醒我一声。
再说叶东海这边,领着两个惴惴不安的小丫头出了门,细细交待了一番。
其中伶俐一点的那个,叫钏儿的,去了长房找到碧桃。
碧桃吃惊道:你的脸怎么了?别提了。
钏儿连连叹气,那天我和小棋闲得磨牙,议论了几句二奶奶,结果被红玉姐姐听见……一面说,一面掉泪,二奶奶把我们叫进去就是一顿打,小棋是个面子薄的,一时想不开就碰了墙……啊?碧桃吓道:出人命了?那倒没有。
钏儿抹着眼泪,说道:幸亏人被我抱住了,劝了几句,只是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
说着又伤心起来,我不敢声张,怕二奶奶知道了还要生气,只好来找碧桃姐姐你借点药膏……碧桃眼珠子转得飞快,你等我。
钏儿看着她去了大太太的屋子,不知道找了谁。
正在猜疑揣测,碧桃拿了一盒子药膏出来,一脸关心说道:这药膏你不知道怎么用,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小棋。
钏儿见她中了圈套,顾不得多想,忙道:还是碧桃姐姐菩萨心肠,体恤我们。
于是领了人,赶着往二房的院子去。
走到一个穿堂影壁的时候,钏儿晃了晃,突然叫道:哎哟,崴着脚了。
像是疼得不轻,呲牙咧嘴的,碧桃姐姐,且歇一会儿。
碧桃嫌她事儿多,不过心中装着别人交待的事,只得耐着性子,反倒一脸好颜好色的,佯作担心,不要紧吧?我揉揉就好。
钏儿在影壁前面,找了个树荫的地方坐下,嘴里牢骚,说起来也是我们倒霉,偏偏撞上了二奶奶的晦气。
忽地压低声音,听着动静,好像奶奶的胎像不大好,碧桃姐姐……,你哪天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碧桃有意弄得人心猜疑,听了低低一笑,怎么不是真的?上次佟妈妈不过是喝了点酒,弄坏一点东西,二奶奶就不依不饶的打人。
啧啧两声,佟妈妈可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她一点都不顾及,哪有把大太太放在眼里?亏她还是做小辈的呢。
钏儿只想诱得她说出下面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碧桃又道:所以啊,二奶奶这样不敬长辈,行事又刻薄,怎么可能不折福?伤了阴德的人……轻声冷笑,我看她肚子里的哪一个,受她牵连,遭了报应,只怕是保不住……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叶东海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妖言惑众!一抬手,吩咐身后的人,赶紧把她捆了!碧桃又疼又吓,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钏儿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道:二爷你都听见了吧?都是碧桃说的,都是她,不关我和小棋的事啊……叶东海沉着一张脸,走,去长房!一路走,一路气血翻涌。
此刻他才意识到,……在叶家,不是每一个人都待妻子如珍似宝。
前段非常时期,妻子突然站了出来坐镇,以狠戾的方式压住叶家上下,----从大局上来说是对叶家好,可是并非人人都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反倒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她从前说要自己帮着收拾烂摊子,还只当是在说笑。
----如今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在自己眼里,妻子出身好、漂亮、聪慧,无一处不好;可是在别人眼里,或许就变成了高傲、狐媚、有心计,没有一处不是咄咄逼人。
到了长房,叶东海找到大太太,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道:碧桃心术已坏,在背后编出恶言中伤莲娘,还诅咒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这就把她卖了。
补了一句,回头再给大伯母添一个好的丫头。
叶大太太一脸吃惊,指着碧桃骂道:你作死!莲娘肚里的孩子也是你骂得的?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货!连连挥手,快快快,赶紧卖了。
碧桃被人捆了嘴,支支吾吾的哭个不停,又是不住的磕头。
叶东海环顾了屋子里一圈,冷声道:各自都管好各自的嘴巴,不老实的,碧桃就是你们的下场!众人低了头,屋子里一片静默无声。
叶大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哪有那么多坏了心眼儿的?菩萨都看着呢。
打扰大伯母了。
叶东海扶着她坐了回去。
东海呀。
叶大太太拉住他的胳膊,焦虑道:你得空劝一劝莲娘,不要那么拔尖儿要强,现如今养好身子最最要紧,其他的事都先别管了。
叶东海点头,好。
叶大太太又道:你是不知道啊。
连连叹气,前段儿你不在家的时候,莲娘脾气可大了,谁的劝都不听,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一点都不知道好好养胎。
万分不解的摇头,你说外头的那些事,哪里是我们妇道人家能管的?我想劝她吧,又怕她性子拧不听劝,再上了火,只好都由得她去。
叶东海听得怔住。
上次若不是妻子主持大局,叫了几个大掌柜帮着出主意,又搬来徐家借势,只怕叶家早就乱了套,----怎么到了其他人眼里,倒好像是妻子没事找事去添乱的?眼下看着面前老实巴交、完全不理解的伯母,不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