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2025-03-25 21:53:20

官府衙役过来拿人的时候,叶家上下都震惊了。

----碧桃娘、二门的婆子,甚至大太太身边的心腹佟妈妈,都没有逃过被押送见官的下场!二奶奶竟然能将二爷拿捏到如此程度?为了二奶奶的权威,二爷竟然连大太太和叶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这下子,叶家几位老爷均是有些坐不住。

叶二老爷先叫了儿子问话,埋怨道:家里的事,怎么惊动的官府都知道了?这样叶家的脸还往哪儿搁呢。

爹。

叶东海耐起性子解释,莲娘以后是要后宅掌家的,那些奴才居然敢暗地盘算她,我不能坐视不理。

又道:佟妈妈是大伯母身边的人,……还是见官最好,以后是非曲直都有个说法。

可是……叶东海知道会面对各种责问,回道:爹……,谁家还没几个刁奴?你觉得是一个虚名要紧,还是莲娘和孙子要紧?不想拉扯下去,上次爹出事了,还有外面生死未卜的时候,是莲娘救了爹、救了叶家,她对叶家是全心全意的。

叶二老爷一下子说不上嘴了。

要不是儿媳妇,自己说不定已经折在了济南大牢里,……还有上次乱糟糟的,若是没有儿媳妇大着肚子出来坐镇,只怕早就给长房盘算了去。

正巧佟春儿端了茶进来,喊道:老爷、二爷。

叶二老爷顿生尴尬,一张老脸微微发红不自,咳了咳,罢了,我懒得管你们小夫妻的事儿。

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回去照看莲娘。

佟春儿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服,模样十分俏丽。

可惜叶东海一见她就倒尽胃口,只会想起自己当初手残,救错了人,连姨娘二字都是欠奉,当即告辞,爹,我先回去了。

从二房的后院回到前院,走抄手游廊上,看见从大门口进来的大老爷,打起精神迎了上去,笑道:大伯父,进去屋里坐坐?不了。

叶大老爷皱着眉头,又把侄儿带回了抄手游廊。

叶东海恭恭敬敬站着,一副聆听长辈教诲的姿态。

叶大老爷叹气道:大伯母这个人没什么见识,所以耳根子有点软,时常被身边的人挑唆。

不过语气一转,可是或打或杀,把佟妈妈叫给莲娘处置便是,如何闹到官府去了?莲娘是个能干的,但是家里大事还得男人说了算。

话里意思,隐隐是指责侄媳妇不够三从四德。

叶东海心里清楚,……妻子对父亲有恩,且父亲纵使有一点不满,到底还是对二房护短的,几句好话便能糊弄过去。

大伯父可不一样。

若是让大伯父对妻子记恨下,将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大伯父占着长辈,又不是大伯母那种性子软弱的妇人,只怕妻子不好做。

这件事不能让妻子给承担下,还得找一个震慑大伯父的东西出来。

大伯父……叶东海微微沉吟,当时莲娘的意思,是把佟妈妈等打一顿撵府去的,我叫了官府的人过来,是我的意思。

看着伯父不信的目光,沉声道:伯父可别忘了,莲娘是顾家嫡出的小姐。

叶大老爷一怔。

实话与伯父说了吧。

叶东海心里有了盘算,说道:这个月的下旬,顾家老太爷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

面上不动声色,尽力让自己的担心看起来可靠一些,顾家的几位老爷很快就要起复,要是他们知道顾家女儿受了委屈,……就算莲娘好说话,只怕顾家也不答应。

叶大老爷心头一跳,顾家……顾家几位老爷一直丁忧,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叶东海继续道:所以我想……,与其等顾家来发作咱们叶家,不如先把事情给做周全了。

微微蹙眉,到时候我们占了理,又替莲娘出了气,顾家总还是会讲几分道理的,到时候才能全了亲戚情分。

你说的有道理。

古代的士农工商阶级观念十分浓重,不用怎么吓唬,叶大老爷就有一种祸事将至胆颤心惊,连连点头,也对……,以后咱们叶家做生意,还要仰仗顾家多多照顾呢。

这些……叶东海皱着眉,一派凝重的样子,大伯父回头与三叔也说一说。

叶大老爷正色道:东海放心,我省得。

叶东海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过是随口编了一段谎言,是为给妻子撑腰。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萧苍北面称帝,原本的小皇帝吓得离了京城,躲到了公孙辅的势力范围,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顾老太爷的孝期的确快满了,但是顾家几位老爷的仕途还半空悬着,……这种战乱的年代,武官的份量要远远比文官重得多。

----百无一用是书生。

顾家几位老爷会一些为官之道,但却没有经天纬地、定国安邦之才,想要重新回到仕途,……只怕还得看和徐家的交情如何。

******八月二十四,顾老太爷的三年孝期日子已满。

顾家举办了一个除服礼的仪式,顾莲和丹娘都孕期当中,又是出嫁女,便没有亲自回去,各自派了管事妈妈回去吊祭。

顾莲不免有点唏嘘。

要是当初祖父没有吞金自尽,自己是不是已经嫁给了徐离?那么徐家惨败之际,为了娶薛氏,匕首、毒酒、白绫,会不会让自己三选一?罢了,都是过往的事了。

徐家被她放在了一边,但是没过两天,顾家却有人亲自找上门来。

母亲。

顾莲六个多月的身孕,加上前段时间胎像不好,不敢走得太快,只是在里屋门口迎了一下。

呀……四夫人开口便是一句埋怨,扶住她,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娘家说一声?拔高声音,竟然让那些刁奴骑在头上?!他们叶家娶了你,不说好好对待,反倒连个尊卑上下都不分了!顾莲看着她,有点不认识这个关怀备至的母亲。

自己跟娘家说?有什么用?除了让母亲和叶家的人大吵一架,让自己更头疼,更难以收拾以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处来。

不过难得母亲没找自己的麻烦,还向着自己说话。

顾莲勉力笑了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迎了她到美榻上对面坐下,那些不安分的奴才,都叫二爷送了官,现在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啊……,你只知道一味的逞强。

四夫人絮絮叨叨的,打开话匣子,但凡让人回家捎个信儿,难道顾家还能不管?叶家算什么?不过是……难听的话忍了忍,小小商户,娶了你就该他们家烧高香的。

母亲……顾莲打断,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自己一个做媳妇的,露出对婆家瞧不起的样子,以后得多出多少是非?再说了,娘家又不是那种靠得住的。

你还不听。

四夫人一脸抱怨之色。

顾莲不想跟她吵架,更不想自己再动气上火,于是摸了摸肚子,敷衍道:母亲你看……,我现在怀着身子不易动气,先不说这些了。

四夫人有了台阶下,脸色好转一些。

指了指自己带的东西,给小元宝做了一些鞋子、帽子,又想着你,也做了一些小东西。

传授起育儿经验来,小孩的东西,最要紧是柔软干净……顾莲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心情真是受宠若惊。

嗯……一定是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不对。

还是说因为姐姐生了儿子,母亲心情好,连带看着自己都顺眼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母亲问道: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是怎么说成的?……顾莲肚子里斟酌着说词,----总不能把徐姝扯出来,到时候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因而含混道:不是我去说的,许是徐伯母喜欢给人做媒吧。

徐夫人对不住了。

老人家,暂时帮忙背一下锅吧。

四夫人问道:是不是李妈妈求你了?然后就去找了徐夫人?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奈道:母亲……,别说我现在怀着身孕,就算换平时,也不会再登徐家大门的,哪里会见到徐伯母?胡编了一个理由,听说大石哥立了不少军功,想来是因为这个,徐家才给得体面吧。

四夫人有点不甘心,嘟哝道:军队里那么多人,徐家就算能够记得黄大石,还不是因为你?我记得……,徐夫人一向都很喜欢你的。

顾莲扶额,----母亲不会还惦记着那对翡翠镯子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好没告诉过她自己救了徐姝,不然联想就更丰富了。

不明白母亲为何关注这些,不敢随便搭腔。

我的意思。

四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希望,一闪一闪的,既然你爹除服了,你跟徐家的交情又好,不如去求求徐夫人,给你爹安排一个好点官职。

顾莲无语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嗯……,看来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是对的。

心下真是啼笑皆非,母亲,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徐家?我被他们家退了亲,现又央上门去,算个什么?再说这么大的事,岂是说一两句话就能成的?四夫人不悦道:成与不成,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看着小女儿的目光带出不满,要是你爹好了,难道你的日子不更加好过?你看看……,没有娘家撑腰,叶家这种地方都要被人欺负。

虽然情知母亲的话都是马后炮,但是再分辨下去又要拌嘴。

顾莲不由心思飞转。

这些年和母亲打交道,也算是摸出了一些门道,硬碰硬是不行的,讲道理什么的更不行,顺着她敷衍是最简单的法子。

于是换了口气,温温柔柔笑道:母亲说得对,父亲好了才有的好日子过。

一副认真的神色,这几天抽个空,我就做点小礼物,叫李妈妈去徐家走一趟。

四夫人顿时欢喜起来,赞许道:……就知道你孝顺。

129原来孝顺二字可以这样用的?顾莲啼笑皆非,——这几年来,从最初对母亲保留着那么一丝希望,到后来一点一点消耗,早就不把彼此当做母女看了。

尽管觉得对方的要求十分无理,又荒唐,也懒得动气。

反正自己不过是随口编编瞎话,哄这种得罪不起的老小孩玩儿,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更没打算真的去求徐家——但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

因为从很早以前,事情就已经开始偏离轨迹。

从叶家的有心人开始算计顾莲,再到红玉被人当做枪使,中间佟妈妈怀恨在心暗地里报复,因果线索……,甚至可以追溯到叶东海意外失踪,顾莲强出头站了出来,为叶家主持大事,导致阴差阳错的得罪人。

所有的导火索造成了一个结果,——顾莲**到角落,不得不奋起一击,坚持把佟妈妈等人送去了官府!刁奴欺主,年轻的主母被老仆算计,这个段子够安阳百姓唠嗑一阵儿了。

风言风语渐渐传开……——传到徐家时,所有的量变顿时成了质变!徐策第一个反应就是,叫你们三爷过来。

但是已经迟了。

小厮气喘吁吁找了一圈儿人,回道:三爷出去了。

难道怎么巧,小兄弟也是刚听到了叶家的消息?然后就出去找晦气了吧?徐策隐隐的不放心,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去一趟叶家,知不知道去哪儿了?带了酒,说是出去找人说话。

徐策瞪大了眼睛,——借酒浇愁,这何其不像自家兄弟风格?!事实上,徐离的风格一致没有变。

他的确是拎了一壶酒,不过没打算跟谁对酒当歌,更不打打算把酒言欢,而是给安阳刺史送去了。

然后告诉他,让他即刻挪窝到幽州去。

幽州算是处在了前方第一线,风险和功劳并存,——现任安阳刺史掂量了下,决定还是迎难而上,……反正不上也得上。

徐三爷的笑容里藏着刀子,不去的话,自个儿只怕要被扎个稀烂!谈妥了正事,留下好酒,徐离出门上马直奔安阳大牢而去。

一番细细交待,让牢吏给佟妈妈等人换了地儿,关到规格最高的重犯大牢,然后吩咐,把牢里的花样儿让人见识见识,记得留活口。

牢吏一头雾水,应道:是,三爷。

若是死了,或者走失,你就替她们在里头蹲着。

不敢,不敢!牢吏连声保证,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徐离又问:你今天见过我吗?有……,还是没有啊?那牢吏话音未落,就觉得周遭季节变成了冬天,冷得自己直哆嗦,咽了一下口水,没有、没有,小的从来没有见过三爷。

徐离转身回了府。

徐策叫了他过去问话,开门见山,叶家的事你听说没有?听说了。

徐策抚了一下指间的琴弦,弹出铮铮淙淙的悦耳音符,优雅平缓,像是有心安抚情绪似的,叶家那种长辈众多的家庭,媳妇本来就不好做,但是既然那些刁奴能送官,说明叶东海还是站在顾氏一边的,有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

徐策停住手势,你只要记住一条,叶东海死了,顾氏可就是成了大肚子的寡妇。

意有所指,改嫁或者做妾,可都不是什么好路子。

明明已经退了亲,顾氏对小兄弟的影响却越来越大——由不得自己有所担心。

徐离对琴音恍若未闻,没有表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继而转口,正好我想跟二哥商议一件事。

何事?徐离面向北方,看着凉亭外面的一池悠悠秋水。

邓猛打仗是一员虎将,但是算不上什么好的父母官,所以我想,把现在的安阳刺史调至幽州任职。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徐策一时不解,颔首道:的确如此。

然后又问,那安阳刺史的位置,你打算由谁来接任?顾廷章。

徐策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小兄弟这是有意要扶植顾家,给顾氏撑腰!徐离收回目光,说道:当初顾老太爷给得东西份量不轻,徐家落魄之际,若非对各省各地官吏了如指掌,难有今日之事事顺利。

我知道,也没打算忘恩负义。

徐策微微皱眉,语气一转,顾廷章是在福建做刺史的,……做了十几年,却没有听说任何建树。

徐离勾起嘴角,现如今,安阳刺史还是平庸一些的好。

徐策闻言心头一跳。

尽管知道小兄弟是在偏袒顾家,偏向顾氏,——但是徐家今后还要四处征战,后方当然要求安全稳妥为上,……不求顾廷章能有什么做为,只求没有异心。

以徐家和顾家多年世交的关系,顾家又是满门文臣,的确叫人更加放心——而且顾氏还救了自家小妹。

既然顾廷章做安阳刺史没有害处,不影响徐家的霸业,不涉及军事谋略,自己何必去做恶人?于是笑了笑,改口道:虽说没有建树,但是也没听说出过漏子。

叹了一口气,只当是还了顾家的人情罢。

徐离静静不语。

徐策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次拨弄起琴弦来,淡笑道:那么顾廷维,还是依旧官复盐运使司一职吧。

顾氏在叶家的日子过得舒心一点,小兄弟也少牵挂一些。

徐氏兄弟三言两语之间,就在势力范围内决定了别人的命运,……而顾莲,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波逐流的棋子。

没过几天,棋子享受到了母亲的高规格待遇。

四夫人一大早就来了,东西比上次还多,笑容比上次更盛,高兴和喜悦简直掩都掩不住,激动道:我就知道,只要你去求情一准儿能成!顾莲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别解释?大伯父任职安阳刺史啊!!别说顾家……,就是叶家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上上下下都沸腾了。

相比起来,父亲那个盐运使司反倒不够打眼。

毕竟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并不太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位。

但是安阳刺史……,堂堂正正的一介地方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大概只有奶娃娃才会不懂,——搞不好的,还以为比徐氏兄弟更厉害呢。

因为昨天下午,叶三太太就是这么问自己的,莲娘……,你家大伯父做了刺史老爷,是不是徐家也得听他的吩咐?正常的太平年月,刺史当然能够管住一介指挥佥事。

可是现在官员并非朝廷委派,徐家更是不需要这些官职名头,如今他们家几十万大军在握,扶谁上去、拉谁下来,全凭自己的一个心意决定——哪里轮到大伯父说话了?只是这些弯弯绕绕,不提也罢。

有这么一个大伯父的声名镇住叶家,比自己努力一百倍、一千倍,都要好使,今时今日娘家总算派上了用场。

四夫人在旁边喜滋滋的,不屑道:以后在叶家,看谁还敢薄待了你?顾莲自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四夫人很快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她又忿忿骂道:何家、叶家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然后一脸快意,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姐妹俩的日子都好过了。

顾莲很快咀嚼出其中滋味儿来,笑容淡了许多。

等母亲告辞离去,叫了李妈妈吩咐道:往后在二门上看着一点,顾家再来人,就说我怀孕犯困睡下了。

在顾莲安心入睡的日子里,有人却睡不着了。

在徐家,薛氏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气得摔了茶盅,好哇……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愤怒道:现在安阳,已经成了他们徐家和顾家的天下!奶奶!薛妈妈赶忙上前关了门,回来劝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没有?!薛氏手上留着寸长的红色蔻丹,在掌心掐出月牙儿,我可听说了,顾氏在婆家被欺负的抬不起头,奴才都敢为难她!一声冷哼,三郎他抬举顾家,不就是念着旧情……,想给那顾氏一点体面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关这种猜想,薛妈妈心里其实也有过,只是哪里还敢在火上浇油?只能劝道:奶奶你别多心。

尽量缓和口气,顾家本来就是世代簪缨,之前只是几位老爷在守孝,如今人家除了服,自然是要重新回到仕途的。

又道:再说眼下时局不定,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想来也是……薛氏烦躁打断,够了!我不想听!奶奶,邓姨娘过来请安。

薛氏正在气头上,当即怒道:叫她滚!丫头不便将原话转述,出去见着邓氏,改了口,奶奶还没忙完,姨娘还是改时间再来说话吧。

主母能有什么好忙的?一不管家,二不带孩子,三不做针线。

邓氏心知肚明,微笑道:那等奶奶闲了再来。

出了院子,琢磨去徐姝那里晃一下。

否则一整天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小姑子和主母合不来,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正好赶上徐姝从外面回来,似乎心情很好。

邓氏上前福了福,二小姐。

邓姨娘。

徐姝打量着她去的方向,笑了笑,我刚才出去了一趟,逛得腰酸背痛的。

还揉了揉肩膀,我先回去歇着,空了再找姨娘说话。

意思就是,此刻没心情了。

邓氏闻音知雅,忙道:那我改天再来。

眼睛却在悄悄打量,旁边的丫头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瞧着小姑子挺紧张的样子,说了好几句,拿好,别碰着。

邓氏回了屋,叫了人出去打听。

听说得了一副画儿。

邓妈妈把能问的都问尽了,低声补道:二小姐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一趟叶家。

有些猜测,或许……,之前姨娘猜对了。

顾氏……邓氏微微一笑,心里的那份好奇和探究愈发浓烈起来。

130眼下对顾莲有兴趣惦记的,不只是邓氏一人。

顾家大老爷得了安阳刺史一职后,大夫人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一扫之前几年的晦气,闲话间不免说道:现在好了,免得小小商户都欺负到顾家头上!大夫人对顾莲的怨气由来已久。

之前在顾家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绵里藏针的侄女,后来何庭轩做坏了生意,其间少不了杏娘、四夫人、叶家等等,不免再次迁怒上了。

然后是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在大夫人眼里,是被顾莲横了插一手,——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庶女,居然只得二百两银子的聘礼!又因为这门亲事是徐夫人保媒,敢怒不敢言。

大夫人心头的那口气,憋了许久,发酵了许久,此刻吐了出来,简直就是神清气爽、意义风发,……类似的嘀咕次数不免有点多。

传来传去,最后这话传到了大老爷的耳朵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沉声道:徐三爷把刺史官印交给我的时候,叫我记得多照顾一下叶家。

皱眉问道:……你还不明白吗?大夫人一怔,顿时从云端之上跌落泥泞。

照顾叶家?总不能是照顾叶东海,照顾那些徐离根本不认识的叶家人吧?所谓照顾一下叶家,……不就是要给自己那个侄女撑腰么?怎么会……大夫人软坐在椅子里,看着身上前几天好心情赶出来的新衣,只觉得尽是刺眼和嘲讽,——闹了半天,丈夫官职居然是因为侄女得的?自己还妄想以后对叶家如何如何,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其实大老爷亦是不太理解,……侄女有几分姿色不假,可是已经嫁了人,而且徐离并不像会被美色所惑的人。

大老爷为人一向有些传统,这种因为裙带入仕的大便宜,要是落在别人身上,少不得鄙夷一句,红颜祸水!可是自己因为侄女得了好处,这话便说不出来。

不然不便说,还不敢说,——徐家重兵在握,根本就不会将什么道理,做事全只凭自己好恶,万一得罪可是要招祸满门的!尽管知道只要顾家不跟徐家对立,再以徐离对侄女的情分,是不会这样的做的,但是为了吓唬妻子,免得惹事,还是冷冰冰说了一句,你前往别忘了,之前的安阳刺史是怎么死的?凡事三思而行,当心祸从口出。

大夫人哪里还用再被吓?早已经丢了魂儿了。

别说去寻顾莲的晦气,就是之后见到四夫人的时候,都忍了许多,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便挤兑妯娌。

四夫人诧异了几天,体会到了其中关窍,……越发觉得都是小女儿的功劳,一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高兴之余,又给未来的外甥做了一套小衣服。

不过这一次,去叶家的时候却碰了壁。

蝉丫笑眯眯的,真不巧,奶奶刚刚睡下了。

又低声,夫人知道前段的事儿,奶奶着实累着了,大夫嘱咐多睡睡保养胎像呢。

四夫人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怀孕是大事,心里也希望小女儿生产顺利,——丈夫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的骨肉来得踏实一些。

因而留下了东西,我改天再来。

转头去找了大女儿,把大夫人的种种转变说了两三遍。

杏娘听得瞪圆一双眼睛,母亲的意思,大伯父和父亲能够重回仕途,……都是因为妹妹,因为徐……嘘!四夫人赶忙示意噤声,凑近道: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要是传出去,回头再传到叶家人的耳朵里,莲娘可就难做人了。

杏娘还没有出月子,最近大补特补,养得比之前胖了一些,有一种珠圆玉润的慵懒之态,不耐道:知道,我又不傻。

四夫人想说一句,你还不傻?不傻怎么会嫁到何家?到底还是忍住了。

继而想起桐娘的婚事来,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七妹妹要嫁给黄大石了。

怕大女儿不知道是谁,补道:是莲娘身边李妈妈的继子。

快意一笑,徐家保婚,黄家只给二百两银子,把长房那位气得脸都绿了。

这是怎么一个乱点鸳鸯谱?杏娘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她对堂姐的婚事没有兴趣,只是道了一句,莲娘也太胡闹了些。

顾莲要是听到姐姐的这一句评价,一定会大呼冤枉!不过眼下她听不到,也顾不上。

佟妈妈等人被送去大牢以后,心里总还是有一丝阴影,……似乎事情并没结束,红玉的那一句姐姐,扔是一个未解的悬疑。

琢磨了几天,忍不住叫李妈妈去红玉家里打听——结果却叫人失望。

红玉的确有一个姐姐,不过早些年就已经死了。

顾莲只得作罢。

或许只是人临死了,想起亲人,一句情不自禁的呼喊而已。

当时红玉出了事,招供出了茶水房的陈妈妈,冰片是找她家亲戚赊的,——但是问来问去,除了赊冰片的事,再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陈妈妈还在捶胸顿足,要不是想着她是做大丫头的,我怎么会帮她?前前后后买了十二两银子的东西,这会儿找谁要去啊!李妈妈听得烦躁,将红玉留下来的几件首饰全赏了她——红玉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家真是说不出的风平浪静。

顾莲整天优哉游哉的。

因为伯父和父亲同时回到仕途,又都在安阳任职,伯父还做了安阳的父母官,对叶家的上下震动太大了。

叶大太太最近是没有见着,只怕以她的性子,现在未必想见、敢见自己,犯不着再去吓唬她;婆婆就更加有意思了,之前红玉死了,婆婆话里话外,都是她屋里有几个能干的丫头,——暗示自己要一个过去帮忙。

假如她不是继室,而是叶东海的亲娘,估计问都不问就直接塞丫头了。

顾家消息传出,婆婆就再没有提过这个茬儿。

叶三太太虽然还在主持中馈,到底比从前收敛了许多,还不止一次说道:到时候等莲娘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我就乐得偷个懒儿了。

顾莲笑了笑,倒是省了将来叶东海再出面交涉。

叶家上下一片宁静,就连自己院里的那些丫头们,除了李妈妈和蝉丫、玉竹,其他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好像自己一生气,就会叫了衙役来捉了她们一样。

特别是文佩,不光比起从前畏畏缩缩,而且还有一点恍恍惚惚的,最近端茶就打翻了好几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儿居然碎了一个花瓶!你看你,笨手笨脚、毛毛躁躁!翠微喝斥了一句,叫了人进来收拾,一切收拾妥当了,回来说道:奶奶……,我看文佩做事越发的不尽心。

提出建议,不如撵了她去别处,回头再给奶奶补好的丫头上来。

顾莲微有讶异。

翠微的为人,一向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平时从来不和人争执、红脸,即便小丫头们犯了错,也是尽量细声细语教导,因而一直很得人心。

文佩办事不老成,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厉声教导几句,扣点月例银子,罚她下去好好反省反省吗?今儿翠微一反常态,刻薄起来。

不过是一个茶碗……奶奶是个菩萨心肠。

翠微自己亲手捧了茶,递到主母手里,只不过奶奶现在身孕要紧,回头文佩再打了什么,摔了什么,害得奶奶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一副为主母着想的神色,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提到身孕的事,李妈妈不由紧张起来,赞同翠微的意见,是啊,还是奶奶的身孕要紧。

又道:茶水房、花园子,哪里不是她的去处。

顾莲微笑道:行,就听你们的。

晚间叶东海回来时,支了翠微去给他换衣服,然后单独留了李妈妈等人,神色郑重道:我依稀记得,红玉和文佩平时挺说得来,但是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

低声细细分析,文佩这个样子,不能是因为红玉死了伤心,倒像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整天心神不宁的。

李妈妈目光微惊,闪了闪,奶奶说得好像不错。

你们这样……顾莲招了招手,让李妈妈和蝉丫走得近了一些,交待完毕,慢悠悠的倚回美人榻上,没歇一会儿,丈夫换了衣服回来了——神色有点凝重的样子。

顾莲递了一个眼色,让李妈妈等人都退了出去。

莲娘……叶东海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圆圆的肚子,今儿感觉如何?孩子有没有闹你?还好。

顾莲打量着他,二爷有心事?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闪烁的眸子,有担心、有温柔,——妻子从来不是那种目中无尘的人,若是自己掖掖藏藏的,不仅让她担心,而且落了下乘。

你认不认识……斟酌了下,嗯……,诗词书画都造诣不错的人吗?顾莲诧异一笑,二爷还对这些有兴趣?131以前我只知道打算盘。

叶东海嘴角浮着笑容,透着淡淡自嘲,今儿徐二爷请了人一起喝酒,他们作诗作赋、品鉴名画,我搭不上话,只能在旁边一个人喝酒,说起来真是无趣。

顾莲有心劝又不好劝,只能道: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事儿。

我不是跟别人怄气。

叶东海摇头,说道:只是想着,你平时是喜欢这些的,我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所以,想找个人学一学。

顾莲笑道:你哪有那个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

二爷要是真的想学……顾莲见他一直坚持,不好再劝。

又想着,丈夫既然已经入了仕途,将来少不要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出身低微还不要紧,一无所知没法说话就不好了。

只不过,正儿八经的去找个老师不太合适。

而且真的要从头学起,枯燥不说,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出什么来。

还不如找个人从大面儿上指点,不会画、不懂作诗、不知弹琴,都不要紧,只要懂得欣赏就行,——在官场上,奉承比炫耀更派得上用场。

顾莲想到了一个现成的人,而且这个老师,丈夫有充分的理由接近,免得认真在外头学起来,反倒被人笑话。

何必舍近求远?看向丈夫,笑道:二爷你没听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安阳出了名的才子?——所以别的没学会,只学会那些私定终身的风流韵事。

岳父大人?叶东海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人选很好,绽出笑容,还是莲娘你想得周到。

替她揉了揉腰,现在岳父是领着官职,等他休沐的时候再去吧。

小夫妻两个,一个帮了忙,一个解了心事,都有些如释重负的神色——气氛不觉轻松起来。

顾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凉了,朝外面喊道:来人续茶。

翠微进来,手脚伶俐的倒了两杯热茶。

叶东海随口问了一句,文佩呢?翠微看了一眼,见顾莲正在低头喝茶,便回道:文佩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不是打翻茶水,就是摔了花瓶,已经撵去茶水房那边了。

叶东海眼里带出一丝意外,不过却没多言。

等翠微出去了,方才说道:要是屋里的丫头不听话,你让李妈妈去处置,自己不用跟她们上火,别气坏了自己。

顾莲放下茶碗,不是我要撵文佩,是翠微。

翠微?是啊。

顾莲解释道:翠微说,文佩最近总是打坏东西,怕再绊着我了。

不由一笑,你还以为是我?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不得不承认,翠微的话含含糊糊的挺有误导性。

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翠微不想文佩继续留在屋里,利用对怀孕的担心,让李妈妈和自己撵了文佩,她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翠微……,文佩,文佩最近的恍惚……,红玉?叶东海回头看向她,摸了摸额头,不舒服?没有。

顾莲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红玉指的姐姐不是亲姐姐,而是院子里认下的姐姐呢?或者仅仅只是称呼上的,……比如翠微姐姐。

叶东海笑了,那你还呆呆的。

顾莲问道:二爷,你知道红玉认过什么干姐姐吗?干姐姐?叶东海摇头道:没听说。

带出一丝回忆之色,她姐姐翠冷,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翠冷?顾莲有点吃惊,是红玉的姐姐?没想到红玉的姐姐,居然也是叶家的丫头,不过更吃惊的还在后面,她问:哦……,翠冷怎么死的?小产死的。

顾莲脸色微变,翠冷是你以前的通房丫头?嗯。

叶东海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直言说道:当时爹觉得我年纪不小,身边该有一个人,便把赏了一个丫头给我,改名翠冷。

翠冷是空降过来的?还把翠微压了一头?顾莲觉得十分怪异,问道:那……,为什么不是一直服侍你的翠微?难道翠冷更漂亮一些?那倒不是。

叶东海回道:当时翠微还小,大概才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会儿翠冷多大了?比我大两岁。

叶东海不太愿意回忆这些不愉快,三言两语说道:总之没过几个月,翠冷怀了孕,后来怀相不好,结果孩子和大人都……看向妻子,你现在正怀着孕,不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了。

顾莲看着他,对翠微并没有任何的微词,只是有点惋惜翠冷的死,便猜着当初这段公案已经了结,——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虽然猜测其中另有蹊跷,但是无凭无据,又没有来由线索的,只怕一时间也挖掘不出有用的东西。

别说自己了,就算换做林黛玉,空口白牙的去跟贾宝玉说,袭人看着像是一个有心计的,说不定算计了谁,——然后又举不出例子和证据,说也是白说。

这件事,还得等文佩那边有了眉目才行。

顾莲收回心思,转而笑了笑,好,不说了。

叶东海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小包,递到她的手里,笑吟吟道:上午我去了大昭寺一趟,专门给你求的平安符,让大师开过光的。

红布和针脚都十分简陋,果然是寺庙出品。

顾莲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张小小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符,看不懂……,但是丈夫的心意却是懂得。

小心的系了口,浅笑道:等下我让人挂在床头吧。

——那笑容,宛如春日里桃花扑水一般。

这些日子各种忙乱,叶东海好久都没有这样静静看过妻子了。

鸦青的头发,脸若白瓷,一身简单的家常黄衣白裙装束,因为怀孕,连珠钗步摇都没有带,只系了一条碧绿的缎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叶东海有一点恍然,……她这么好,可是娘家不亲、生母不疼,兄弟姐妹亦是十分疏远,几经周折嫁了人,结果却因为太出挑被婆家忌惮。

就好像明珠跌落到了尘埃里,总是不得清净。

这么想着,不免更多了几分心疼,夜里睡觉给妻子盖了几次被,——结果自己反倒弄醒睡不着,不想吵了她,便一动不动望着床帐出神。

忽地想起外面那些流言。

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岳父也官复原职,安阳的百姓们说起顾家,都是和徐家相提并论,……提到叶家,自然是艳羡拣了一个大便宜!听说岳母最近时常过来,却总撞上妻子睡下。

除非叶家能够压过顾家一头,否则岳母占着生母的身份,妻子这一辈子,都难以摆脱岳母的纠缠,真是烦不胜烦。

又想到上次遇险回来,徐家兵马列阵在叶家巡逻的情景。

尽管事后知道,是妻子为了压制那些大掌柜去调遣的,可是仍然觉得后怕,万一自己当时真的回不来,——徐家又当如何?为了徐家的霸业,为了招兵买马,他们岂会丢掉叶家的产业?!否则当时叶癸派人去了徐家,徐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叶家?而是在知道自己回来以后,才叫了自己过去提起此事。

叶东海有心事,第二天早早的便起床出门了。

顾莲醒来不见着人,只剩下床头的平安符在轻轻摇晃——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

叫了李妈妈进来安排一番,然后道:去吧,办仔细一些。

中午的时候,从外面请了一个辟邪做法的道士。

二奶奶的原话是,最近家里出了几条人命,有血光,不吉利,让大师做做法、辟辟邪,大伙儿也好睡一个安稳觉。

谁知道那道士施法的时候,居然把桃木剑给折断了!最后连银子都没有要,丢下一句,贫道法力不够,压不住邪,贵府还是另请高人过来施法,方才能够化府中的怨气。

一时间,闹得叶家人心惶惶。

到了晚上,就陆陆续续有人说看见鬼了。

顾莲虽然是个魂穿的,但却不怕这些,——反正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爽,了不起姐再穿一回咯,没准儿还能命好一点儿呢。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李妈妈抓到了在后花园烧纸的文佩,并且当时还念念有词,什么红玉姐姐你别找我……,我没有害你……,我只是无心的云云。

蝉丫过来报消息,顾莲便找了个借口支走翠微,让她去婆婆那边送东西。

然后叫人架住了文佩,悠悠道:别急,想清楚了再说。

二奶奶饶命!文佩咚咚咚的磕头,瑟瑟发抖,早几个月,二爷在外面出事那段时间,家里又忙又乱,我连着熬了几个晚上便犯困。

因怕误了差事,就找陈妈妈买了一个香囊,果然挺有用的……哦,然后呢?顾莲的视线扫过文佩时,心下猜疑不定。

后来我在钏儿她们面前显摆,刚巧红玉姐姐路过,她是一个霸道的性子,说是要拿去玩,我是知道的,她拿走就再不会还回来。

文佩又是伤心,又是委屈,那个香囊花了我三十钱,我不舍得,红玉姐姐就不高兴……蝉丫听了半天没个头绪,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说!是是。

文佩打了个激灵,加快语速,后来翠微姐姐听我们吵了起来,看了看那香囊,说是里面有麝香粉、冰片粉,怕是要值一点小钱,叫红玉姐姐别跟我们小丫头计较,真的喜欢就自己去买一个。

翠微又做了好人。

更让顾莲惊讶的是,翠微似乎对医药很在行的样子。

想了想,问道:翠微还说了什么?翠微姐姐叮嘱我……文佩回忆道:说是这种东西不能多用,偶尔撑几天提提神可以,用久了,反而会叫人心浮气躁。

折腾了一大圈儿,只问出来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

是啊……,翠微只是好心的提醒了一下文佩,正巧被红玉听见而已,——人家可没指使红玉去害人,都是红玉自己起了歹念——真是滑不溜丢!132顾莲忽地有点头疼了。

根本不可能因为一句好心提醒,就去死咬一口,——说翠微是未卜先知的,预测红玉听了就一定会起歹念,然后再来算计自己。

翠微在叶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是叶东海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这一句话抹不去她的好处。

就好比现在叶东海突然说,蝉丫要害他,自己是绝对不会立即相信的。

奶奶,我真的没有唆使过红玉姐姐。

文佩伏在地上哭道:我那香囊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就算有冰片,也只是一点点粉末……又吓又怕,而且……、而且我平时除了送茶倒水,根本没有进过里屋。

大声的哭了起来,二奶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的……顾莲心思烦乱,吩咐道:塞住她的嘴,带下去叫人好生看着!细细回想之前的那些种种巧合。

最初是翠微为了挡住孔雀,被抓伤,然后疤痕一直都不好,含沙射影指向红玉;然后佟春儿过来送艾叶糕,结果翠微就吃坏了肚子;接着在自己对丫头们疑心时,把红玉推了出来送水。

巧合太多,——太过反常便是妖!顾莲不甘心,更不放心。

谁知道,什么时候暗地里会捅出一把软刀子?——还找不到使刀子的人!翠微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捧了一个高脚的镂空熏炉回来,微笑问道:奶奶,这炉子放在哪儿?放外屋的墙角吧。

顾莲不动声色,打量着那袅娜窈窕的背影。

浅**的上衣,配一袭柔和淡雅的碎花高腰襦裙。

头上挽了斜髻,只插了一支金钗,并几朵小珠花,简单但是不失雅致,——生得杏眼桃腮、粉面朱唇,比那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品味好多了。

或许……,落难之前家境还不错?只是这些暂且不想问丈夫,否则他是一个心细的,自己又得解释为什么要问,但是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终于开了口。

当初翠冷到底是怎么死的?叶东海脱了外袍,穿了一身素面的中衣刚爬**,动作缓了缓,在妻子身边找了位置坐下,微微蹙眉,你为什么一直执着这个?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我怀着孕啊,难免多想了一点儿。

顾莲不想露出太紧张的样子,躺在他的臂弯里,柔声道:你与我说说,往后才会放心一些。

叶东海沉吟,似乎不太愿意开口。

顾莲打量着他,有什么忌讳,不方便对我说吗?不是。

叶东海看了她一眼,目光回避,如你所说,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并非我想瞒着你,只是……再次抬眼,我怕你听了,会对我失望……,都是年少时的荒唐事了。

顾莲心思如电,你是说,翠冷的死和你有关?丈夫的脸色十分为难,似乎往事隐秘颇多、难以启齿,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似自己架了把刀在逼着他一样。

你告诉我……顾莲愿意和他分享心里的阴暗面,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的了解丈夫,了解叶家的一些过往。

为了软化他的情绪,环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我都还和以前一样待你。

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到底还是不愿让其失色。

那天……轻轻舒了口气,我喝多了酒。

再次勾起那些往事,叫自己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就有些不知节制。

顿了顿,当时,我不知道翠冷有孕……——触目惊心的场景依旧清晰。

两个人鱼水之欢没一会儿,翠冷就见了红,顾不上面子难看,赶紧叫了有年纪的妈妈过来,……结果只等了一会儿功夫,翠冷就小产了。

因为事情尴尬窘迫,自己没脸见人便跟着大哥出去远行。

等到年底回来时,才知道翠冷因为一直恶露不止,自己走后不到一个月,就跟着那团血肉撒手去了。

叶东海说完了,看向妻子的目光有点复杂。

你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吧?顾莲温温柔柔微笑,安抚他道:再说,你不是不知道翠冷有孕吗?又喝了酒。

给丈夫下了定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

叶东海仿佛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又像是拂去了心上的一层蛛丝,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神色郑重,我从前虽然做了一些荒唐事,但是以后不会了。

像是生命里的一块污点,努力露出来,再抹去,心里好受了许多。

顾莲依偎着丈夫,留出时间给他舒缓情绪,……想起一些蛛丝马迹,自己没有怀孕之前,丈夫在房事上,也是很爱粘着自己的。

除了本身的心悦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为的原因呢?因为只有自己早点怀孕,才会需要通房丫头,——翠冷死得蹊跷,丈夫大抵是觉得喝酒的原因,自己却是被各种香料给弄怕了——什么都能联想到做手脚上面去。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顾莲侧首,看着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你只当是我怀孕多心……最终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猜疑都告诉丈夫,否则夫妻还两个你猜我猜的,那该得多累啊。

从翠微受伤说起,期间种种蹊跷、怀疑,一直说到文佩吐出的那些话。

你是怀疑翠微……?叶东海目光难以置信,可是看着妻子眼里的担心、焦虑,再看着那承载着生命的肚子,不由开始动摇,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就查吧。

丫头再好也是丫头,不能让妻子一直担惊受怕的。

若是翠微受了委屈,赏点东西安抚一下;如果她真的跟红玉一样,坏了心肠,那么自己绝不会轻饶了她!第二天,叶东海说自己丢了一样东西——把所有人的屋子都翻了一遍。

顾莲预料的差不多,……什么都没找出来,药材、符纸,任何可疑的东西,谁会傻到在风口浪尖上,还不知道销毁证据呢?虽然失望,但是也能过猜得到。

唯一的好处是,总能让自己觉得屋子里干净一点。

翠微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上来问道:二爷,到底丢了什么?叶东海淡淡道:一块祖母绿的坠子。

我怎么不知道?翠微神色有点惊讶,有几分打探,笑了笑,我一直把箱子锁得好好的,钥匙也是从来不敢离身。

新得的。

叶东海环顾着满院的狼藉,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面上表情却是不露分毫,……或许,只是妻子怀孕多心了吧。

于是转身回了房。

却见妻子摸着肚子,倚靠在窗台前的靠垫上出神。

窗台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花觚,里面插着桂花,娇嫩的黄、淡淡的清香,和那一身绿衣白裙很是搭配。

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副春日美人午睡图。

叶东海静静看了一会儿,方才过去坐下,院子里都搜遍了。

笑了笑,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平时多留意一点儿。

迟疑了下,或者……,把翠微送到庄子上去。

顾莲沉吟不语。

怎么了?叶东海伸手摸她,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你太过费神的吗?我是在想……顾莲禾眉微蹙,缓缓抬起清冽明亮的视线,或许我们搜错了地方,把正经该找的地方给忘了。

以翠微的细致,假如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么会把东西放在别人能找到的地方?更不用说,红玉才出了事。

几天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把二房的前院翻了个遍,但却忘了,——其实叶东海除了吃饭睡觉的地儿,还有一个长时间逗留的去处。

那就是,坐落在叶家后花园的专用书房。

当初叶东行喜欢那边清幽宁静,平时没人打扰,找人议事的时候也够私密,便单独腾出几间屋子,以做书房之用。

当然了,后来成了叶东海的书房。

顾莲想过了,有时候丈夫吃了晚饭后再过去,有时候一整天都呆在那边,仅次于呆在正屋睡觉的时间了。

而那边几乎没人走动,平时只有叶东海过去的时候,翠微、红玉等人才会跟着过去服侍,要做手脚方便,且不易被人发现。

最主要的是,叶东海在那边呆的时间实在够长。

等到回来,基本上就是该直接睡觉了。

顾莲知道丈夫不信,……不太相信自己的胡思乱想,也不信翠微会害人,可是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怀孕了,免不了有一些喜欢胡思乱想。

只要他肯让着自己去查就行。

果不其然,叶东海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我亲自带人去书房一趟。

李妈妈跟着一起去了。

起初以为主母猜测有误,或者翠微隐藏的更深,……因为同样翻不出什么来,但是后来,叶东海为了让妻子消释疑心,以便好好养胎,便让人把枕头被子都给拆了——顾莲赌对了!被面里、枕头里,甚至有几件遗留的冬日棉衣,都拆出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翠微经手的针线活计。

叶东海不由又惊又怒!当即叫了上次的大夫过来,一样一样的检查了,倒并非什么有害的东西,也就是有些壮阳补肾、催动□之物。

叶东海的眼里快要飞出冷刀子,风一般的回了内院,揪出翠微跪下,把那些东西扔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恶声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翠微的脸上是一片死灰之色。

这几天从家里开始闹鬼,道士捉鬼失败,再到文佩被看押起来,一切都一切都带着某种危险气息。

可是这个时候,自己更加不能随便轻举妄动。

二爷一直在内院守着主母,自己一个做丫头的,没有理由单独去书房——去了只会更加让人怀疑。

当时内院说是丢了东西的时候,就隐隐猜到,有可能是主母的主意,可是自己不怕他们在内院搜,因为他们什么都找不出来。

133翠微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原本以为可以放心了,再找个机会去书房收拾一下,一切都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二爷就不该娶这样的主母,貌美、厉害、出身好,叶家上上下下,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更要命的是,二爷的一颗心还都偏向了她。

罢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得不到,……还不错——反正大仇已报。

自己这一生,从官宦千金变成罪臣之女,再到流放岭南瘴气恶地,接着是父母弟弟相继在瘟疫中离世,……七岁孤女一路流落,最终**自卖自身入了贱籍。

最终却连给别人做个姨娘的愿望,都被无情踏碎!从云端跌倒地上,再陷入泥泞,不能自拔……,就此归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翠微忽地抬头笑了起来,扯开胸前衣襟,二爷请看……众人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淫奔,而是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片凸凹不平的肉红色疤痕,叫人触目惊心!李妈妈看得直皱眉,上前喝斥,不要脸!还不快点把衣服合上?!翠微恍若未闻,只是凄婉一笑,二爷大概忘了。

神色间不但没有丝毫的后悔,反倒折出一抹恼恨,这些……,可都是拜翠冷所赐!翠冷那个面甜心恶的,表面上一副待谁都亲亲热热的样子,实际上人如其名,冷心冷情冷意,——她见自己服侍主人时间长久,情分深,为了通房的那个位置,便不择手段害了自己。

那时候翠冷刚刚来二爷身边,她爱笑又嘴甜,很快就和自己熟识要好起来,同吃同睡,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有一天,十分的冷,家里便做了几个一品锅。

翠冷骂小丫头们笨手笨脚端不好,自个儿上前去端,……自己怕她弄翻了,便赶紧过去帮忙,——结果真的弄洒了,不过是洒在了自己的身上!回忆至此,翠微缓缓抬起头,二爷想起当年的事了吗?叶东海看着满腔愤怒的她,声音迟疑,你觉得是翠冷故意的?那时候的我多傻啊。

翠微笑了,眼里却有泪花闪出,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给我买好的消痕膏药,……以为她只是无心失手。

嘴角浮起自嘲,可是后来,我亲耳听得她们姐妹说笑,笑我是个傻子!李妈妈等人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是也猜出几分,各自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为了那个位置,她从一开始就算计我!翠微声音转厉,表情狰狞,她害得我躺在床上养病,自己却爬了二爷的床!她还在膏药里面下东西,害得我一辈子都消不去这疤痕,一辈子都不能侍奉二爷!眼眶泪花飞溅,她这般歹毒,早就该死!红玉一样的该死!不管是谁给二爷做姨娘,都轮不到她们姐妹俩……她伏在地上失声大哭、泣不成声。

像是要把这么些年来的委屈,以及一辈子都做不成姨娘的痛苦,还有事情败露即将赴死的不甘,全部都统统的哭出来!叶东海不言不语,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自己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透出了背后的**!翠冷害了翠微,翠微便趁她怀孕头三个月不敢声张,设计让她小产!并且以那样叫自己蒙羞的方式,使得自己离了家。

最终,翠冷没有逃过产后血崩的下场。

而红玉……,在主母迅速怀孕之后,以为自己的大好机会到了,被翠微撩拨的迷失了心智,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污秽!叶东海觉得一阵反胃。

而隔在帘子后面听审的顾莲,更是真的恶心起来,呃……,连着干呕了几下,吐不出,心里反倒更加恶心不堪。

玉竹扶着她,担心道:奶奶,你还好吧?顾莲皱眉,抿着嘴摇了摇头。

翠微为了让自己早点怀孕,以便进行她除掉红玉的计划,居然不堪对丈夫使用催情药物,——想来她被翠冷算计后,这些年没有少研究这些。

也就是说……,之前丈夫在床上对自己的缠绵悱恻,竟然大部分是药物驱使,鱼水之欢变得跟□一样!不是发乎情,而尽是人为作用的结果!那在床上纠缠的两具身体,像两个玩偶一样,被隐形人和无形丝线操控着,——还有比这更叫人恶心的吗?!真是想吐都吐不出来!顾莲靠在椅子里连连喘息,心间恶气萦绕。

二爷,二爷……!在外面的翠微突然凄厉大叫起来,痛哭流涕道:我知道你恨我、厌我,可是……,可是我被翠冷毁了一辈子啊。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记吃痛闷声响起。

估摸着叶东海随手抓了什么东西,砸到了翠微身上,只听他冷冷道:你觉得翠冷害了你,就该指出来……指出来?翠微又哭又笑,我说是翠冷故意的,二爷信吗?那时候,她已经爬了二爷的床,二爷会因为我的一句怀疑,就把她撵出去吗?二爷别忘了,翠冷可是老爷赏给你的人!李妈妈啐道:所以你就害了二爷和奶奶!我没有!翠微不甘心的分辨,都是红玉起了歹心,算计了奶奶!又是一阵失声痛哭,二爷……,当初是叶家收留了我,是你收留了我,我发过誓要一辈子报答二爷的,又怎么去害你?如果一切顺利,不光除了红玉,二爷和主母还会因为经常拌嘴,彼此渐行渐远,自己做一辈子体面荣耀的姨娘。

上天再眷顾自己一些的话,主母早产,或留下孩子,或者一尸两命,——扶正的事不敢想,但是二爷的继室肯定要差远了。

自己甚至可以生下庶长子!可惜……,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了。

翠微心底不无惋惜,自我欺骗一样的喃喃道:我没有对奶奶下毒,更没有对二爷下毒,那点子东西……,不过是让二爷和奶奶更好……叫她闭嘴!顾莲在里面听着,几乎快要恶心到了极点!实在是忍无可忍,掀了帘子喝斥,还听她说这些污秽不堪的做什么?赶紧塞住嘴、捆下去,赏她一碗药,扔到乱坟岗去!带走!叶东海厌恶的挥了挥手,回头看到妻子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走到身边劝道:莲娘,你先进去歇着。

二爷!二爷……翠微被人狠狠塞嘴,不甘心的拼命挣扎,瞪圆了一双杏眼,几乎瞠目欲裂,——她心里清楚的很,等待自己将会是什么下场!不要那样卑贱的死去!决不要!!逮着机会,狠狠的咬了李妈妈一口,趁她吃痛松手的一瞬,——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恨意,朝着那方形的花盆棱角狠狠一磕!顿时头破血流,一片揉碎桃花红满地的触目景象!莲娘别看!叶东海赶紧捂了妻子的眼睛,让她别过身去。

可惜顾莲还是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那些猩红的颜色,那张狰狞的面庞,……心头的那股恶气顿时翻涌,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

叶东海瞧她情形不对,急道:快请大夫!很快大夫来了。

诊了脉,口中却是颇有埋怨,怎么又惹得奶奶急火攻心、郁气干结?语气有些严厉,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一胎了?!她一个孕妇,就不能过一天消停的日子?你们叶家再这么闹下去,可就别叫我过来看病了。

叶东海被训的答不起话,沉声道:是,知道了。

奶奶的胎像有些不稳,这些天最好别下床。

大夫叹了口气,又道:这三天我都过来瞧瞧,然后等稳定一些,再隔三天过来一趟。

叫了李妈妈过去,细细的交待了一些饮食保养的忌讳。

顾莲躺在床上,舒缓了一下,倒是觉得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翠微已然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扭曲了心灵,除掉这个恶瘤才得安心,……不然白天黑夜住在一个院子,就好像被毒蛇盯住一样——叫人脊背发寒。

眼下就连空气里,都像是忽然间被过滤了一般干净。

到了下午,叶家的人轮番过来探望。

叶大太太自从出了佟妈妈的事,就有些别别扭扭的,瞧着顾莲像是没事,问了几句有关胎像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三太太如今忙着家里的杂事,不过来点了个卯。

顾莲心里是清楚她的,笑着打发了。

倒是婆婆和小姑子,过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叶二太太一向不怎么打扮,挽了圆髻,插了几只金钗,——反正她打扮不打扮,区别不是很大,更吸引不了丈夫的目光,干脆省了这些麻烦。

你这屋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顾莲微笑看着婆婆,等着下文。

现如今,莲娘你又是双身子的人。

叶二太太接着道:要忙的事情很多,人手少了怎么行?不如再买几个丫头进来。

咦?不给自己塞丫头了?顾莲不露声色,笑道:多谢母亲关心,回头就叫人牙子带人进来看看。

叶二太太又道:那些外头新买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不懂规矩。

指了指身后的老仆,章妈妈是一个极妥当的,要不……,让她过来给你帮几天忙吧。

——不塞丫头爬床,该塞管事妈妈教人了?顾莲心知肚明,……要是自己买的小丫头们,都是由章妈妈的手□出来,将来还不怕她怕得要死?再说,焉知不会被收买几个?因而只是微笑,母亲身边离不得人,还是算了。

叶二太太还要再说,其实……母亲不必操心。

叶东海不知道几时进来的,打断道:章妈妈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母亲平时离不得。

态度坚决,莲娘这边我自有安排,此事无须再提。

叶二太太的笑容有一点僵硬。

叶五娘只觉得尴尬不已,去拉母亲,娘,咱们回去吧。

说着,径直站起来,二奶奶累了,让二哥陪着说话就好。

134叶东海对大太太念着养恩情分,和继母……,几乎等同陌生人,——对他而言,继母只是父亲的续弦而已。

当即接了妹妹的话,微笑道:母亲、五妹妹,我送你们出去。

——这话就是在撵人了。

叶二太太羞愤交加,……继子和儿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携了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不必送,我们自己回去。

她虽这样说,但叶东海还是送到了前院的二门口。

过了二门,上了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叶五娘不由小声抱怨,娘……,你把章妈妈塞过去,二奶奶岂能愿意了?何苦来,摆明就是得罪人的事。

我还不是为了你?叶二太太一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看顾氏那手段厉害的!这才进门呢,就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先是你大伯母闹翻,而后拿捏中馈之权不放手!眼看我什么都捞不着,将来怎么给你置办嫁妆?!叶五娘皱眉,二哥若是娘亲生的,才‘长者赐不能辞’,二哥又……哥哥既不看重母亲,一颗心又还偏心****,反正……,娘往后还是省省吧!——没得惹人嫌!说起叶东海,更加勾起叶二太太的心头火,瞧你二哥那样子,被你二奶奶指使的团团转!我不过是好心,想帮个忙……叶五娘心知肚明,母亲想在****身边插几个人,不至于两眼抓瞎,可是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啊?二奶奶不情愿,二哥不答应,便是母亲抬出长辈的架子,爹那边不支持又有什么用?因而撇嘴道:罢了,帮忙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看来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叶二太太一路郁郁,回屋关了门,对儿媳有更多不满,这哪里是娶了儿媳,简直是娶了一个婆婆回来!叶五娘见母亲解不开,劝道:娘……,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什么好的?是,二奶奶出身高贵。

叶五娘一脸正色,分析道:加上二哥又爱重她,万一再生个儿子,这家里怕是要由她说了算。

话锋一转,可是你想想顾家,咱们叶家有这门一门亲戚,难道就一点好处都没有?叶二太太一直耿耿于怀被儿媳夺权,钻了牛角尖,此刻被女儿一提醒,悟了悟,倒是转过弯儿来,你是说,你的婚事可以找你二奶奶说项?什么呀!叶五娘涨红了脸,我哪里就想到自己的婚事了?叶二太太却心动起来,都是自己以前糊涂了,——与其去跟儿媳较劲,还不如借顾家的势力,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呢。

我是说……叶五娘不好意思,分辨道:二奶奶厉害归厉害,可是平时也没有给娘下绊子,对不对?叶家有刺史大人这样的转折亲,生意自然更好做,别人也不敢轻瞧了咱们,往后的日子亦会好过一些。

叶二太太一心盘算着女儿的亲事,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前院的顾莲,当然不知道婆婆在惦记着自己。

不过刚才婆婆一闹,倒是被她提醒想起一点东西。

晚饭后消了食,与丈夫说道:母亲说得对,我屋里的丫头的确是少了些,还得重新买几个。

顿了顿,不过管事妈妈却不用找,有现成的。

叶东海正在旁边漱口,随口问道:谁?顾莲没回答,先扭头看向玉竹,你姐姐麝香,她现在不是出府嫁人了吗?她男人是做什么的,要是愿意,一块儿过来叶家,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让自己的姐姐做管事妈妈?叶家又是这么有钱,玉竹眼里露出欢喜之色,递了帕子与叶东海插嘴,然后笑道:等明儿空了,我就回家一趟去问问。

顾莲点头,明儿准你半日的假。

又笑,别怪我小气,实在是人少走不开,等往后人多了,再让你们歇吧。

自己身边的人,李妈妈和玉竹不是不好,但都有点老实,蝉丫和谅儿又小,倒是以前在母亲屋里的麝香,原本就是一个能干的大丫头。

在后宅里过日子,没有自己的信得过的人不行,没有能用的人也不行。

翠微、红玉,一下子挪出两个窝儿。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得赶紧插上自己的人。

另外……顾莲想起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我生产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想把稳婆和乳母先找好,到时候不至于忙乱。

万一真的生了儿子……当然是要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行……,儿子的乳母也不能是大太太挑的,还得自己选的人才放心。

倒不是说大太太会害了孩子。

只不过小时候还好,过了三、四岁,需要开始启蒙教育的年纪,像大太太那种人是万万不行的!教歪了不说,只怕还会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这种时候,一直陪伴在儿子身边的乳母,作用就十分的要紧了。

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还可以找机会过去看。

教歪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顾莲能够想到的担心,叶东海一样能够想到。

妻子是舍不得孩子,更怕大伯母教养不好孩子吧?毕竟长**身体不好,而且伯父伯母盼孙心切,真的生了哥儿,多半是要养在他们身边的。

嗯,乳母是得更加慎重一些。

叶东海略有沉吟,——妻子想安排乳母,只怕大伯母那边也是一样的想法,要是妻子去找人,反倒像是在跟长辈打擂台一样。

怎么了,二爷?叶东海抬头道:买丫头和找乳母的事儿,明天我去吩咐老高一声,找几个稳妥的人牙子进来。

顾莲目光一闪,悟出了丈夫的体恤,于是笑道:那就辛苦二爷了。

叶东海淡淡道:不值什么。

——丈夫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到了床上躺着,顾莲忍不住望着帐子微微出神。

最近叶家出了不少的幺蛾子,投毒下药、借刀杀人,关进大牢的,死掉的,丫头之间别苗头,仆妇暗地算计主母,简直够唱一出热闹大戏了。

不光下人们唯唯诺诺,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气氛也不大好。

其实细说起来,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矛盾真是不少。

第一,是过继孩子的事;第二,叶家长辈太多,对自己这种高门千金并不接受,更多的……,是既希望自己能够多出力,又嫌自己太雷厉风行;第三,自己嫁进叶家时间尚短,连下人都还不太拿捏的住。

结婚之前,彼此基本上就是陌生人。

除了安阳城外借宿、叶东行丧礼上的偶然一瞥,以及栖霞寺的一点点小缘分,再没有别的任何交集,像是两条几乎平行的人生轨迹。

后来安阳城破,顾家上下仓皇逃难,三房的人欲要置自己于死地——是他让段九救了自己。

富家公子救了落难少女,原本应该是挺好的一个开始,……走到现在,却有一种千疮百孔的感觉。

其实新婚之夜还是好的,甚至第二天去敬公婆茶的时候,自己也是打算在叶家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把小日子给过得平安喜乐。

从大太太送药材开始,从他直接说明要过继一事开始,一切都变味儿了。

自己有过努力,比如帮他看账册、红袖添香;比如他对自己下嫁叶家有心结,对自己不重视他的心意有心结,对徐离有心结,这些自己都有努力的去化解。

他也有努力,对自己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做尽小伏低,在自己和叶家长辈有矛盾的时候,也肯站住来替自己出头。

可是这一切,在自己没有怀孕之前,还可以维持一种鹣鲽情深的假象,……等到自己一怀孕,矛盾激化,就再也难以掩饰得住。

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自己一天天的孕育,情感上更是难舍难分。

更因为自己怀孕身子不方便,翠微、红玉、佟妈妈,甚至大太太、婆婆,以及想从中捞油水的三太太,——那些隐藏的矛盾一下子就都激化了。

难怪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因为结婚不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假如叶东海有个能干的爹,或者叶东行还在,只是夫妻俩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情况就会比现在好的多,——而不是承载了一些太过沉重的东西。

万一,这一胎真的是个儿子……想什么这般入迷?叶东海脱了衣服上来,一时睡不着,躺在她的身边,手里捏了一缕头发,轻轻缠绕,与我说说。

顾莲枕在他的胳膊上,感受着熟悉而陌生的温度,——什么这一胎生个女儿,什么不想让孩子过继,说出来都不是好的话题。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儿,最后却是,听说徐家要去打虎都,你什么时候启程?叶东海松开了手,支起胳膊,这次我不去,在家里陪着你。

啊……顾莲迟疑道:不会误了事?不会。

叶东海瞧着她吃惊的样子,觉得好玩儿,虎都是小地方,当地的驻军数量也不多,我把该准备的都弄好,到时候让老高跟着过去。

搂了她,好了,你不用白白担心的,放心……,我有分寸的。

顾莲见他神色笃定的样子,不好再怀疑。

想来丈夫是被最近的事震到了,不放心临产的自己。

他坚持留下来,也是一番爱护自己的好意,——况且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说不用担心,那自己就再嗦嗦就没意思了。

顾莲转了话题,笑道:在家呆了快一年,闷得很,回头得空去外面逛逛。

行,不过再往后就是冬天。

叶东海琢磨了一下,大昭寺的红梅开得好,到时候等下了雪,一边赏梅、一边赏雪,倒也雅致的很。

小夫妻俩便说起了闲篇,过了许久,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方才挨在一起睡下。

第二天,便都醒得有一点晚。

顾莲披了衣服,下了床,在菱花铜镜妆台前面坐下,喊了玉竹进来梳头,随便挽一个吧。

自己在妆盒里翻东西,找出一支粉色的桃花簪子,戴这个。

玉竹拿了象牙梳,一下一下温柔的梳着,笑着请示,等会儿服侍完奶奶,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

一面说,一面灵巧的挽了一个纂儿,奶奶瞧着可使得?挺好的。

顾莲微笑,瞧着镜子里一直站着的丈夫,二爷还不出门?快去外头先吃点东西,热汤热水的才暖和。

还不饿。

玉竹瞧着好笑,伸手道:二爷,要不你来给奶奶通头发吧。

叶东海拿了梳子,那我试试。

顾莲从镜子里打量着他,剑眉星目、线条干净,只是不知不觉间,总有一种微微锁眉的神态,——最近的烦心事的确不少。

不过眼下岁月静好,不愿多想。

梳洗完毕,两人一起出去喝粥吃早饭。

喝鱼片粥的时候,叶东海还小心的检查了一遍鱼刺,惹得丫头们偷笑,连李妈妈也笑,二爷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没事儿做了。

一屋子的人欢欢笑笑,气氛甚好。

外头来了一个小丫头回禀,二爷!大门上有人来报,说是漳州的季先生到了,请二爷出去见一面。

季先生?!叶东海眼里绽出惊喜,忙道:就来,就来。

飞快擦了嘴,回头与妻子说了一声,中午应该不回来吃了,你别等了。

什么人这般要紧?顾莲看着他飞快的步伐,方才欢喜的神色,显然对方是一个十分要紧,而且相交颇好的人了。

于是叫了文佩过来,问道:你可知道季先生是谁?我不是太清楚……文佩回道:反正在叶家商号有些年头,是个账房,反正大爷还在的时候,就有听到过季先生的名号。

摇了摇头,具体的……,奶奶还是回头问二爷吧。

——看来是个有资历的老人。

顾莲笑了笑,看来自己对叶家和丈夫的了解,都还是太少了。

中午的时候,叶东海果然没有回来吃午饭——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谨娘?顾莲听了小丫头的传话,有点意外,看向李妈妈,许是有什么事,你让她进来吧。

难道听说桐娘要嫁去黄家,所以就不安了。

进来一个细眉细目的娇小**,挽着堕马髻,眉清目秀的样子,和那身白底柳叶纹的裙子,搭配的很是得宜。

有丫头悄声议论,……这姨娘的气派真是不错。

顾莲却是看得怔住,心中惊雷一般!好歹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撵了丫头们出去,朝着刘贞儿问道:贞儿……,怎么会是你?虽然从前见面次数不多,但自己还不至于认错了人。

刘贞儿神色一松,——看来对方真的不知道实情。

李妈妈诧异道:什么贞儿?奶奶你认得谨娘?回头再与妈妈细说。

顾莲摆了摆手,忽地想起一个细节。

当初自己就徐姝的时候,因为怕顾家的人发现,便让徐姝去了谨娘的马车,也就是说,——徐姝早就知道她是刘贞儿。

可是……奶奶不必多想,我来说吧。

刘贞儿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初刘家被灭了门,我入了贱籍,恰好赶上奶奶和徐三爷……事后很多次的推敲,那个冷面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徐三,总之三爷来问了一些话,又不放心我,便把我塞到了黄家做姨娘。

事情久远,顾莲不是太记得清晰了。

当时徐离在栖霞寺救了自己,然后自己回家,刘家过来提亲,——母亲想把姐姐换嫁过去,事情不成,自己和刘家的亲事也坏了。

徐离曾经去问过刘贞儿?是因为自己和刘家订亲不成,担心人品问题吧。

都怪我自己,逞一时口快却教祸从口出。

刘贞儿神色衰败,哀怨道:当时徐二小姐上了马车,我见是她……,想起刘家满门被灭,想起对徐家的那些恨,一时间没忍住就……眼泪掉下,泪汪汪的看向顾莲,可是……,她是奶奶你救的人,我也没敢对她怎样,不过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罢了。

顾莲听到此处,心里总算是解开了一个大大的疑惑——难怪徐姝坚持要给桐娘做媒。

估摸是想着刘贞儿就觉得不爽,怕她再被黄家扶正了,干脆就找个正房过去,给她一辈子都添堵!偏偏桐娘赶上了。

奶奶……刘贞儿跪了下去,哭道:就算我嘴坏,可是他们徐家……,你要我怎么能够忍得住?擦了擦泪,起先我听说顾家七小姐要嫁过来,还只是意外,后来知道是徐家保媒,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莲见她哭得伤心,安抚道:我那堂姐你是认识的,知道她的脾气,是一个温温柔柔的人……诸如妻妾和睦相处的话,自己说不出口,想来她不会难为你的。

不是的,奶奶。

刘贞儿还是不停的哭,一脸害怕,我知道顾家七小姐的为人,但是也知道徐二小姐的为人,从小就是一个霸王似的性子,我又得罪了她,只怕她不会这样放过我的。

顾莲微微蹙眉,事情已成定局,你来找我哭诉也不能改变什么啊。

求奶奶救命。

刘贞儿咚咚咚的磕头,双手放在肚子上,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妈妈大吃一惊,你说真的?奶奶救我……,奶奶……刘贞儿哭得伤心,哽咽道:若是徐二小姐知道,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我生下来的。

——却绝口不提桐娘。

顾氏眼下是孕妇,加上念在乳兄子嗣的份上,应该说不出狠心的话,……只要她答应了自己,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正如刘贞儿所料,顾莲的确不可能叫她去打胎。

可是堂姐就要嫁到黄家去,刘贞儿有孕……,这……,顿时感到一阵头疼,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自己不去说,等着刘贞儿的孩子出了事,不论是徐姝下手,还是桐娘下手,似乎都对不起黄家,对不起黄氏父子的照拂之情。

可要是去瞎掺和了,……得罪桐娘,更得罪徐姝,而且还不知道,最后保不保得住刘贞儿的孩子,——做了坏人还不得好。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徐姝和桐娘都不干涉此事。

刘贞儿伏在地上哭道:奶奶,杀生可是伤阴德的……抽抽搭搭,求奶奶发发善心,劝一劝徐二小姐和顾七小姐,饶了我肚子里的小可怜吧。

——要不自己装作不知道好了!顾莲纠结半天,忍不住有一点鸵鸟心态。

不对,自己还不能装作不知道。

既然刘贞儿过来说了,那么自己不论是瞒着徐姝,还是瞒着桐娘,事后她们肯定都会生出埋怨!意思就是,自己必须告诉这二位,而且还得做出选择,要么劝说她们饶了刘贞儿,要么跟着一起做帮凶。

刘贞儿口口声声,什么杀生、什么伤阴德,……是觉得自己怀孕了,所以为了肚里的孩子会心软?会忌讳?——倒是挺会拿捏他人的心理。

李妈妈已经微微着恼,训道:你与奶奶说这些做什么?!叫了人进来,把刘贞儿架了出去,一面喝斥,不许再多说一句话!刘贞儿闭了嘴,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顾莲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免有一丝恍然。

既然瞒不住、不能瞒,那么只能提前跟徐姝和桐娘说了,可是该怎么说呢?徐姝那边还只是劝,而堂姐……,要是知道谨娘是刘贞儿,会不会大闹起来?她并不知道实情,反倒更多了一层无谓的忧虑。

晚上叶东海从外面回来,见妻子心神恍惚的,不由问道:可是在为丫头和乳母的事着急?老高说了,明儿就叫两个人牙子分拨过来。

顾莲收回心思,笑道:行,不着急。

叶东海迟疑了下,对了,季先生想见你一面。

见我?顾莲真是说不出的意外,失笑道:我一个内宅妇人,素未谋面的,季先生怎么会想着见我了?叶东海忙道:你别多心,季先生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意思是,这把年纪无所谓什么男女大防。

顾莲当然知道丈夫不会冒失,总不能找个小白脸来见自己吧?只不过……,心底有着无尽的好奇,含笑问道:哦……,那你先与我说说,季先生是个什么人?又为何要见我?135怎么说呢。

叶东海笑了笑,说起往事,我从小就是一个淘气的,娘死得早,大伯母也管不住我,在家总是嫌闷……从七岁那年开始,自己就跟着大伯父和堂兄走街串巷,看着叶家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慢慢的扩张出了本地。

九岁那年,堂兄遇到了季先生,到了他的指教,决定把生意做出外省。

从那以后,自己就一直各省各地的乱跑。

开始只是跟着出去玩儿,慢慢的大了,也开始能帮一些小忙了。

堂兄手把手教自己打算盘,学做账;季先生肚子里很有些墨水,教自己识字,跟自己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说是亦父亦师。

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跟着堂兄和季先生在外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一下家,说起来比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要多。

叶东海简短的说了从前过往,然后笑道:要不是季先生的细心教导,大哥未必能把生意扩大外省,而我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估计这会儿还在树上掏鸟蛋呢。

顾莲哧的一笑,二爷都多大了?再说,家里也没鸟蛋给你掏。

——不过丈夫的意思却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个季先生不只是一个账房这么简单。

按照丈夫的描述,以及话里行间的尊敬,季先生相当于叶家兄弟的老师,更是半个长辈,——甚至叶家的生意能够做得这么大,都跟此人分不开关系。

这么说……她想了想,朝他问道:季先生要见我,是想看你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摸了摸肚子,我现在这个样子……那有什么关系?叶东海不以为意,接着又道:今儿季先生知道你怀孕了,高兴的很,还说要给你一份见面礼。

顾莲听了一笑,看来我为了这份见面礼,也得见一下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床上躺下。

叶东海问道:听说今儿你乳兄的姨娘来过?嗯。

叶东海见她微微蹙眉的样子,担心道:怎么……,有什么麻烦事?事情复杂离奇,顾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成哪里说起。

可是瞒着丈夫当然不行,因为事情中间还夹杂着徐离,万一他事后再知道,便是没什么也要猜点什么,斟酌了下说词,……是有一点小麻烦。

从当初刘家订亲说起,说到刘贞儿,再到徐离找刘贞儿说话,把她塞给黄家,以及后来徐姝和刘贞儿争执,徐姝强行做媒,刘贞儿怀孕来找自己求情,二爷……顾莲叹了口气,好些事,我今儿也是头一次听说。

从前刘刺史的庶女?叶东海略微琢磨,冷声道:不管她从前是什么身份,现今既然入了贱籍,做了姨娘,就该恪守做姨娘的本分!怎么能仗着和你是旧识,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就以此为难你去替她说话!罢了。

顾莲摇头,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插手?但是她既然有意把事情捅到我这儿,我夹在中间,是不能装作不知道的。

叹了口气,七姐姐那边必须得说一声,徐家那边……,还是算了吧。

自己乳兄的姨娘怀孕了,去告诉徐姝,——算什么?岂不是摆明了,自己怀疑她要去害刘贞儿?刘贞儿是怎么打算的不清楚,但是自己还没这么糊涂。

等到下次见了徐姝,提一声,就说自己见过刘贞儿了。

叶东海皱眉,徐二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她的脾气越发古怪了。

顾莲轻轻摇头,许是当初姐姐死得惨,受了刺激,加上在难民堆里吃了苦,所以有一些极端罢。

终归是别人的家务事,你别操心。

叶东海脱了衣服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明儿我就吩咐二门上的人,往后不管是黄家的姨娘,还是刘贞儿,……或是徐二姑娘,一概都说你身子不适,暂时不宜见面。

顾莲抿了嘴儿笑,那二爷就在门口站着当门神,全部替我挡了吧。

叶东海听了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她们赶来,我就敢挡。

不知道季先生跟丈夫说了什么,才一天功夫,就好像变得明朗了许多,——顾莲心里越发的好奇,倒真的有点想见一见此人了。

顾莲以为会见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至少……,就算面目平庸,也应该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居然是一个红光满面、白白胖胖的小胖老头儿。

一身紫棠色的普通缎子长袍,洗得柔柔软软的,十分贴身,于是更加勾勒出那圆圆的腰线,比自己的肚子还要胖上一圈儿。

哈哈……季先生大笑起来,朝着叶东海问道:你是不是跟你媳妇吹嘘,我有多厉害多厉害?看看……,这下叫人失望了吧。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叶东海也道:先生,莲娘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女子。

唉,都怪江南的水米太养人了。

季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不见抱怨,反倒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忧愁,不知道安阳有什么好吃的。

叶东海咳了咳,先生,回头我带你去。

对了!季先生忽地一拍大腿,指着他,昨儿你走了以后,我又自己去逛了一会儿街,听说你们状元楼的水晶肘子最好吃,你去与我买一份!现在……?就是现在。

季先生忽地板了脸,气呼呼道:你这臭小子,娶了漂亮的媳妇儿就忘了**!从前我要吃什么,只要一说你就马上去买了。

……叶东海表情尴尬,明显对面前的人没有办法,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吃,先生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季先生捶着粗腰,叹气,走不动,你买回来吧。

一副不管不顾,就等着吃水晶肘子的态度。

顾莲见状啼笑皆非,朝丈夫道:要不……,你叫汤圆出去买吧。

我去!叶东海微微着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汤圆去了,等下买的肘子不好吃,还得让我跑一趟。

转身出了门。

季先生一脸高兴,在他身后喊道:对啦,这才是从前听话的小叶子嘛!从怀里摸出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佩,拎着细细的红绳,在顾莲面前轻轻摇晃,送给你的,……好看吧?小叶子?那叶东行岂不是大叶子?顾莲觉得十分肉麻,又是好笑,伸手接了那羊脂玉佩,顿时觉得好大一块沉甸甸的,手上一凉。

既然是别人专门送自己的礼物,当然要道谢,挺好的,难得成色手感都好。

嗯。

季先生嘴里敷衍着,眼睛却瞅着叶东海的身影,见他拐出了院子,忽地肃了神色,朝李妈妈道:让不相干的人退下,我有几句话与你们奶奶说。

顾莲目光微闪,——原来扯了半天,是为了支走丈夫跟自己单独说话。

李妈妈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胖老头,只觉得他行事没个规矩。

妈妈到门口候着吧。

顾莲感觉的出,对方的确有要紧的话想跟自己说,此刻再看过去,此人倒还真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这枚玉佩你收好。

季先生神色郑重,说道:观你面相虚弱、气血不足,生产之事要早做准备。

语气一转,不过你是一个有福的人,命里儿女齐全,有些事无须太过担心,该解的时候自然能解了。

——居然是一个神棍?!还是说,丈夫故意找了人来安自己的心。

顾莲没想到对方遣了丈夫,就是为了说这么一番云山雾里的话,心下并不信,只是敷衍笑道:那就多谢先生的一番好意。

哎……季先生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但他不说,顾莲不打算多问什么,一则不熟,二则不是太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只是叫了小丫头进来奉茶。

你有身孕,还是先去歇着吧。

季先生并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反而道:有些事现在说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再与你细说。

继而露出一路嘴馋的样子,我在这儿等小叶子回来,吃水晶肘子。

先生慢坐。

顾莲笑着告了辞。

回到里屋,细细打量那块所谓的礼物玉佩。

玉倒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洁白、莹润,就是太大,足足占了自己大半个巴掌,而且边缘薄、中间厚,看造型倒像是一块护心镜。

李妈妈在旁边瞅了,嘀咕道:又笨又大,奶奶怎么戴得出去?顾莲失笑,去放起来吧。

或许小老头不懂选礼物,只看个头也是有的。

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李妈妈回来,说道:七姐姐那边还是妈妈去一趟。

其实心里明白,桐娘现在已经订亲,而且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是徐家保婚根本就不能更改。

说这些,不过是白白让她心里添堵罢了。

预感着乳母去顾家的情形会难看,微微蹙眉,拣了本书随手翻着,后来小丫头过来回报,季先生吃了水晶肘子,又跟二爷出去吃红烧狮子头了。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了。

李妈妈赶在午饭前回来,神色瞧着还好,却有一点怪怪的,我把谨娘的事跟七小姐说了。

她习惯了这样称呼刘贞儿,没想到……,七小姐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叫奶奶不必担心。

七姐姐没有生气?看着没有。

李妈妈摇头,又道:当时林姨娘不在,七小姐还叮嘱我暂时别告诉她,说‘谨娘不过是个妾,一点小事不劳九妹妹操心’。

顾莲松了口气,七姐姐一向都很稳重。

是啊。

顾莲又问:这件事妈妈你怎么看?还有……禾眉微蹙,不知道三叔和大石哥知不知道,他们又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找没趣!李妈妈满目的生气之色,她既然是刘家的女儿,就知道什么是嫡,什么庶,哪有正房奶奶还没进门,一个姨娘就抢着怀孕的?这也罢了,她还故意来为难奶奶。

脸上尽是嫌恶,从前还觉得她乖巧柔顺,可见也是假的。

人心么,总是得陇望蜀的。

顾莲淡淡叹气。

刘贞儿虽然是在黄家做姨娘的,上面一直没有正室,难免想要更上一层楼,——算算日子,差不多是桐娘订了亲才怀上的。

是想给未来的主母一个下马威?还是想抢着先把孩子生了?不论哪一种,刘贞儿心思太重。

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说她了,就是自己在这个时代,不是一样得顺应叶家过继的吗?她逆着规则来,将来吃了苦头也怨不得别人。

不免想到了黄氏父子,叹道:大石哥年纪不小了,三叔想来很是盼望着抱孙子,只怕……又想到以顾家现在的境况,刘贞儿若是生下孩子,黄家必遭厌恶,连带着自己夹在中间都落了不是。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不让刘贞儿生产的一条路可走。

可那到底是一条小生命……大约因为自己是怀了孕,即将要做母亲,一想到这种事就不由有些心软,……罢了、罢了,反正怎么处置都轮不到自己插手,随他们去吧。

晚上叶东海回来,一进门就道:季先生送你的玉佩呢?让李妈妈收起来了。

叶东海去找李妈妈要了玉佩,看了看,一声儿不吭挂在了床梁上。

顾莲看着诧异,这是做什么?难道辟邪不成?叶东海摸了摸那洁白的玉佩,然后坐下来道:季先生说你气虚不足、血色弱,让把这枚玉佩挂在床头,然后早点把稳婆、乳母都请好。

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顾莲揣度着,莫非从前季先生也说了什么事,然后应验了,所以叶东海一直对其很是信服,所以才会这么坚定。

第二天,叶东海还真的请了两个稳婆回来,小丫头也买了,乳娘也找了。

我还有两、三个月呢。

顾莲觉得有点过于夸张。

但是叶东海却坚持,有备无患,到时候也不至于着急。

好在叶家上下都是盼孙心切,虽然议论了几句,倒也没有别的多话传出来,服侍顾莲的下人们更是精神紧张,一副预备主母生产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麝香终于过来了。

给奶奶磕头。

麝香她和妹妹玉竹长得像,性子却更爽利爱笑,刚巧我正愁找不到事做,奶奶就上了恩典。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你原在母亲屋里好好的,是受了我的牵连。

若非母亲不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又怎么会来跟自己要玉竹?又怎么会让麝香打了饥荒?只是这些烦人的破事儿,不提也罢。

刘荣媳妇。

李妈妈赶忙接口,奶奶新买了几个小丫头,你来了,往后就帮着奶奶调教一下,让奶奶用人的时候省点心。

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麝香不算漂亮,容长脸面,胜在五官干净、眉目利落,一身简单的石兰白花裙子,一样穿出了精神气儿。

顾莲让她先下去安置,跟李妈妈说起了那三个乳娘,瞧着都还挺干净的,也算是知道一点进退,不过最后留谁,还是等生下孩子再做决定。

眼下光看人是看不准的,到时候孩子出来,才知道谁最会带孩子、哄孩子,另外还要借着这段时间,细细的观察一下乳娘们的人品。

于是,每天都叫了人过来闲磨牙。

太会阿谀奉承的不要,老实木讷的不要,懦弱没骨气的不要,眼神闪烁的不要,太过顾家或者不顾家的也不要……顾莲在心里列了种种条款,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位乳娘。

因为怕隔奶太久断了奶,乳娘们都是下午过来请安说话,暂且还得回去喂着自己孩儿,于是又叫人把她们的家人打听了一番——买猪总得看看圈。

在顾莲挑选奶娘之际,一直担心的大太太并没有过来,不知道是被叶东海嘱咐,还是向着不在此刻较劲,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她不来,顾莲也没必要自寻烦恼。

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十分悠闲,早上目送丈夫出门,上午看麝香教导小丫头,下午和乳娘们喝茶唠嗑,晚上再和丈夫闲话外面的新鲜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切都毫无征兆。

当顾莲突然出现阵痛的时候,由于前世没有经验,先是吓得叫请大夫,继而发现是有规律可寻时,才惊慌道:妈妈……,我这是不是要生了?!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上前赶着搀扶顾莲的,忙着请大夫,赶紧去叫稳婆的,又有让人去给叶东海报信的,一阵人头攒动。

顾莲从未想到,自己会这般突然面临分娩生产,……还是早产。

才得七个月,古代的医疗条件和生产设施,无非是一盆热水、一把剪子,一、两个接生婆,——难道自己就要折在这儿?!不敢想,也疼得没法儿再想!活了两辈子,顾莲并没有任何生产孩子的经验,仅有的一点讯息,无非是前世电视和网络看到的内容,并无多少实际用处。

正常分娩的情况下,孩子会把头调过来,方便产出,……早产,突然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脚先出来!各路菩萨、神佛,保佑孩子能够挺过这一关!一面疼得要死,一面心惊胆颤。

顾莲被人扶上了床,疼得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像虾米一样蜷了起来,摸着肚子,声音里带出哭腔,快叫二爷回来……李妈妈又惊又吓,急急安抚,已经叫了!奶奶……,奶奶你少说几句话,把力气都留下来,等会一定要咬牙撑住啊!大夫和稳婆很快就过来了。

顾莲疼得一缩一缩的,周围又吵又闹,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可是脑海里却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慌,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妈妈……她艰难开口,快去……,叫人准备开水、烧酒、还有剪子。

说话间气喘吁吁,都要用开水烫过,剪子要用火烧……,用酒滚……知道,知道。

李妈妈连声答应,只是满脸担心的守着她,寸步不离,奶奶你别担心,妈妈生过孩子,知道该要做什么,已经让人去了。

来了,来了。

麝香飞快的跑了进来,参片来了!顾莲噙了一片,不放心,又让塞了两片在嘴里。

心里不停的叫自己放松,不要紧张,更不要歇斯底里的乱喊,要把力气全都留在生孩子上头,等下记得要听稳婆的指挥。

还有、还有,自己要跟丈夫交待一些话。

可是等到叶东海回来时,阵痛越发加快,越发加剧,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而且他人还被挡在了外面——产房血光不吉利。

顾莲隐隐听到有人在劝阻,东海……,在外面等着吧。

好像是叶三太太,期间夹杂着大太太的念佛声,似乎婆婆也到了。

不过这些,很快就顾不上、听不见了。

就在顾莲觉得疼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双腿之间突然有热流滑出,一片湿漉漉的,只见一个稳婆上前掀了被子,喊道:奶奶别怕,是羊水破了。

顾莲死死咬牙,含住参片,除了难以抑制的沉闷鼻音,愣是一句都没喊,——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无比强烈!要坚持住,要活下去,要和孩子一起活下去!很快的,腹部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下坠感。

顾莲再没有经验,也明白这是要生了,孩子要离开母体出来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忍受着身体上从未受过的巨大痛楚,甚至拼了命抬头,想去看一看孩子出头没有。

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好歹让自己看上一眼再走。

可是那点力气只是徒劳,根本抬不起来,更加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身体,就在疼得自己快要无法忍受之际,听见稳婆欢喜大喊,奶奶加把劲,头要出来了!□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疼得肝肠寸断。

不过这些痛苦,在看到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生命后,都变得万分值得,生命的喜悦压过了一切!恭喜奶奶,得了一个千金!顾莲大惊大喜,惊得是自己和孩子都还活着,喜的是……,居然如愿以偿的生了女儿,虚弱的喊着,给我……,给我瞧瞧。

第一眼看去,稳婆手里的小东西是那么的小,那么的丑。

可是当她挥动着小胳膊和小腿,不满的哭闹时,却是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了,一刹那间,眼泪就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一个稳婆负责让顾莲娩出胎盘,一个稳婆负责给孩子洗澡包裹。

李妈妈守着顾莲,抱孩子的稳婆洗干净了包好,搂着粽子一样的小东西出去,有点怯怯的道喜,恭喜二爷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叶东海目光在女儿的身上一扫而过,依旧看着产房,着急道:里面什么时候能够收拾好?我要进去!千金?叶大太太一脸不可置信,几步上前,打算亲手解开襁褓查看。

太太、太太这不行啊。

稳婆慌了,连连后退,眼下快要入冬,要看等下进去再看,这儿解了襁褓会冻着的……又连声道:的的确确是个小姐,没有看错。

大伯母!叶东海脸色阴沉,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由分说把孩子裹了回去,朝稳婆喝道:赶紧抱回去!136.叶大太太期盼了一年多的事,念了一年多的佛,希望就这么一下子落空,再也支撑不住,忽地软坐在地上大哭,怎么……,怎么会是一个丫头?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是一脸尴尬之色。

叶大太太却是真的伤心,哭得哽咽不已,声音里尽是不甘心,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

朝着产房大哭,莲娘!你说句话啊,真的是丫头……大伯母!叶东海原本还有一丝理智,听她这般又哭又闹,还质问才从鬼门关回来的妻子,顿时气血上头!万一妻子好不容捡回一条命,再被这话给气死了,他是在不敢深想,也没时间再继续多想。

当即朝丫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扶大伯母回去歇着!心里越发担心妻子的安危,不等产房里面收拾好,一甩帘子进去了。

哎呀,大嫂。

叶三太太神色闪烁,上前半扶半拉,咱们回去再说。

一路下了台阶,嘀嘀咕咕,莲娘不是还年轻吗?以后慢慢再生……叶二太太听得冷笑。

妯娌这样哪儿是在劝人?简直就是在戳长嫂的心窝子。

过了片刻,里面稳婆出来回道:太太,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产房设在侧屋,顾莲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去了正屋。

叶二太太一进门,就见继子坐在儿媳的床边,拉着手问长问短,温柔体贴,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楚。

当初自己生了五娘,丈夫见是女儿,居然当场一摔门就走了。

上前看了看床上的小襁褓,对乳娘道:来,让我抱抱。

只觉手里轻飘飘的,不由问道:姐儿生下来有多重?四斤二两。

叶二太太瞧了瞧,跟个大一点的小猫似的,瘦巴巴的,这会儿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气息也弱得很。

要不是那小嘴嘟了嘟,好似没有气息一般,叫人渗得慌。

叶二太太赶忙把孩子还给了乳娘,干笑道: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转眼看去,儿媳正神色紧张的盯着自己,心下生出不快,难道自己还能害了这个丫头片子?又想着这个孩子是早产的,虽然生下来了,保不保的住还是两说,只想早点离了这个是非地。

因而说了几句闲话,便道:那莲娘你先歇着,明儿我再过来说话。

叶东海闻言起身,我送母亲出去。

他和继母十分疏离,但是礼节上从来没有错过。

顾莲起先就见婆婆脸色变幻不定,可是这当口儿,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多说话,哪有功夫去想别人?让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侧,有些担心,虚弱道:她好像还没吃奶。

歇了歇,又问:……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奶?奶奶。

屋子里站了三个乳娘,其中一个身量高壮上前几步,细细道:奶奶这一胎是早产,伤了元气,孩子还是不要亲自喂养了。

因为还没有在叶家落户,只能委婉劝道:只有奶奶好了,姐儿才会好,喂奶的事交给我们就是。

顾莲原本昏昏有点欲睡,忽地心中一惊。

自己早产本来就十分虚弱,如果在强行喂奶消耗营养,依照古代的医疗条件,很可能就此病倒不起,甚至撒手去了。

那么……,女儿就会失去亲生母亲的庇佑。

与其在这上头计较,还不如好好的养好身体,把叶家的主母之权捏在手里,才是对自己母女最好的做法。

你说得对。

顾莲认真看了一眼那个乳娘,心里记下了。

李妈妈正在旁边念佛,双手合十,嘀咕了一阵,然后道:还真没看出来,那个季先生是个会看面相的,多亏他提了醒儿呢。

顾莲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季先生之前的话,似乎算出自己会早产,而且这胎一定会是个女儿。

心下纳罕之余,不由对那块玉佩起了好奇,指了指,取下来与我瞧瞧。

李妈妈之前看季先生不顺眼,这会儿只当是个大师,小心翼翼的取了床梁玉佩,捧到主母手里,想来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顾莲的指尖摩挲着那玉佩,忽地一顿。

原本光滑如镜的玉面,居然多了一条细细的裂痕,之前自己记得很清楚,根本就没有任何瑕疵!心下不由惊骇不已。

听人说玉是有灵性的东西,会替主人挡灾!难道说,自己本来是要折在这次早产上,或者是女儿会……,全是因为这块玉挡了一下?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早产还母女平安?有些惊吓,手一抖,玉佩掉在了娇黄色的被面上。

李妈妈诧异道:奶奶你怎么了?当着满屋子的人,顾莲不便多说什么,免得回头传出什么流言,淡淡道:没有拿好,依旧把玉佩挂起来吧。

她产后体虚,李妈妈并没有多想。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叶东海送了继母回来,温柔道:还好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探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小不点儿。

依旧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粉团上面。

还不及自己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胎发又细又软,面相可爱、眉眼秀气,皮肤微微泛红,有一种娇嫩的半透明感觉。

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却仍叫小家伙感到不舒服,嫌恶的皱了皱眉,很是不满的样子。

顾莲细声道:二爷,你别招她了。

叶东海不由尴尬解释,莲娘,我真的没有用劲儿。

有一种初为人父的手足无措,和笨笨的样子。

顾莲瞧着心底一软,我知道,只不过小家伙正在睡觉呢。

叶东海瞧着她精神不是太好,问道:你饿不饿?生产孩子肯定很费力气,现在可想吃点什么?有点迟疑,还是先睡一会儿再吃?李妈妈插嘴道:已经让人去预备了。

正说着话,叶大奶奶和叶宜过来探望。

这是娘给三妹妹的。

叶宜笑着,递过来一个精巧的长命富贵小金锁。

叶宜曾经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没有养大,叶家子孙是几房合在一起排行的,所以小家伙在同辈姐妹里行三。

顾莲打起精神来,道了谢,难为大嫂亲自过来。

小丫头搬了凳子过来,叶大奶奶身体不好,她又是长嫂,无须客气,便微微笑了笑坐下了,家里好久没添新人儿,我来看看,也沾一沾喜气。

绝口不提给亡夫过继儿子一事。

二婶婶,我做了一个口水兜。

叶宜将东西递了过去,有点腼腆,娘说小孩子用的东西,不能绣花,要柔柔软软的才好用。

顾莲接了那口水兜,浅黄色的棉布做成,残月状,十分简单,但是不论从实用,还是颜色上来说,长嫂和侄女都是有心的。

浅黄色男女通用,布面干净,充分考虑到了婴儿皮肤的娇嫩。

只不过,这东西要等小家伙出牙时才用得上。

顾莲当然希望女儿得到善意的祝福,因而笑得柔和,与长嫂道:有宜姐儿这么懂事的女儿,大嫂好福气。

叶大奶奶微微一笑,看向襁褓,起了名字没有?没有。

顾莲温柔的看着女儿,先前以为还有两、三个月才生产,所以还没有想好。

忽地想到了季先生,想到那些话,还有那块莫名其妙裂了缝儿的玉佩,心思不由微微一动。

第二天,吩咐李妈妈道:你去客房找季先生,让他帮着姐儿起个名字吧。

李妈妈赶紧去了。

回来时皱着眉头,说道:季先生问了生辰八字,算了五行,说是大名跟着这一辈的宜姐儿排,取了‘宁’字。

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乳名就叫‘七七’。

心里不喜欢这个乳名。

这算是什么名字?既不富贵,也谈不上任何意境,而且让人听了,不免想到丧事上头的七七,只是晦气的话,不便说出来。

正巧叶东海从书房那边回来。

李妈妈便上前说了。

叶东海微有迟疑,问道:要不……,我过去让季先生再换一个?七七?顾莲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觉得挺可爱的,再说只要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信一信又何妨?于是问道:有什么讲头?李妈妈回道:说是七个月上头生的,可以辟邪。

顾莲笑道:既如此,那便是这个吧。

洗三那天,顾莲娘家来了不少女眷。

顾家的几位夫人、奶奶,还有桐娘,刚刚出了月子的杏娘,热热闹闹的,丫头婆子挤了半屋子的人。

大夫人是过来做面子情的,添了盆便一直没说话。

二夫人瞧着顾莲,不免想起远嫁外省的侄女袁幼娘,心里有个疙瘩,一时间说不出太多好话,附和着夸了几句。

诸如眉眼生得好,和娘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问了顾莲几句,便和大夫人说话去了。

因为七七是早产,居然还没什么事儿的样子,二奶奶不免觉得稀罕,上前伸手抱了一回,回头笑道:可见是个着急的,巴巴的就想早点看着爹娘。

顾莲微笑,兴许是吧。

才得七个月。

四夫人凑近看了看孩子,这么小……语气唏嘘,不过比莲娘那会儿,瞧着要强那么一点儿。

杏娘插嘴道:急什么?养一养就长肉了。

五姑奶奶说的是。

说话的是七七的乳母,正是之前提醒顾莲的那个宋三娘,稳稳的接了孩子,凑趣道: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嗯。

四夫人支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女儿,你还真是一个有福气的,这个月份都能母女平安。

摸了摸胸口,今早得了消息,吓了我一跳呢。

没什么。

顾莲淡笑,就是发动的早了些。

其实自己感觉还好,就是没力气,倒是女儿一直不太吃奶,这三天时间,每次都只让宋三娘喂了两口,不太肯吃的样子。

只是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一向疏离,而且当着众人的面,今儿还是洗三的好日子,并不想多说这些。

众人不免问到名字,待听说乳名叫七七,都有些神色怪异。

顾莲便道:请人算过,这个名字可以辟邪。

顾家女眷见她们母女平安,反倒有些信了。

到了午饭时分,桐娘故意落后了众人一步,找到李妈妈说话,有件事,还请妈妈一定要答应我。

李妈妈心头一跳。

难不成要让自己叫刘贞儿打胎?!妈妈别担心。

桐娘面对的是自己未来的婆婆,神色间多了几分恭敬,不会让妈妈为难的。

先保证了,然后才道:到时候若是刘贞儿真的生了儿子,还请妈妈替我做主,让孩子养在我的名下。

现今只是刘贞儿一张嘴说自己怀孕,到底有没有,还得果断日子才知道,而且便是真有了,生下儿子也轮不到她来养!她若是以为自己官家小姐下嫁,受不了姨娘生孩子在前头,就会去下黑手,那可真是打错主意了。

☆、137偶遇桐娘的态度李妈妈十分意外。

当顾莲知道这些以后,亦是惊讶,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妈妈就不必再挂虑。

忍不住感叹,听说从前,七姐姐跟着大伯父在任上待了几年,想来有见识、有城府,倒是我们白白担心了。

认真说起来,自己对这个堂姐并不太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能以柔和的方式处理事情,还能考虑到早产的自己,就说明她胸襟宽广,----总好过不管不顾的刘贞儿,暗示自己怀着孕,只有帮了她,才能为肚里的孩子积福。

两相比较,气度高下立见。

隔了几天,袁家派了婆子过来报喜,我们家二奶奶生了一个哥儿。

顾莲刚做母亲,正是喜欢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忙问了许多,得知六斤六两,白白胖胖的,哭声很是响亮,老爷太太欢喜的不行,算算日子,刚好比女儿七七要小三天,便笑道:原本该我们七七做表妹的,现在到成了表姐了。

那婆子笑着恭维,可见表小姐喜欢做姐姐,便赶着抢了先儿。

丫头们都附和着一起说笑,气氛甚好。

顾莲让人封了红包赏了,又道:明儿洗三的时候,我过不去,让李妈妈去给哥儿帮着添盆,你回去了,替我想六姐姐和六姐夫道一声喜。

那婆子捏着沉甸甸的红包,欢天喜地的去了。

顾莲还在月子里,为了好好养生,每天都尽量多听欢喜的事,刘贞儿那边已经有桐娘发话,便暂时丢开不再去想。

每天各种补汤、补药轮番上,因有忌讳不敢出去,但是又不想躺卧得太久,平时便在屋子里活动几圈儿。

慢慢的,不光顾莲养出些肉,七七也胖了些,终于长出几分粉嘟嘟的模样,倒是应了宋三娘那句,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原本夹杂着各种琐碎的日子,因为新生命,一下子变得欢喜而充实起来。

李妈妈却有忧虑,一直忍着顾莲出了月子,见她精神气还不错,挑了一个无人的时候悄声道:奶奶,屋里要不要安排一个人?一个人?顾莲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是安排一个什么人。

奶奶你听我说。

李妈妈目光担心,沉声道:眼下奶奶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和三小姐的身体,而且以奶奶的情况,只怕不合适再急着怀孕。

指了指长房,与其等到他们来塞人,还不如自己早做准备。

顾莲的目光闪了闪,静默不语。

李妈妈又道:反正头一个是要被抱走的,还不如抱走别人的。

顾莲听懂了乳母的意思,就是说……,比起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如把丈夫借给姨娘用用,生一个儿子送给长房。

假如姨娘生了女儿,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吃饭的事。

以乳母的见识,难以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

毕竟就算搁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伯母、婶娘,堂嫂们,甚至自己的母亲、姐姐,他们的丈夫都是有妾室的。

而且心里清楚明白,这一年多,叶东海身边一直没有姨娘和通房,不过是叶家看在自己生儿子的份上,才会百般忍让。

如今生了女儿,只怕矛盾很快就会激化出来。

可是要自己主动把丈夫推给别的人,却是做不到。

如果叶东海提出要纳姨娘,那么自己认了,再想法子应付以后的局面,为自己和女儿多做打算,----这一点,自己只能选择被动了。

奶奶。

灵芝在外头喊道:徐家二小姐过来看你。

话音未落,徐姝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莲姐姐……她语气埋怨,你生了小侄女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一声。

是我疏忽了。

顾莲微笑着,因为刘贞儿的事,最近不想跟她多加来往,尽量避开一些,再说自己给叶家生了女儿,巴巴的跑去徐家报喜算什么?因而岔开道:小家伙闹人的很,一忙就忘了。

徐姝叫丫头拿了一个盒子上来,打开道:你看,我可是早就备好了礼物。

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铃手镯。

顾莲瞧着十分可爱,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就传出清脆悦耳的铃声,笑着谢道:难为你有心了。

徐姝还在嘟噜,你早点说,我也早点出来透透气。

顾莲笑道:怎么了?在家里闷得慌。

我家三嫂怀孕了。

徐姝忿忿道:就跟怀了一个祖宗似的,整天这个不好吃,那个人又看不顺眼,最近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顾莲不好去评价薛氏,更不愿意掺和是非,只能含混道:怀了孕,脾气难免会有些变化。

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听说三爷他们拿下了虎都,最近又要去打关蔺?如此马不停蹄的,真是够累。

说起这个,徐姝总算是露出了笑容,三哥说了,早点平定了中原一带,才能跟背面的萧苍老贼一决高下。

继而脸色转冷,杀了萧苍,为死去的姐姐报仇!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寒气。

接下来的日子,事情一直朝着徐姝的期望发展着,徐策和徐离领着兵马,很快打下了关蔺,收获三万俘虏!接着又攻克了兖州,捷报一次又一次传来,徐家节节胜利,士气锐不可当!!当叶东海跟随大军从兖州回来时,正好赶上喝腊八粥。

七七两个多月了,已经学会了趴在床上抬头。

叶东海看着觉得好玩,连粥都顾不得喝,只管守在床边看女儿抬头,惹得顾莲过来抱怨,二爷,你也然七七歇一歇。

是是。

叶东海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小鼓,造型颇为特别,从兖州那边带回来的,瞧着和我们这边的不大一样。

顾莲把女儿翻了过来,拿了鼓,在她头上摇得叮咚乱响。

七七好奇的看着,一双黑漆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的宝石,让人看了一阵清澈,一阵柔软,什么烦恼都能给忘了。

叶东海挤在床边坐下,搂了妻子,最近要在家里歇一段时间。

接了拨浪鼓,轻轻的逗着女儿,一面柔声说道:上次你不是说想去大昭寺看梅花吗?等雪下得厚了,我们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过去。

顾莲挺喜欢这样温馨的气氛,回头微笑,行,我听二爷的。

两个人说这话,又是小别胜新婚好久不见,叶东海只顾看着娇妻,忘了摇动手里的拨浪鼓,惹得七七一阵手脚乱动,表示强烈不满。

顾莲笑道:我们的七七不高兴了。

叶东海回神摇了摇,乐呵呵道:还会生气呢?起了几分玩心,回头我和你娘去看梅花,不带你去。

顾莲听了娇嗔,二爷说的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过了几天,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果然积得厚了。

这天看着日头不错,趁着将近晌午暖和的时候,小夫妻俩一起出了门,马车得得朝着大昭寺跑去,一路上雪花飞溅。

顾莲有一年多没有出过门,出了城,掀了一点点车帘子,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由感叹,真是漂亮!放眼望去,好像铺了一层白云似的。

段九在隔壁车里探了个头,声音夹在风雪里,叫喊道:我可吃不惯素菜,等会到了山下,得先解解馋再上去!顾莲放下帘子,好笑道:可真是会煞风景。

眼下正是冬日赏梅的好时节,大昭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刚到山下,就见一派车水马龙、人头蹿动的热闹景象。

因为香客人多,街上有不少小吃店铺和摊贩。

段九是一个吃货,沿街一路从肉包子开始买起,什么驴肉火烧、酸汤面、山楂糕,酒酿珍珠丸子,甚至连冰糖葫芦都买了几串。

还热情的跑了过来,问道:你们俩要不要吃?突然听见咻的一记锐利尖声,像是有人在烟花燃放,有响亮的声音大骂,臭小子!不是叫你晚上再放吗?!啊……!骂声未落,又传来一阵尖叫。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响动,有人喊道:快快快!烟花落到马车顶上了,看看有没有烫着夫人和小姐!一片混乱,原本被小贩挤得窄窄的路,越发的水泄不通。

段九跟泥鳅似的滑过去看了看,然后又滑了回来,有小孩子乱放烟花,烧了人家香客的马车,一个烧坏了车顶,一个烧坏了车帘子。

扑哧一笑,那对母女和家里的下人,真是好生狼狈。

顾莲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街角边上,停着两辆烧坏了的马车,旁边站着一对身量差不多的母女,周围有几个丫头婆子,仆妇们正在跟淘气小孩的父母理论,吵得十分热闹。

顾莲略作思量,说道:一直这么吵下去,咱们过不了道儿。

叫了段九,反正都快到了,你到车头上坐一会儿,把你的马车借给那家人吧。

叶东海也点了头,去吧,咱们好早点上山去。

段九一脸委屈,你们欺负我……那家人因为得了马车,赶忙让自家主人上去了,遣了丫头过来道谢,前方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路总算是通了。

一路上山,一路红梅簇簇、暗香盈动的景象。

大昭寺经常都有女眷过来,叶东海早预订下了客房。

进了大门,便有小尼姑在前面引路。

顾莲放眼去,殷红的梅花正在怒放,花枝、花瓣上面,都挂着一层层洁白无暇的雪花,红白相间、美不胜收,四周还浮动着一缕缕的暗香味道。

顾莲穿了防雪水的小皮靴,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刚上了连廊,外面来了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福了福,多谢贵人借了马车,我家夫人和小姐想来道一声谢。

一点小事。

顾莲笑了笑,不便拒绝人家好意,让段九和丈夫去了侧屋,与那丫头道:那我烹茶等候。

没多会儿,映着满地洁白的雪光进来一对母女。

母亲约摸不到四十的年纪,穿得很素,眼角有意思风霜之色,但是估摸着,年轻时应该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

因为旁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年轻女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若论皮相并不是特别惊艳,眉目姣妍、粉面含春,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并不少,不过胜在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温柔气息。

还真真应了贾宝玉的那一句名言,女儿家都是水做的。

丫头介绍道:我们夫人娘家姓甄,小姐的闺名唤做姮娘。

哦,原来是甄夫人、姮娘姐姐。

顾莲觉得怪异,----那小姐明明梳着妇人头,丫头却称小姐,而且不介绍婆家姓氏,直接说出小姐闺名。

与此同时,邓氏也在悄悄打量着顾莲。

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线条玲珑有致,在气势上就胜出了一截,更兼长眉入鬓、眉目如画,有一种说不尽的气度高雅。

她笑吟吟的迎面走了过来,招呼自己和母亲,请上座。

多谢。

邓氏的视线还在转动。

对方一身蜜合色馥彩流云纹外衫,底下烟霞色缎裙,内外两层,外面罩了一层同色的浅薄绡纱,繁复重叠,掩不住的华美明丽。

如此盛装丽服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压不住。

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子?看她挽了妇人头,应是嫁了人,难道嫁了安阳的什么大户人家?除了徐家,……难不成是顾家的少奶奶?忍不住含笑问道:真是唐突,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顾莲让李妈妈和蝉丫帮着上茶,回头笑道:我夫家姓叶,丈夫在家中行二。

转头看向玉竹,听说大昭寺有梅花雪存着的,你去要一罐子。

叶家二奶奶?顾氏?!邓氏心内咚咚直跳,轻轻咳了咳,假意拿了帕子擦了擦嘴,飞快垂了眼帘,方才能够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对啦,是邓氏出场~~PS:不要被卷名吓着了,故事是花好月圆的,没有谁挂了~~☆、138琴音(上)邓氏在低头的一刹那,想了许多。

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瞒不瞒得住?她想到在徐家的势力范围内,顾家一跃成为安阳的地方执政官,想到那些猜测,想到夫君和主母的不和。

或许以眼下自己一介姨娘的身份,示弱才是最好的法子。

以顾家和叶家在安阳的势力,顾氏若是有心,查清自己和母亲的身份轻而易举,等到她事后打听出来,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在装样算计她,反倒麻烦了。

当然了,表明身份也有很多种方式。

邓氏缓缓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叶家?是专供徐家军需的叶家吗?顾莲回笑,正是。

叶家为徐家提供军需的事,别说安阳了,在徐家驻守范围的所有属地,差不多都是传遍了的,----这是叶家防止将来被卸磨杀驴,有意宣传的结果。

邓氏低声喃喃,这么巧。

怎么了?顾莲目光掠过去,问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渊源?甄夫人开口道:我们……娘。

邓氏打断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和一点点自卑,朝顾莲歉意笑了笑,妾身微贱,说出来实在辱没二奶奶的清听。

不等回答,又道:今日多谢二奶奶帮忙,不然山下漫天风雪,我和母亲站在雪地里挨冻,只怕受冷伤寒是免不了的。

顾莲猜测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本来就是萍水之逢,并不打算刨根究底,于是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姮娘姐姐不必挂念。

姐姐?自己这辈子,怕是只有叫别人姐姐的份儿了。

邓氏倒是真的有点伤感起来,不过今天遇到顾氏,实在是巧之又巧,不想就这么把机会白白浪费,于是抬眸,叶二奶奶的恩情无以为报。

笑了笑,正巧今日上山,我随身带了一把七弦琴,想请二奶奶赏脸聆听几曲,算是一点答谢罢。

赏雪、观梅,听琴音,本来就是一件几位风雅之事。

顾莲今日本来是出门闲逛的,加上对方言辞恳切、盛情难却,实在不好拒绝,于是笑道:既如此,那我去叫人搬个屏风过来,等下外子和朋友在后面饮酒,也能沾光听一听绕梁之音。

邓氏笑道:正该如此,不然我倒成了一个讨人嫌了。

甄夫人看着女儿,颇为不解。

原本是过来道谢的,对方借了马车,那么奉上一些银两,再说几句客套的话,差不多也该走了。

怎地女儿没完没了,还要弹什么琴?对方可是小夫妻出来赏梅的。

邓氏笑吟吟的,起身道:娘,我们回去取琴。

一路挽了母亲的胳膊,并不言语。

进了屋,甄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在徐家整天被闹得难受,叫我出来陪你散心。

微微皱眉,便是叶家在徐家手下做事,不过是一介小小军需,你结识也没有多大用处……邓氏淡淡打断,叶二奶奶娘家姓顾,在家行九,从前和三爷有过婚约。

甄夫人顿时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关窍?不然娘以为呢?邓氏长叹了一口气,容我说一句,娘别只把心思放在徐家和薛家身上,娘可别忘了,现如今顾家大老爷是安阳刺史!薛家现在看着威风,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和徐家翻脸,而顾家应该永远都不会。

甄夫人慢慢坐进椅子里,沉默不语。

而且我怀疑……邓氏一面打开盒子拿出七弦琴,一面说道:当时正赶上叶家出了点事,有刁奴被送进官府,然后没隔多久,顾家几位老爷三年丁忧结束,立即就被徐家委以要职。

勾了勾嘴角,方才娘也看见那顾氏了,这样出挑的人物,再和薛家那位母夜叉相比,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偏心的。

说起来也是可笑,----徐家和薛家分明就是政治联姻,偏偏主母拎不清,整天被些情情爱爱迷了眼,尽做一些不着调的事,简直就是自己把丈夫往外面推!我知道了。

甄夫人缓缓说道。

另外,我还打听到一些消息。

邓氏抱了琴,飞快说道:当初因为安阳城破,顾家曾经逃难去了济南府,结果刚好赶上三爷娶了薛氏,于是顾氏就被迫下嫁商户,这里面只怕有文章。

笑了笑,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三爷和顾氏或许还是青梅竹马呢。

甄夫人站起身来,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避嫌?避嫌?我为什么要避?邓氏反问,我从汜水关千里迢迢来到安阳,一个足不出户的姨娘,哪里知道什么顾家?畏手畏脚的,回头反倒叫人多心猜疑。

她笑,不如大大方方的结识,也让人家知道,邓家女儿心胸坦荡、知书达理,并非薛家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

说不定,以后会有一起谋事的可能呢?甄夫人颔首,我懂你的意思了。

走吧。

邓氏拉了母亲一把,交待道:娘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我去听琴便是。

出了门,望着四周红一簇、白一簇的冰雪红梅,盈盈轻笑,说起来,大昭寺的梅花真是开得不错。

世事总是变幻无常,没有人能准确预测所有的走向。

邓氏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试图在顾莲身上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仆妇赶回徐家要马车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点麻烦。

薛氏的孕吐有些厉害,看谁都不顺眼。

听说邓氏母女去大昭寺赏梅了,自己却在这儿吐得要死要活,家人也不在身边,越发的心里不快活,顺手摔了一个茶碗!一面反胃,一面骂道:一个做姨娘的,居然还好意思四处乱逛?!不知羞耻!你又发什么疯?徐离从外面进来,沉声道:让邓氏出去是我的意思。

邓猛在前线表现的十分英勇,还负了伤,加上薛氏最近闹得不像话,邓氏吃了不少挂落,所以才给了邓家这个恩典。

薛氏恼道:我做主母的还没有去呢,她算什么?徐离皱眉看着她,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做主母的,就该有点主母的样子。

本来就是一个炮仗,怀孕以后更是一直炸个不停。

我怎么没有主母的样子了?薛氏又是气,又是委屈,我难受着,邓氏不说到跟前来伺候我,反倒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心里怀念济南,想念母亲和兄弟,我都快一年没有见到娘了。

徐离不愿跟她多费口舌,进里屋拿了东西,出来道:既如此,你便休书一封去济南府,让岳母过来陪你吧。

你……薛氏气得不行,她虽然脾气养得骄纵跋扈了些,却也并非全不知事,父亲连自己都不愿意放走,又怎么会让母亲过来安阳?丈夫这是拿话在堵自己!忍不住气道: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薛妈妈赶忙上前捂她,急道:奶奶,你不舒服我扶你进去!当初?徐离负手立在门口,逆着光,他缓缓转回头来,从屋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冰冷,你要是后悔了,等你生完孩子,我就让人送你回到济南。

他甩手下了台阶,一路上丫头婆子们纷纷躲避不已。

刚到二门,就见几个婆子在套马准备出车。

徐离问道:谁要出去?仆妇们见他面色不善,都低了头。

一个婆子小声回道:邓姨娘去大昭寺赏梅,在山下的时候,马车被人放烟花给烫坏了,所以再送两辆过去。

徐离皱眉,----怎地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消停,赏个梅花,都能惹出破事儿来?!他本来心中就烦闷不快,于是跳上了马车,走吧,我去接她!一路快马扬鞭,踏雪而行。

到了大昭寺,却只见到一个守屋子的小丫头,上前怯怯回道:方才有位好心的奶奶借了马车,邓姨娘过去答谢,说是要弹几支曲子以作答谢。

怎地这般多事?还有闲情在这儿给别人弹琴?!徐离还未开口,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叮叮淙淙的,清澈、干净,颇有几分高山流水的味道。

倒是叫他消了消火气。

耐着性子听了一去,正要叫小丫头去叫邓氏回来。

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浅浅笑道:方才这支曲子弹得甚好,既清幽,又没有哀怨之气,正配着满世界的白雪红梅景象。

见笑了。

接着是邓氏的声音,问道:二奶奶还想听什么?我不太懂。

顾莲笑道:姮娘姐姐拣了自己拿手的弹罢。

你若喜欢,改天找个弹琴女伶给你解闷儿。

答话的人声音温柔平和,正是叶东海,像是在续茶之类的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七七喜欢听呢。

七七?是他们女儿的乳名吧?徐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了那小丫头一眼,淡声道:你回屋呆着吧,我自己过去找邓姨娘。

顺着声音,一路脚步漂浮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突然又冷了,鼻子有点塞~~哈药X厂提醒您,天气变化,预防感冒~~~☆、139琴音(下)此刻雪不大,天空中只是飘着零星的小雪花。

那些细碎的雪花寒风的推动下,高低盘旋着、飞舞着,轻轻扑打徐离脸上,一点点扑掉他内心的火气,继而生出淡淡怅然。

走了一段,最终侧墙的花窗前驻足。

这这个角度,可以透过花窗和枯枝看清里面的情形,专供香客们落脚观赏的凉亭里,被屏风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不打扰又能交流的格局。

邓氏和其母坐一侧,邓氏轻轻抚琴。

顾莲另一面倒茶,给叶东海和段九一倒了一杯,然后绕过来,递给了甄夫一盏,笑道:梅花雪煮的,喝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浮入口。

甄夫尝了一口,微笑道:甚好。

徐离外迎着清冷的雪风,里面却是一派梅煮茶的温馨场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又是一曲奏毕。

顾莲便给邓氏倒了一盏,歇歇吧,这天气弹久了会冻住手。

邓氏笑道:好,多谢二奶奶关心。

好饿!!段九屏风后面大喊,揉着肚子,一副饿得没有力气的样子,方才的那些小玩意儿,根本就不顶事嘛!这儿又全是素菜。

嘟嘟哝哝,不行,下山了非得去状元楼补一顿。

又问,二爷,说好不好?叶东海一脸好笑,怎么跟季先生差不多?看俩脾气相投,早知道就该让跟着他一起回漳州。

才不去!段九大叫,那个老头子,每次都跟抢东西吃。

这儿也能弄好吃的。

顾莲接话,目光柔和的看向叶东海,们要些芋头、莲藕、冬瓜,嗯……,还有豆腐干和糯米块儿。

眨了眨眼,再要一点作料,串成串儿了烤来吃,很解馋的。

段九原本是半躺火炉边的,听得坐了起来,有点意思,那就等着吃了。

顾莲出来说了说,邓氏和甄夫笑着点头,听着很是有趣。

冬天火炉子是现成的,蝉丫出去找了小尼姑,要了火钳、铁网等物,以及刚才说的各种菜蔬和调料,开起了烧烤大会。

辣椒、花椒,以及各种香料,豆干和蔬菜的香气阵阵流动。

段九跟个猴子似的,烧烤铁网跟前急得团团转,第一串豆干刚刚烤好,就不怕烫抢先送入口中,连声赞道:好吃,好吃!顾莲给叶东海拿了一串,看着他吃,还替他擦了擦嘴,慢点,别烫着了。

叶东海抬起看着她,笑道:不是,想替吹吹。

徐离看得皱眉,忽地觉得自己站此处太过无聊,更是好生傻气,连接邓氏这个茬儿都忘了,转身迈步离开。

段九是个耳聪目明的,警惕往花窗这边看了一眼,回头与众笑道:哎呀!忽地想去方便一下,们好歹给留一些。

徐离还没有走远,听得他这般说,便知道这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反倒不好即刻就走了。

索性大大方方朝着大门方向绕了过去,正好门外撞见段九。

哎呀!原来是徐三爷来了。

段九扯着嗓门儿,生怕里面的听不清楚似的,探头朝里大笑,好巧、好巧,们正吃好东西,徐三爷就闻着香味儿来了。

于是徐离一进门,就收获了各式各样惊讶的目光。

顾莲吃惊侧首,邓氏睁大了眼睛,甄夫目光闪烁,叶东海缓缓走了出来,旁边诸如李妈妈、蝉丫等,都像定格一样停住了手上动作。

段九飞快跑了过来,哈哈大笑,们怎么都跟被点了穴一样?铁丝网上捞了两串豆干,老实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邓氏最先收回惊讶的眼神,一面迎上去,一面肚里飞快斟酌说词,上前裣衽,柔声笑道:三爷……想顺口问一句怎么过来了,又怕惹得丈夫多心,话到嘴边改了口,们正烤菜蔬吃,三爷要不要尝一尝?顾莲眸光盈动,眼底深处似有一些了悟。

徐离不便盯着她看,朝邓氏淡淡道:听说的马车坏了。

邓氏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有不安,都是妾身没有当心,反倒有劳三爷亲自走一趟。

笑盈盈的看向顾莲,多亏了这位叶二奶奶,借了们马车,不然和母亲还风雪里挨冻呢。

甄夫收拾好了情绪,附和道:是啊。

徐离转头看向叶二奶奶,道了一声,如此……,多谢了。

顾莲淡声,举手之劳。

两个有一瞬间的静默,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正巧有个小尼姑从外面进来,探头问道:几位施主,斋饭已经预备好了,是要端到这儿用?还是过去大厅用?端过来吧。

叶东海朝那小尼姑笑了笑,然后侧首看向妻子,外面有些冷,和三爷、段九外面喝酒,们到里面用饭吧。

不着痕迹,巧妙避开了眼下的尴尬。

顾莲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邓氏朝徐离福了福,三爷,那们先进去了。

赶忙抱了琴,叫上母亲,跟着顾莲去了里屋,喃喃解释,妾身是三爷屋里的小星。

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今日二奶奶怜悯帮了忙,有心结交,因觉得身份不配没有说清楚,还望不要见怪。

顾莲缓缓回头,见她一派目光清澈坦然的样子。

要么是真的因为自卑不肯说实话,要么就是奥斯卡影后。

但是此刻无法分辨对方真伪,微微一笑,邓姨娘多心了。

神色认真,方才见姐姐气度高华,又会弹琴奏乐,不似一般的庸俗女子,原来竟是有缘故的。

早就听说蜀地女子灵秀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巴陵王邓萍的族侄女做了徐家姨娘,这不是什么秘闻。

邓氏找不出任何破绽,不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多少,反倒越发紧张,面上却做如释重负的样子,抚了抚胸口,二奶奶不怪罪就好。

邓姨娘客气。

顾莲微笑看着她,看着旁边坐着的甄夫,最终视线收回茶盅上,耳朵却留意外面的动静。

没多会儿,小尼姑们陆陆续续端了斋饭过来。

李妈妈、蝉丫,以及邓家的丫头仆妇们,帮着布置桌子,他们中间有知道顾家徐家渊源的,也有一无所知的。

但不论哪一种,都能够清楚的感觉的,此刻院子的气氛并不轻松。

好徐离和叶东海有共同的话题,----当然不是顾莲,而是徐家正筹备挥师北上的大事,现零星的地盘都已经打下,和萧苍正面一战排上了日程。

段九只顾旁边埋头吃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

徐离见惯了他这般模样,懒得生气,只是朝对面问道:一旦长途跋涉北上,需要消耗的粮草和资金会更多,须得留出余粮才行。

这个知道。

叶东海替他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满上一杯,叶家有位季先生才从漳州过来,跟说了南面的情况,现今已经回去调转了。

嗯,那就好。

眼下这个环境不论喝酒,还是说话,都叫徐离浑身不自,不过是碍于脸面不便扭头就走罢了。

当然了,叶东海的心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酒过三巡,徐离便想叫了邓氏一起回去。

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附耳低声,探子来报,萧苍昨夜突然发动大军南下,破了樊县,眼下正朝着幽州进发!徐离眉头一挑,事情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急迫,看来计划有变,起身道:萧苍主动扑过来了,原先的安排估计要改,们得赶紧下山,和二哥一起商议如何应对。

好。

叶东海放下酒杯,往里屋看了一眼,朝段九道:跟徐三爷走,陪着二奶奶一起回去。

那知道段九跑到里屋见了顾莲,却道:二奶奶,徐家收到了紧急军报,二爷和徐三爷都下山了,让来通知一声。

蹿到门口回头,先走了!娘的!徐三刚才那副要吃的鬼样子,可别是耍什么手段吧。

身形一闪,顿时没了影儿。

李妈妈好笑道:这个段九,跟一条泥鳅似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紧急军情?顾莲早没了赏雪看梅花的兴致,邓氏当然也没有,因而都收拾了东西,随后出了大昭寺。

大昭寺的位置离安阳城外不远,不过几里路程。

然而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却变故陡生!什么?是叶家驾车婆子的声音,惊慌道:赶紧走开!滚!另一个粗鲁沙哑的声音,抓了婆子扔下马车,掀开车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着顾莲,呵呵,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二话不说,一把把给揪了出去。

顾莲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就重重地摔了地上。

周围有打斗,但是叶家和邓家的下招架了几下,就都挂了彩,一脸畏惧的缩了一旁,没敢再上去拼命。

李妈妈醒过身来,上前扑,奶奶……找死!那大胡子一刀砍过去,恐吓道:再过来,叫们都死这儿。

对方一共有七、八个的样子,却是个个身手不凡。

有吼道:大哥,这儿还有一个美娇娘!把邓氏扔了下来!妈的,快点!领头大胡子一手抓了顾莲,一手抓了邓氏,两个一起带走!这会儿没有功夫磨磨唧唧的,等下再被给找着了。

居然早就预备了马车,把顾莲和邓氏都塞进了车里,一个提刀坐车上,大声喝道:都给老实一点儿!快马扬鞭,当即扬尘离去。

甄夫惊吓之余,上前扑住那马车的踏板,死死抓住喊道:姮娘!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与做妾就够惨的了,难道还要死于非命?那样还不如一起死掉算了!凭着一股咬牙的劲,拽着踏板,宁可拖行受伤也不愿松开,激起一地烟尘。

放手!马车上的劫匪暴怒喝道:再不放手,就把手给剁了!脸上露出暴躁之色,猛地举起大刀,妈的,找死!邓氏惊呼,娘!快松手……眼看那大刀就要重重落下,甄夫就要身手分家,顾莲惊骇之余,赶忙上前狠狠踩了一脚,对方顿时吃痛松开了手!重重摔地上!甄夫往后滚了几滚,不甘心的大喊,姮娘!顾莲以最快的速度缩回了脚,鞋子仍然被切去一片。

心口不由一阵咚咚乱跳,惊魂落定之后,稳了稳心神,侧脸看向了惊呆了的邓氏,冷静道:……方才情急之举。

、知道。

邓氏花容失色,脸上一片苍白无血的样子。

心下又惊又怕,----不知道这些劫匪是什么,什么来头?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顾氏?方才顾氏的应变心思敏捷、果敢狠绝,并非外表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叫自己大吃一惊。

此刻的她一声儿不吭,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却比平时更加清冽明亮,有一种遇险不慌的镇定,叫自己缓缓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大家对叶小二多有不满,我决定把顾莲和邓氏配在一起了~~【泥奏凯!!☆、140劫(上)过了许久,邓氏小小声的开口,二奶奶,不怕吗?顾莲诧异的看着她,细声道:当然怕啊。

看……看不说话?很冷静?顾莲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下们连对方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怕又如何?况且手无缚鸡之力,哭哭啼啼的,只会叫心烦,没准儿惹来杀身之祸。

邓氏的脸变得更白了。

顾莲不想吓她,更不想吓着自己,既然他们劫了活口,想必有所图,只要们不惹事,应该不会对们下手的。

又道:但若是们哭天喊地闹个没完,就算对方不起杀心,却少不了给几个大耳刮子,或是一块又脏又臭的破布。

无奈一笑,到时候,们两个还是车上呆着,何必自讨苦吃?邓氏连连点头,喃喃道:说得对。

顾莲抿了嘴,一阵沉默。

心中思量不定,这些劫匪到底什么来头?听他们方才说话的口气,以及目标的明确性,似乎是有备而来,----要么冲着自己,要么冲着邓氏!安阳是徐家的势力范围,冲着邓氏,跟徐家过不去的话,除非是薛氏!难道她内宅制服不了姨娘,干脆叫外面的动手?可是以薛氏平时的作风,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叫邓氏的脸划花,或者灭了口,估计她就能满意了。

要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话……当然也可能是薛氏,但是这些劫匪的态度不太像,那么自己还得罪了谁?娘家的大夫、何家的柳氏,叶家的大太太、二太太,可是这些都不至于下这种毒手吧?毕竟没有生死之仇,真的需要歹毒到这种田地?!顾莲突然想起一个,……叶癸。

当初他被自己设计,结果叶东海没有回来的时候,暴露了他不安分的野心,之后就被免了大掌柜一职。

会不会是他怀恨心?还是说,这些劫匪只是单纯要银子的?脑中一片混乱。

更有一种为刀俎为鱼肉的感觉,不知几时会送了命。

顾莲摸着胸口的羊脂玉佩,忽地想起季先生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命里犯了煞星,六亲冷淡,小纠缠,是非不断,这一生劫数颇多,但是基本上都能逢凶化吉。

不过真正的大劫数,还没到来,如果能够逃得过那一次大劫,往后必定一帆风顺,大富大贵、后福无限。

的那个大劫数,同样也是叶家的大劫!和叶家的命数早已系一起,生死同命、荣辱与共!无法推测具体因由,也不能算出发生时日,但是这块玉佩随时戴身上,或许有一些用处。

季先生算到的,难道就是这一次的劫持之险?!邓氏轻轻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刚才他们怎么还留活口?就算不杀灭口,至少也应该把打晕了吧。

顾莲看过去,见她眉头微蹙的样子,显见得是思量许久不得答案,自己也不免有些疑惑,……是啊,既然绑票怎么还留报信的活口呢?出事的地点离安阳城并不算远,李妈妈她们坐马车,只需几柱香的功夫就能赶回去报信,难道这些劫匪不怕被追上?或者,都是新手?安阳,劫了徐家的小妾,劫了军需官叶家的主母,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可是他们毫不犹豫要砍掉甄夫的手,又足见其残忍恶毒。

邓氏想不明白,顾莲一样想不明白。

没多会儿,马车突然停住了。

坐马车外面的劫匪呼哧一下扯了帘子,喊道:快点出来!钢刀明晃晃不停晃动,不许喊,不许叫,跟着一起走路!顾莲和邓氏只得下了车,夹那群劫匪中间,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去。

而那辆马车,依旧由驾着沿着管道往前飞奔。

走了一段歪歪扭扭的小路后,便是一片枯萎的芦苇荡。

冬日寒风咧咧,吹得芦苇枯毛摆来摆去,拂脸上痒痒的,加上广阔的芦苇荡一望望不到头,越走越密,不由更加叫毛骨悚然。

二奶奶……邓氏吓得直哆嗦,本能的抓住了顾莲的胳膊,好像这样就会觉得安全一点,声音已带哭腔,他们、他们……,不会是找个隐蔽地点,然后好杀灭口吧?!们是不是要死了?顾莲往前眺望,这还真是一个杀灭口的好地方。

跟旁边的劫匪哧的一笑,美儿放心,咱们可舍不得杀啊。

与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要是曲……咳了咳,要是那位不要这一票了,看呐,留着咱们自己用也不错。

吐了一口痰,娘的!这一家大小老婆都这么漂亮!有接口,哈哈,弄回去做压寨夫!一伙嘻嘻哈哈的,言语十分无耻下流。

顾莲听得一个曲字,却想不起来得罪什么姓曲的。

低头掏出玉佩看了一眼,还是原来的样子,从前那道细缝只是巧合?还是说这次的灾挡不过去了?其实心里更期望的是,真正的灾祸还没有开始,等下玉佩依旧会救自己一命,小心翼翼放回衣服里。

找到了!前面有欢快的大喊,芦苇荡的深处居然藏着两艘乌篷船,因为并不高大,若不走近根本就看不见。

顾莲和邓氏被催促着上了船,当木浆下水,船儿开动的时候,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前的疑惑都已明白过来。

对方故意留下活口回去报信,让徐家和叶家的沿着官路追马车,等到追上发现不对,然后四处搜寻、打探,再到想起来从水路找时,肯定早就追不上了。

目的明确、计划周密,这群劫匪显然是有备而来。

顾莲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不像是临时起意劫财劫色的,而且听他们说话,似乎有个什么曲姓的买家等着,那么必定所图甚大。

这样的话,自己和邓氏或许还有机会生还。

顾莲把心里的猜想,低声说了。

总是喜欢往好处去想,往有利的方向去猜测推断,以此做为安慰,邓氏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他们一定是有所图谋。

顾莲叹气,们只能等着了。

然而小船走了几十里,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居然又换了一搜杨帆大船,更甚者连黑夜都顾不上,一路顶着灯光和星光向前飞驶!邓氏刚刚安定一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这是要带们去哪儿?!说起来,她是标准的古代闺阁女子。

最远的一次出门,便是从幽州到安阳,可那是一路大军护送之下,安稳又妥当。

似这般惊心动魄的被劫持远行,却是头一遭。

顾莲比她要镇定一些,之前生死之险遇着了好几次,而且又是转世的,前世大江南北的不知来往多少,并没有那种对陌生远地的恐惧。

心下只是盘算,再这么一直朝北走下去,只怕就要走出徐家的势力范围了。

******徐家后院,书房内一直通火通明。

段九耷拉着脑袋,蹲椅子上面闷声不语。

他委实没有料到,安阳居然有敢劫持顾莲和邓氏?!难不成劫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更叫他沮丧万分的是,此事全因自己一时判断失误而造成,如果当时自己跟着顾莲,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叶东海沉着一张脸。

徐离抿着嘴,脸色更是黑得几近锅底一般。

屋子里一阵死水般的静默。

徐策看了看这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好。

当时自己和兄弟、叶东海,以及各路前锋副将们,正商议如何应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萧苍,才说了一半,就有来报顾氏和邓氏被劫走了。

会议因此暂时中断,他们三个都跟火烧了屁股似的,出门骑马追,只剩下自己继续主持会议,商量着大致的应对和布局。

过了一个多时辰,都回来了。

却说没有找到顾氏和邓氏,只路边找到一辆空车,连个影子都不见,随后的兵卒们附近四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活不见,死不见尸。

难道还能上了天了?!徐离一巴掌拍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心里又惊又怒,更多的则是后悔不已。

从没有想过有敢安阳对徐家动土,居然就真的遇上了!叶东海的心情其实更糟糕。

徐家丢的是姨娘,自己丢的却是堂堂正正的嫡妻,是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生命里不能失去的!此时此刻,连去怪罪段九的功夫都没有。

二爷、三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许多,方才开口道:或许是们想偏了。

环顾众,安阳境内应该没敢这样做,那群劫匪很可能是外地的,而且未必是把内子她们藏了起来,有可能……想起自己出门去外省的经历,也有可能是走了水路,所以们才会什么都找不到。

徐策等都是一惊,方才倒是陷入思维的死胡同了。

对啊,不一定是把藏了起来,也不一定是毁尸灭迹,还有可能是换了法子带走了呢?可是……,到底是谁,又要带她们去哪儿?!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文是言情~~~不瞎扯了,这一串剧情是早想好的~~~最近速度不是很快,时间不是很稳定~~不过尽量保持日更6000~~☆、141劫(下)徐离当即让飞奔驿站,下令各地各处的官道路口和水路关隘,不论何,一律严加盘查审问!然而不知道是迟了,还是对方隐蔽得太厉害,并无好消息传回,----官道上找不到,水路也找不到,两个大活好像凭空蒸发掉了。

徐策迟疑道: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应该会让来找们谈条件。

然而事情发展并非如此,一连过去了五、六天,根本就没有任何来找,让忍不住怀疑,那伙劫匪只是单纯的劫色劫。

这么一想,众的脸色都越发的沉了下去。

一眨眼,很快到了年三十。

萧苍的大军正南下,虽然有邓猛幽州,但是和对方比起来数悬殊,徐家的兵马过了这个年,初一就必须往北推进!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还要去打硬仗,别说是叶东海和徐离心法意乱,就连徐策都有点烦躁起来,忽地惊道:莫非……,是萧苍的?要是这般去想,倒也解释的通,对方为何赶太岁头上动土了!各种推测都是凭空的,没有任何线索,反而越等越叫心焦,越猜越叫担心。

这几日里,叶东海等都是度日如年。

恍恍惚惚回了府,依旧是心思不宁、坐卧不安,再看到才三个多月的小女儿,想起走失的妻子,心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难受。

到了晚上,陪着家祭祀完了列祖列宗。

自己屋子里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徐家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亲随,行礼道:们二爷说了,眼下军情十万火急,请叶大务必跟随一起北上。

那架势,就是叶东海不愿也得绑了去。

其中一个又拿话安慰,二爷还说,劫持叶二奶奶的歹徒胆子甚大,或许真是萧苍的也未可知,二爷一路跟着去了幽州,或许另有所获。

明知对方是引诱之词,叶东海仍然不免心神动了一动。

可是又想到自己走了,去幽州少则一、两个月,多则更长,万一劫匪那边派送消息来安阳,又当如何?!此间左右为难,倒把徐策那边的威胁丢到了脑后。

那亲随等得不耐烦,正要上前抓他,却有一个小丫头来报,二爷,校尉黄大来了。

话音未落,进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军服汉子。

二爷。

黄大石长得浓眉大眼、身板硬朗,穿上校尉服色,加上嗓门响亮,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自去前线打理军需,与三爷那边告了假,留安阳守候,一有消息就让通知。

叶东海闭了一下眼睛。

是了,自己若是违抗军令不走的话,一定获罪全家,即便莲娘找到,将来也会受到牵连;而且……,如果因此影响了北上对决萧苍战事,甚至使得徐家失利,那么更是犯下弥天大祸!或许北上,真的会见到莲娘呢。

黄大石上前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二爷,难道还信不过吗?容说句二爷不爱听的话,莲娘她嫁到叶家不过一年多,可是她黄家却呆了十四年,和的亲生妹子并无分别!如果有莲娘的消息,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就救她的!叶东海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个叫自己留下,一个叫自己赶紧走。

静默许久,方道:好,信得过。

但却不急着走,叫了高管事过来,去联系安阳的各大镖局,以及附近的镖局,然后再贴出告示,悬赏帮忙找回莲娘。

忍住心中的惶恐,说道:提供线索的五千两,知道下落的一万两,若是能够救回来,叶家奉送十万两银子的酬劳。

高管看了一眼主的脸色,忙道:是,这就去办!两个徐家的亲随听得瞠目结舌,……十万两银子?就算用金子比着真打造,也能打出好几个了!叶家还真是有钱,就是不知道那二奶奶被何所劫。

二爷放心吧!黄大石送走了叶东海,叫了丫头,找了继母李妈妈出来,说明了自己留叶家等消息之事,替安排一间客房。

李妈妈伤心哭道:想不到季先生居然一语成谶,奶奶真的遇上劫数了。

母亲别哭了,莲娘她不会有事的!黄大石心头烦躁,忍不住大声骂道:回头要是让抓到那群王八羔子,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顾莲和邓氏上了船,白天、黑夜交替,心下默默的数着日子,一直赶了将近十天的水路,终于一个小镇岸边停下了。

桃源镇?顾莲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青石镇牌,根本不知道所到何处。

早路上,劫匪就让自己和邓氏套了衣服,又戴着帷帽,这副改头换面的样子,就算此刻撞上熟,只怕一时间也难认得出来。

进了客栈,那群劫匪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听口气,似乎马上就要交手了。

顾莲和邓氏犹如两只待宰的羔羊,被关了楼上房间,饮食什么的倒是不缺,送了几样清爽可口的饭菜上来。

邓氏一路没有胃口,有晕船,都明显瘦了一圈儿。

顾莲劝她,吃吧,饿出毛病来更加糟糕。

二奶奶……邓氏捧了脸,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们、们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会被卖给谁。

又哭,便是侥幸被救了回去,跟着这些劫匪待了这么长日子,名节上哪里还说得清楚?怎么着都是一个死啊。

啥?!老娘这里担惊受怕的,他叶东海要是敢想东想西,说自己名节有问题,回去就算不捅了他,也得立马卷铺盖走!天下之大,总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安慰邓氏也是没用。

好了,别哭了。

顾莲等了半日,饭都吃完了,那位还各种伤心,不免有点头大,劝道:依看徐三爷不是那样的。

好吧,其实徐离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但眼下只能说瞎话,再说……,现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咱们还是想想,先要怎么活下去才是正经。

瞧着邓氏的性子,不想是那种一时想不开就要抹脖子的。

果不其然,邓氏哭了一阵宣泄了下情绪,收起眼泪点头,应道:说的是。

擦了擦面上泪痕,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吧。

吱呀一声,有推开了门。

还是领头的那个大胡子,看了看屋里的,指着道:们两个跟过来。

顾莲只得站了起来。

邓氏身上发抖,上前抓了她的袖子,不情不愿的跟着往前走,忍不住附耳低声,二奶奶,要是等下……那大胡子回头喝斥,闭嘴!不许说话!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一进门,就见中间摆了一个精美的琉璃屏风,----可以方便后面看,而前面却不能靠近窥视对方。

顾莲顿时有一种被毒蛇眼睛粘住的感觉。

那大胡子指挥着位置站定,然后去了后面,低声道:客,瞧瞧对不对?买家似乎低声低语了几句,听不清楚。

大胡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朝着顾莲两,大声喝道:们两个,各自报一下名讳!邓氏不愿意开口。

顾莲先道:小女子安阳顾氏之女,夫家姓叶。

说这话,是希望对方能够看顾家和叶家的份上,好歹留一个活路,但是屏风后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大胡子朝着邓氏晃了晃刀,比了她的脖子上,训斥道:快点!别他妈磨磨唧唧的!邓氏浑身哆哆嗦嗦的,发抖道:小女子邓氏,夫家是安阳徐家。

放屁!大胡子忽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徐三娶了薛家女儿,哪里又冒出一个邓家来?小娘子还是不要瞎说了。

邓氏忙道:乃徐家妾室。

果然是个姨娘!大胡子笑得更厉害了,与同伴道:大户家的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嘿嘿一笑,既然不是正主儿,又这般标致,不如往后就侍奉吧?保证比徐离那小子还要厉害,哈哈……邓氏又羞又气又恨,心下已经打定主意一死!否则的话,自己受辱让徐家蒙羞,只会牵连了叔叔和母亲,因而怒声道:就不怕徐家杀了?!哎哟哟,小娘子。

大胡子一脸满不乎,不屑道:以为这儿还是徐家的地盘儿啊?大爷又不去安阳做生意,怕他徐三作甚?邓氏气得说不出话,……顾莲听他两争吵激烈,倒是听出一点端倪来。

第一,果然已经离开了徐家的势力范围;第二,对方说邓氏不是正主儿,那么自己才是正主了!对方是想跟叶家过不去?还是跟顾家过不去?!心思飞转如电,上前扶了邓氏,看向他□的大胡子,冷声道:她是巴陵王邓萍之族侄女,叔叔邓猛驻军幽州,得罪徐家,得罪邓家,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趁那大胡子一愣之下,骤然发难,上前一脚踹到了屏风!顿时大吃一惊,……叶癸?!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很懒,什么都没有说……☆、142他乡遇故(上)屏风后面站出一个中年男子,目光阴沉、满脸胡须,穿了一身藏蓝色缎袍,因为方才屏风突然倒下,措手不及砸在了身上,好不狼狈。

他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二奶奶,还是叫我曲奎吧。

顾莲心下有所顿悟,当时在安阳召集几个大掌柜时,自己一直都是在屏风后面,叶癸……,不,应该说是曲奎,他并没有看见过自己。

难怪他要听声音辨认。

哟嗬!旁边的大胡子倒是乐了,打量着顾莲,围着她绕了一圈儿,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泼辣的呢。

摇了摇头,啧啧,这般标致!要是能睡一夜……继而朝着曲奎拱手,曲爷真是有福了。

邓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自己竟然是受了顾氏的牵连?!可是,她之前救了自己的母亲,一路上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况且此时此刻,便是再埋怨也是无益,只得低头咬了唇。

够了。

曲奎皱眉打断,叫了人上来,朝对方递上一沓银票,拿了钱快走。

行行行。

大胡子十分干脆利索,哈哈大笑,喊道:走咯!咱们兄弟几个去好生的乐一乐!上前一把抓向邓氏,你跟我走。

邓氏大惊,连连后退大喊,你别碰我!等等!顾莲上前挡住她,朝那大胡子道: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又何苦去招惹徐家和邓家?你想要女人,不过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紧紧握住拳,命令自己身体和声音都不要发抖。

邓氏更是本能的藏在了她的后面。

哦?你说的话有点道理。

大胡子咧嘴一笑,与屋里的劫匪乐呵道:爷我不能只图自己乐呵,就不管兄弟们呐。

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出多少银子?怎么给?可别说让我们去安阳拿哦。

自然不是。

顾莲飞快的想着法子,缓缓道:叶家商号一共十六个,离此地最近的是哪一个?有几天的路程?好像浒川有一家分号,快马三天即回。

顾莲当即道:我可以修书一封,去浒川的叶家商号调银子与你们。

指了指曲奎,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劫我?我出五倍的价钱。

生怕不够,赶忙补道:不不不,十倍……,十倍的价钱!想来曲奎的钱是有限的,叶家分号应该拿得出来吧。

不可!曲奎大急,上前制止道:你这是要跟叶家报信,休想!指了大胡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已经银钱两讫!又道:你们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大胡子犹豫了一阵,皱眉道:算了,带上人走吧!你听我说。

顾莲心下大急,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邓氏,我不求你放了我,只求留下她,我一样让叶家商号给你银子。

飞快道:这样……,总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吧?邓氏吃惊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这倒是……大胡子顿住脚步,回头道:不过你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够调动商号的银子?再说了,我们去拿被抓了怎么办?顾莲忙道:你听我说。

把叶东海出事,自己坐镇叶家主持商号大局,如何发现曲奎心怀不轨,以至于叶家辞退了他,给自己惹出这场祸事飞快说了。

然后道:银子我一定能够调得出,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缓了口气,至于你说的危险,你们做这生意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哪有不危险的?再说浒川离安阳甚远,消息应该还没有传过来……大胡子打断道:传过来老子也不怕。

咧了咧嘴,朝着同伙们吼道:哪个不怕麻烦的,去浒川拿银子,拿着了兄弟们一起分。

拍了拍胸脯,若是受了伤,缺胳膊断了腿儿的,或者回不来,爹娘孩子我替你们养着!当即有人喊道:我去,我去!又有人笑,这位美娇娘说得对,咱们这些兄弟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赚得就是要命的银子,怕个甚?!啧啧,五倍啊……摆着手指头算了算,妈呀,那可是整整两万两银子啊!咱们兄弟三、五年里都不用拼命了。

曲奎插嘴道:你们不能这样!滚开!大胡子扬了扬刀,你再啰嗦,大爷我不要钱就把你宰了。

又道:人已经给你捉来了,只不过要借用几天,等着小娘子写信拿了银子再说。

曲奎顿时瞪圆了双眼,却无可奈何。

顾莲则是哭笑不得。

二千两银子,就把自己和邓氏给绑架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也叶家有多少钱,自己作为叶家儿媳,怎么着也不值这点儿吧?!就算是祖父给自己的那些宝石,也能当出二千两来。

大胡子丢下曲奎不管,吧顾莲和邓氏带到侧屋,找来了纸和笔,快写。

把钢刀在桌上上剁得噔噔作响,少耍花样儿!顾莲应道:马上就写。

浒川商号的掌柜根本没有见过,不指望对方认得自己的笔迹,不过叶家商号间联络自成一体,除了管理层并不外人知道。

上次为了辞退叶癸,还特意换了一套内部流通的特殊暗号。

顾莲凭着记忆,很快写好了一封奇怪的书信。

大胡子好歹认识几个字,但是根本不明白她写了什么,起了疑心,你到底写了什么?要是敢耍心眼儿,就别怪大爷我不怜香惜玉!顾莲淡声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能耍什么心眼儿呢?我上面已经写了,让商号听你们安排地点交割银子。

又道:到时候,你们的人形容一下我的样子,再把这几件事情说一下。

讲了几件掐头去尾、断章少句,别人听不明白的叶家商号内情。

----但愿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大胡子收了信,郑重吩咐了同伴几句,快去快回,当心一点!然后自己出去,重重的关了门,喝斥手下,把人给我看好咯!是,老大放心!邓氏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半晌了,方才抬起头来。

看向顾莲哭道:二奶奶,多谢你……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自己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想死?哪怕能够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遇上劫匪,内宅的心计和手段全然不起作用。

倒是低估了顾氏,若不是她的那个惊险法子,超乎寻常女子胆气,还有那种对叶家掌控的本事,刚才自己就只能一头碰死了。

但是……,她小声问道:二奶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顾莲有一种泄劲儿后的无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还得静观其变。

还不知道浒川商号肯不肯信,肯不肯给银子呢。

万一劫匪要不到银子,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更不用说,自己现在还没闹清楚曲奎的打算。

他被自己揭穿了恼羞成怒,又被叶家砍去了大掌柜的职位,自然心中不忿,但是他劫了自己有什么用?要是敢找叶东海要赎金,事后怕是上天入地,叶东海也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一辈子隐姓埋名。

但是他名利心这般的重,显然做不到。

而且方才他躲在屏风后面,不出声,鬼鬼祟祟的,似乎根本就不想让自己认出,到底想对自己怎么样?才能值回他那二千两银子。

杀了泄愤?在安阳直接捅了岂不省事一些?那就是为了钱了。

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变出更多的钱呢?顾莲揉着额头,揣测着自己能够体现出来的价值,可以利用的地方,一时间并没有任何头绪。

邓氏心惊胆颤的,悄悄推了窗户缝儿去看外面动静。

忽地回头,焦急的轻声招手,二奶奶……,怕是不好了。

顾莲赶忙走了过去。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连廊另一头的情景。

曲奎正在和大胡子等人交谈,不知道说了什么,大胡子皱着眉头似有犹豫,劫匪们附和嚷嚷,是啊……还是保险一点……,好……何必惹麻烦……,说了几句便被曲奎制止了。

然后就见大胡子点了点头,朝着曲奎指指点点的,似乎叫他赶紧做什么,曲奎当即拱手,一转身蹬蹬蹬下了楼。

顾莲心底一凉。

坏事了,刚才要去浒川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走。

事关自己的生死,她再也忍不住,推开门欲要问个究竟,门一开,就是一柄冷冰冰大刀架了上来,守门的劫匪喝道:滚回去!大胡子叉着腰走了过来,嘿嘿笑道:小娘子,对不住了。

目光在顾莲和邓氏身上流连,曲老板愿意多出五千两银子,我想了想,还是省事一些的好。

邓氏吓得面无血色,惊慌喊道:二奶奶……顾莲心下知道大事不好,有些不甘心,仍然努力,不管他出多少,叶家都多给一万两银子,行吗?!我保证说到做到。

哈哈……大胡子大笑起来,晃了晃脑袋,有钱,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带着几分调侃,小娘子你说对不对?再说两万五千两不算少了。

狠狠瞪了一眼,你最好老实一点!再耍心眼儿,我把你的脸给划咯!顾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心下情知事情已无转机,----假如自己是大胡子,肯定也会选择让曲奎就地拿出两万五千两,而不是去浒川商号冒险。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狠狠的关上了。

邓氏一下子软坐在地上。

顾莲一面心惊胆颤,一面命令自己冷静一点儿,可是手放在心口上,仍旧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震动,自己的心咚咚乱跳不停。

是谁?到底是谁?曲奎不可能拿出这般天价的银子!他背后的人是谁?!而且此地应该已算北方,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边,更不用说得罪谁了,难道是叶家有什么仇人?脑子里一片混乱,微微疼痛。

而此刻,曲奎已经赶到了一所大宅院前面。

喊了一个门子,低声急语,在下姓曲,有要事求见你们家四爷。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都是剧透高手,猜猜下章会见到谁吧?☆、143他乡遇故(下)那门子飞快的去了。

曲奎抬起头,打量着这处座落在小镇上的宅子。

不知道是辜家的产业,还是临时找的一个地方,以辜四爷为人的谨慎,只怕多半是后者。

心里又在盘算着,等下要如何才能说服对方,肯拿出两万五千两银子,----顾氏太过狡猾,一定不能让她如愿!没多会儿,一个婆子跑了出来,曲爷,我们四爷请你进去说话。

这所宅院不大,但是修得颇为宽阔幽深、曲折别致,曲奎跟着走了小半晌,才到了后院一个僻静的院落,跟着婆子进了门。

里面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笑道:曲兄,快请坐。

不敢,不敢。

曲奎赶忙见了礼,叨扰四爷了。

等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飞快的把客栈之事说了,那顾氏十分狡猾厉害,竟然把人给说动了,哄得那群傻子要去浒川商号拿银子。

面色无奈,我不得已,答应了他们两万五千两银子。

还有这样的事?是。

曲奎忙道:我早说了,那顾氏心计不同一般女子。

在安阳的时候,我就是被她算计了,才会……顿了顿,不过我也佩服她,当时叶东海在外生死不明,她一个妇人,居然能够坐镇叶家商号。

只不过,如今已经和自己对立起来了。

辜四爷微微皱眉,如此说来,顾氏倒是一个人物。

没错。

曲奎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是为了打动对方拿银子,而且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顾氏又是徐家保婚嫁过去的,叶家有求于顾家,得罪不起徐家,必定会对顾氏珍之重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赎回来!辜四爷有一些犹豫。

曲奎见对方有几分意动,赶忙趁热打铁,对了,那些人没有见过顾氏,搞不清楚模样,还顺手把徐三的姨娘给抓了。

打着买一送一的主意,四爷你看……徐三的姨娘?辜四爷露出一丝惊讶,琢磨了下,你等等。

起身道:我进去问几句话,等下再答复你。

好。

曲奎心里猜测,许是对方要见什么辜家长辈,或是出谋划策的大掌柜,因而耐着性子等候。

辜四爷负手进了里屋,问道:你怎么看?对方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紫衣白裙,挽了妇人头,玉容娇俏、顾盼神飞,眉目间很有一抹干净英气,像是一朵盛开的刺玫瑰。

四爷。

紫衣女子起身让了坐,很是亲近熟悉的样子,奉了茶,盈盈一笑,顾氏肯定能值这个价钱,这买卖不会亏的。

为何?四爷你不知道,那顾氏和徐离曾近订过亲。

紫衣女子笑了笑,眼底的光线却是有些冷,方才曲奎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她道:不是还有一个徐家小妾吗?咱们反倒不必再去麻烦,把那小妾和顾氏一起拿了,直接送给萧苍!送给萧苍?辜四爷目光一亮,沉吟道:这……,倒是一份重礼。

是啊。

紫衣女子浅浅一笑,而且正好萧苍南下,要和徐家碰面,说不定这两人还有大用处呢。

端起茶,悠悠的喝了一口,若是咱们立下大功,将来辜家的生意自然就更好做了。

万一……辜四爷有些犹豫不定,担心道:萧家和徐家,最后谁胜谁负只怕还不一定呢。

四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紫衣女子蹙了蹙眉,继而察觉到自己口气有些不妥,赶忙缓和道:不过,四爷的担心也有道理。

温婉一笑,所以这件事,咱们不必大张旗鼓的去做。

对!辜四爷连连点头,若是萧苍赢了,少不了咱们的这份功劳;若是……,咱们也落不着恶名。

神色认真,的确是要做得保险一些。

紫衣女子冷笑道:当初徐家跟落水狗一样,投奔薛家,现在以为腰杆硬了,全忘了当初是如何下贱!又道:叶家就是个傻子,不知道看中徐家哪一点,若是回头徐家败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顾莲和邓氏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声的坐在桌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

客栈外面甚是冷静,这种偏僻的小镇上过往的客商不多。

----说明曲奎和背后主使都很谨慎。

很有可能到最后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仇家是谁。

顾莲的心里尽是憋屈和凄凉,侧目看向邓氏,……估计她的心里更憋屈吧?误打误撞跟着自己被劫,还真是无妄之灾。

要是当初邓氏只是道谢,没有后面抚琴之类的事情,那么徐离即便来大昭寺,应该也是找到邓氏就走,不会耽误太久。

而自己和叶东海赏梅,一起回去,有段九在身边,肯定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追悔无益。

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又有了一阵动静,像是有人回来。

顾莲赶忙走到了窗户边上,听到了曲奎的声音,大胡子等人的声音,但是只打了招呼,就进了另外的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多会儿,又有人走了过来。

两个美人儿!大胡子推门进来,乐呵呵的笑,指了指曲奎,你们两个可真是值钱呐,曲爷给了银子,你们现今就是他的人了。

尽管早猜到多半是这个结果,顾莲还是脸色一变。

邓氏瑟瑟发抖,一片脸色茫然的样子。

曲奎不知道是怕说漏嘴,还是心情不好,黑着脸,只道了一声,跟我下楼。

然后门口便有马车,催促着顾莲二人上去。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行使,不知前路何方。

邓氏长长吐了一口气,二奶奶,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未必。

顾莲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二十条人命都够了,花了这么多银子,哪能随随便便就……顿了顿,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

然而出乎她们的预料,竟然是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顾莲看着满院子的鸡鸭鹅,看着一望无尽的农庄,越发得迷糊起来,----自己和邓氏被关进了小屋,送饭送水都是从窗户递进。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

夜幕渐渐浓重,皎洁的明月和璀璨繁星渐次亮起,四周清幽宁静,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寒风烈烈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夜,顾莲和邓氏都没有睡着。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曲奎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农庄的人不说话,只是每天按时按点送水送饭,甚至还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服,以供换洗之用。

邓氏吃不下,睡不香,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情沐浴洗澡?结果反而被人喝斥了一通,威胁道:若是不愿意自己洗,那只好叫人来帮忙了!吓得她,再也没有二话便去了。

顾莲瞧着这些人举动奇怪,不光好吃好喝款待,还让焚香沐浴,甚至送来了品味不俗的衣服和首饰,叮嘱自己和邓氏好生打扮。

难道这是准备送给人做姬妾的?那也太贵了点儿吧。

而且曲奎花高价,明显是后面临时改变的主意,和他预期的打算已经不一样了。

----最主要的是,银子应该不是他给的。

顾莲想不出幕后黑手是什么人,这样奇奇怪怪的过了七、八天,不免有点恍惚,简直要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

然而这一天,终于有了一点不同。

外面热闹了起来。

顾莲推开窗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居然看到了几个身着戎装的军爷,而且看其样子,似乎正在和庄子管事交接谈话,很快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心里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之前自己为了拦下邓氏,不得已,说出了她的身份,却不料招至更大的祸事,现在应该是被曲奎倒了手,换了卖家!极有可能,接手的是徐家的仇家!出来吧!外面有人大喝,粗暴的一脚踹开了门。

那人像是一个中级将领,穿着盔甲,身后跟着一队二十来个兵卒,进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两个祸水!招了招手,跟我走。

顾莲明白这种人冷酷无情,不敢出声,抓了邓氏一起出门。

又是一路马车,又是一路身不由己的颠簸。

当最终抵达目的地,下了车,看到面前气势恢宏数十万人的军营,看着那些飘扬的旌旗,----上面写了同一个大字,萧!邓氏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莲听着震耳欲聋的的操练声、号角声、锣鼓声,只觉嘴唇发干,摸着在农庄磨得尖利的金钗,----或许,自己只能真的那样做了。

在这一刻,骤然间想起了叶东海,想起了年幼无依的小女儿。

如果自己死了,不知道丈夫能够守几年?不知道叶家长辈会不会逼着他,百日之内借孝成亲?不知道女儿的继母是什么性子?会不会善待她?不能自抑的,两行晶莹的泪水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反正女主是锤不烂、煮不化的铜豌豆,三发豌豆射手,大家不要太紧张~~~= =!!女主的各种悲催,要解决,得等到徐离当了皇帝以后~(好吧,我知道乃们都不信,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奏凯!!!)PS:这一卷讲完一个连续的剧情,不是很长,但素很狗血很有JQ的一卷~~~☆、144恒河(上)此时天色将黑,渐次有火光亮了起来。

顾莲含着热泪往前眺望,这好像是一处安营扎寨的野外场所,背面靠山,前面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灯光下,远处的景物不是太清楚。

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旗帜,还有四处巡逻的兵卒,手里拿着火把,路过这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量一番。

毕竟这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

因为邓氏晕倒,随行押送的副将很是不满,不是晕倒,就是哭哭啼啼!似乎对女人有着天生的敌意,吩咐手下道:去找一副担架来!顾莲赶忙蹲身下去,拼命掐邓氏的人中,低声道:快醒一醒。

让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搬来搬去,岂不会被趁机揩油?虽说等下是死是活,还是什么更离奇的命运,一切都还不知道。

但是,总还是要尽力走好每一步。

----死也死个清白吧。

邓氏吃痛,加上被摇晃的很凶,总算悠悠苏醒,回头一看不远处抬过来的担架,顿时明白了悟,……赶忙搭着顾莲的手,努力站了起来。

谢谢你。

她有些无力的笑了笑,一路上,承蒙二奶奶照顾有加。

声音无限悲沧,眼泪扑扑的往下掉,可是今日,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顾莲想安慰她,却找不出安慰的言辞,更是被那副将喝斥赶紧跟上。

其实自己对邓氏说不上好感,在知道她是徐离小妾之后,对她故意隐瞒身份是颇为厌烦的,可是这种情况之下,多一个人、多一个伴总是好的。

而且当初在客栈的时候,如果自己不救邓氏,万一她死了,自己侥幸活下,将来邓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今日,看起来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有人飞快的跑了过来,禀道:曹将军,皇上正在和诸位将军议事。

瞄了瞄后面的顾莲和邓氏,这两位先安置在哪儿?不用安置。

那曹姓将军冷冷道:这个时候去正好!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妩媚妖娆,要是单独进献,万一舅舅把这两个祸水留下该怎么办?!就是要让人人都看见,到时候不用自己劝,也有忠心耿耿的近臣站出来劝说!实在不行,自己先杀了这两个妖孽!顾莲跟在后头,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敢坑声儿,跟着那人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帐篷前,周围戒备森严,哪怕自己和邓氏只是女子,仍然惹来一串警惕不善的目光。

也对,萧苍不仅是他们的主将,而且已经称帝了。

启禀皇上!那副将对着帐篷门口,利落的抱了双拳,朗声道:末将曹雷,已将桃源镇之人带到!带进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出,应该就是萧苍。

帐篷里有人出来,掀起帘子。

里面一片灯火辉煌,围坐了半圈儿披甲带剑的兵将,还有几位文臣,而正中间,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眉头微皱、不怒自威,有着些许凶煞之色。

有人喝斥,跪下!因为不是在宫殿里见到皇帝,萧苍又没有着黄袍,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布置简陋的大帐篷里,对着一个半百老头儿叫皇上。

这让顾莲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但是在杀气笼罩之下,还是和邓氏一起老老实实跪了。

顾朝亨的孙女,邓萍的族侄女。

萧苍自言自语点了点头,与身边的人说道:你们说,徐二和徐三知道会怎么样?忽地厉声,都给我抬起头来!顾莲抬起头,邓氏因为慢了一拍,已经被人用剑托了下巴。

人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萧苍皱了皱眉,喝道:把披风都摘了。

因为是寒冬腊月,顾莲和邓氏的披风都有昭君兜,风毛出得又长,挡住了小半边的脸颊,----这一次,邓氏的动作比顾莲更快。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顾莲摘了兜帽,又响起了一片更加热闹的议论声。

帐篷内,烛光映照有如白昼一般。

两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皆是美貌娇娘。

一个眉目娇美、温柔似水,一个气度高华、殊色照人,站起一起更是相衬,好似一副活生生的双艳仕女图。

哈哈……有人大笑起来,正是负责押送的那个曹雷,徐三真是好艳福,退了亲的是一个天仙儿,小老婆也是这般标致!朝着萧苍躬身,皇上,明日就在徐三面前斩了这两个妖女,以壮我军士气!不可。

有人阻道:佳人难再得,不如纳入陛下后宫安之。

严儒之,你少放屁!曹雷顿时暴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道:这两个红颜祸水,岂能留在皇上身边侍奉?你休要蛊惑圣心!此言差矣。

被叫严儒之的不紧不慢,躬身站了出来,皇上乃圣明之君,如何会被一介妇人蛊惑?留下她们两个,反倒可以羞辱徐氏一门的将士!一声冷哼,连区区两个女子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不如自刎了事!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说留的,有说杀的,一时间帐篷里人声鼎沸。

萧苍称帝不久,而且一直都在行军打仗之中,这些一起浴血厮杀的将领们,还不太会阿谀奉承那一套,保留着几分武将的豪迈性子。

顾莲垂着眼帘,心里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拔出金钗更加合适?自己如果真的被萧苍收于后宫,女儿七七将来还怎么做人?那种被人戳烂脊梁骨的场景,想一想,都是浑身发寒。

这个时候,叶东海是不是陪在女儿身边?念在自己还算贤良的份上,看在顾家得势的份上,希望他能善待七七,不要娶了后妻就成了后爹。

******皎月无暇,月光铺满人间大地。

叶东海迎着寒夜里的凌冽冷风,坐在石头上面,望着璀璨的星子,想起不知下落何方的妻子,心就像被细线勒住一般的疼。

到今天,莲娘已经走失一个月了。

自己一路随着徐家大军北上,一路的城镇、关隘、驿站,每一处都去打听,每一处都去悬出高额赏金,可是仍旧杳无音讯。

赏梅的那天,她的盈盈笑语犹在耳边萦绕。

叶东海懊悔不已。

段九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没精打采,跟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是懊恼,又是骂娘,恨不得杀几个人来泄愤!萧苍一路往南,徐家一路往北。

如同当初,徐家夺回安阳一样,这一次萧苍要夺回自己的老窝幽州!前几天,双方的先锋部队已经动了火。

段九当时就想去杀人泄愤,但是又没办法丢下叶东海一个人,把顾氏搞丢就够懊悔的,再把他也……,那自己岂不是要抱憾终身?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姐姐?!说起来,莲娘真的是一个好女子。

东海!徐离身形有如闪电一般,快速冲了过来,有她们的消息了!人在哪儿?!叶东海和段九皆是惊呼,一脸大喜过望。

但是紧接着,徐离泼了一盆冰凉冷水,在萧苍的大营。

目光幽深闪烁,方才萧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人在他的手里,叫我们明日正午在恒河桥边接人。

接人?萧苍会有这么好心?!在场几人没有一个相信的,不由面面相觑。

徐离打开一块布,露出里面的一对蜜蜡耳珠,沉声道:邓氏的我看过了。

将其递到叶东海面前,这个……,你认一认。

叶东海上前接过,一对蜜蜡珠子穿成的细线耳珠,在夜色下,折出微弱光芒,这还是自己亲手给她挑的,不论款式、花样,还是珠子的大小都没有错。

一颗心刚刚因为得到消息落下,又被高高提起,惊动道:是她的……段九瞪圆了眼睛,大怒道:萧苍老匹夫!徐离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既然邓氏在,那么想来她是也在的,----萧苍居然敢在安阳劫人!还是劫持女眷,真是下作!心里又是懊悔,自己那天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

不对!徐离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看向叶东海和段九,只怕这次的事,并非萧苍主使的。

细细分析,我们抵达幽州好几天了,前几天还交了火,要是萧苍的人在年前就劫持了她们,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叶东海目光一亮,不错,应该另有其人。

继而又是一暗,这个时候,是谁劫持又有什么分别?反正现在她们都落入萧苍手里,明天……明天……,说不定要回来的只是两具尸体。

这一夜,几人彻夜无眠。

天光亮起、雄鸡报晓,徐策、徐离,叶东海,段九,以及徐家的副将们,都是整装待发,----盘算着恒河岸边的地盘大小,带了三万精锐前锋,铁马金戈压了过去,后续准备了七万压阵大军。

恒河是幽州最大的一条河流,两岸相距三十多丈,因为才下过雨,河水浑浊不堪的翻腾着、推动着,不断向前汹涌奔流!作者有话要说:乃们期待已久的大JQ,徐三和女主的对手戏,本文最大的一盆狗血,马上就要泼了~~不要大意的把火锅支起,等着涮狗血吃吧~~~☆、145灞水河(中)正午时分,烈日渐渐升了起来。

早春的阳光明亮、刺眼,洒在人身上,更是清冷没有丝毫暖意,落在那些黑铁盔甲上面,只是让其显得更加冰冷罢了。

整整几万人的波澜壮阔场景,兵卒们长枪在握,四周旌旗飞舞,长枪手、大刀手、弓箭手,各自严阵以待。

没有任何人出声,就连马儿也不敢随便嘶鸣!徐离身着玄甲战袍,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大马上面,领队站在最前方,手上红缨长枪拖地,银亮的枪尖在阳光下折出光芒,叫人不能直视。

叶东海和段九就在旁边,一人一马,神色紧张、目不转睛盯着河岸对面,----可惜只能看到萧苍手下的几万兵卒,一片乌压压的人头而已。

嘟——!嘟——!一声号角声嘹亮响起,划破天空。

对面队伍打开,战列整齐的兵卒们迅速让出一条道路!两个颜色清亮的小小人影,和那些灰扑扑的兵卒们明显的区别开,正朝着岸边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上了高大坚固的指挥战车,迎风立在前面。

莲娘!叶东海身体往前倾,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对面的人影,可惜隔得太远,已经远非人眼视力所能及,心下越发着急,恨不得就此冲过桥去!徐离抿着嘴,目光幽深的打量着对岸。

徐策在旁边插话道:只怕萧苍不会就这么放了她们,不知道有何阴谋。

心内一阵担忧,小兄弟和叶东海都是心急如焚,可别再中了萧苍的奸计!到时候,别闹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岸来了一个使者,手里还拿了一个明黄色的卷宗,上前笑道:皇上说了,若是你们徐家肯俯首陈臣,就把两位夫人交换你们。

放肆!第一个暴怒的居然是徐策,就知道萧苍不会这么好心,竟然提出如此荒唐无理的要求?!不由怒道:如此荒唐之言,休要再提!徐家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子,放弃天下霸业?!这个道理,萧苍不会不明白。

徐策压下愤怒,飞快的思量着,转头看向兄弟说道:萧苍这么做,分明就是要故意激怒我们,羞辱徐氏一门,你休要听他一字一言!徐离一阵沉默。

片刻后,看向那个使者说道: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何人。

徐策闻言大急,三郎,你要做什么?!那使者似乎早有准备,微笑道:皇上说了,徐将军有所担心亦是平常。

却打量了一下叶东海,想来这位就是叶大人了。

叶东海颔首,正是。

使者便道:皇上的意思,等下让令夫人行至桥中等候,叶大人可以一观。

朝徐离笑了笑,有叶夫人作证,徐将军自然不必担心。

又道:要是徐将军不放心,等会儿和叶大人同去便是。

言毕,施施然的负手走了。

叶东海当即下了马,往前走去。

段九飞快的跟了上去。

徐策冷冰冰的看向小兄弟,目光警告,东海他担心顾氏原是情理之中,然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你身为三军统帅,绝对不可以亲身犯险!更有一大批征战的将领们围了过来,纷纷嚷嚷阻拦。

大将军,你不能去啊!萧苍贼子,这分明就是一条奸计!是啊,是啊……够了!徐离一挥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他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叶东海面前,抓住他,沉声道:东海。

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挣扎,你告诉她们,萧苍的条件徐家不会答应,但是……,我徐离一定会替她们报仇!叶东海的眼睛只看着对岸,不言不语,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他的心口上,一震一震的,震得自己肝胆俱碎!那个条件,即便徐离不用开口,自己也清楚绝不可能答应。

那么此刻,莲娘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减少,直至消逝。

长长的大桥另一头,两个纤细的人影渐渐走进,身后跟着一群佩剑之人,大约在相距五、六丈的距离时候,有人高声大喊,够了!休要再往前一步!段九伸长了脖子往前眺望,果然是顾氏和邓氏两个!这个距离,刚好可以分辨清楚。

莲娘!叶东海失声大喊,声音颤抖,你……,你怎么样了?顾莲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再见到丈夫最后一面。

原本有千言万语要交代的。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憔悴的面庞,微微凹陷的双眼,却只能微笑,挺好的。

眼泪不可自抑的流下,怕下一刻,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语速飞快讲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七七!如果可以……,为我守三年孝期,放了李妈妈和蝉丫回黄家,还有……,善待麝香和玉竹、宋三娘,让她们陪着七七长大……莲娘!叶东海红着眼睛,欲要往前冲过去抓人。

对面一支飞箭直直射来,段九利落的拔剑挡了,一把抓住他,大声喝斥道:你再往前,马上就会害死你、害死她!顾莲失声哭道:二爷,别过来……不不不,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为什么像是堵在了喉咙,哽噎的心口难受,反倒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刚往前倾了倾身子,就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利剑比上咽喉!看够了吧?认清楚了吧?说话的人是曹雷,冷笑道:赶紧回去告诉徐三,若是愿意俯首称臣,皇上就给你们一个恩典,还你们两个活着的夫人。

语气一冷,否则的话,你们就等着收尸吧!三爷,三爷……邓氏更是在旁边大哭,看着对面不到一箭之遥的丈夫,泣不成声大喊,想说一句救我,可是一想到丈夫的为人,再想到他近在咫尺,却连看自己一眼的举动都没有,最终只能把话咽了下去。

反正都是死,好歹死得体面一点儿。

走!曹雷挥斥着,押她们回去!段九手上的利剑动了动。

曹雷却是冷笑,看着他,听说叶家有一个高手,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最好别轻举妄动!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即便我的剑没你的快,但是割破两位夫人的喉咙,肯定不成问题。

他哈哈大笑得意的往前走去,一行人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回了对岸。

段九瞠目欲呲、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叶东海被他抓得动弹不得,跪在地上,高声大喊,莲娘……!顾莲站在桥头回望。

叶东海像是被人抽了魂儿,仍然呆呆的站在桥中央,即便相隔甚远,亦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不甘和伤心,可是这些都救不了自己。

接下来,和邓氏一起被押上了高大的战车。

萧苍的目光扫了过来,看不出喜怒,似乎是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徐家不打算救你们回去了。

顾莲沉默不语,邓氏只在一旁小声啜泣。

曹雷上前道:皇上,杀了她们两个祭旗!萧苍挥了挥手,休要多言。

是。

曹雷闷声退后,一脸闷闷。

萧苍的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她十分冷静,和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邓氏,形成了鲜明对比,开口道:你的祖父顾朝亨,是一个有风骨、有本事的人,孙女也不错。

忽地道:你就留下来吧。

顾莲心下惊骇,----留下来?自己一个有夫之妇,简直荒唐!但却一语不发。

曹雷目光不善的盯着她,像是在琢磨什么时候可以下手。

萧苍收回了目光,大声喝道:喊话!有个站在前面的将领出列,声音洪亮,领命!然后手中旗帜一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降是不降……?!一人起头,百人附和,千人附和,数万人一起附和!声音犹如滚滚浪潮一般,朝着对岸散去,几乎震耳欲聋!顾莲忽地顿悟了点东西。

萧苍根本就没打算放了自己和邓氏,居然以徐家投降为交换条件,然后知道徐家不会答应,再故意这样喊话羞辱徐家,以灭徐家士气!即便邓氏只是一个姨娘,那也是徐离的女人,眼下救不得、不能回,徐家军士只能满腔愤怒的忍着,还要听着这些羞辱!而如果徐离是个性子暴躁的,过来救人,又是置三军将士于不顾,----救不对,不救也不对!徐家算是彻底被恶心了一回。

顾莲正在叹息,正在琢磨着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忽然间,萧氏大军的喊话又变了。

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顾莲顿时一脸震惊!忍不住扭头看向萧苍,----怎么可以这样无耻?!杀了自己和邓氏就够了,还要这般羞辱对手!不过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周瑜不是一样被诸葛亮羞辱?!忽然间,河岸对面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不知道是什么变故。

是徐离忍受不了羞辱要杀过来了吗?顾莲心下揣测着,可是看着那只够六、七个人并排通行的长桥,不由大惊大骇。

徐家的兵马一旦冲杀过来,必定死伤严重!甚至有可能,主将会阵亡在桥上的漫天箭雨之下!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你们想揍人,但素……,这段JQ酝酿好久了,伦家一定要写~~☆、146灞水河(下)顾莲并不清楚,徐离会不会如此冲动,但是自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徐离一旦有事,或者受伤,徐策一定会把叶家灭了门!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像是不忍直视一般。

顾莲捧着脸,蒙上了眼睛,跪萧苍面前哀声祈求,皇上,让他们别再喊了。

声音说不出的难受,求求您,求求您……萧苍不言语,没有任何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顾莲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但是……,自己是等待曹雷发难。

果不其然,曹雷顿时暴怒道:说不让就不让?!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拖了下去,给下来!不屑冷笑,叫看得再清楚一点,看清楚徐家的孬种!萧苍有些愠怒,曹雷做什么?曹雷只做没有听见不答,继续往前走。

萧苍眼见他把顾氏越拖越远,心下忽地一动,莫非外甥是要把她推下河?还是准备走得远了,然后一刀给她抹了脖子?外甥拖走顾氏事小,前这样不顾自己的威仪事大,实是忍无可忍。

但是周围将领顾及曹雷的身份,没有上前劝阻。

萧苍恼怒之下,提刀追了上去大声喝斥,还不快点把放下?!曹雷,连朕的话都不听了?还想抗旨不成?!曹雷不便再装作没听见,只得站住脚步。

萧苍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加上穿了重甲,走起路来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气势十分逼。

顾莲的一只手被曹雷抓住,只做害怕模样,垂了眼帘,但却竖起耳朵,眼角的余光更是盯着萧苍的脚,越来越近了。

曹雷,越来越放肆了!萧苍上前伸手想要抓,喝斥道:放手!该怎么处置,朕说了算……一、二、三,就是此刻!顾莲飞快的拔了头上金钗,朝着对方眼睛狠狠扎去!萧苍顿时惨叫,暴喝道:贱!顾莲刚刚感受到金钗陷到了肉里几分,就被他一脚踹胸口,力气奇大无比,自己顿时像是震裂一般!不由连连往后跌,正好撞旁边的牛皮大鼓上面。

曹雷大喝,来!皇上遇刺!怒火滔天的扭回头瞪向顾莲,将手里的利剑狠狠掷了过去,欲要一剑刺穿顾莲的胸膛!顾莲正仰牛皮鼓上喘息,全身到处都是痛的,本能的想要挪个地方,可是身体反应十分迟缓,----眼睁睁看着利剑飞来,直指心口!不由闭上了眼睛,心里不无悲沧的想着,……看来季先生的玉佩还是不管用,最终没有替自己挡住祸事。

下一瞬,叮的一声脆响,胸前的玉佩被利剑震得四分五裂,胸口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牛皮大鼓一起倒地上!疼?!自己还有感觉,那么就是没有死了?顾莲心里明白……,很可能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异处,电光火石之间,顺着重重的撞击之力,一手抓了牛皮大鼓的铜环耳朵,义无反顾的滚了下去!滑坡上的碎石坚硬多角,擦得手臂和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顾莲死死咬牙忍住。

葬于河水之中,或许自己还能留一个全尸吧?总比被曹雷杀了,或者更惨,萧苍恼怒之下,还不知道把自己扔去哪儿羞辱呢。

下一刻,河水铺天盖地扑面打来!顾莲顿时喝进一大口浑浊的河水,耳鼻眼嘴,全是泥沙流动,拼了命回头往桥上看去,似乎还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影。

是叶东海和段九还没有走吗?可是河流十分湍急,加上浪头一直翻涌不息,水流的冲击力非常的打,顾莲很快就顾不上其它,只能拼命的抓住那个铜环,咬牙不敢松开。

没有这个牛皮大鼓,自己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这汹涌滔天的河水吞没!而此刻,岸上面已经炸开了锅。

萧苍这边这不用说,众急急忙忙将他扶回了大营,急传随军大夫,又让大将领兵桥头严防死守,以免徐离带着杀过来。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早顾莲落水的那一刻,徐离就已经扬枪策马,沿着河岸,朝着下游方向一路疾驰追了过去!数万军士纷纷闪避不及。

而叶东海一直站桥上,反倒慢了一拍。

他先是要跳河下去救,被段九抓住,水流湍急,从这里是救不到的!扯着他飞快的回去,翻身上马,两个跟徐离后面一路飞驰!徐策阻之不及,但见对岸萧苍大军也是乱作一团,心下稍微落定了一些,望着跑得几乎看不见影的兄弟,无奈的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古诚然不欺。

徐离目光阴冷,不停的扬鞭策马,刚才虽然隔得远,瞧不清楚对面脸,但是大致情况还是能够看到的。

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萧苍的,结果被拖下了战车,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变故,最终跌下了河。

而且,萧苍好像受伤了。

她一向冰雪聪明、明敏机变,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羞辱,做出莽撞的事,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打算吗?想到这里,心口不由一紧。

一路沿岸飞速策马,目不转睛看着河中翻滚的大鼓,看着哥哥眼里的祸水,顾不上去管对岸的乱子,只是担心,……这种水流湍急、浪花滔天的大河里,她到底还能够撑多久?!徐离心急如焚,朝着阵列中高声大喊,给绳子!一面咬牙策马,一面红了眼睛朝前喝斥,给绳子!听见没有?!绳子!绳子!!绳子……不断有传喝,不断有大喊,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找到一圈绳索,奋力朝着徐离扔了过去,大将军!接住!!徐离接了绳子飞快的打圈儿,眼睛死死看着河中漂浮的不定的大鼓,旁边那个纤细的身影,时而淹没河水之中,时而冒出半个脑袋,叫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随着河流翻腾不定。

正担心之间,对岸突然有大喝,放箭!射杀妖女!!灞水河的河岸并不算宽,因此不论是徐家还是萧家,两边的兵马都排得很长,这个命令一下,有下游方向的大声领命。

当即叫了弓箭手,朝着河中的大鼓周围洒下铺天箭雨!徐离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当即将绳索圈儿扔了出去,不管顾莲能否听见,红着双眼大喝道:莲娘!快抓住!一次不行,收回绳子又扔一次。

河水中的顾莲像是听到了什么,伸出手臂,努力想要抓住绳索,但是河水冲得她七荤八素的,根本稳不住身形。

徐离双腿夹住马腹,再次奋力把绳子扔了出去。

顾莲伸出手臂,却不料一支流矢正中肩头!顿时冒出一股鲜红的血色,但是转瞬,又淹没滚滚的浑浊河水当中,她像是失去了力气,连头都不太能够抬得起了。

箭雨还飞射,噼噼啪啪洒落河面上。

好那张牛皮大鼓够大,顾莲还算机灵,躲了大鼓的另外一边,----但是情况很快不妙,牛皮大鼓上渐渐变成了一个刺猬。

就算一时不破,河水也肯定会慢慢渗进去的。

徐离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停的扔着绳子,好几次,绳子圈儿都扔到了顾莲身边,但是她却没有去抓,肯定不是她不要命,而是实没那个本事了。

此时此刻,顾莲的胸口和肩头剧烈疼痛,河水的巨大冲击力,加上下河便呛了很多浑水,又疼又晕又呛,别说去抓绳索,就是神智都快要不受控制!心里知道,徐离一路沿岸想救自己。

可是,可是……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四肢百骸的疼痛不断蔓延,鲜血不停渗出,自己渐渐失去力气,更因为寒冷的河水里跑得太久,身体已经冻得麻木起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莲娘……耳边隐隐听到徐离焦急的呼喊,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再听到几次被唤这个名字,----了却此生,来生又是另外一个名字了吧。

此刻最最后悔的是,不能够再看女儿七七一眼。

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约是随着河流过了萧苍的军队区域,身边的箭雨渐渐消失,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自己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不行了……顾莲迷迷糊糊的想着,不行了,自己实是支撑不住了。

那么,就此放弃吧。

岸上的徐离听不到她内心声音,但是却能看出情况不妙,那大鼓渐渐的往下沉,正心急如焚之间,-----忽地一瞬,河里的和鼓猛地分离了!徐离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将绳子一头系了马腹上,另一头缠自己手臂上,站马镫上面,奋力一跳,朝着那个河里的浅绿身影落了下去!莲娘……,抓紧!!顾莲正感觉身体往下沉,忽地有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出于求生的本能,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那个从天而降的,抱住生的希望!徐离……,他这是疯了吗?岸边马儿一阵尖锐嘶鸣,腹部上的绳索,被河里的两个猛地一扯,竟然不由自主的往河边打滑,拼了命往岸里面奔跑挣扎!徐离是会水的,更是各种危险场景都有遭遇过,此刻虽然落河水里,身边还有一个晕乎乎的包袱,但还是头脑清明的很。

并不敢让马儿受力太大,以免被扯了下来。

除了最初那一下强烈拉扯之力,后面只是借了一点绳索之便,不至于被冲走,一面紧紧抱住了顾莲,一面顺着水流往下游方向漂流。

也曾尝试过上岸。

但是只有自己一尚可,抱着一个,河流的冲击力又太大,河中根本就稳不住身形,还要照顾她透一透气,根本就不可能抱着凌空飞起。

鲜血从她的心口和箭头冒出,一缕一缕的,消失浑浊的河水里。

徐离一生上过战场无数次,对生死经验十分的丰厚,情知这种寒冷的天气之下,顾莲又受了伤,肯定撑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救上岸也只得一具尸体。

顾莲艰难的睁开了眼,轻声道:放开,自己上岸去……一定不能,不能让徐离陪着自己出事,----自己承不起这份情,叶家更担不起这种灭门大祸!徐离不能死,不可以死,徐家更不能败!泪水徐徐滑下,那脏兮兮的脸庞上冲出两道泪痕,露出冻得莹白泛紫的皮肤,有一种一碰即碎的濒死之美。

们都不会死的!徐离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心一般,冷毅道:刚才桥头那里因为水道狭窄,地势偏高,所以水流比较急,等下水流缓一点就救……忽地手臂上一阵吃痛!惊异的一霎那,不由微微松手,怀里的便顺势往下一滑。

转瞬之间,两个被湍急的河水冲开。

顾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喊道:要活着,一定要……她身子轻,又没有绳索可以固定,很快就被几个浪花冲远了。

胡闹!徐离估量了一下水流,一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绳索,奋力朝着顾莲游了过去,----这个女,怎地这般傻气?自己要是害怕有危险的话,又何必追过来?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把她打晕的!正好河道开始转弯,一个浪头打过来,铺天盖地朝着河中的两个身影扑去,像是一头凶兽一般,转瞬将所有的东西吞没!岸上的马儿,是跟随徐离多年的上品战马,眼见失去了牵绊,先是放松似的一声嘶鸣,放缓了脚步,继而便发觉主不见了。

平日里,徐离待它比待姬妾还要好上十倍。

又是多年来一起浴血厮杀过的,早已经通了灵性,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浑浊河流,看着那些浪花,岸边团团转,凄厉嘶鸣不愿离开!等到叶东海和段九随后追来。

不见,只见一匹慌张不安的马儿打转。

和他们一起追来的,还有徐策派遣过来的三千黑甲精锐!领头的将领上前,找不到主将的身影,只剩下一匹战马此,不由大惊,大将军呢?!顿时暴躁起来,拉着段九和叶东海摇晃,呢?们怎么也追丢了?!段九骂道:他妈的,怎么知道!叶东海不可置信的站岸边,看着那翻滚的河水,想象着徐离跳下去救,却最终和妻子一起被淹没的场景,心中惊骇无比!不!不……,不可能!一定是两个被河水冲走了,一定还下游,某个地方……,或许受了伤,莲娘正等着自己,一定是这样!他不甘心,继续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段九紧跟不舍,浑身都是要杀的阴暗戾气!追的将领咬了咬牙,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前面远去的,吩咐道:留五百这附近打捞、寻,其余的全都跟走!走了两步,又勒转马头,指了指后面一个副将,把三爷的战马看好咯!然后一扬鞭,继续飞一般的领头冲了出去。

顾莲再次睁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湛蓝澄澈的天空,远处有高大的枯树,周围寒风阵阵,自己似乎躺一片空旷的地上。

努力的想看看周围情况,然而只是稍微一动,便疼得呲牙咧嘴的,只得放弃了。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般,犹记得……,之前自己松开徐离以后,被滔滔河水卷到岸的另一边,仿佛还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这里又是哪儿?是自己被冲到下游给救起来了?还是又穿了一回,重新投了个胎?居然儿点背投野外了。

别动,别说话!徐离的声音耳边响起,声音透着不安和担心,现浑身都是伤,可能还撞击到了头颅和内脏,每一丝力气都要好好留着。

他道:给包扎一下,等下就抱去镇上找大夫,且忍一忍。

叫大夫吗?为什么自己感觉撑不到那个时候?若不然……,徐离的眼里为什么会有泪光?他一向是个冷毅坚强的男子。

自己再不说话,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说话了。

----若是死了。

想来母亲和姐姐不过伤感一阵子,或者只是一点点惊讶,而叶东海就算对自己有感情,不论是时间上的消磨,还是来自叶家长辈的压力,他都肯定会再续弦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才得几个月大的女儿七七。

能不能对徐离托孤?好像不适合,可是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身边更没有别,只能尽力争取一把了。

徐三哥……顾莲一开口,眼泪便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自己用了未成亲之前的称呼,徐离会记得一点点旧情吗?他肯来救自己,是不是就说明没有忘?那时候自己叫他三爷,他却喝斥,叫自己不要跟着别乱学,顾家和徐家是世交,叫他一声徐三哥就好。

徐离神色微震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半晌了,才道:叫留点力气……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底气。

顾莲的心下更加明白了,一片明镜似的,她努力笑了笑,萧苍……,被的金钗刺到、刺到了眼睛,或许……,还伤了头颅,便是不死,亦是眇了一目……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味儿,忍着疼痛,待回去杀敌……,大事可成。

徐离跪地上抱着她,咬牙道:莲娘,别说话……怕……,没机会了。

顾莲艰难的张口,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了说话上,杀了萧苍……,往后这天下就是的了。

笑得宛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凄凉美丽,徐三哥……,欢不欢喜?徐离只觉心中大痛,却哭不出来。

唯有一双眼睛着火般的烧得通红,几乎瞠目欲呲!徐三哥……顾莲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却见他低下头来,便知自己声音细微,大限将至了,看一直……,对得起徐家的份上,求……目光清冽明亮,带着说不尽的怅然和哀求,求以后照顾叶家,照顾、照顾的七七……徐离战场上征战多年,见惯生死,很是清楚眼下的状况,若是心气一过,只会加速她的消亡!不……,自己不要那样的结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大声道:若不死,将来一定会照拂叶家!若死了,今天的话会忘记!他不敢晃她,更不敢摇他,感受满手鲜血的潮湿,生怕怀里的一碰就碎了。

面前的却一点一点苍白起来,褪去血色。

徐离声音嘶哑起来,莲娘……顾莲气息微弱,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能为女儿筹划的,她命令自己再坚持一下,还有……,一路上和邓氏……,一起……如果能够帮她一把,邓家事后会不会承自己的情,她几欲寻死,性情坚贞……徐离这会儿哪有心情听什么邓氏?焦急道:别说话了!留点力气,现就抱去找大夫!顾不得仔细包扎,拔出利剑削掉她箭头的箭枝,胡乱裹了起来,莲娘听话,再坚持一下,这就带去……顾莲缓缓闭上眼睛,累了。

不能睡!徐离抱着她飞快的超前走,一面低头看看,一面急怒喊道:叫不要死!莲娘,听见没有?!顾莲的眼睛没有再睁开,只是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浅笑,最后只剩下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口型,似乎念着女儿的名字,七七……☆、147爱别离萧家大营炸了锅,徐家大营更是连天都要翻过来了。

徐策脸色铁青、青筋直跳,黑到不能再黑。

前去追人的将领回来禀报,说是徐离和顾氏都不见人影,只找到一匹战马,现在剩下的人正在下游沿岸努力搜索。

副将一脸焦急担忧,当时大将军沿岸策马追了出去,萧苍那边的人是看见的,要是大将军不能及时回来,这个消息怕是封锁不了太久!徐策暴躁道:这不废话吗?!他甚至尝试站了起来,可是刚往前走了一步,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将军!有人赶忙上去扶他,却被甩开。

徐策坐在地上,又是愤怒,又是怨恨,又是无奈和自嘲,忽地仰天大笑,徐家当年为了自保,退了她的亲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折在她的手里。

声音不免有了一些凄凉,看来当初我不该残了双足,而是战死沙场更好一些!省得后面这些年受尽屈辱和无奈,最终还是一样落败。

帐篷里面一阵沉默。

有人劝道:将军不必懊恼,便是萧苍的人现在杀过来,只要将军指挥,我一样可以抵挡!再说,大将军他吉人天相……对于这些经常在鬼门关游走的将领门,这话说得跟放屁一样。

又有人上前道:萧苍似乎出了什么事,不知情形如何?要不叫探子哨探一下,或许我们可以……都给我滚出去!徐策抓起旁边的砚台,一把砸向众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小兄弟徐离是他们的主将,是成大事的领头者,----可是对于自己来说,他还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如果小兄弟有事,母亲……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是一个只能纸上谈兵的残废。

假如小兄弟真的出事,必定使得三军军心动摇,到时候……,又到哪儿去找一个三军统帅?一旦萧苍大军压过来,万一兵败如山倒……,徐家必定灭门,母亲和妹妹,还有兄长和自己的儿女们,肯定都不能幸免,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难道真的就这么完了?徐策的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恐惧痛苦过。

一个人,独自在帐篷里坐到了夜色浓重、星子闪烁,期望着小兄弟突然回来,结果消息不断传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因为天黑实在看不清楚,打捞搜寻暂停,就连叶东海都被段九架了回来。

正如顾莲所料,徐策的确因为对自己的迁怒,而对叶东海起了杀心,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因而冷冷扫了一眼,没有言语。

这一夜,三军将士都将彻底难眠。

徐策在中军大帐里沉默了半夜,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味的陷入哀伤,而是打起精神来,叫了将领们进来安排应对措施。

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悲伤和空洞。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哪怕是小兄弟和敌人战死在沙场上,自己也能悲壮的接受,----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难道顾氏,就是徐家的劫数吗?!次日天光亮起,徐策这才惊觉自己坐了一夜。

打捞工作重新开始,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回来,一次又一次,赶回来禀报消息的兵卒们,都是越来越胆颤心惊。

徐策越听越觉得头疼欲裂,最后忍无可忍,朝报信的人大怒喝斥,没找到人,就不要报了!可是这样干坐了一个时辰,又是度日如年。

二爷……阿木摸了进来,神色瑟瑟。

徐策一看他这表情,就烦躁道:那些废话我不想听!不是的,二爷。

阿木顾不上被喝斥,让人守在帐子门口,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头,二爷你看。

----是小兄弟的平安佩。

这次出征之前,母亲专门找人开了光,自己和兄弟一人一块,再不会错。

找到人了?徐策大惊大喜,继而觉得阿木的神色古古怪怪的,心底一凉,声音有些发抖,还是……,找到了尸首?二爷你听我说。

阿木上前,细细的附耳低语了一阵。

当真?!徐策惊道。

小的岂敢撒谎?阿木打了一个哆嗦,接着道:三爷在营外随便找了一人,然后叫我出去见面,给了这块玉佩,交待了方才的那些话。

顿了顿,我觉得三爷的主意甚好,咱们依计行事,说不定真的可以一举杀了萧苍!得知小兄弟平安无事,徐策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继而问道:三郎有没有受伤?没有。

阿木回道:三爷自己说没有,我看了下,就是手上擦破了些皮儿,精神样子都挺好的。

那就好。

徐策靠着椅背,想了想,转瞬做了决定,就按他的安排。

又吩咐,你去把人都叫进来。

帘子被人掀起,邓猛等人呼啦啦的涌入帐篷。

徐策开口道:两天了,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未免军心动摇、不能控制,我们先退回幽州城吧。

将军!邓猛急道: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咱们再找一找!还找什么。

徐策一脸颓败之色,该找到,早就找到了。

他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伤痛,三军将士要紧,我们赶紧退回幽州城去,免得萧苍的人马杀过来,到时候反倒措手不及。

将军!再等等吧!够了!徐策一声暴喝,你们都理智一点!难不成为了他一个,就要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吗?就要徐家所有的兵马都赔进去?当即下令,赶紧各自回去整顿,一炷香以后出发回城,违者军法处置!是。

众将领应了,都是一脸垂头丧气之色。

徐策打量着他们。

小兄弟的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如果瞒天过海,不仅可以骗了萧苍,而且还能在这危急之时,看看到底那些人才是真的可靠。

心底却又一点疑惑。

那么……,他是怎么肯定萧苍一定受伤的呢?顾氏和邓氏不过是两个妇人,能对萧苍那种武夫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还有小兄弟又是从哪里得知的确切消息?难道说,顾氏还没有死?可是却不见人回来。

这些念头,只是在徐策脑海里一闪而过,毕竟眼下战事要紧,一个妇人不值得太过分神,……只要小兄弟平安无事就好。

******徐离下落不明的消息,渐渐传开。

其实不用传,单是从徐家大军急着撤回幽州城,就够人猜疑的,----加上诸位将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几个不是心知肚明?一时间,徐家将士皆是士气大挫。

第三天上头,便有探子脚不沾地的来报,神色惶急,曹雷领兵攻城来了!什么?!众将领都是目光一跳,继而又是一片预料之中的神色。

不论换做谁是萧苍,都肯定会在这个时候攻城,----主帅失踪、军心不稳,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要是趁着徐家大乱,一举拿下幽州,再打得徐家四处溃散败逃的话,那么天下可定!邓猛皱眉不语。

自己从前是在萧苍旗下做事的,还曾经见过几次面,心下有些疑惑,萧苍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这种时候怎么没有亲自过来?!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受了伤?可是凭着两个妇人……,他的想法和徐策一样,觉得妇人们能够造成的伤害,不过抓挠撕咬几下罢了。

萧苍有没有受伤?萧苍为何没有亲自前来?两个矛盾的推断在邓猛脑中打转,更叫自己不解的是,徐策脸上虽有悲伤,但是却不想前几天那样慌乱,似乎有一种隐隐的胜券在握肯定。

还有一件事,似乎有几个不安分的将领看管起来了。

到底是真的不安分?还是被悄悄做了别的什么事?正在迷惑之间,便听徐策说道:邓猛你带着六万人在此守城。

然后看向其他的将领,眼下三郎下落不明,曹雷气势汹汹,未免损失太过惨重,其余的人立即跟我撤回安阳!什么?!撤退!将军,咱们不能退啊!有如油锅遇水,中军大帐里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有说退的,毕竟保存实力要紧;也有说打的,不然被萧苍追上只会更惨;还有一些沉默不语的,似在思量着什么。

徐策不动声色,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走吧,都不要再吵了。

他挥手下了最后的命令,然后看向邓猛说道:你能撑得住就撑,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就弃城吧。

邓猛心思纷乱、猜疑不定,应道:是。

徐家的大军带着希望而来,最终却落得主将下落不明,被迫败退,----每个人都是心情沉重如铁,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还有无限惊恐。

徐家没了徐离,只剩下一个纸上谈兵的徐策,将来会不会……官道上面,几十万大军不停地急行飞奔。

一个个顶着头上微冷的阳光,迎着烈烈寒风,将领兵卒、辎重车马,踏起一地漫天的黄土烟尘,仿若一条急速逃窜的黄色长龙。

大约离了幽州有十几里地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迷惑不解、不知详情之际,忽然间,龙首的地方有人高喊起来,大将军回来了!接着是一群欢呼雷动之声,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啦!大将军还活着!!旋即有人四处奔走,从龙首开始,往后面不停的传送着消息。

大将军回来了!萧苍贼子身负重伤不敢应战,大将军要领着兄弟们一举向前,杀到萧苍老巢,亲手斩了老匹夫!此时萧苍兵分两处,正是我们一举扑灭他们的好时机!一声一声,传遍了徐家三军数十万将士!顿时人心欢腾、士气大振,仿佛唱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反转剧。

待到徐离快马扬鞭,生龙活虎的从龙首到龙尾跑了一趟,亲自喊话以后,更是每一个兵卒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神情振奋无比!早春阳光如同一层金黄色的迷雾,又似点点碎金,洒在他的玄铁盔甲上,折出让人不能直视的璀璨光芒。

徐离身姿端然坐在高头大马上面,笑容灿烂明亮。

一如头顶上的骄阳般耀眼夺目。

他高举手中的红缨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四周顿时杀气扑腾盘旋,整个人恍若一尊刚刚披上宝甲的战神!尔等听命!他声音清朗无比,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乌压压军队,穿破云层,穿透大地,今日以我手中长枪所指为向,斩杀贼子萧苍!斩杀贼子萧苍!斩杀贼子萧苍!斩杀贼子萧苍……几十万人一起大声附和、声势震天,震得大地颤抖,震得林间鸟儿飞窜,震得骄阳躲进了云层里,天上地下谁无人敢掖其锋!******幽州的官道上声势浩大、杀声震天,与此同时,在一个偏僻的县城上面,却是一派悠闲安宁的景象。

最近几天,县城里突然来了一批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个看着都像是身负功夫的样子,身上不是佩剑,就是拿刀拿箭的,均是面色不善,好在这些人并不惹事生非。

据说是县太爷家里最近遭了贼,出了事,县令夫人都吓病了,为免再次出事,所以才特意请来这写高手护院。

什么人,居然敢跟县太爷过不去?众人都觉得这贼胆子够大,真是不要命。

而此刻,芮县的县令却是一片心惊胆颤、魂不附体,别说对那贼发作,就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讲。

昨儿夜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煞神,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女子,进门便一路刀光剑影直奔内室,家丁护院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那人放下女子,叫家里的人去请大夫。

儿子带着人上去喝斥,反倒被他一拳打晕踩在脚下。

后来请了大夫,那人在床前守了那女子一夜,见她救回了性命来,便将儿子作为人质带走了。

那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若是你们精心照顾于她,保她不死,我便保你们全家一世富贵荣华。

继而语气一转,阴冷无比,仿佛从什么炼狱里走出来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叫你全家灭门一个不留!次日一早,就来了一群名为护院实为监视的人。

唯一的儿子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走,家眷全被看管了起来,就连自己,也被几个人以保镖之命,随时随地跟随软禁。

全家上下都生活在刀口之下,芮县县令几乎夜夜噩梦。

怎么办啊,老爷……县令夫人垂泪不已,可是外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你是青天大老爷,难道就不能想一想法子?想什么?芮县县令颓丧道: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下落不明。

这些天,一直派人打探消息却杳无音讯。

县令夫人又气又恼,低声道:就不能把这些贼子给抓了?休要再提。

芮县县令连忙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人训练有素,好似分兵列阵在巡逻,绝非一般的劫匪之流,只怕……他有些心惊胆颤,如今各地四房枭雄豪杰并起,只怕这些人……,正是哪家武将的手下兵卒!你别忘了,那个人当时可是一身铠甲长枪,我如何得罪的起?他们这种人,都是不讲理只讲拳头硬的。

县令夫人又是一阵大哭,我的儿啊……芮县县令说道:你别哭了。

连连叹气,快去看看那个女子,千千万万,可要保住了她的性命,不然吾儿之命休矣!县令夫人哽咽难言,却不得不站起身进去了。

夫人……丫头们上前迎接,小声道:刚喂了药。

县令夫人往床上看了看。

那女子一头青丝散乱在枕头上,面白如玉、容色似画,此刻双眼微微闭着,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斑斑伤痕。

听大夫说还伤到了头颅和内脏,眼下依旧昏迷不醒。

看年纪,倒是和那凶神差不多的样子。

莫非是那个武将的随军家眷?可是受了伤,那也应该送回自家宅院,怎么反倒送到别人家藏起来?难不成,是那煞神抢了别人的娘子?!县令夫人只觉得脑子乱乱的,不知道到底惹上了什么祸事。

而此刻,那个煞神正在一路领军急行。

一路冷笑,一路杀心无限!徐离策马飞驰,耳边尽是呼啸作响的风声。

萧家以为自己失踪,让曹雷等人领了四十万大军攻城,幽州城易守难攻,虽然只给邓猛留了六万人,但是弓箭石头是足够的,撑个一、两日绝对没有问题。

能不能守住,这一次可就全看他的心意了。

萧苍南下号称七十万大军,那么剩下还有三十万兵马的虚数,刨开那些伙夫、马夫之流,仍旧有二十五、六万精兵在手,依旧是一块硬骨头。

眼下距离萧苍的大营已经不远了。

徐离开始分兵列阵,交待收下诸位将领如何进退、接应,一切安排妥当,朝着三军将士喊道:原地休息整顿一炷香时间,即刻随我杀敌!这个时候,叶东海终于单独见到了徐离。

三爷,有没有找到内子?为什么徐离回来,却不见妻子,心里有着无限的猜疑和恐惧,但是仍旧抱着一线希望。

但是徐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像是被人重重的在心口锤了一下,叶东海身体一震,当时三爷不是追上去……徐离微微皱眉,那会儿对岸的箭雨太密,令夫人受了伤,后来大约失了力气,便松开了那张牛皮打鼓。

我见情况不太好,便将绳索系在马腹上,自己抓了绳子想要去捞她。

表情十分惋惜,结果不但没有捞着,连带自己也被卷了下去。

旁边的徐策眉头微皱,想要斥责小兄弟几句,不过眼下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叶东海又实在焦急不行,只得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会儿河水很急,我自己也是拼命游水才能自保,根本顾不上别人,几个眨眼就找不到人了。

徐离露出一丝伤感,一丝惋惜,再后来,我被河水一直冲到了下游,所以费了些功夫才走回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叶东海不甘心,想象着当时湍急的河流,想象着徐离厉害的身手,有些疑心,但是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任何破绽。

况且荒郊野外的,徐离总不能丢下妻子不管吧。

那就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叶东海忍不住有些眩晕,心口一阵大痛。

如果当初反应再快一点,赶在段九拦住自己之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救了她?如果自己的马再彪健一些,比徐离的马还快,是不是也能救了她?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种种后悔,在他的心底不断蔓延。

既然没有找到尸体。

徐离安慰道:或许是被冲到哪儿了,回头再让人在下游找找,或许还能找回来……再找找?叶东海心里一阵苦涩。

这几天,自己快把灞水河的河岸都翻一遍了。

那么深、那么冷的河水,她能在里面泡多久?又能冲出多远?徐离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勉强,一听就是勉强安慰自己的话语。

想着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妻子,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击碎了一般!顿时四分五裂,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段九跟了上去。

徐策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继而回望了小兄弟一眼。

当初顾氏落水,他失去理智弃三军将士去追人,就在刚才,他还自己承认不顾性命跳河救人。

而现在顾氏下落不明,他居然一点都不受影响,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在这里指挥大军!两相对比,何其矛盾?还有……,当初他传命阿木的那些安排,似乎对于萧苍受伤一事,十分肯定,那么是谁告诉他的?那个人是不是顾氏?越想越是怀疑。

徐离没有留意兄长的表情,只是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微微出神。

三郎……徐策挥退了身边的人,目光灼灼看向他问道:你说实话,顾氏她到底有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救下她?徐离猛地侧首,眼里有锐利的光线在微微跳动。

他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不想撒谎,但是也不愿意多做纠缠,扬起手中长枪,二哥,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忽地高声大喝,听令!即刻启程!----居然选择了回避。

徐策看着他果断的扬鞭策马冲了出去,心头忽地一震。

忽然间意识到,徐家三郎已经权倾天下、名震四方,再也不容他人质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直跟在兄长身后,凡事俯首听命的小兄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作者被狗血大神附身,不能自拔,所以还要继续泼,泼……另外,最近几章徐离都会比较抢镜头~~以下是叶小二抢麦时间,↓_↓~~叶二:大家好,我是叶二。

一把辛酸泪,有关我总是慢半拍,温吞水等等,我早就想说一句了。

一把愤怒之火,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徐三被作者潜了!而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清白的……(回声……)内心独白,呜呜呜,不行也被潜一回好了。

PS:其实伦家感脚,这一章的徐三爷不只是霸气侧漏,简直就是在飙血啊!!好吧,人类都已经无法阻止他耍酷耍帅了~~O__O………☆、148奇谋徐离亲自率领了五千铁骑精兵,组成誓死先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上连个报信的活口都没有留下,直扑萧苍驻地大营!之前萧苍为了惑乱徐家军心,扬萧家军队的士气,最近连着几天,一直都在宣传徐离已经被淹死,所以当他扬枪策马出现时,萧家的兵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见着鬼了。

徐离的五千精锐犹如一把利刃,不断的冲击前锋队伍,斩杀将首,萧家的前锋大营很快大乱!而随后压阵而来的徐策,更是领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几十万大军,不断命人射箭、厮杀,----并且扬言曹雷已被斩于马下!正值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居然呼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徐策灵机一动,又喝令手下兵卒们开始大喊。

天恩相助,雷霆之威!主将伤、前锋殇,萧氏必亡!!萧苍的确没有出来应战,扑去幽州的也是曹雷等人,而徐离不死,还带着几十万大军压阵过来,萧家的将士不免人心动摇。

大都信了萧苍重伤不起、曹雷身亡的消息。

萧家的大军本来就是仓皇应战,加上徐离锐不可挡,很快节节败退、四分五散,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徐离一路直扑中军大营!两方兵马都是红了眼,叮当乱响的激烈厮杀起来,声势震天!军营里的布置无非那几样方式,徐离一路遇佛杀佛、见鬼杀鬼,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萧苍所在的大帐,不由一声冷笑。

门口的副将拔剑冲了过来。

却被他一枪钉在了主帅大营上面!他翻身下马,提着利剑,领着几员心腹得力干将一路有向前,有如切豆腐一般,杀得全身血水浸透,一片夺目的鲜红颜色。

徐离往脸上飞快的摸了一把。

拔出自己刺在门口副将尸体上的长枪,一手握枪,一手提剑,哗啦一下子,削掉了门帘闯了进去!萧苍穿着一身精铁战甲,一手握了大刀,顿在地上,右眼果然被纱布抱了起来,此刻虽然凶神恶煞的站着,但是精神气儿明显有些不足。

徐三郎!他哈哈大笑,真是够快的!外面不断有人想要冲进来,大喊着,却不断的被徐家的将领兵卒纠缠,双方死伤都是十分惨烈,帐子里反倒十分宁静。

萧苍笑道:是我疏忽了。

剩下的一只眼里尽是阴霾,早该想到,顾家女儿是有这等刚烈之气的!更该明白,以徐三郎心性似铁的性子,怎会真的去救一个妇人?居然想出这种诈死之计,委实不错。

徐离冷冷道:说完了?他可没有功夫在这儿跟敌人婆婆妈妈,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刺了过去!萧苍一声爆喝,徐家小儿,今日叫你死在我的大刀之下!他身边的护卫,还有几个负责守护的将领,都是一起大喝冲了上来!和徐离近身厮杀,萧苍原本就在年纪精力上输了一截,更何况眼睛受伤,头脑还有一些恍惚不济,很快落了下风。

身边的人咬牙欲要救助,都被徐离身边的心腹将领们纠缠住了。

就在此刻,突然发生了意外的变故!一个站在萧苍身边的副将,居然朝主子砍了一刀,嘴里大喊,萧苍老匹夫,尔不过是一介国贼罢了!待我今日为国除贼!萧苍背后负伤,几个踉跄后退,很快就被徐离的长枪刺中心窝!不到一时三刻,中军大帐内的混乱局面便奇速解决了。

当徐离提着利剑过去,欲要斩下萧苍头颅时,他正捧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心窝,抬起头喷血大笑,徐三郎,天下尔可待……下一瞬,人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方才那个变节的萧家将领,跪在地上,徐大将军……一语未毕,同样被徐离砍下了脑袋,到死都不能瞑目。

徐离目光冰冷如铁,不屑道:今日背主,焉知他日不会背后捅我一刀?!他将萧苍的人头挑在了枪尖上,出去翻身上马。

国贼萧苍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既往不咎!徐家的军士们闻讯精神大振,齐声附和。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速速投降,既往不咎……此刻大雨仍在铺天盖地的下着,四周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满眼的鲜红,空气里尽是重重的血腥气味儿。

听闻统帅阵亡,萧家大营顿时乱作一团。

泥泞中,不断有人哭爹喊娘、抢天呼地,原本就是在驻守,没有任何准备就被人宰杀的队伍,一片悲嚎之声。

逃跑的、投降的、被杀的,还有跌到在雨水里被践踏的,死伤者不计其数!徐家大军奇袭萧苍大营!徐三郎亲手斩杀萧苍枭首示众,此一役大获全胜!徐离没有丝毫的停歇,除了逃跑的人,将剩下俘虏分作几部分控制起来,自己则领着大军返回,一路雨水泥泞前行。

幽州城内,邓猛以六万人守城迎战曹雷的三十万,死死咬牙苦守,正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徐家大军从外围扑杀过来!一番激烈战斗,曹雷诸将皆被徐家的人斩于马下!邓猛不由又惊又骇,更是三魂七魄归位似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判断足够正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否则一步差池,就是满门的灭顶之灾!混乱之后,徐家的人进入幽州城内整合休息。

邓猛找到主帅,回禀这半日里的城中事务。

当侄女邓氏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不免做梦一样,愣了愣,旋即喝道:你既然被掳至萧苍大营这么些天,怎地还没有殉节?!邓氏伏在地上一阵大哭。

徐离淡淡道:不必。

自己找到邓氏的时候,她听到动静,正在瑟瑟发抖的用金簪比着咽喉,----可是现在情况有变,自己不想让她去死了。

不必?邓猛猜不透主帅的意思,一个妇人,在天下人面前被掳至敌军大帐,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一定是自家侄女胆小畏死,忽地举起大刀,朝侄女喝道:你既然心软,那就让叔叔送你一程吧!好了。

徐离止住了他,说道:你苦守幽州城有功,身上还负了伤,先且回府休息一阵。

又道:我有话要与姮娘说。

邓猛一头雾水,但却不敢违逆诺诺下去了。

徐离叫阿木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邓氏梨花带雨的跪在地上,伤心哭道:三爷,妾身不是贪生怕死。

匍匐上前行至跟前,哽咽不已,妾身只是……,想跟三爷最后说几句话。

情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待妾身死后,能够让我娘返回故里,莫要与她计较……自己和顾氏一起被劫持。

顾氏刺杀萧苍失败,跳河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丈夫岂不会心生怨恨?而母亲得知自己的死讯以后,又必定会埋怨顾氏,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失言之举,岂不是性命难保?不由一阵心痛,怎么会落得这么的惨啊!徐离身上战袍还没有换,沾满了鲜血,抿嘴不语的时候仍是杀气腾腾,他冷眼看着地上的邓氏,淡声道:行了,我说过你不必死。

邓氏泪汪汪的,脸色苍白缓缓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难道丈夫见自己貌美温柔,舍不得了?这个念头一升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哪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那又是为了什么?我并非是在试探你。

徐离看着她,平静说道:莲娘说,一路上你几欲寻死、性情坚贞,叫我不要疑心于你。

目光闪烁的看向她,带出一抹浓浓警告之意,所以你不必想不开,往后徐家自然会善待你的,包括你母亲。

邓氏心中惊骇万分。

莲娘?!他居然直言不讳的叫了顾氏的闺名!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为什么……,他说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真的只是为了顾氏的一句遗言,就肯保全自己?可是那也不用说出来啊。

总不能是顾氏死了,忽地就想对自己坦白一下心迹吧。

邓氏不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

而在与此相隔几十里的芮县,县令大人更是一头雾水,且心急如焚、惶恐不安,这些天,简直就是全家上下的一场噩梦。

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被抓走的儿子,最后能不能再被送来?县令大人急得不行,可是又无计可施,只能焚香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全家上下度过这一劫,----刚刚上香完毕,外面突然传来徐家大胜的消息!幽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家和萧家打得好几年,打得不亦乐乎,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了局,众人纷纷议论,整个县城都因此而热闹起来。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到底是谁统领幽州都是次要的,只要不打仗,平安康泰、风调雨顺的,全家人有口安稳饭吃就好了。

芮县县令本来应该更关心此事才对,必定关系到头上的乌纱帽,不过此刻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有被劫持走的儿子。

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丢个女子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带走?对方是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又是何人?就在他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地有一批人过来,二话不说接了那女子便走。

而自己的儿子,也被随行的马车送了回来。

从头到尾没有人解释是为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女子是谁,----对于芮县县令来说,就好似稀里糊涂做了一场噩梦。

几年以后,自己莫名其妙的被调任兖州刺史。

对于没什么背景、也没啥人脉的他来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芮县这种破地方,忽地就平步青云升了职。

一下子,从一个偏远穷困之乡的小县令,变成富饶之地的十三州之一的刺史,成为治理一方的地方大吏,何止云泥之别?简直就像忽然中了一千万大奖,砸得他转不过向来。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忽地想起当年的这件离奇之事,想起那人的话,想起种种事件和时间上的巧合。

忽然间,对那人身份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顿时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灌了一盆冷水,全身一片冰凉。

过了半日,方才把三魂七魄落定。

----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傍晚时分,幽州的邓府来了一群婆子丫头,还有几名大夫。

一个婆子上前说道:大将军交待了,邓姨娘受了惊吓需要调养,所以特意安排我们过来,往后照顾邓姨娘的饮食起居。

邓猛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离不但没有赐死自家侄女,还专门找人来服侍她?难道侄女这般受宠,就算被劫持到敌军大营,都不忌讳?难道那天徐离飞奔出去救人,是以为侄女落水了不成?无数个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那群人抬着几顶轿子进了内门,神色颇有一些紧张。

一个面色严肃的婆子,上前招呼邓氏,奴婢姓窦,姨娘叫我窦妈妈便是。

然后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将军让姨娘将养着。

神色恭敬请邓氏进屋歇息,但是态度却不容拒绝。

邓氏正在一脸猜疑。

就见那抬着大夫的轿子居然不停,直接进了屋,----难道大夫还见不得人?不过她一向谨慎小心,不该问的话绝对不会多问。

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扶着抬出一个人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且病恹恹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大夫。

邓氏见没人阻拦自己,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眼。

顿时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心神巨震,连连踉跄后退,最后软坐在了椅子里,心里掀起滔天骇浪,----怎么会是她?那女子怎么会是顾氏?!邓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半晌了,才一点一点把线头理顺接了起来。

----顾氏没有死!不但没死,丈夫还把人接了回来安置在邓家,到底意欲何为?她想起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想起顾家和徐家的世交,徐离和顾氏订了亲却被迫分开!特别是前几天顾氏落水时,丈夫第一时间策马飞驰赶去救人!是了,像顾氏这种才貌双全、机智敏变,能在万军之中刺杀敌首,能够义无反顾跳河自尽的女子,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爱呢?可是就算顾氏还活着,可她已经是有妇之夫,而且还为叶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藏了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一辈子金屋藏娇不成?!----何其荒唐!有些猜不透丈夫的想法,要怎样才能把心上人留在身边?邓氏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亮光。

倒是忘了,徐家是奔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去的。

如今徐家大获全胜打散萧家,杀了萧苍,不说天下大局已定,至少暂时没有人能够撼动!假如……,丈夫最终成为九五之尊的话,要纳一个隐姓埋名、改变身份的顾氏,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丈夫的那些话,是在告诉自己,他完全因为顾氏的言辞劝说,才肯相信自己的清白,留下自己一条小命!丈夫甚至直言不讳,让自己知道了他隐藏的心迹,他要自己承顾氏的情,并且还警告自己,生死已经不是自己能选的了。

那么自己承情以后呢?往后……,是不是就该替顾氏谋划报恩了?邓氏捂着心口,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一番推断应该是对的,----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丈夫那些奇怪的话,才能解释眼前的惊人场面!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顾氏苟延残喘下来。

忽地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自禁想起了安阳徐府里的主母,倒是生出一阵好笑。

要是薛氏听说幽州这一系列的大事,又当如何反应呢?想来她还没有见过顾氏,更不了解顾氏,不然的话,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强敌活着?!早在济南府的时候就该弄死了。

只不过就算现在主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里的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安置妥当,窦妈妈过来交待,邓姨娘,往后你就安心的养病吧。

看了顾莲一眼,领着邓氏去了稍次间,大将军吩咐,姨娘住在这儿就可以了。

邓氏微微一笑,好。

窦妈妈见她是一个明白人儿,便不再多言。

没过多会儿,就听外面丫头禀报,大将军过来看望邓姨娘。

邓氏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丈夫居然把那些争夺天下的运筹帷幄,用在了后宅里面,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谁会怀疑他来看望自己的姨娘呢?何况这个姨娘还受了大惊吓,正在养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叶东海就算把灞水河都舀干了,就算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自己的夫人!他断断想不到,顾氏正躺在幽州邓家后宅的檀木床上。

徐离进了屋,直接朝里面暖阁走去。

三爷。

邓氏强作镇定福了福,内心却是一片胆颤心惊,并不敢跟进去,----丈夫这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危险了。

当初在邓家花园的那个锦袍公子,面上含笑、一派温文尔雅,说道: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

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语气温柔,我扶你起来。

那时候,自己还忍不住有一些芳心怦然。

此时此刻,只听他的声音在里面清冷响起,这些天情况怎么样?大夫说,没有性命之虞。

窦妈妈的声线有些紧张,先打了保票,才回道:只不过脑子上的撞击颇重,甚至可能留了积血,可能还要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邓氏以为丈夫要发作了。

然而丈夫的声音却很平淡,唔……,那就好生照料着。

没有朝窦妈妈喝斥,接着一阵无声的静默。

邓氏恍然悟出一点东西。

丈夫把顾氏留下,恐怕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顾氏性情冷静、十分理智,兼之做了母亲,只怕未必愿意被人藏起来呢。

顾氏若是醒了。

只怕两个人反倒十分尴尬。

邓氏继而一阵自嘲,丈夫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来,自己又替别人操哪门子的闲心?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丈夫留下自己,会不会只是暂时之举?到时候他和顾氏之间有个了局,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要是丈夫开口,叔叔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其实邓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会儿徐离根本就没有功夫琢磨她,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确是要留她一条性命的。

你出去吧。

徐离搬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撵了窦妈妈。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燃了五、六个浅橘色的牛皮纸灯,光线温暖和煦,荡出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晕,令人心生温柔。

烛光之下,床上的女子肤色晶莹、白皙如玉,像是安然甜睡的陶瓷美人儿。

看上去美则美矣,但却有种一碰即碎的娇嫩柔弱。

徐离想起第一次在栖霞寺见面的时候,外面杀声震天,她一袭绿衣白裙站在古树之下,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

她看似娇气,实则性子十分坚韧。

为了乳母等人,情愿牺牲自己吸引他人注意,继而还想赴死,----没有抱怨,没有害怕和惶恐,只有着不合年纪的沉静似水。

----可惜命运总是待她不公。

顾四夫人亲手坏了女儿的亲事,自己诚心求娶,又逢徐家遭祸不得不退了亲,几经辗转她最终嫁入叶家,嫁给了叶东海!可是叶东海又是怎样对她的?!叶家的那些鸡零狗碎自己不知道,但是却知道,叶家的刁奴都敢欺负她,以至于她不得不闹到官府以求自保!但凡叶东海稍微对后宅留一点心,又怎么会逼她到如此地步?但凡顾家稍微惦记着这个女儿,又怎么会让她在婆家受这么大的委屈?但凡叶家的人稍微识相一点,又怎么敢欺负一个官家小姐?可是这些话自己一句都不能问。

她嫁了人,一切都不与自己相干了。

一问便是错,一问只会让她处境更加艰难!如果当初大哥没有战死的话,自己就不会退亲,那么此刻,她正在徐家后宅喝茶说笑、绣花下棋,又哪里会落得被劫跳河的命运?!徐离不知道该去怪谁。

但他一向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会纠结在期望时光倒流这种无用功上,比起追悔过去,更加愿意相信现在和将来。

自己不再是那个不能自保的徐三郎,只要她还活着,还活下去,就有能力让她不受人欺负!目光微微一冷,当时自己出于本能策马去救她,叶东海看见了,天下人也都看见了,----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

或者,她不用再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跳出叶家以后,回头再看,突然觉得女主在叶家过得实在糟心,- -!!(这是怎样的后知后觉?)所以我决定了,以后女主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金手指护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生一片金光灿灿~~~~PS:女主打了两天的酱油,感觉好奇怪~~下章就把她掐醒~~~☆、149苏醒(上)第二天,徐离又过来了。

还是一样的,先问了窦妈妈情况,然后在屋子里静静的坐一小会儿。

邓氏整天心神不宁的,为自己的生死悬心,但是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问,更不能去找丈夫要一个承诺。

若非因为顾氏,这会儿自己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邓氏白天惶惶不安,夜里噩梦不断,----仿佛有一柄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不知道几时落下,人变得跟惊弓之鸟一般。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这一天,终于听得丈夫在里面吩咐道:叫邓姨娘进来说话。

窦妈妈出来叫人。

邓氏低眉敛目的进去了。

徐离一身竹叶青暗纹的锦袍,玉扣腰带,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少了几□着戎装的杀气,多了一抹淡淡的清朗。

此刻负手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邓氏进来并没有丝毫避讳,头都没有回一下,仍旧那样静静的站着。

他道:明天中午,我们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邓氏不敢多言,应道:三爷请吩咐。

你仔细的照顾她。

徐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好似一潭古井水,等我把河间的事平定,会尽快回来的。

----并没有交待对顾莲的后续安排。

当然了,邓氏也不敢问。

走吧。

徐离叫了她一起出去,朝窦妈妈吩咐道:去前院找邓猛过来。

然后等人到了,吩咐窦妈妈守着门口,说道:探子来报,说是在河间发现了萧苍残部,明日大军就要启程,由你留在幽州镇守。

顿了顿,内宅里面,听姮娘的意思行事即可。

邓猛吃了一惊,自己留在幽州早在情理之中,但是内宅听侄女的意思行事,又是个什么道理?尽管不明其意,但还是赶忙应道:是,末将遵命。

徐离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临走之前,看向邓氏说道:你不必疑神疑鬼的,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邓氏被他戳穿了心病,又得了许诺,一时间惶惶不安,妾身……不必多言。

徐离打断了她的解释,对邓猛交待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姮娘即可。

目光郑重看向邓氏,不必隐瞒于你叔叔,但是绝不能传于第三人之耳。

邓氏垂首,是,妾身明白。

徐离大步流星出了门。

找到窦妈妈,细细吩咐了一番,然后拿走了一个包袱。

******叶东海难以接受妻子已经亡故。

他不甘心的在灞水河边打捞,始终一无所获;他疑心过徐离,一直留心打量,却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有人大汗淋漓的飞跑而来,气喘吁吁道:方才在灞水河下游极远的一处浅滩,找到几件女子的衣衫,请叶大人认一认。

浅绿色的轻罗绣花上衣,鹅黄色的腰带,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儒裙,上面还裹着泥沙碎石,甚至有一些摩擦蹭破的地方,叶东海看得惊心动魄,----这不正是出事那天,妻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吗?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窟窿里!看来……,是绝无生还的希望了。

她若是活着,又怎么会找到这些衣物?多半是已经……,然后在水里泡得太久,人沉了底,衣服却被水流卷走冲远了。

不信她死了,眼前的物证又叫自己不得不信。

叶东海心中大痛,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半晌,方才将那几件衣物收了起来,然后找到中军大帐,三爷,请允我回安阳为亡妻操办丧事。

徐策微微皱眉,明天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不妨事。

徐离微做思量,说道:我们才刚跟萧苍打了一场恶仗,虽说咱们是胜了,但是损伤亦是不少,最近打算休养一阵子。

又道:河间不过是一些流寇残兵,无须大动干戈。

看向叶东海,你把军需要事都安排好了,就回去吧。

徐策看了兄弟一眼,不言语。

三爷放心。

叶东海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有去留意别人的表情。

对了,另外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徐离叫住他,决定再给对方找点事做,邓氏曾讲,当初她和令夫人被劫持,那买家和令夫人好像是认识的。

叶东海心头一跳,在茫然恍惚之中抬起头,……谁?好像叫什么叶鬼?叶癸?似乎又自称曲奎。

叶癸?曲奎?!叶东海的神智在这一刻清明起来,他烧红了双眼,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徐离问道: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可要帮忙?不必!叶东海当即拒绝了,阴沉沉道: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杀了他,替内子报仇的。

行,你回去吧。

徐离心下满意,自然不会介意他的不礼貌。

徐策不动声色打量着、观察着,----小兄弟似乎急着打发叶东海离开幽州?先前的那个猜测再次跳了出来。

难道……,顾氏没有死,还被藏在了幽州的某个地方?可是这些天,小兄弟一直在中军大帐议事,再就是回去看看邓氏,根本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徐策有些吃不准。

顾氏不是不好,一介妇人能在万军之中以刺杀萧苍,能够果断的跳河殉节,实在当得起奇女子三个字。

可是千好万好,她已经嫁给了叶东海,这一条……,便可以将所有一切抹掉!不免忧心忡忡,怕小兄弟一着不慎行差踏错。

三郎。

徐策长长叹了一声,说道:那顾氏真是死了便罢,若是……,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的下属之妻。

徐离平静道:顾氏死了。

----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顾九小姐这个人!*****顾氏还活着?!幽州邓家的后宅,邓猛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难怪徐离说让自家侄女静养,侄女却好端端站在这里,竟然是另有其人!半晌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难道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不成?不然的话,怎么会迷惑得主上如此不理智?!邓氏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不敢讲,但至少算得上是一时无双。

比你如何?不好比。

邓氏脸上的自嘲更深,想来……,三爷从来就没有比过。

然后轻轻叹气,叔叔何必执着于一张皮囊?将一路上被劫持的事说了,说到顾氏如何救了自己,如何伶牙利嘴说动劫匪,如何对叶家调兵遣将,最后说道:萧苍的眼睛就是被顾氏给扎坏的,她还跳河殉了节。

邓猛不由一阵沉默。

邓氏笑问:这样的女子,你叫三爷怎么可能放得下?可是……邓猛皱眉,顾氏已经是叶家的二奶奶了。

邓氏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

她神色冷静,不管是顾氏也好,还是别的女子也好,只要顺了三爷的心意即可。

邓猛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怎地一点都不吃醋?叔叔说笑了。

邓氏嘴边勾起一丝苦涩,看了看里屋,幽幽道:我的性命还在人家身上挂着,吃什么醋?那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吃醋?也得自己有那个资格才行。

邓氏的性格和薛氏完全不同,情情爱爱从来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和母亲多年寄人篱下,早就把生存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她回望了里屋一眼。

不知道顾氏醒来以后,会如何自处?从叶家堂堂正正的嫡妻,变成一个见不得光、改头换面的女子,----回了徐家,只有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

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姨娘。

自己有邓家撑腰,都被薛氏搓扁揉圆到那种地步。

而顾氏比自己更美貌、更出挑,更得徐三爷的欢心,偏偏无根无基,不知道薛氏会闹到如何地步?等回了安阳,只怕徐家再也清净不了了。

邓氏笑了笑,有一种不知道该作何感叹的心情。

她不是嘲笑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因为已经被绑到了一块儿,----反倒生出隐隐担忧,发愁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而顾莲,依旧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徐离已经带领着几十万大军离开幽州。

头疼……,像是针扎一般难以忍受,微微动了动,四肢身体亦是到处作痛,但是周围的环境温暖舒适,自己应该是在干净的被窝里。

是没有死?还是重新转世投胎了?眼皮沉沉的,努力的睁开了一下,下一瞬又不自控的闭上了。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居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醒来,睡去。

再次醒来,继续睡去。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一共循环了有几次。

顾莲的意识总算渐渐清晰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次自己并不是一个小婴儿,而是成年女子的身体,----稳妥起见,打算先听听周围的动静再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传来几个小姑娘的声音,是谁……,是新一世素未谋面的人吗?都好陌生,没有一个是自己记忆里的人。

忽地有人进来了。

一个中年妇人问道:小姐还是没有醒吗?没有。

知道了。

那妇人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照看着,一有情况就来禀报于我。

一阵脚步声,像是失望的远去了。

小姐?顾莲微微吃惊,难道自己真的转世投胎了?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会叫自己小姐?不知道,这一次又投胎到了什么人家。

上一世,自己真是活得太累了。

正当她在感叹着前世之事,对新的人生有一点期盼的时候,忽地又有人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问道:今儿中午开窗户了没有?记得要透透气。

那声音温柔似水。

但是落在顾莲的耳朵里,却好像惊雷一般!怎么……,怎么会是邓氏?!自己和邓氏相处的时间不短,又是一路惊心动魄,记忆十分深刻,所以绝对不会记错的!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得太多,先发这些,后面的改好就发~~☆、150苏醒(下)难道说,自己还没有死?顾莲微微迷惑。

可是就算没死,徐离也应该把自己送叶东海身边,怎么邓氏会在这儿?叶东海岂不是进出都不方便?难道徐离他们忙着打仗,叶东海随军无法□,所以叫邓氏过来暂时照顾自己?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顾莲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又想到,既然邓氏能够回来,那么徐家肯定没有败给萧家,就是不知道,徐离拿了什么条件去交换她?没想到徐离还是一个豁达的,不计较那些非议。

原本以为邓氏被劫去萧苍大营,他会叫她自尽呢。

还是说,徐离信了自己的话?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信与不信,其实全都看徐离的心意罢了。

他信,她就清白。

不信,她百口莫辩。

那么……,叶东海又相不相信自己呢?徐离当着天下人的面冲了出来,跳水救了自己,又是湿哒哒,又是搂搂抱抱的,叶东海会不会觉得颜面尽失、羞愤难当?!对了……,刚才那些丫头称呼自己为小姐,而不是奶奶,她们显然不是叶东海找来的人!那么,又是谁安排的呢?是邓氏因为救命之恩收留自己,还是徐离见自己可怜,暂时命人照顾?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叶东海他不要自己了。

这个时代名誉大于一切,甚至超过生命,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难以忍受那份宣告天下的羞辱。

叶东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怕也不例外。

顾莲这么想着。

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儿。

你醒了?正巧邓氏掀了帘子进来,眼里闪过几分欣喜之色,感觉怎么样?这会儿要不要叫大夫?顿了顿,还是要喝水?或者想吃一点东西?小心翼翼垫高了枕头,又笑,我糊涂了,你现在哪有力气说话呢。

顾莲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哪里不大对劲。

自己被丈夫抛弃了,以邓氏的八面玲珑,不是应该劝自己不要伤心,千万别想不开自尽,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吗?如此欢天喜地的是为了那般?一个弃妇,活过来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邓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继续说道:你别急,只管好好的休息养着力气,有精神了,再慢慢说话也不迟的。

顾莲一则疑惑,而是没有力气,决定还是先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邓氏又笑,三爷叫我好好照顾着你。

徐离?是他觉得自己可怜吗?所以收留自己。

顾莲不言语,只是转动眼睛打量了屋子一圈儿。

这里是我叔叔在幽州的宅子。

邓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察言观色这一套十分熟练,你别担心,萧苍已经被三爷亲手斩了,现今幽州太平的很,有我叔叔领着几万人守着呢。

萧苍死了?那么叶东海他们又在何处?顾莲听着有点迷惑,蹙了蹙眉。

你昏迷了有七、八天。

邓氏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不等她开口,赶忙又道:三爷他们一路乘胜追击,去了河间,说是要把萧苍残部一举剿灭呢。

顾莲的心不由更加凉了。

果不其然,是叶东海把自己给抛弃了。

那时候自己怀孕,他都要留下来在安阳照顾,现今自己生死不明,他反倒没事儿人一般的跟着走了。

可是自己跳河不是错,徐离救自己也不是错。

叶东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顾莲满腔的愤怒和伤心,头更疼了,蹙眉忍了一阵,又是渐渐发晕睡了过去。

时醒时睡,一颗心在悲伤之中不停煎熬。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都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光阴了。

顾莲不再愤怒,不再伤心,只余下淡淡的冷静,----叶东海弃了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贞?那么,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七七?不,自己要活下来。

----要回女儿。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出路在哪里,可是一想到,女儿要因为自己受尽冷落,受尽叶东海继室的刻薄,心就像要被揉碎了一般。

邓氏又进来了。

见顾莲睁开了眼,浅笑道:醒了。

亲手到了温水进来,扶着她喝了几口,然后坐在床边说话,大夫说了,往后只要一日一日将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顾莲有些苦涩的想着,并不言语。

邓氏也不介意。

这以后,每天都过来自顾自的说说话儿。

顾莲每天听着邓氏闲话,看着陌生的丫头婆子服侍自己,情况渐渐好转,只是仍旧不言不语的,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对周遭人事没有任何反应。

邓氏不由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给撞坏掉了。

说起来,妾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着,这次全仗姐姐心中慈悲,肯为妾身说话,三爷方才能够饶了妾身一命。

顾莲木木的看着她,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邓氏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叫得是哪门子的姐姐?还有,徐离怎么能把那些话告诉她?岂不是等于在说,因为我对前未婚妻十分信任,所以才相信你是清白的,于是留你一条小命。

在联想起邓氏这些天的异常之处,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姐姐……邓氏忽地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跪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姐姐对妾身的大恩大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又道:从今以后,妾身皆唯姐姐之命马首是瞻。

顾莲心头一跳。

忽然想到了,这个时代姐姐的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意思?叶东海不要自己了,所以徐离打算拣个残羹剩饭?养个姨娘玩玩儿?正在猜疑之际,忽然听得外面小丫头禀报,大将军回来了。

徐离?这么快就打完了?!姐姐稍等。

邓氏赶紧迎了出去,声音讨好,三爷,……已经醒了。

后面的话很轻,像是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

徐离嗯了一声,脚步声渐渐逼近。

顾莲更是大惊大骇,----难道他还真的打算纳自己为妾?不然当着邓氏的面,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走进来?一点都不避嫌。

更叫她吃惊的是,徐离进了来,邓氏和其他人却没有跟进来。

----居然让自己和徐离单独相处!顾莲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目光清凉如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徐离的身上还是精铁戎装,没有血污,但是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眉如剑、鬓似裁,五官俊朗,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

此刻他一手托着黑铁头盔,腰间佩剑挂身,仿佛是才从战场上走下来,一路奔袭至此,还有隐隐杀气没有散开。

顾莲那些涌到喉咙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叶东海温和,徐离危险,这是她心里一贯的既有认知。

感觉好点没有?徐离将头盔放在了一旁,搬了椅子,坐在床铺对面,仔细地打量着她,邓氏说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头疼?还是嗓子不舒服?顾莲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不想说话了?徐离听她声音清晰,虽不大,但是看神色并无问题,想来是不愿理会邓氏吧。

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道: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事?!顾莲的心微微颤抖,自己被丈夫抛弃就够惨的了。

徐离还把自己弄得这般尴尬,就算活着又怎么做人?他若是好心,就该把自己扔到寺庙里头,或者随便找个人家安置。

否则这般不清不楚的,活着又有什么用处?可是又疑惑,徐离不像是那种儿女情长不理智的人。

----或许另有隐情?顾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叶东海去哪儿了?徐离眉头微蹙,回安阳了。

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忍受不了?一刻也不想呆了?顾莲面色微变,心里一阵凄凉和彷徨,静了静,又问,他可留了什么话与我?没有。

一句都没有?没有。

徐离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这样?顾莲想不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没有对不起叶家,还为叶东海生了一个女儿,他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好了。

徐离劝道:你先养病,不要太费心思想东想西。

顾莲皱着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试想一下,徐离当时湿漉漉的抱着自己回去,应该在半道就遇见叶东海,----或者叶东海无情一点,没来追自己,那就是在徐家营地彼此遇见。

可是不论哪种情况,叶东海都不能扭头就走啊!那岂不在说,我怀疑你徐三跟我老婆有问题、有□,所以我不要这个女人了!以叶东海的性格,岂能这样激怒徐离为叶家招祸?而以徐离的脾气,又如何能忍受被别人这般污蔑?!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叶东海如果对自己情深,就会把人接回去做安排;如果他是个绝情的,也还是把人接回去的好,等过些日子,只说病重救不回来便是了。

无论如何,断没有一语不发回安阳的道理。

----徐离在撒谎!或者说,他有意省略了一些东西。

顾莲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徐离偷偷把自己留下来了。

是了,叶家虽然有诸多的不顺遂,但是叶东海待自己一片赤诚,怎么会那般绝情连个坟墓都不给自己?一定是自己冤枉了他。

那么,徐离是说自己已经死了?不……,死了还得交出来一个尸体,是说没有找到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东海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独自回了安阳,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当然没有只言片语。

而徐离,听到叶东海的名字也没有丝毫愤怒。

顾莲的头一直隐隐作痛,思绪并不是很清晰,一方面怀疑徐离,一方面又觉得他不是那样不理智人的,又或许……,是叶东海说了什么叫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徐离不忍心告知自己?徐离不顾生死危险来救自己,万一怀疑错了,岂不是叫他灰心难受?灞水河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和当初在栖霞寺,在安阳城外,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正在犹豫之际,外面有小丫头在请示道:药熬好了。

端进来吧。

徐离让人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端了碗,捏了勺子喂了过来,你把药喝了睡一会儿,精神好了再说话。

他……,他居然要亲自喂自己?!顾莲心神震动,看着汤匙里的乌黑药汁回不过神。

不管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还是徐离根本就没说出实情,----在这一刻,徐离对自己的心思已经表露无疑。

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弥留之际的话,让他生出什么误会不成?没错……,当初自己希望他念及旧情,期望他照拂女儿七七,那些话确实有些暧昧不清。

好吧,就算自己让他生出误会了。

可是自己并非待字闺中的小姐,已经嫁了人,为叶东海生下了女儿,而他也已经有了妻妾,----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自己很感激他第一时间赶来相救,但这并代表,自己愿意委身为妾啊。

徐离看着她,问道:怕苦吗?不。

顾莲心神恍惚又害怕,张了嘴,一勺一勺茫然地喝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和徐离彻底闹翻都是不明智的,----以他那样骄傲的性子,只要自己一直流露出对叶东海念念不忘,想来很快就会难以忍受了吧?但是那之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如果说当初只是被徐离救了,叶东海还可能觉得事出有因,那么现在这样朝夕共处的,又叫他如何能够不介意?说不清、道不明,叶东海肯定难以接受,叶家的人更是没法接纳这样一个儿媳!顾莲的头又疼了起来。

喝了药,晕胀疼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家的小魔星咳嗽了,闹得一个晚上睡不成,我脑子昏昏沉沉,码字速度很慢~~估计后面又得上午3000,下午3000了~~~----------------------------------叶小二:导演,我的戏份呢?某颜:明天,明天~叶小二:妹的,镜头都让徐三抢光了!……&……*(*&*……☆、151三年叶东海带着寻找妻子的希望出门,回来时,却宣告了妻子的死讯。

黄大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咆哮道:不可能!你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拿着几件破衣服回来,就说她死了?!我不信!他本来就是一个暴躁的性子,二话不说,当即气得甩手出了门。

叶东海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里尽是颓然神伤。

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受伤的妻子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灞水河的水流又是那样凶猛,实在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一脸茫茫然的站着,神色哀伤。

李妈妈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在家担心了两个多月,天天吃斋念佛,祈祷着主母能够平平安安回来,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此刻乍闻死讯,一口气噎得缓不过来,莲娘!我的莲娘……眼前一黑,当即一头晕倒在地!蝉丫上前扶人,哭道:娘……又是哽咽不已,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奶奶你怎么会……,你叫娘还怎么活啊……说是小姐,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就是最最珍爱的一个女儿啊。

叶家二房的后院忙做一团。

没多会儿,叶家的主子们闻讯赶了过来。

叶东海没有精力多加解释,只是说道:莲娘被萧苍的人劫持,然后跳了河。

想到那天的惨烈情景,就是一阵心痛。

当时是自己迟疑了。

----她若是怨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叶家的人都是乍听死讯,少不了的意外和突然,不过之前顾莲被劫持,其实早也不抱生还的希望了。

因而只是一阵沉默。

叶大太太垂着眼皮,没有吱声儿。

三房的人一向是作壁上观的,夫妻俩不言不语。

最后还是叶大老爷先开了口,叹气道:到底是顾家出来的女儿,贞洁烈性,宁死也不肯受辱的,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吧。

叶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像是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事似的,嘴里道:是啊,这是应该的,得好好的厚葬了。

东海啊。

叶二老爷连连摇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好好的儿媳就这么突然没了,别说儿子心痛,自己也觉得十分可惜,----顾氏是官家小姐,能干、漂亮,再要找这么好的儿媳怕是不能了。

二叔。

叶大奶奶劝道:保重。

提起小侄女儿,还有七七呢。

可惜自己身体不好,不然帮着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叶宜也劝,是啊,二叔你可别把自己熬坏了。

叶东海应了一声。

神色漂浮不定,像是三魂七魄还没有归位一般。

众人纷纷安慰了她一番,然后商量着顾莲的丧事怎么筹办,三三两两出了门,到了二门拐角处,叶大太太拉住了叶二老爷,去了偏僻处说话。

东海媳妇儿的丧事要办,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咱们家情况不同,不能认真讲什么齐衰一年的规矩,这要一耽搁,都到什么年月去了?依我的意思,不如百日内借孝成亲,再给东海续上一门亲事。

叶大老爷走了过来,皱眉道:怕是难办呢。

叶二老爷也道:是啊,顾家岂能答应了?他们不答应,难道咱们家就干等着?!叶大太太委实着急,就算侄儿现在马上续弦,媳妇立即怀孕、生孩子,最快也得一年以后了!万一再像顾氏那样,头胎不是儿子,只怕不知道又要几年了。

说起来,也是官家小姐霸道。

----侄儿连个屋里人都没有。

本来还打算找个机会说说的,结果倒好,侄儿媳妇先没了,----守一年?到时候一拖再拖,只怕自己都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

有关于孩子的问题,一直是叶家人的心头大病。

叶二老爷开了口,好了,要提也得丧事办完以后再说。

到了下午,顾家的人闻讯赶了过来。

四夫人进门就直找叶东海,然后劈头盖脸骂道:莲娘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今年才得十七岁,身体好好儿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指着叶家的仆妇,是不是被哪个刁奴给害了?还是……四老爷拉她,行了,你先问清楚再说话。

叶东海心中大恸,难过道: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把当初去大昭寺赏梅,然后顾莲被劫持,最后到了萧苍大营,以至于被迫跳河的事一节节说了。

----对于徐离救人一事,绝口不提。

四老爷和四夫人之前全不知情,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四夫人怔了一会儿,出了这种意外的事,倒是不好埋怨女婿了,因而落泪道:莲娘……,怎么会这么命苦?想起外孙女,急急忙忙找到乳母,亲手抱了孩子,越看越是难受,你和你娘,怎地都是没福气的。

惹得李妈妈等人伤心起来,屋里一片哭声。

四老爷有些颓丧,叹道:这丫头,从小就命不好,嫁了人也是这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作何感慨。

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养在身边,实则说不上多少感情。

----只是到底父女情分一场,有些惋惜罢了。

到了发丧那天,叶二奶奶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盛大,来接灵柩的队伍,整整压了好几条街,闹得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姝得了消息,不顾嫂嫂劝阻,执意要跑去叶家吊祭顾莲,看着棺木哭道:莲姐姐……她看向叶东海问道:怎么会,怎么这样……叶东海穿了一身缟素孝服,面无表情。

徐姝不便吵闹,只得咬牙站在一旁。

哥哥们都在幽州,待他们回来,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说起来,也是那个邓氏多事,与人做姨娘还要装什么风雅,真是一个惹祸精!此时此刻灵堂内,叶家、顾家的女眷们都在,还有顾家几位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丹娘、杏娘、桐娘,----桐娘的婚期在上个月,因为顾莲出了事,黄大石心神不宁,婚礼的气氛都打了几分折扣。

更加没有想到,一转眼居然会来参加堂妹的葬礼。

说起来,在顾家的各位姐妹们里面,自己和这位小堂妹虽然交情不深,但却算得上是最合得来的了。

正在她为年纪轻轻的堂妹惋惜之际,变故突然发生。

只听哗的一声响动,叶东海忽然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叶二老爷更是急道:东海,你这傻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当即一堆叶家的人和丫头上前阻止。

不过叶东海手快,已经散了头发割下一缕握在手里,淡淡道:你们退后,我不会想不开的。

神色凄凉,我还要为莲娘报仇,还要养大七七。

他含着热泪上前,将头发放进了棺木里面。

----想不到,连妻子的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叶家的人神魂归位,皆是松了一口气。

反倒不好斥责他胡闹,----古代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可是断发毕竟不是割肉,如此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叶东海从头到脚一身雪白之色,乌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顿说道:从今日起,我要为莲娘守孝三年。

不可!叶大太太率先惊呼,连声道:东海啊,咱们家可只有你一个了!况且妻死夫孝也是一年,哪有守三年的?你一定是气糊涂了。

叶家的人骚动不已。

顾家女眷却是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特别是杏娘,只觉得叶东海对妹妹情深意重,这一点比何庭轩强多了,因而上前哭道:妹夫这么念旧,妹妹在天之灵也可慰藉了。

几个姑奶奶都露出些许感动之色,姑爷们则是神色各异,----何庭轩有些不自在,袁荣神色凝重,一副跟着哀思的样子。

黄大石红了一双眼睛,大声说道:莲娘果然没有嫁错人。

又道:东海你只管在家替莲娘守孝,等办完了丧事,我就亲自去幽州一趟!----就算死了,也得把尸首给找回来了。

东海,东海……叶家的人皆是慌张,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叶大太太,她上前拉住侄儿哭道:你真的要守……当着顾家人的面,不敢说什么百日借孝成亲,只得退了一步,就替莲娘守一年吧。

叶东海神色哀伤的看着棺木,看着那些衣物,想象着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最后轻轻合上,摇了摇头,不,我绝不反悔。

----这是妻子的遗愿。

东海……叶大太太尖声,几位老爷也欲要开口的样子。

你们都不用劝了。

叶东海知道,这个决定一出家里人必定会劝,而且还会隔三岔五的劝,换着人一次又一次的劝,----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比出誓言手势,神色郑重说道:今日我叶东海在亡妻灵前起誓,守孝三年、一日不减,如果有违此誓,天地不容!你……叶大太太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忙乱。

你这个混帐!!叶大老爷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清脆作响。

叶东海挨了伯父的打,并不能多言。

打着你没有?叶二老爷心疼儿子,上前拉着人左看右看,想要抱怨几句,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叶大老爷却是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你为妻子守孝,又不是去了爹娘,哪有齐衰三年的?!你心中无父无母,更无叶家!你这样子,只能算是大逆不孝之人!你要是真的守了,顾氏的在天之灵……大哥!叶三老爷慌忙去拉他,小声劝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在,你要骂东海回头再骂,且少说两句吧。

好,很好!叶大老爷到底醒悟过来,忍了又忍,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到底畏惧顾家的权势,不敢在灵堂前闹将起来,况且侄儿誓言已发,总不能逼着他毁誓害了自己,一脸愤怒护着老妻去了。

灵堂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叶家的人不便多言,顾家的人自然是支持叶东海守孝的,就连徐姝也咕哝道:夫妻感情深厚,守孝三年有何不可?只是场面到底尴尬,再过了一会儿,赶来吊祭的人也渐渐散了。

叶东海一直守到了夜幕降临。

给妻子烧着纸,在一片火光投影之中静静哀伤。

之前叶家发生了那么的事,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己说好,往后要用一生来补偿她的,----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缘分真的浅薄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女儿七七,都渐渐露出肖似自己的长相,而不像她。

可悲可叹,居然连一个念想都没给自己留下。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她,是不是就还是有一线不可期的希望?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徐离是在对自己撒谎就好了。

只求她还活着,好好活着……,不在自己身边亦能接受。

----天上人间,莲娘你究竟在哪里?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放心,你老婆有我照顾着呢。

叶小二:你妹!!☆、152求不得(上)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从顾莲苏醒过来,转眼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段日子里,徐离虽然身负要职不得日日前来,但是隔三岔五,总会找机会过来探望邓姨娘,邓家后宅的仆人早就习以为常。

顾莲却是满心地惶恐不安,一日胜过一日。

她并非那种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亦非古代闺阁不经历□的后宅妇人,深知所谓感情一事,----从来都是付出的越多,投入的越多,就越难以放下。

那怕自己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解决,粗鲁的拒绝,也不能叫徐离再继续投入了。

这一日,徐离又过来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五彩斑斓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顾莲穿了一身绿衣白裙的春衫,斜斜的挽了一个髻,缀了几点珍珠花钿,在绚丽的霞光映照之下,更衬出干净淡雅。

眉如画、眼若星,肤白如玉,脸上的神色安宁恬静。

----远远看去仿佛一幅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徐离推门进来,忽地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

然却有微微不安,----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再者……,这样的情景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怕是不能长久。

三爷……顾莲轻轻开口。

徐离直觉她要说点什么了,而且……,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因而打断,我马上就要北上攻打京都,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

竟是不自觉的放缓语气,追了一句,……好吗?顾莲看着他,最终还是垂了眼帘,好。

不管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得徐离还有命回来听才行。

况且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急于一时也无用,----说起来,他这次不顾性命安危救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呢。

那我以茶代酒。

顾莲亲手斟了一杯茶,放到小几的对面,为三爷送行,祝三爷一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借你吉言。

徐离笑了笑,坐下来端了茶水一饮而尽。

顾莲微垂目光,轻声道:那天……,多谢三爷赶来相救。

有些苦笑,我是又欠三爷一条人命了。

徐离放下茶杯,笑容微淡,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道谢的。

我知道。

顾莲在心里斟酌着说词,千言万语,又觉得句句都不合适,----到底不想在大军挥师前坏他心情,继而一笑,只是怕三爷找我要谢礼罢了。

自己一介弱女子身无所长,帮不上他什么忙,更不能亲手做点东西给他,弄得两人之间更加暧昧不清。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可以。

顾莲起身回头,微笑道:三爷你跟我来。

徐离一脸迷惑不解,跟着她,最后到了旁边的小小佛室。

顾莲拿起案头上面放着的三支燃香,一支一支点燃,虔诚的朝着佛像拜了拜,然后规规矩矩磕了头,跪着说道:信女之命,三爷所救……徐离看着她,不明所以,只是瞧见那几支香的端头似有不同,皆是深红颜色。

……救命之恩,一介妇孺无以为报。

她的声音清澈似水,像林间小溪一样缓缓流过人心,今日以信女之血焚香佛前起誓,从今往后……,不论三爷杀在何方、战在何地,如有血光灾祸,愿以信女阳寿为三爷挡灾……莲娘!徐离闻言大惊,上前拉她,不要说了!……如将最终吾命耗尽,亦无怨言。

顾莲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摇了摇头,三爷放开手,佛前誓言已立再无更改。

推开了他的手,将焚香端端正正插了上去。

你……徐离气得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忍不住怒道:你可知,我从来都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下,一生有多少血光之灾?这种血愿你怎么可以起?!顾莲淡然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三爷救回来的。

徐离目光清亮的盯着她,焦急道:万一,将来应验……顾莲接了他的话,将来应验,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之事。

自己真的希望冥冥之中神佛庇佑,听到自己的许愿誓言,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就都不能再和他纠缠了。

三爷。

只是从容一笑,我无虚言,亦不后悔。

徐离心神震动不语。

大将军!外面有人喊话,怯怯禀道:门口有人找,说是时间差不多了。

顾莲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出去。

莲娘。

徐离叫住她,看着那抹纤细柔弱的女子背影,----拿不起、放不下,一向果断的他居然生出犹豫,静了静,你且好好养着身体,不管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不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了你的。

顾莲没有回头,侧首道:好,我听三爷的安排。

像是不忍心看她离去一般。

徐离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成拳,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错过的,或许是真的错过不能挽回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干净澄澈的旧日时光。

******徐离趁着萧苍分兵攻打幽州之际,以诈死率军奇袭,不仅大获全胜,最后还亲手斩杀了萧苍!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每个割据一方的枭雄霸主,每个手握重权的将领,都是心神巨震!一个个都在思量着,今后的路到底要该怎么走.----以免一招错、满盘输。

武将世家出身的公孙辅,率先向徐家俯首称臣,----居然亲自斩了以前一手扶植的小皇帝,将人头奉送徐氏兄弟面前!不费一兵一卒,徐家就将公孙辅的领地和将士收于旗下。

徐家大军一路挥师继续北上,沿路捷报不断。

当徐离带领着心腹将领和部属们,趁胜攻破京都,剿灭萧苍在北方的旧部,策马挥枪踏入金銮殿的一刹那,徐家将士欢呼雷动!天下格局,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萧家南下号称的七十万大师,死得死、伤得伤、逃得逃,虽有一个儿子和残部趁乱逃走,但是不过几万人,当初之威早就不复存了。

萧家再也算不得一方霸主。

而徐家,跨州据土、带甲百万,一跃成为霸主之中的最强者!徐离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想着以前遥不可及的仰视和期望,想起徐家一路的惨痛代价,再到如今一呼百应、威震天下的权势,不由朗声一笑。

----此刻回首,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接下来的三天,徐家准备举办一个规模宏大的庆功宴。

一则是为了犒劳一下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二则是搞得欢庆一点,舒缓一下京都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心情。

徐家此次进京旨在夺城,而不是为了屠城,更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杀人,----徐家是剿灭国贼的仁义之师!走到这一步,有些虚名更得加紧布置筹谋了。

徐氏军营一片欢庆沸腾之声!在庆功宴上,众将领们欢声笑语、喝酒吃肉,一片热闹景象。

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面含喜色,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不过两人性子内敛,并未露出任何骄狂之色,反倒越发平易近人起来。

徐策腿脚不便。

徐离亲自拎了酒壶挨桌的倒酒碰杯,与部下们说说笑笑。

在酒过三巡之后,夜色浓重、月华初升,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而下,与地面上的篝火交相辉映。

徐离回了自己的座位,独自喝着酒。

遥望着幽州方向,想起那个绿衣白裙的纤细的身影,一时间难以决断,----只不过摸着胸口那处凶险伤疤,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软。

----是她的誓言应验了吗?她素来的为人一向就是磊落清白、风光霁月,情愿折寿与自己,但却不愿……,自己是不是该顺了她的心思?而不是,把她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可是当徐离返回幽州再见到人的时候,情感又压倒了理智。

----他不甘心。

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压了许久,终于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莲娘,你愿意留下来吗?顾莲抬眸看向他。

徐离一身乌黑的玄铁战甲,在日暮之中,折出刺眼的光芒,映得一张丰神如玉的脸庞清晰起来,英气逼人、神光熠耀,叫人不能直视。

可是他眼里的光线却是坦率赤诚,自己居然不害怕了。

于是回答了他,我不能留下来。

徐离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不甘心过,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决绝,忍不住负气问道:叶东海就这么好?!他自有他的好处。

顾莲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是为何?顾莲回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这一世自己已经嫁了人,有了丈夫,有了女儿,----丈夫平凡不够耀眼,可是却待自己诚然不欺,便有微瑕,终究还是瑕不掩瑜。

他不负,自己也不能负了他。

更不要说,还有女儿一生一世牵绊不断。

徐离微微皱眉,你以为,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回去?!顾莲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应是不能。

那么你不能回叶家去,又欲去往何处?我也不知道。

有清风徐徐吹了进来,卷起顾莲身上的衣衫,那淡得好似一抹烟霞的轻罗绡纱,微微盈动起来,连她的声音都有些飘飘浮浮。

但是依我的性子,是断然不能与人做妾的。

即便三爷心中志向远大、为人英勇,最终能够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

她微微仰视笑了笑,然而于我,宫中的贵人和寻常人家的姨娘并无分别,一样不愿意跟别的女人瓜分丈夫。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女儿七七。

三爷求的是天下、是江山,我求的是太平、是安宁,七七之于我,就如同天下之于三爷,女儿就是我的天下。

徐离沉声道:只要你愿意,我自会照顾好你和七七。

三爷,就算我不顾礼义廉耻。

顾莲抬眸看向他,微笑摇头,可是三爷的后宅我不能容,而我因为女儿对叶家的情,三爷也未必装的下。

到时候……,一人诋毁我,十人诋毁我,千万人诋毁我,三爷你是信与不信?又当如何处置?我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顾九小姐了。

她嘴角微翘,勾出一抹淡淡苦笑,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女子,将来何以立足?一次、两次,或许三爷都可以护着我,可是一生一世呢?她道:三爷你也会烦的、会累的。

此时的徐离还年轻,或许还有几分赤子之心、年少慕艾,但是他的心,早晚会被天下江山所占,被其他的人和事所占。

到时候,他的心又能留给自己几分?你不信我?顾莲摇头,我只是不信感情永恒罢了。

或许此一刻,他是真心实意要保护自己,要留住自己,----可是一辈子呢?人的一生那么长,不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

不信……?徐离的话破口而出,那么,那天……还没等顾莲开口,又忽地抬手阻止,行了,你不要再说了!不。

顾莲坚持,三爷你听我说完。

----往后再也没有这样讲清楚的机会了。

三爷。

她含笑问道:你知道在这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吗?徐离想了想,有些迟疑,难道不是我去顾家退亲那次?不是。

顾莲摇了摇头,声音飘浮,那一天,顾家刚刚逃到了济南府。

目光里浮起回忆之色,我坐在马车里面,看见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新郎官,他俊秀挺拔、英姿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官喜袍……什么?!徐离微微变色,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那天……顾莲神色温柔,继续说道:我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去迎接他的新娘……声音细细,那时候……,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差不多8000字了,伦家要眼瞎了~~明天继续,乃们不要说我故意卡在这里,实在是写不动了~~~PS:争取晚上多写点,明天能够早上一起发6000,而不是分成两截~~☆、153求不得(下)徐离静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退了亲。

顾莲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头看向窗外,你要迎娶别的女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说清楚,他的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自己也就不再去想了。

只是什么……?尽管听得出的她话里的意思,徐离还是忍不住问道。

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

顾莲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里却有晶莹的泪水浮起,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划下,你说……,我是不是反应很慢?是不是很笨?还有一点傻气。

不……徐离声音有些生涩,有些凝滞,不是那样。

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想要擦去她下颌的泪水。

可是手指还未触碰到面颊,便先有一滴眼泪落入掌心,温暖而潮湿,仿佛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很轻很柔,仍旧激出一圈一圈涟漪来。

徐离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柔软过,他缓缓地握手,像是要抓住那一滴泪水似的,轻声道:莲娘,对不起……顾莲别过脸去,因为眼泪反倒更加汹涌了。

当初他若是不退亲,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可是……,那时徐家的情形难以自保,徐离更加不能,叫自己恨都无从恨起。

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多的人和事。

兜兜转转……,自己总算听到了这一句道歉的话。

徐离上前一步,伸出手,莲娘……没事。

顾莲飞快的擦了眼泪,回头笑了笑,你坐下说话吧。

刚才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想……徐离抿着嘴,又缓缓的坐了回去,顾莲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无奈,失去一颗种子固然让人惋惜,但若是等到发芽长成再毁去,岂不是更加难过心痛?抬眸看向他,所以不该发芽的东西,就应该早一点把它掐了。

种子?徐离心下自嘲,已经发芽的又该怎么掐掉?她说得对,----此时此刻,自己的确比当初更加难过心痛,掐一掐就痛。

徐三哥……顾莲自嘲地笑了笑,在感情上,我一向都不是很坚强的人,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去想了。

我明白。

徐离淡淡一笑,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顾莲继续说道:现在坐在面前和你说话的,是叶家二奶奶,不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都是回不去的。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浓浓不甘。

顾莲声音温柔似水,缓缓说道:当初那个哄你、骗你,被你救下的顾九小姐;那个恼羞成怒,狠狠咬你一口的顾九小姐;那个爱慕英雄少年的顾九小姐……她看着他的眼睛,声轻如烟,……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啊。

徐离的目光像是蛛丝一样,缠绕不能移。

在那一双水光潋滟的乌黑明眸里,有着淡淡伤感、无奈,还有温柔,而在眼底最深之处,却是一片干净澄澈的坦然。

----叫人不忍心使之蒙尘。

更何况……顾莲脸上浮起一抹怅然,轻轻叹气,徐三哥你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坐拥天下、俯视群臣,那才是你此生最大的梦想。

语气一顿,而我……,留在你的身边始终是一个隐患。

自己这个红颜祸水,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徐离突然发现,她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分析一遍,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再也没有比她更冷静、更理智,更叫心软的女子。

明明是拒绝,却叫自己没有办法反驳。

顾莲微笑着静默。

这么多的话,需要给彼此一个消化的时间。

那些感伤,那些遗憾,那些不得已、爱恨纠葛,就让它们在这一刻活过来,然后全部都灰飞烟灭好了。

明媚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地洒了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

在墙根儿的一个小角落,放着一尊镀金的双耳梅花鼎,里面的香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子里一片宁静似水。

而后每一次,徐离回忆起这个宁静的春日午后时,都能够清晰想起这一切,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语气温柔说过的那些话。

世事瞬息万变、起伏无常,唯有回忆才能永恒。

时间在两人之间穿梭流动,像是很漫长,似乎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又好像很短暂,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一点一点悄悄溜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离终于开口。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勉强了你的心意。

不勉强,但却可以叫你回心转意,然后底下话锋一转,声音冷厉,如果叶东海三年不娶。

三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三年?顾莲静静默了默,良久才道:也好。

一则徐离不会答应自己离开,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二则不知道叶东海心意如何,万一他以自己为耻,根本就不愿意见呢?其实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初徐离把自己救下来的那天,都已不能直接回去,古代的名节大于一切,自己已经是说不清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现今还要看看叶东海是什么意思,毕竟就算自己换了身份,要回叶家,也得他能够消除心中芥蒂,愿意接纳自己才行。

否则的话,那还不如不回去呢。

不是自己信不过他。

试想换做徐离,若是薛氏被别的男人救了,又是数月未归,他心里会怎么想呢?徐家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就算是黄大石,桐娘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不确定他会怎么做。

甚至放在现代,想来也是不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当初在安阳城外遇险,是叶东海叫段九救了自己,成亲以后,对自己也算得上是千依百顺,……或许只要自己坦言他就信,但即便他容得自己,叶家的人呢?更何况,现在连叶东海的心意都不知道。

如果丈夫都不相信自己,那么在叶家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所以先看一看,叶东海是否愿意为自己守孝?他若是肯,就说明心里还是有几分情意的,然后再看他待七七如何,如果不错……那时候,或许可以见上一面。

假如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愿意娶这个继室,自己就拼着叶家的压力,回去逆境之中照顾女儿,----正所谓,为女弱为母则强!他若有情,自己当然有义。

他若无情,自己肯定也会不择手段。

叶家的事我没有把握。

顾莲无奈一笑,说道:如果可以,先替我找一处清净的地方,能够知道七七的消息就行了。

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我会安排的。

对于徐离来说,私心并不愿意她回去叶家,好好安排,最好是让她再也想不起叶东海,他道:你只管好生养着身体,将来……,我自会想办法替你周全,护你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一世安宁?忽然间,顾莲有些不敢抬头看他了。

----这份情自己永远都还不起。

******徐离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两个人居然说了一下午的话?!邓氏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要不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些什么苟且的事了。

借口端茶进去看了一回。

顾莲神色平静、衣衫整齐,就是似乎眼睛比平时亮一些,但是看不出红肿,----其实她这番小心机是白费了。

以徐离心思的慎密,怎么可能让别人瞧出什么端倪?早在之前两人就把话说完了,正是为了让顾莲眼睛消去痕迹,才多坐了会儿,刚好屋里也有水,冷水敷一敷很快便就散开。

顾莲坐在窗户边,吹着风,无意间摸到脖颈间的红色细绳,……那天要不是季先生的玉佩挡了一下,自己只怕已经透心凉了。

大劫,玉佩挡灾,没想到原来是这么解的。

低了低头,伸手把绳子给摘了下来。

单独挂一条绳子有点不伦不类,索性挽了几圈,缠在手上,----玉佩虽然没了,红绳子也应该能辟点儿邪吧。

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季先生一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此时安阳城内的叶家后宅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如何?!叶东海紧张地盯着季先生的脸,希望他说点好消息出来,又怕他会叫自己再死心一次,连连摆手,先等一等再说。

段九早就伸长了脖子,只是不便催促。

叶东海稳了稳心神,好了,说吧。

季先生得了消息,大老远从漳州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占卜顾莲的生死,----结果不算太坏。

奇怪,生机似断未断……季先生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他也看不大懂,又让叶东海抽了一回签。

批语是,----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段九啐道:搞半天,就整出这么一句话啊!叶东海是很相信季先生的,不理会他,一脸欣喜问道:就是说,莲娘还有可能活着?!那……他想问一句该怎么去找,忽然顿住了。

这一次徐家北上攻打京都,虽说萧苍只剩下一些残部,并非恶仗,但是幽州和京都距离甚远,消耗的军需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徐离却只要走了高管事等几个人,让自己在家守孝即可。

----他是不是不想见到自己?不管如何,季先生的这一卦都代表了希望。

东海。

季先生看着他,忽地问道:你先别急着高兴。

神色认真,我想问,要是莲娘能够活着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叶东海一时不解,什么怎么办?季先生觉得他神智不太清醒,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毕竟当初是徐离跳下河去救她的,你当真不介怀?而且她又失踪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介怀吗?甚至有可能,她和徐离一直有瓜葛呢?摇了摇头,这些……,你都想过吗?叶东海目光微闪,一时间沉默不语。

是啊,自己一直盼着妻子活着。

可若是她真的还活着,彼此间又该怎么面对?季先生问的那些话,一个一个,都是不能回避的问题。

在徐离策马出去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里……,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有什么资格去救自己的妻子?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第二反应是懊悔,懊悔自己没有准备更好的马,没有学得更加精湛的骑术,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妻子身边。

可是这些情绪都只是那么一瞬。

比起妻子的性命来说,都不值一提。

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徐离从水里把亲自捞了上来,然后藏在某处,然后他们此刻……,或许正在有说有笑。

不不不……,妻子不是那样的人!叶东海连连摇头,像是这样就能挥去心中的阴暗画面。

他的心疼痛难忍、翻涌不定,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一样难熬,可是一想起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她素来坦荡荡的性子,又慢慢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抬头开口道:要是莲娘活着,只要她说,她说……,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难过,我想……,她不会欺骗于我的。

可若是……,她说她不愿意回来呢。

叶东海并不是很有把握,家里的人对妻子一直不算友善,她在这个家活得很累,哪怕自己努力去温暖她,却架不住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泼来。

一颗心就像是被细线拎了起来似的,七上八下,一阵阵勒得生疼。

不……,这些都比不上她还活着重要。

叶东海微微一笑,季先生,我只希望知道莲娘还活着就够了。

她说她和徐离没有瓜葛,自己就信;她若是愿意回来,叶家大门就敞开等着她;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自己不会去怨恨她,也不能怨恨她。

其实季先生还想问叶东海一句,要是叶家的人不接纳顾氏呢?可是觉得现在问这些为时尚早,何必叫他纠结难受,----等真的有顾氏的消息,真的能够找到她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卦象太奇怪了。

顾氏似乎是死了,又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情况晦暗不明,怎么可以生死并存呢?自己从来没有卜出如此卦象。

季先生。

叶东海收拾好了情绪,我打算亲自去幽州一趟。

微微皱眉,叶癸一直没有下落,这件事还往季先生操一下心。

我知道。

季先生颔首,只要各地分号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以叶家的便利,大海捞针一般的查人也可运转。

叶东海和段九两个轻骑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幽州。

叫他吃惊的是,居然正好赶上徐家的队伍回安阳,----莫非自己猜错了?徐离一直都没有撒谎?让自己留下守孝,真的只是一片体恤之意?!叶东海是军需官,队伍里很多头目和兵卒都认识他。

打过招呼以后,反倒不好不去见徐氏兄弟。

徐离一身精铁战甲骑在马上,微笑道:东海你怎么自己跑来幽州了?不是说,让你在家歇着即可。

----绝口不提守孝的事。

叶东海回道:还是放心不下。

徐离能够猜得出他的心思,却只做不懂,军需的事你不用担心,上次去京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我们还没进城,萧苍的儿子就带着人跑了。

叶东海哪有心思听这些?敷衍道:三爷英勇无双,萧家的人自然闻风丧胆。

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恭喜三爷……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怯怯道:大将军,邓姨娘问队伍为什么停下来了?邓氏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人。

徐离在心里笑了笑,却喝斥道:停不停的,哪里轮得到她来问?!退下!是。

小丫头低着头,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叶东海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那小丫头跑到一辆车马面前,像是嘀咕了几句,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隙,一只涂着猩红蔻丹的纤手挥了挥,然后放下帘子。

那东海……徐离在马上偏头打量着,问道:你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在幽州歇一晚,自己再回安阳?叶东海回道:三爷你们先走吧。

徐离本来就是引诱之词,当然不会勉强他,那好,你也早点回来。

又道:你不必去驿站或者客栈安置,二哥还在城里,如今北方的情势尚未完全平定,二哥要在幽州停留一段时间。

是,多谢三爷。

或者有事找邓猛也行。

徐离最后交待了一句,然后掉转码头,长枪一扬,朝着停下的队伍喊了一声,行进!一列一列的持枪兵卒过去,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几十万人的漫漫长龙队伍,只怕一时三刻都过不完。

徐离领头走在前方,身子骄傲犹如头顶上的那一轮骄阳。

叶东海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精兵良马队伍,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天下都是他的了。

如果妻子……不,她不是那样贪慕权势的女子。

叶东海神色黯然上了马,别过了头,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错身而过的那辆马车里面,不仅载着邓氏,还有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顾莲听到了丈夫的声音。

可是却不能在此时此刻站出来相认,甚至……,想要看一眼他有没有变得憔悴,都不能够,----若是站出来,那么自己、叶东海、徐离都毁了。

他是来幽州寻找自己的吗?还是别的……自己回到安阳是否应该见一见李妈妈,问问她叶东海怎么样了?只不过,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一直和徐离在一起?不对,乳母肯定是能相信自己的,可是她万一露出行迹,又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要是叶东海自己还活着,肯接受自己还好,若是他不肯……,会怎样对待自己?徐离又会怎样处置他?!或许……,孤独终老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顾莲靠在车厢后壁的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叶东海已经策马进了城。

既然已经碰上了徐离,便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就算自己在幽州多逗留几日,他也不至于事事琐碎过问。

和段九一起吃了点饭,打包干粮,然后赶到了灞水河岸。

叶东海心里早就有了计量。

隔了这么久,再去河里打捞显然已经没有意义。

既然季先生算出妻子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就只当她还活着,不论是被徐离救了,还是被四周的村民所救,----都会在这附近出现过。

一路沿着河岸往下。

终于找到了一处最近的村庄,再远就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叶东海不嫌麻烦、不辞辛劳,挨家挨户的打听,每一个村民,每一个男女老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可是他给出的赏金又实在诱人。

有用的消息一百两银子,能够描绘出那个女子相貌,且符合实情的,赏金更是高达一千两银子!这还是叶东海怕吓着庄户人家,估量过后给出的赏银。

----但是这也足够村民们惊掉眼珠的了。

每个村子的村民都四下奔走,甚至连去亲戚家串门的人,去镇上做买卖的人,都让人寻了回来,可惜却没有任何的好消息。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叶东海不甘心问道:没有一个漏下?村长回道:这位爷,现今村子里的住户都问过了。

现今?叶东海听出了蹊跷,难道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是这样。

那村长解释,村子最最东边有一家破落户,搭个了棚子住着,父子两个好吃懒做,经常偷鸡摸狗度日,平日里大伙儿都不愿意理会。

顿了顿,前些日子忽然不见了,兴许是摸到别的村子偷东西了吧。

是啊。

旁边有人附和道:除了癞狗父子俩个,咱们这些人全都问过了。

----就是说还有两个希望了。

叶东海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突然消失的人有蹊跷,……不知道是被人重金送走,还是被灭了口!但是不论哪一种,越蹊跷才越代表有希望可寻。

正所谓,是不寻常,即为妖也。

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叶东海从来都是耐心最好的那一个,他微微笑着,给村民打赏了一些碎银,然后干脆找了村子里一家富户,租了屋子住下。

不着急,慢慢地问,慢慢的找。

作者有话要说:( ⊙ o ⊙ ),已经在狗血大道上不能回头了~~~☆、154心念(上)事情没有叶东海想象的那样顺利。

村民口中的那对偷鸡摸狗父子,再也没有回来,附近的村子也找不到,甚至连镇上都问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距离顾莲落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叶东海十分后悔,当初自己满心都是失去妻子的伤痛,根本没有多想,----如果那时候就在附近打听的话,或许早就有了结果。

段九在旁边骂道:那种连饭都吃不起的破落户儿,凭着两条腿能去哪儿?难道还能化成灰了不成?!他甚至比叶东海更加愤怒。

当初一时判断失误,弄丢了顾氏,然后为了保住叶东海的性命,不让他跳河,耽误他追上去,弄得连顾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份不想告诉叶东海,至少不是现在,若非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怕都不能在他身边呆了。

----满腔的邪火找不到地方发作,真叫自己难受!你提醒我了。

叶东海突然抬头,活人里面咱们找到不,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呢?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他们,见过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徐离这一生,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何以千计?如果当天徐离带着妻子路过,半途在遇见了别人,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杀人灭口便是最好的办法!这……段九眼珠子转了转,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很有可能。

叶东海继续分析,之前我一直想着莲娘死了,所以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既然季先生说她的生机未断,那么……,当时她受了伤又挨冻,肯定不能是自己找人求救,要么是徐离,要么是别人。

那你怎么肯定就是徐三?我猜的。

叶东海一脸苦笑,说道:如果是莲娘被他人所救,她的打扮,她的样子,都和普通的村民不同,这附近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

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想,只有是徐离带走了她,才会没有任何消息。

他奶奶的。

段九吸了一口凉气,你越说,我越觉得是徐离那小子在捣鬼!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媳妇长得太惹眼了。

这不是关键。

叶东海摇了摇头,你大概不太清楚,顾家和徐家本来就是多年世交,他们应该认识,而且还曾经订过亲的。

段九咋呼,还有这茬儿?!我说呢,徐三整天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小子手段可狠着呢。

叶东海没有心情讨论这些,微微皱眉,现在回想起来,徐离这几个月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

做了决定,既然他回了安阳,我得回去看看,至于这边……,让汤圆留下仔细查访好了。

----只要自己一直盯着徐离,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而此刻,徐离正站在自家的一座山庄前面,抬头往上看去,门楣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观澜阁,是父亲生前亲笔题的。

此处作为父亲晚年的颐养之所,不光周围景致怡人,山庄里面的格局布置更是十分精巧,而且不失清雅之气。

一行人进了门,徐离领了顾莲到后院赏景。

观澜阁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皆是点缀有致,更兼时至五月,正是百花齐放的明媚时节,随便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

院墙边上的一丛蔷薇花开得很好。

三三两两、十朵八朵,一簇簇,一丛丛,那些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半个墙,与深深浅浅的绿叶相互映衬,照出一片浓浓的美丽景象。

徐离上前摘了一朵,微笑问道:你喜欢什么花?顾莲看他那意思,像是要过来亲自给自己戴上,有点慌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说服他,如此这般……,他是打算金屋藏娇,一点一点叫自己动心吗?不不……,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蔷薇?顾莲从他手里拿走蔷薇,不着痕迹,我不是太爱这些花儿粉儿,若真论喜欢,更喜欢竹子一些。

他总不好把竹叶给自己戴上吧?怕拂了他的面子,不过花朵儿五颜六色的,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徐离素来心思锐利、反应敏捷,自然看出她是在有意回避,而且不自觉的,连目光都避开几分,----看来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因而只做全然不知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喜欢莲花呢。

顾莲收回心思,摇头微笑,那不过是父母起的名字罢了。

嗯。

徐离说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邓氏也留下来。

她也……?顾莲诧异抬眸。

徐离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邓氏落在萧苍大营天下人尽知,虽然现在回了安阳,当天去灞水河的队伍也留在了幽州,但是早晚会有流言传出来的。

揉了揉手指上的鹅黄色花粉,我留她性命可以,不留她在徐家内宅也是人之常情。

顾莲垂下眼帘,看着手中娇嫩粉柔的蔷薇花不语。

之前还道是徐离心软,留下邓氏,如果看来全是因为自己,----把邓氏安置在观澜阁合情合理,又有谁会想到,此处还多藏了一个自己呢?是了,他的心思一向都是慎密细致的。

只是……,他若借了邓氏的名头时常过来看望,自己又当如何自处?拒人千里好像说不过去,亲亲热热当然更加不行。

正在想着,又听见徐离平静说道:既然是为了冷落安置邓氏,那往后我就不能常来,你且好生住着,待我想想还有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顾莲见他神色淡然从容,不免想着,或许方才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可以让自己安置吧。

接下来的日子,徐离果然很久都没有过来。

徐离没有去观澜阁,一则是不便经常过去惹人猜疑,二则怕逼顾莲太急,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来。

他的耐心,绝对不会比叶东海差。

******这段时间薛氏的心情十分好。

顾氏居然死了!而邓氏被人劫持走,居然倒霉的是被萧苍的人劫走,去了萧苍大营又不肯殉节,虽说留了一条性命,但是现今也已经被丈夫冷落不见。

不过……,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为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薛氏便趁着早上出来活动活动,刚刚坐下没多会儿,就听见花篱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三哥……徐姝声音哽咽,甚至好像还在小声啜泣,莲姐姐真的落水死了?怎么会……,她的命怎么会这么不好……薛氏微微皱眉,凑近花篱的缝隙往对面看过去。

徐离拍着妹妹的肩头,安慰道:好了,不要去想这些难过的事了。

徐姝埋怨道:三哥就没有找人救她吗?你们千军万马的,还找不出几个会水的人不成?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冲走。

薛氏听得大怒不已,----顾氏死不死的,与自己丈夫有何关系?她半年因为怀孕,徐家的人都让着她,脾气又回去不少。

居然等不及绕过去说话,一面走,一面便在花篱后面冷笑,二妹妹真是好笑!顾氏一个有夫之妇,死啊活啊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操心?将来要是二妹妹嫁了人,丈夫看着别的女人落水了,跳下去救,那他还算是个人吗?!徐姝听得花篱后面有人骂架,正在诧异,待到分辨出是薛氏的声音,看着哥哥就在面前,反倒不去还嘴了。

只是拉着哥哥的胳膊哭了起来,三哥……,嫂子说这些话好没道理,我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嫁不嫁人?什么丈夫不丈夫……话未说完,忽地瞥见哥哥脸色一片阴沉,像是乌云要滴出雨水。

心内忽然一动,----莫非当时哥哥去救过莲姐姐?那今天可就有好戏看了。

薛氏从花篱后面饶了过来,一身大红色的半袖,下面是遍地金蝴蝶穿花的儒裙,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小姑子。

三哥……徐姝只做害怕模样,紧紧搂着哥哥的胳膊不放,看着薛氏,怯怯声说道:所谓嫂溺叔援、事有从权,我不过白说一句,三嫂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要是三嫂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

薛氏是个不拐弯儿的直肠子,还提高声音,什么狗屁事有从权?!你说完了吗?徐离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芒,你有身孕,今天的事暂时压下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养胎。

侧首看向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薛氏气得倒仰。

自己一个孕妇还没有人送,小姑子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好送的?还有还有,听丈夫话里那意思,是要等自己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账!她又气又怒又急,上前一把朝丈夫抓了过去,你把话说清楚!徐姝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扶住她,三嫂你有身孕,慢点儿……话音未落,就被气恼中的薛氏甩开了手,她便顺着力气,踩着群摆跌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哭道:三嫂你怎么了?我只是想扶着你……姝儿。

徐离伸手拉她起来,然后冷冷看向薛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爱护婆家小姑的?姝儿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既然在徐家待得不习惯,生完孩子就回济南去吧。

薛氏大惊大怒,你要休了我?!休?徐离心下冷笑,----在济南的时候给莲娘做媒;后来又在茶楼里散播流言,欲要毁了莲娘名节;乌巢粮藏被焚时,故意让官府扣着叶家二老爷,险些坏了军情大事;在安阳大街上推倒杏娘,险些弄出一尸两命!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薛氏早就在自己心里死了七、八遍,她犹自不知收敛。

----还留着她,不过是眼下南面局势未平罢了。

这一、两年里,薛延平也打下了不少胜仗,占了不少州郡,----徐家和薛家的利益联盟土崩瓦解,不过是迟早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亲戚来了,血槽清空,更新时间不定见谅见谅~☆、155心魔(下)徐离对自己的岳父很是了解。

薛延平为刚愎自用、性子骄傲,和自己一样,是一路沙场上杀过来的,只不过他早了几十年,自己年轻一些罢了。

以薛延平的脾气,从来都只能是别屈居他之下,断不可能他矮一头,对别俯首称臣,----这一点上,薛氏颇有乃父之风。

大概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济南府的第一骄女。

薛氏居然敢推自己的妹妹?!当着自己的面,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动手,见自己不家的时候,更加不能孝顺婆婆呵护小姑了。

也好,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都不留。

徐离这边斩钉截铁,薛氏那边还不依不饶。

她大哭大闹起来,徐三郎,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就可以欺负?爹娘知道,一定不会……慌得薛妈妈去捂她的嘴,声音含混不清,滚开!他们徐家……,欺负一个……,当初就不该……徐离没有跟女吵架的习惯,更不可能去打怀着孕的薛氏,当即扭头就走,扶着妹妹徐姝出了花园,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薛氏气得急了,朝着乳母喊道:放开!不然……奶奶……紫韵跪了下去,祈求道:就给们这些留一条活路吧。

越说越是伤心,奶奶已经嫁了,就算此刻咱们是济南府,也没有和夫君吵架的道理,更何况……,这里是安阳不是济南啊。

方才徐离的样子实可怕。

青霜也劝,是啊,何必跟三爷硬碰硬呢。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相劝,薛氏依旧气骂不休。

薛妈妈呆呆地站一旁,只觉心惊胆颤。

从前济南府的时候,徐三爷迫于情势对小姐多有宽容,还算能够理解,现今这般宽容大度却叫害怕!方才他明明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是一直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徐家,早已不是当初狼狈不堪的徐家了。

薛妈妈甚至想,要是三爷对小姐发点脾气还好,一则消了气,二则小姐也知道收敛一点,偏偏他这样不言不语不作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就薛妈妈头疼不已的功夫,徐离已经出了门。

一路策马赶到观澜阁,不过片刻。

门口下了马,徐离忽然心思一动,很想看看顾莲平时都做什么,----不然当着自己的面,她看似大方,其实一直都是心神紧张的。

他摆了摆手叫不要通禀,自己走了进去。

池塘水边的凉亭里,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同色腰带,月白中衣,浅绿色的轻薄长裙,百褶百丝,好似一抹烟云般绿色云雾。

岸边垂柳依依、拂风掠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徐离想了想,转身去拿了放置多年的玉笛。

一曲声动响起,清澈的笛音空灵悠扬、灵动绵软,仿佛天际白云间穿梭不休,又好似裹着水汽幽幽散发。

顾莲闻声回过头来。

那湛蓝晴空和白云之下,青瓦白墙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湖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丰神隽朗、长身玉立,手上横握一支雪白莹透的玉笛。

他静静站立着,手指微动,轻吹缓吐出令沉醉的音律。

----仿佛美好的有一点不真实,叫惊讶。

顾莲从来都不知道,徐离还会吹笛子,那个沙场上杀如剑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温文尔雅的一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的慌乱。

徐离向自己展示他美好的一面,不曾轻易让见的一面,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可以接受这些情感的少女了。

怎么办?自己劝说不了他,威胁不了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一副古代贞洁烈女的样子,拿着金簪,比着自己的咽喉,喊着再过来就死的面前?可是他又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只是吹个笛子而已。

一去奏毕,徐离逆着阳光旁边坐下,微笑问道:不好听么?很好。

顾莲目光回避,侧首看着碧波粼粼的一池春水,只是不太懂,听着好像是一支《鹧鸪飞》,对吗?或许……,自己一开始同意他安置就是错的。

----又要求庇佑,又要拒千里之外。

这本来就是一个逆命题,好比只要回报而不去付出一样。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该承情。

徐离的这一番盛情,自己实有点消受不起。

这一瞬,顾莲心里萌生出了一缕死志。

不论玩心眼、玩手段、玩强势,自己都比不过徐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除了死,实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毕竟……,好女怕缠郎。

三年时光,如果都是这般情意缠绵的过下去,不说徐离舍不舍得放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之前,自己得换个身份先找到叶东海,和他交待遗言,再最后看一眼女儿七七,也算是了结这一世的心愿吧。

徐离清越的声音耳畔响起,颇为温柔,那还想听什么?顾莲没有去选,而是收拾好心绪,云淡风轻转移了话题,微笑道:不知道,还会吹笛子呢。

会一点儿。

徐离目光漂浮,回忆起儿时旧事,父亲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二哥学了琴,学了笛子,大哥和姝儿脾气差不多,两个一听这些就喊头疼,为此挨了父亲不少训斥。

这么说,三爷小的时候还很老实咯。

也不是,只是不想挨训斥罢了。

徐离笑了笑,忽然间笑容微淡,其实娴儿是最得父亲真传的,琴棋书画,即便谈不上样样精通,但也各有长处。

他俊秀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霜,淡淡的、凉凉的,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眉梢轻轻浮动,让不仅心生怜悯。

顾莲心底一软,徐三哥……对了,不是会画画吗?徐离并不习惯别面前伤怀,那一瞬的脆弱,很快消失不见,斜斜倚栏杆上微笑,给姝儿的那张画见到了,和别的不一样,仿佛和花草都是活着的。

顾莲摇了摇头,不值一提,只是取巧罢了。

那给画一张吧。

徐离打蛇随上。

好。

徐离原本以为她会推辞,答应的这么干脆,倒是微微意外,回头别说忘了。

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有空?要坐哪里吗?不用。

顾莲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不用?徐离更诧异了,……,确定记得清楚?顾莲侧首,看见一双乌黑宛若墨玉的瞳仁,里面闪着光芒,比那湖面上的粼粼碎金还要明亮,心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无所谓,等他收到画的时候自己早已不。

于是她笑了笑,有分寸的。

徐离果然欢喜起来,笑道:那说好,要是画的不像走了样儿,是不收的,须得重画一张让满意才行。

顾莲莞尔一笑,又不收银子的,哪里生出这么多的要求?低头间,耳垂上的玛瑙珠子折出朱红光芒,盈动可。

徐离看得一怔。

她……,仿佛忽然间有什么不一样。

和以前那些拘束的笑容不同,似乎放开了什么,笑容不只嘴角,而是一直透到了眼底深处,好似繁星一般莹莹生辉。

不明白,她到底放下了什么?徐离带着疑惑回了府,却又不自禁地怀念下午的怡景色。

刚一进门,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迎了上来。

三爷……,正要让去找。

什么事?三奶奶要生了……徐离皱眉,这么如此突然?那丫头咽了下口水,飞快说道:下午奶奶出去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气色就不是太好的样子,然后薛妈妈里面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三奶奶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然后没过多会儿就……行了。

徐离打断她,这就过去看看。

薛氏的产期就这几天,虽然提前了一点点倒也不算离谱,家里稳婆什么的,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家上下一派井然有序。

徐离门口撞到嫂嫂,喊了一声,二嫂。

徐二奶奶赶忙上来,说道:娘厢房里面的小佛堂里面。

指了指产房,说是已经露了头,想来快了,三叔也去厢房等一等吧。

好的,这边有劳二嫂。

徐离找到母亲,喊了一声,娘。

徐夫微微嗔怪,媳妇儿都快生了,怎么还乱跑?徐离回道:她火气大,让她单独呆一会儿。

姝儿都跟说了。

徐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要是心里不痛快,想说她几句,好歹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徐离应道:知道。

天黑时分,薛氏生下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产房很快收拾干净,徐离陪着母亲进去看望妻儿。

三郎。

薛氏沉浸初为母的欢喜之中,满心期待的问道: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一定要起个最好听最好听的,比别的都好。

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

徐离根本没有她那么欢喜,淡淡道:请母亲赐名吧,让她老家高兴高兴。

薛氏不乐意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难道就是为了让婆婆起名高兴的?嘟哝道:都已经想好几个……徐离的眉头几不可见一蹙。

徐夫已经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哪里差薛氏的这一个?不想跟产妇计较,侧首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道:既然早就想好了,挑,也是一样的。

薛氏高兴的笑了一句,还是娘体恤。

薛妈妈看眼里,又不好逾越身份上去相劝,更怕越劝场面越难看,心下只是冰凉一片,----主母这样下去,总一天会哭都哭不出来。

156、蛛丝马迹最近一段时间,徐离来观澜阁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都是吹几支优雅的曲子,或者说些小时候的顽皮趣事,甚至有一天还给自己比划了一段剑舞,又问自己画什么画,回头他可以题字在上面。

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是……顾莲却觉得越来越迷茫,越来越彷徨。

直到有一天,徐离漫不经心说道:我在家虽然是小儿子,可是父亲一向要求十分严厉,琴棋书画还是其次,读书、骑射、剑法、枪法,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幼子,就会比对哥哥们溺爱宽容。

小时候只觉得十分枯燥,十分难熬,现在回想想来,倒是要感谢当初父亲的严厉教导。

否则当时大哥一死,二哥残足,我要再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徐家只怕早就没有了。

这些年,一直都过得辛苦,最近几年就更不用说了。

他转过头来,眼里是叫人几欲沦陷的温柔,莲娘,你知道吗?这段时间,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徐离的目光清明似水、温暖和煦,静静地等待着。

顾莲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他是想听自己说,是想听到自己亲口告诉他,这也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但是嗓子就像是被堵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不能说。

心下不由嘲笑自己,之前那些念头还是太轻率太天真了。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

想着说着要死,和真的二话不说抹脖子差别太大,----面对观澜阁严密的布防,自己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办法,可是就这么不言不语,直接上吊或者割腕,又不甘心,又下不去那个手。

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真要死,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假如叶东海真的绝情绝义,自己就在他的面前血溅当场!可是……那样的话他肯定会憎恨七七吧。

绕来绕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因为女儿七七,叶东海和徐离自己一个都得罪不起。

----自己就是最最弱势的那一个。

这两个人,一个不说快点找到自己,一个紧扣着不放,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先要精神分裂掉了!不过这件事怪不得叶东海,他都以为自己死了,又怎么会找?可是徐离呢,眼看就要坐拥天下、俯视群臣,如何甘心在一个小小女子身上失败?他不强迫自己的心意,他要自己一点一点改变心意。

顾莲想得头疼,最终到底还是不想把自己逼疯了。

开始专注给徐离画画的这件事,万一……最后自己不得不死去,这就算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黄昏时分,徐离时隔三天又过来了。

----把之前不便常来的话全都丢在脑后。

刚到连廊口,就瞧见邓氏懒洋洋的坐在长条椅上,闻声回头,三爷……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里面,不知道画什么,要了一整匹的白绢裁成画布,还要了尺子、笔、颜料这些东西,已经捣鼓好几天了。

徐离笑道:我去看看。

三爷。

邓氏追上去叫住他,笑着摆了摆手,谁都不让看,说是三爷来了也让喊一声,等她画完了再看呢。

是么?连我也不让看?徐离露出惊讶,然后走到后院门口驻足,看着在花树下弯腰忙碌的顾莲,朗声笑问:可否进来一观?顾莲抬头看了一眼,否。

顿时惹得徐离哈哈大笑,然后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邓氏看得满目惊讶,----那笑容灿烂无比,仿佛是一抹划破碧空的骄阳光芒,照得满园□都鲜活起来,刹那间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好脾气和赤子坦率的一面。

心内幽幽一叹,今天自己亲眼看到算是幸呢?还是不幸呢?想归想,还是动作麻利去沏了茶。

不一会儿,顾莲收拾好东西暂时放置一旁,自己出来说话。

每次徐离过来,为免彼此闲坐无趣,总会找一点琐碎小事来做,----而今天,两个人居然一起捣凤仙花汁!这等闺阁女儿家的事都干得出来,往后他们再弄出别的什么小儿女情怀,自己也不会觉得诧异了。

邓氏深吸了一口气,帮着丫头一起把东西搬了过去。

徐离捋起袖子,用那双执剑握枪的手拿起花杵,轻轻捣着花瓣,不时的有鲜红汁液溅在手背上,染出一片斑斑点点的红色。

顾莲在旁边添加花瓣,指导他,要怎么用力,怎么把花瓣弄下去,要如何才能弄出更多的花汁,而不是碎成浆糊。

这个老实不客气的指指点点,那个乖乖听话一脸受教。

邓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点点艳羡,不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徐离都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

要是有人能够这般倾心于自己,此生不论何等艰辛、何等辛苦,也不算枉了。

******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叶东海问道。

没有。

段九皱着眉头,一脸悻悻懊恼的样子,徐三那小子,每天除了在呆在家里,再不就是去军营,再不就是去观澜阁看一下邓氏,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叶东海再次失望,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好不甘心,线索要是断了又该怎么去找?可是面对徐离,又不能亲自过去询问,也没法子绑了拷打,只能瞎子摸象一般的没头绪乱找。

二爷!汤圆回来了。

叶东海急问:可有好消息?我、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汤圆一脸惶恐,之色回道:那什么叫癞狗的父子找到了,不过……父子俩都已经死了。

死了?叶东海沉吟不语,这和自己之前的推测对上了号。

段九又问:怎么死的?在哪儿找到的?汤圆回道:按照二爷吩咐,找了县城的主判录事,许了他二百两银子,然后一个一个的翻查案卷,一共找到三十八个无人认领的死尸。

段九诧异道:这么多?那主判说,前段时间幽州打仗死了不少人,这些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能挨个挨个的去认。

汤圆越说越是恶心,几欲作呕。

我叫了村长一起去挨处认尸,认了二十多天才……行了。

叶东海打断他,只说是怎么死的吧。

都是胸口一剑毙命的致命伤。

一剑毙命?!段九和叶东海互相对视了一眼。

叶东海又问:尸体呢?已经按照二爷的吩咐,在村子里下葬了。

汤圆揉了揉胸口,叫苦道:小的求二爷给一个恩典,让小的回家歇息几天。

连着看了二十多天的尸体,还是奇形怪状、各种颜色,只怕噩梦一年都做不完。

叶东海挥手道:你下去吧。

段九问道:你怎么看?要不要再亲自去幽州一趟。

的确可疑。

叶东海点了点头,问道:要是咱们去了幽州,见着尸体,你有把握认出来是不是……徐离的剑法?段九想了想,有六、七分把握。

那好,我们再去。

叶东海忽然微有迟疑,顿了一下,等过两天,过了七七的周岁再走吧。

说起来,东奔西跑的实在是愧对女儿。

一转眼,半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叶东海踏出书房大门,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碧蓝如洗的一穹晴空,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白云,----妻子又在天空的哪一处之下呢?她是否真的还活着?回到内院,宋三娘正抱着七七在院子里转圈儿。

叶东海走了过去,亲手抱起女儿微笑道:七七,外面好不好玩?七七穿了一件海棠红的碎花小衣,配着同色的裤子。

因为继承了母亲的白皙皮肤,乌黑的眼睛,好似刚刚水洗过的黑宝石,被一身红衣红裤一衬,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宋三娘在旁边凑趣,教着她,七七,叫爹呀。

拉长了声调,爹……快叫!又朝叶东海一笑,昨儿还学了一声呢。

七七只是捧着父亲的脸看,裂开小嘴儿笑。

宋三娘还在不放弃的教,七七,叫一声爹。

叶东海明白她们的私下回避,因为自己还在守孝,不愿提起主母来,所以就连教话都是选择性的。

可是自己并不喜欢这样,那会让自己觉得妻子真的不在似的,抱着女儿面对面,微微笑道:七七,会叫娘吗?七七瞪大了一双杏眼,学了一声,娘……宋三娘顿时怔住了。

叶东海也是一怔,继而抱着女儿背转过去。

一刹那,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心口隐隐作痛。

七七大概是觉得父亲的眼泪好玩儿,伸出藕段一般的小手,抹了抹那泪水,还乐呵呵的放进嘴里,尝了一尝。

叶东海更觉心酸无比,侧着头,伸手把七七递给了宋三娘,回去吧,别再外面吹着风了。

自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口哽咽难言。

到了七七生辰的这天,徐姝过来了。

送了一个赤金的小金项圈儿,下面缀了长命百岁金锁,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铃手镯,一起凑成一套,等七七大一点带着玩儿吧。

补了一句,不是外头买的,是我小时候戴过的东西。

----这自然算是厚礼了。

叶东海道了谢,多谢徐三姑娘一番心意。

不值什么。

徐姝摇了摇头,打量着穿得一身喜庆的小寿星,乌眉杏眼、漂亮的小鼻子,白皮肤,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颌儿。

----肖父不似母。

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只是不便当场扫了大伙儿的兴致罢了。

四夫人等顾家女眷和几位姑奶奶,都在给七七添盆,一个个夸孩子漂亮,长得如何如何像父亲,都统一口径似的回避了其母。

徐姝吃过午饭,看过戏,方才回了府。

去哪儿了?哥哥徐离迎面走了过来。

顾家。

徐姝解释道:今儿是七七的生辰。

哦。

徐离停住了脚步,宴席和戏文可还好?去得人多不多?七七她……长得好吗?叹了口气,都一岁了。

都来了,四夫人……徐姝一面回答,一面觉得兄长今天话有点多。

心里早就有点猜测,----薛氏大骂救别□子的男人,不是人的时候,哥哥的脸色冷得像一块冰;而今天,他又突然啰嗦了起来;还有真的是偶然遇见自己,还是故意在这儿等着?越想越是疑惑。

那就好。

徐离随口回应了一句,抬脚欲走。

三哥。

徐姝上前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去大营一趟。

徐姝只得放手,但她一向是个机灵的,索性悄悄跟了过去,发现哥哥居然牵了马往西边走,不服气的追了上去,三哥,你在撒谎!徐离坐在马上低头,呵斥道:别闹,快回去。

那你告诉我。

徐姝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莲娘还活着?你把她藏哪儿了?!她本是诈言,却是叫徐离吃了一惊。

妹妹都猜出来了?那么,还有多少人在疑心这件事。

徐离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即便吃惊,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做一脸不快的样子,你在胡说些什么?让人听了,到时候会惹出多大的是非来!徐姝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好了,我走了。

左右军营在东边!徐姝不服气道。

徐离翻身上马,我出去外面先办点儿正事,再过去。

一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徐府有一瞬的犹豫,----自己藏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还隔三差五的探望,根本不可能永远瞒得住,早晚会被人察觉到的。

可是那又如何?!徐离一向骄傲,更加自信,畏头畏尾不是他的作风。

就算别人猜到蹊跷,就算叶东海有所察觉,……不说他上不了山去,就算自己把观澜阁的大门敞开,他也不敢去接人!他要是敢闹,自己不但要他找不到人,还要叫他闹得莲娘再也不回头。

今天是七七的生日,莲娘一定很想知道生辰宴席上的事,徐离稍微犹豫,便继续朝着观澜阁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下,五彩斑斓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安阳城,城内庭院错落、房屋林立,在一个高高的屋顶上,段九正坐在阴影里面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眼睛微眯,看着那一骑烟尘渐渐远去。

徐三又去了观澜阁?可不。

段九还在嘎嘣嘎嘣吃着花生米,乐呵呵道:而且……还是在徐家二姑娘回去以后,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去的。

叶东海脸色微微煞白,你是说……段九嘿嘿一笑,等天黑,我就去观澜阁打探一趟。

叶东海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行。

细细分析,如果人不在,闹点笑话也还算了;要是……要是莲娘真的在观澜阁,上面必定戒备严密,不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带她出来。

而且还不知道妻子的意思,万一闹开,反倒会让局面不可收拾。

----自己的妻子出现在徐家的私人山庄,那她还活不活了?我知道。

段九正色,不会勉强的,就是在山脚下看一看情形。

叶东海实在是很想确认这个消息,犹豫再三过后,想不出更好的打探办法,最终只得点头,那你试试,千万不要闹出什么来。

段九颔首,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夜幕完全落下时,段九穿了一身夜行衣利落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人又像影子一般的回来了。

叶东海却像是等了一年那么久,急急问道:如何?不行。

段九摇摇头,山脚下面就有人巡逻,我倒是不怕他们,也可以直接杀上山去,但是……一脸郁闷,那不就闹得人人尽知了吗?又道:不过不管如何,戒备这么森严,就越发说明观澜阁里有问题。

叶东海的心不知道是落下去一点,还是升上来了一点。

段九说道:反正我觉得徐三那小子有鬼!叶东海静了静心神,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出心中疑惑,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又曾经落入萧苍大营,原本我还想着,徐离会一直留她在幽州呢。

没想到居然还带了她回安阳,这也罢了,近段时间隔三差五的去探望,实在太过蹊跷。

若是徐离真的喜欢邓氏,留在徐家即可,何须这般麻烦?是自己一时钻进了死胡同了。

其实现在回想,当时邓氏故意表露身份就很可疑,徐离有那么宠爱她吗?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就算她在马车里,也不能说明徐离没有私藏莲娘,更有甚者……叶东海忽地一阵心惊!一辆马车,完全可以坐好几个人啊。

要是这么推断起来,道可以解释徐离的一系列奇怪行为了。

他不愿意相信妻子真的死去,三分推测、七分期盼,越发的觉得自己是对的,一定是徐离把妻子藏了起来!而且人就在观澜阁!甚至不愿意去想,自己也有可能会推测错了。

因为若是一直没有希望还好,一旦升起希望,再被人狠狠的打碎,实在叫自己难以承受,----失去方知珍贵!这半年的时光,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失去了颜色一般。

食不知味、寝不能眠,特别是一想起妻子昔日的音容笑貌,在看到稚嫩的女儿,简直就像是有刀在自己心口上戳,人生再无乐趣。

这一晚,叶东海彻夜不眠。

次日清晨起来,味同嚼蜡的吃完了早饭。

叶大太太突然过来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身材丰满的俏丽丫头。

在她看来,七七昨天刚过完周岁生辰,热热闹闹了一天,侄儿心情比较好,今天说这件事正是时候,因而道:你看你这屋里,连个像样儿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给你挑了两个人过来,也好帮衬一些。

叶东海打量着那两个丫头,模样俏丽、身材丰满,一看就是所谓的宜男之相,加上都是含羞带臊的,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大伯母给自己预备的通房丫头。

自己要是拒绝的话,要和大伯母拌嘴不说,只怕还会惹得大伯父和父亲轮番过来劝说,琢磨了下说道:好,就留下吧。

叶大太太欣喜道:她们两个都是我仔细挑选过的,都……咳了咳,当着满屋子的人不好说出来,改口道:都很听话。

李妈妈等人都是一脸不快,只是不好多言。

叶东海等大伯母走了,便吩咐道: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走动。

心下只是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去观澜阁打探实情,又该怎么样把人要回来,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觉头疼不已。

第三天,叶大太太又过来了。

那两个丫头可还听话?叶东海敷衍道:嗯,都很乖巧。

叶大太太往屋里看了看,那怎么不见人?又道:你不把人叫到跟前使唤,怎么知道好不好呢?东海啊……忽地落泪起来,你发了那样的毒誓,我也不敢逼着你去娶亲,只是……就算是姨娘生的,也算是给长房留了个后了。

高管事!叶东海不去回答她,而是叫了人进来吩咐,如今北面太平了,你带着人回岐州老家一趟。

忍住无限的烦心,去找一个三岁以内的叶姓孩子,只要人家父母愿意,多少钱我们叶家都给,然后再带回来给大太太。

----若不是为了过继的事,妻子又如何会跟自己那般生分?过继的事情不解决,就算妻子能够活着回来,彼此之间亦是永难同心。

要么自己得罪家里的长辈,要么自己和妻子离心,两条路必须选一条!自己要报答长房的恩情,永远不会变,但是也不想弄得自己妻离子散!万一妻子真的还活着,她才经历了生死之劫,回家还要被盼着生儿子,还要被抱走!只怕……她是不会愿意回来的。

自己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叶大太太吃惊不已,外头找的?什么阿猫阿狗,那怎么能继承长房的香火?!东海你不要胡闹……有些慌了,吩咐身边丫头,快快快,快去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三老爷,快把他们都叫过来!不一会儿,叶家三房的主子都赶了过来。

叶二老爷自然是同意的,本来嘛,好好的孙子是自己的,抱给长房多可惜!自己的儿子又不多,孙子也不是有十个八个的,将来好不容易有一个,还要让长房抢了先,心下早就是老大不愿意了。

叶二太太和叶五娘不能多嘴。

三房的人本来就是叶家的附庸,长房和二房谁都得罪不起,因而也是沉默,只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叶大奶奶是想给丈夫留个后,但是强行要孩子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因而一家人,只剩叶大老爷和叶大太太激烈反对。

可是叶东海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打骂不还手,长房老两口也不能逼急了,更不能真的把他给打死了。

更何况,不过才是拍了一巴掌,就惹得叶二老爷跳脚大喊,我就这一个儿子,你们把他打坏了,还不如来打我!高声嚷嚷,打我好了,打我好了!叶二太太又去劝,老爷,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一屋子的叶家人乱作一团,真是好不热闹。

157、面对混乱之中,叶大老爷气得要去拍侄儿。

叶二老爷不让,拦在中间,只是大声嚷嚷着,大哥你凭什么打东海?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叶二太太见丈夫要被打,上前劝道:大哥、大嫂,有话好好说。

叶大老爷可以打兄弟,打侄儿,却不好往弟媳身上招呼,礼法上便不通,只能气得在一旁发抖,只要姓叶就行?!咱们叶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户,在老家找,早就出了五服九宗,又怎么能算是叶家的人?要这样的话,早几年我就找了!叶二老爷却道:我看东海的主意不错,孩子谁养大跟谁亲,只要孩子姓叶,又是大哥大嫂一手抚育长大的,怎么就不算叶家的了?三岁能知道个什么,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再小一点好了。

好,很好。

叶大老爷指着叶东海,颤声道:你现在翅膀硬了,全忘了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答应地好好的事,居然也能反悔?!叶东海没有出声,反正一开口,自己作为晚辈说什么都是错。

大哥这是什么话?叶二老爷听得极不情愿,东海的亲娘是去得早,可是他亲爹我还在,再后来没几年我便续了章氏,就算东海小时候长往长房那边跑,到底也不算是长房生养的吧?东海从前肯过继是他的善心,现在愿意替长房找嗣子,也没有错,嗣子也一样能继承香火!要是再这么继续吵下去,不免没完没了。

叶三老爷劝道:都别吵了,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老爷……叶三太太扯了扯他,示意不要掺和进去搅稀泥,免得惹上麻烦,反正长房和二房争孩子,好处又落不到三房身上。

果不其然,叶大老爷立刻指着兄弟喝斥,你少插嘴!叶三老爷碰了一鼻子灰,好没意思,可是自己一直不能养家,到底没法跟两位兄长硬气,咳了咳,走走走,我们回去!你们别忘了!叶大老爷又道: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要是不过继长孙,就该把东海过继给长房!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让人去老家找族长来说话!叶二老爷当然不会愿意。

不过因为叶三老爷被拂了面子,叶三太太先插嘴冷笑,哎哟,大哥这话说的可真是不顾情分,……找族长?也不想想,在安阳到底是谁家说了算!便是叶家族长愿意千里迢迢过来,看在青天大老爷的份上,只怕也是难办咯。

二房还有一个七七呢。

顾氏虽然不在了,但是顾家肯定是要帮着外孙的。

叶大太太已经被吓住了,哭道:……这可怎么办啊?那又如何?!叶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你、你们……,就算顾家在安阳一手遮天,也没有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三房的夫妻俩转身出了门,二房一副不欢迎来客的样子,长房的老夫妻两个,包括叶大奶奶和叶宜,都没法再坐下去出门走了。

叶家的这一场闹剧,最终以叶东海坚持为妻子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娶妻、不纳妾、不要通房丫头结束!连带叶大太太之前送来的两个丫头,都一起还了回去。

叶大太太气得病倒。

叶大老爷派了人去了岐州,请叶家的族长,高管事一样赶往岐州,不过是带着人寻找合适的嗣子。

叶东海全然顾不上关心这些,只是惦记着妻子的事。

正如徐离预料的那样。

即便叶东海猜测观澜阁有问题,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第一,不可能大张旗鼓去山庄找人;第二,偷偷摸摸救人下来也行不通,段九武功虽然高,徐离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本人就是一把利剑。

要说段九去山庄里面杀个人,还有可能,要把一个大活人带下山去,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更甚者,还不确定人在不在哪里,是否活着,又是否愿意听命下山,一切的一切,都是十分棘手。

那么能不能借别人的手帮忙?假如莲娘还当真活着的话,而且就在观澜阁,---除了自己,徐家有谁会不希望她留下?薛氏当然不行!邓氏更不行!徐策……?不不不,这个人一贯的表面温和,实则手段狠辣,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徐姝?莽撞任性有余,沉稳不足,而且她的行事只凭自身喜好,并不见得会帮着莲娘回到叶家。

叶东海想得一阵头疼。

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选。

徐夫人……或许她会帮自己找回莲娘。

毕竟徐离是要做大事、成大业的,徐家肯定不想在名声上有问题,怎么能强占他人之妻,----而莲娘曾经救过徐姝,徐夫人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徐夫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叶东海还是不放心,不敢拿妻子来做尝试,万一徐夫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呢?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呢?不行,他闭上了眼睛。

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甚至找到了季先生求助。

然而面对这种软硬都不行的局面,季先生亦是束手无策。

季先生问道:且不说人能不能接回来,便是真的能够成功,你打算怎么安置?只要……她愿意回来。

叶东海有一刹那的茫然,然后道:家里已经给莲娘办过丧事,自然不能再用顾莲的身份。

心口微微一紧,我会替她……另外再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再娶她……哦,那家里的人怎么交代?家里的人?这的确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不过叶东海也想过了,说道:莲娘有一个早夭的双胞胎姐姐,到时候只要跟顾家说好,就让她顶替姐姐的名号回来。

自我安慰道:她们本来就是双胞胎,长得一样也是平常。

季先生听了冷笑,单凭你说,整个叶家的人就信了?信与不信,全在我。

叶东海摇头,又道:我不会让家里人难为她的。

你当真不介意?季先生再次追问。

不介意吗?一点都不介意吗?叶东海问着自己,----当然是介意的,这么久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肯有一点点联系?是徐离扣着她、看着她,还是她自己厌倦了叶家,早就不想再回来?她说,自己愿意去信。

可是她要是说不想回到叶家呢?自己如何?如果一开始没有过继的事,一开始就好好经营小夫妻的感情,是不是就不用这样疑神疑鬼的?如果自己多留意一下后宅的事,翠微和红玉是不是就无机可趁?可惜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后悔,没有办法重头再来。

和叶东海有一样心情的人,还有徐离。

不过他的心情要好得多。

这一个多月,和顾莲相处的一直都很愉快,仿佛即便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还是可以重新开始,比自己期望的还要顺利。

只是她的转变有一些突然,毫无缘故,偶尔也有隐隐不安。

徐离仔细的观察过,但是又瞧不出有什么问题,----水滴石穿,只要自己一直努力下去,她总是会改变的,毕竟叶家待她并不算好。

这样想着,心里方才觉得踏实了许多。

----患得患失。

徐离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并不太了解,加上最近的心情实在愉悦,那些小小疑惑便很容易忽略过去。

这天刚要出门,薛氏不满地拦住了他,三郎,你又出去?指了指侧屋的女儿,如今暂时没有战事,也不在家多陪一陪锦绣。

如果是儿子,徐离的关注度可能还会高出许多,只是女儿……,又不是和自己心爱之人所生,实在谈不上有多喜欢。

每天有奶娘抱过来给他看看,便觉得差不多了。

徐离只道:我出去一趟。

薛氏早几天就想发作的了,不过是因为薛妈妈劝了又劝,方才稍微忍住,现下见自己好言好语不能留住丈夫。

加上才生了女儿,根本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关心,不由心头火起,再也忍不住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找邓氏那个小狐狸精!徐离原本都抬脚要出门了,闻言缓缓回头。

----屋子里顿时生出一阵寒气。

徐离不看薛氏,只问,是谁跟踪我?自己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就全撵出去。

薛氏气急,许你做,还不许人知道?!徐离再问了一遍,是谁?见没人应,便叫了徐府的管家过来,叫人牙子来,把薛妈妈和这屋里所有的丫头,全部都给卖了薛氏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三郎,你……徐离见那管事神色迟疑,便道:快去,不然连你一块儿卖了。

是。

徐府管事飞快的去了。

薛妈妈跪在地上哭道:奶奶,到底是谁跟你说的?!又骂周围的丫头们,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跟踪三爷的?赶紧站出来,别连累了奶奶,连累了大伙儿一起遭罪!是……是我。

青霜脸色一片惨白,跪了下去。

没多会儿,徐家管事找了人牙子过来。

薛妈妈忍着眼泪找出了卖身契,青霜被人带走。

薛氏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徐三郎,你别太过分了!说着伤心起来,你为了一个小狐狸精,就要撵我的丫头……徐离脸色阴沉沉的,冷冷道:我去哪里,不必事事与你禀报。

连多说几句的兴致都没有,只是道:从今往后,谁敢跟青霜一样不知分寸,今儿便是下场!又缓缓看向薛氏,你往后就在家好好陪着锦绣,不许出门。

薛氏不甘心,上前分辨,你凭什么……徐离直直的看着她,上次你把姝儿推倒了的事,我还没跟你细说;后来我让母亲给锦绣起名,你不愿意;至于我找不找邓氏,那都轮不到你来管。

语气一顿,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妒,为其乱家也。

他道:妇人七去,你已占三,莫要逼我把你送回济南府去。

拂袖出门,留下薛氏一脸惊愕怔在原地!徐离肚子里一腔的不快,到了观澜阁,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消了消气,方才面色从容的走了进去。

心下却在琢磨一件事。

既然薛氏都已经盯上了观澜阁,那么此地已经不能久留,须得换个地方,----他当然不怕薛氏,只是不想闹得顾莲太难堪了。

邓氏一贯的候在门口,迎上来笑道:三爷。

神情姿态自然的,仿佛自己丈夫是来看望自己的一样。

其实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命还悬在顾氏身上,不趁着迎接的时候,多跟丈夫说几句话,讨个巧儿,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不求能让丈夫心生怜爱,好歹觉得自己知情识趣,给自己一条活路。

可惜她的心思是白费了,徐离根本就没有留心这些,只是问道:莲娘这几天可还好?她的画画得怎样?挺好的。

邓氏一面走,一面落后一步回道:昨儿说是那幅画也画完了。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补了一句,今天起来一直在花园里赏花,瞧着心情还不错呢。

徐离颔首,好。

邓氏便在连廊口识趣的止住脚步,神色稍微放松了些。

徐离下了台阶,沿着鹅卵石的小径一路走了过去。

在那花园最深处,一树洁白的桐花开得十分喜人,花枝横斜、朵朵点缀,阳光透出树叶缝隙,落下一地斑斑驳驳的浅色阴影。

花影重重之后,顾莲安静恬然的立在其下。

一袭淡杏黄色的碎花上衣,碧绿绸带,配以月白的高腰儒裙,越发衬得她纤细、身量高挑,整个人曲线玲珑有致。

她仰望着面前高处的一枝桐花,静默不语。

徐离瞧着甚是赏心悦目,便在旁边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像是感应到了旁边有人,顾莲回过头来,三爷。

在想什么?徐离走近问道。

没什么。

顾莲摇摇头,不想提及自己的心事,淡淡道:就是闲着无事,看着花树出神罢了。

听说你的画已经画完了?徐离颇有兴趣,笑道:现在总可以给我看了吧?神神秘秘的捣鼓了一个多月。

嗯。

顾莲没有拒绝,那幅画……但愿他看了以后会有些用,不过眼下自己想说点别的,先不急,我有话要与三爷说。

----那自然是说话要紧了。

反正画没长腿在那儿搁着,又不会跑。

徐离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同,他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人,风餐露宿、寝食难安亦是平常,对于细节并不讲究。

于是在花坛子上面坐下,温声道:你说。

顾莲不想跟他坐到一起去,只是站着,不是太敢直视着他,俯身在地上拣了一朵桐花起来,轻轻转动,我想问三爷几件事情。

徐离见她神色凝重,直觉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这些年他久居上位,除了母亲和兄长以外,很少会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因而笑容微淡,好,我听着。

顾莲微垂眼帘,那天我在灞水河边被三爷救起来,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她问:我想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徐离预感今天气氛不会愉快了。

----更是有一种错觉,她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顾莲不敢逼问他,不敢催促。

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一副静候答案的样子。

有清风悠悠吹过,吹得桐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旋即又滚落下去,----四周一片静谧似水,仿佛能听到花朵跌落的沙沙声。

过了良久,徐离终于开了口,我没有送你回军营。

情况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顾莲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心绪,轻声问道:详细的呢?徐离长了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时,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锋芒,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部都告诉你吧。

他道:起初……我只是想就近找个地方给你疗伤,然后想到我救了你,天下人尽知,你已经不能这样直接回去,索性找了一户人家落脚。

那后来……后来我不想让你回去了。

徐离直言不讳、毫无遮掩,掠去中间的琐碎,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邓府,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你,我便留下了邓氏。

也就是说。

顾莲的声音有点颤抖,问道:叶东海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了?你是不是告诉她,根本就没有把我救起来?徐离回道:是。

果然如此,顾莲闭了一下眼睛。

也对,徐离没必要对自己遮遮掩掩的,静了静,然后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叶东海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徐离平静的看着她,叶家已经为你办了丧事。

办了丧事?顾莲握着绢扇的手有些抖,心里猜测和真的亲口听人证实,效果完全不一样,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看来之前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他不知情。

徐离盯着她,问道:现在你还是想回叶家去?顾莲听得出他声音不悦,但却回道:叶家我或许是回不去,不过……我想亲自见一见叶东海,想看一看七七。

徐离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之前,你答应好的三年呢?答应?三年?顾莲轻轻摇头,我原本以为,三爷会把我安置在一个偏僻地方,而不是……像如今在观澜阁这样。

她道:如果这样过三年,我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在自己还有理智之前……理智?徐离气得冷笑,意思是说,这些天你和我在一起都是不理智?顾莲一直都是害怕他的。

不知道惹急了对方,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徐离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高兴跟自己谈情就谈,不高兴了,要杀要剐也是由他说了算。

但还是硬起心肠,只是不自觉地避开目光,总之我想再见叶东海一面,还请三爷成全。

3最后再见一次了了心愿,就离去吧。

如果徐离不答应自己的话,那也没办法,但愿叶东海不要因为自己,而迁怒到七七身上,----事到如今,自己真是万分后悔生了女儿。

既然无力庇佑,当初就不应该带她到这个世界上来。

将来等到自己死了,叶东海肯定早晚都是要再续弦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不知道七七要受多少委屈。

徐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声音严厉,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莲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忽然间,外面院子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啊!邓氏一声惊呼。

然后便有侍卫飞快闯了进来,居然顾不上礼仪,在门口喊道:大将军不好了,山下有人捣乱冲了上来!捣乱?是叶东海发觉了要来抢人吗?徐离一阵冷笑,一面将腰上的佩剑拔了出来,一面抓了顾莲的手往前走,不就是一个段九吗?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从我身上踏过去!顾莲身不由己,跟着跌跌撞撞一起走了出去。

徐离突然停住脚步,冷笑道:你说……要是叶东海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他还会不会相信你呢?所以,你最好别再想东想西的!顾莲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他了,低头不敢出声。

----徐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不过到了内院,徐离却将她带到了里屋,看着邓氏,你们两个都在里面呆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又喝令邓氏,看着她,若是出事你一起陪葬!邓氏吓得哆哆嗦嗦的,上前拉住顾莲。

徐离砰的一声关了门,提着剑出去了,站在院子中间等着来人,----奇怪的是,半晌都不见有人杀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过来低声回报,小的莽撞,让大将军担心了。

神色尴尬,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几个赖汉过来找事的。

找事?嗯。

侍卫回道:人已经抓住了,大将军要不要亲自审问?又道:大将军请放心,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外来的人,现下山庄是安全的。

徐离回头看了一眼,你在这儿守着。

过去看那几个捣乱的人,根本就不是会什么功夫的人,正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求军爷饶了小的几个……,小的、小的们只是……只是收了别人的银子,上山来看看到底住了什么人,别的……一概都不知道啊。

徐离沉着一张脸。

旁边的侍卫又审问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那群赖汉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负责上山来打探的,----说是打探,其实效果跟捣乱差不多少。

阿木不解道:谁这么无聊?找人也不找个好的。

是啊,找几个破落户来捣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徐离细细的琢磨,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如此这般救不了人,是想打草惊蛇,逼得自己转移地方吧。

然后自己当然是要转移地方了。

到了山下,或许对方就有了可趁之机。

徐离嘴角微翘,眼睛里的寒芒一闪一闪的,忽然间……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稍微思量,便提剑插那赖汉大腿上一刺!啊!被刺的赖汉痛得大叫,腿上鲜血汩汩冒出,正在吃痛,忽地另一条腿上又挨了一剑,吓得他魂飞魄散,军爷,饶命啊!饶了小的……徐离笑了笑,我不杀你。

158、心而此刻在内院的顾莲和邓氏,心惊胆战的等了许久,不见人进来,更不见徐离,两人都是害怕不已。

正在神魂不定之际,又听见外面惨叫之声不断,更是吓得不轻,邓氏的脸都快白得成一张纸了。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近,仓促慌张。

只听门口的侍卫惊呼了一声,大将军?!然后声音一顿,接着便是一声闷哼,再往下就没了动静。

邓氏吓得花容失色,哆嗦道:怎……怎么办?手无缚鸡之力。

除了等死,顾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里的两人还没有闹清楚状况,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有人撞门进来,徐离浑身负伤沾满了鲜血,大声喊道:你们快走!身后几个穿得灰不溜秋的蒙面之人,提着刀追了上来。

邓氏一直是拽着顾莲的,这会儿眼下命要不保,哪里还顾得上她?哪里还顾得上之前徐离的命令?出于危险情况下求生的本能,吓得直往桌子下面钻!却不想想,那是一条无解的死胡同。

顾莲看不明白眼前的状况,——是叶东海找了人来救自己出去?还是……徐离遇上了别的什么仇家?只是……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

徐离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一边招架,一边喝斥她,……还不走?!用手肘推她,厉声催促,快走,我还能招架一会儿!后面的人冷冷笑道:一个都别想跑!顾莲跟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心下一片慌乱。

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不行!徐离要是死在了观澜阁,自己肯定一样是死,而且叶家必定会遭到灭顶之灾!还跑?!忽然有人抓住徐离的胳膊,上前就是重重的一脚,将他摔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提刀高高举起,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徐离吃痛挣扎,但是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不!!顾莲上前扑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能替徐离挡一下,他要是活着,将来会念着自己的情吧?如果都死了,徐策是不是也不能再怪罪叶家?反正左右为难,自己又对自己下不去那个手,倒不如让别人成全一下,就这么惨死算了。

顾莲想象着背后透心一凉,或者是脖子上热血一刀,但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而且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为什么……时间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心下感觉是说不出的怪异。

徐离忽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顾莲缓缓睁开双眸,抬起了头。

徐离的脸近在咫尺之间,他含笑看着自己,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嘴角的笑容带了一点点无赖,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啊。

方才的那些只是一场闹剧?顾莲总算悟了过来。

此刻的她,正面对面的扑在徐离身上,方才甚至还紧紧的抱住他,眼下顿时像触电一般松开了手,一时无语,你……尽管已经猜到是他在捉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上前扒开那些伤口,——看起来凶险无比、血肉模糊,实际上只是划破了衣服,染了血,下面皮肉完好无损。

徐离由得她细细检查,笑得更加暧昧了,你想做什么?顾莲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自己好傻。

以徐离在万军之中从容来去的身手,外面还有一堆高手侍卫,怎么可能被人追杀的这般狼狈?要是他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杀了,那徐家也不用混了。

当时只要自己稍微冷静一点,就能猜到其中有蹊跷。

徐离却是不依不饶,偏头看着她眼睛,追问道:你不是还有理智吗?刚才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的理智去哪儿了?他表情十分满意,莲娘你还是担心我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慌了。

他的眼里尽是笑,有一种你被我抓了个正着的得意。

顾莲别过头,欲要站起身来离开。

徐离飞快地一把抓住了她,将人扯了回来,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你情愿跟我一起死,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一起过下去?!你倒是说啊!顾莲还是不说话——可以一起死,那是因为自己要报恩。

但是自己并不想去做妾,更不想让七七长大了难以做人,叶家不想回去,徐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一说只会更让他生气。

看来自己是等不到见叶东海,再问他一个答案了。

你想见过叶东海以后,再寻死?徐离揭穿了她的心思,脸上笑容慢慢收敛,手上丝毫不肯松开,不叫她走,你是不是脑子摔坏掉了。

顾莲抬眸,目光里有着不解疑惑。

哼。

徐离冷笑,眼底深处更多的是不屑,你以为你死了,叶家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立一座贞节牌坊?叶东海就会念着你的情,待女儿如珍似宝?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这种好事!他并不等顾莲回答,接着又道:你要是想女儿过得好一些,就不该存了再见叶东海的念头!不见,你死了,是烈妇;见,你活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呢?顾莲听得哑口无言。

再说叶家做了什么?叶东海做了什么?值得你去一死。

徐离轻声一笑,你说你不相信感情,你又拿什么去相信叶东海?你有把握,他就一定会原谅你吗?!与其担心我将来会不会变,担心那些说不准的事,还不如想想……叶东海只怕早就已经容不得你了。

他步步紧逼,叫她没有丝毫的退路和选择。

却又言辞在理无法反驳,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罔顾世人眼光和骂名,才会对你纠缠不休,所以你死了,我就不用背负什么骂名了。

笑容甚是讥讽,难道你到今天都还不明白?早在当初我策马出去救你,早在那一刻,这骂名……就已经是天下人人尽知了。

顾莲听得一怔。

豁然心惊,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得对。

况且,徐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要是怕挨骂的话,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做安阳的指挥佥事,哪有后来这许多的事?徐离的这些话早就想说了,此刻一句都不想藏,话锋一转,说道:还有当初我说过的那些话,你大概是忘了吧。

顾莲茫然不解,当初……徐离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若是活着,我看在你和七七的份上,不会对叶家怎么样;但你若是情愿为叶家一死,也不想见到我。

他笑了笑,反问道:那我又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我徐离不怕背负骂名,但假如……背了骂名还什么都得不到,你猜我会是什么心情?换做你,换做任何人,只怕都欢喜不起来吧。

顾莲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徐离执起她的手,那指尖上面冰凉冰凉的,不由软了心肠,缓和口气,你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将那柔荑放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这样,就能温暖到对方似的,就能感应到自己的心意一般。

莲娘……他一字一字吐道:我-心-悦-你。

仿佛有层一直隔在两人中间的绡纱,此刻被直接戳开了,让人有一种豁然惊心的清晰之感,几乎不敢直视。

顾莲慌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一声儿不吭。

看着我。

徐离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引诱她道:你心里一直有我的,对不对?声音温柔,但却是斩钉截铁,莲娘,我答应过要护你一世平安,绝无半字虚言!你担心的,你害怕的,一切都有我来替你承担!这一番话下来,威逼利诱各种手段样样使尽——不仅是怕她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更加想要打动她。

顾莲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被对方蛊惑一般。

徐离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仿若蛛网,铺天盖地的将人兜裹起来,你不负我,我愿负尽天下人……砰的一下,像是被那句话正正敲到了心口!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崩溃了一般。

顾莲想要站起来赶快离开!再不离开,只怕自己就离不开了。

忽然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渺小。

徐离可以杀人、可以打仗,可以号令千军万马平天下,可以像一把利剑,又可以温柔似水,简直无所不能!甚至、甚至……可以拨弄人心难以抵抗。

莲娘……徐离扔了剑,一把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令其动弹不得,声音却是无限温柔,你别怕……,天下骂名有我来担,绝不叫你受一丝一毫委屈,七七也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轻轻问道:你说好不好?顾莲浑身发抖,脑子里完全一片混乱。

徐离的话好像句句在理,又好像哪里不对,自己是因为跟他在一起久了,所以思维也跟着他走了吗?不……叶东海并没有背叛自己,女儿更没有,自己怎么可以因为旁人的**,就抛弃了他们呢。

莲娘?徐离算是各种心机都使尽了,仍然得不到她的回答,心下不悦,松开了她问道:你还是想回叶家去?且不说,叶东海肯不肯原谅你,怎么让你回去。

一声冷笑,万一他心里早就恨透了你,假仁假义骗你回去,再日日夜夜羞辱于你,到时候又当如何?叶家的长辈嫌你失节,又当如何?在叶家……便是让你不知不觉的‘病’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他看得出来,叶东海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这便是可以攻破之处。

顾莲静默不语,想到了前世的人生阅历,——情感上迷惑的时候,听从理智便好,一点一点拨开迷雾,终于慢慢地从梦魇中走了出来。

任何没有根基的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哪怕此刻再美好、再动人,都随时会有倾塌的一刻。

回到叶家固然是前途凶险难测,徐家何尝不是?只会更加凶险、更加可怕,这两个地方,自己一个也不想去。

可惜了,作为娘家的顾家不能庇佑自己。

不。

顾莲轻轻摇头,恢复了原本的理智,即便我不打算回叶家,也没有想过要去徐家做妾;退一万步说,即便我不顾廉耻、抛夫弃女,徐家也是容不下我的,我更没有任何立足之本。

她自嘲一笑,顾九小姐光明正大嫁入徐家可以,但是叶二奶奶给徐家做姨娘,算是什么呢?你的母亲、兄长、****,甚至姝儿……,每一个人都是难以接受,更不用说薛氏了。

徐离看着她,我会让他们接受你的。

顾莲的神智在这一刻彻底清明。

那么……她忍着跪得发麻的双腿,扶着茶几站起身,平静说道:就请三爷先说服了家里的人。

徐离逼自己,自己又为什么不能逼他?自己不信,徐家现在就是徐离的一言堂,他只要敢说,就知道徐家会有多容不下自己了。

他或许真的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却负不起徐家,而徐家,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既然反正都是要死,又为什么要去受辱、去被人践踏再死?叶东海和徐离……一个为家族所累,护不了自己;一个心系天下、牵绊太多,而且还行事霸道只凭他的心意。

认真说起来,这两个男人自己一个都不想选。

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叶家前路凶险、麻烦重重,自己回去只怕性命堪忧;可是徐离只给自己一个妾的位置,做了徐家姨娘,只怕命也活不长。

三年之后,叶东海自会另外续弦。

而三年后的自己,或者激怒徐离被他所杀,或者苟且卷入徐家,可能已经化成了一捧黄土——心下真是不无悲凉。

不过还是再等一等吧,等等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季先生不是说,自己只要过了那一个大劫,就会有后福吗?还会儿女双全的吗?坚持到最后,实在没有退路再说死吧。

先说服了家里人?徐离一直盯着她看,忽地大笑起来,好!心思清明、意志维坚,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莲娘!可以从容赴死,但绝对不会苟且存活。

勾了勾嘴角,如此才配得上……让我心甘情愿地背负天下骂名,不计一切也要得到你!藤蔓一样的女子,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心头好。

我没有三爷说的那么好。

顾莲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淡淡道:不过是在乱世之中,想让自己活得舒坦一点罢了。

好一个活得舒坦!徐离抓了剑,动作敏捷的翻身起来,掸了掸灰,想来你之前事事让着我,也是为叶家考虑吧?她的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他,我徐离不怕你来算计,你只管好好活着,我只怕……你死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人!因为换了别人,自己早就一剑砍了那人的脑袋!顾莲看着他满面阴沉的走了。

仿佛才从鬼门关兜转了一圈回来似的,那口气一松,不免泄了劲儿,连连后退跌坐在了椅子里,心口扑通乱跳不停。

抬手一摸,居然是满头密密麻麻的细汗。

徐离会回去跟母亲说吗?徐夫人又会答应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至少……徐离不会像从前那样,不停地威逼利诱自己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邓氏一脸惶恐的从外面摸进来,慌张道:三爷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回事?从前每次丈夫从顾氏身边离开,都是欢欢喜喜的。

邓氏结结巴巴问道:方才……方才你不是扑上去。

要是顾氏不计性命都得罪了丈夫,那么贪生怕死的自己,岂不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声音发抖,你说……三爷他会不会杀了我?顾莲瞥了她一眼,你放心,他要杀也是先杀我。

徐离的确有点想杀人,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出了门,当即吩咐人,拿了自己的腰牌去军营调兵,以确保顾莲下山安全。

不论顾莲让自己生气也好,恼恨也罢——她都不能继续在观澜阁呆下去了。

是叶东海来试探吗?还是薛氏……不,她没有那个人脉。

徐离正在琢磨,忽地有徐府的小厮跑上山来,三爷,二爷从幽州回来了,正在找你……一脸着急之色,小的扯谎说三爷去了大营,快些赶回去吧。

阿木。

徐离叫了他,交待道:等下军营的人回来你们便走,不用等我。

沉吟了一下,先到惠州刺史家暂且住下,我很快就来安排。

赶紧仓促换了衣服,飞奔下山——兄长突然回来,恐怕已经猜到了点什么。

徐离策马回府,在后花园的书房里找到了兄长。

来,我们好久没有下棋了。

徐策笑得温和,招呼小兄弟在对面坐下。

不过徐离的心情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兄长高兴的时候是这样笑,生气也是,哪怕要杀人了都一样,这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加上心里有事牵挂,推脱道:二哥要是没有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

徐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意有所指问道:怎么……,急着去见什么人?还是送人?不妨说来听听。

徐离反应敏捷,顿时知道事情已经不妙。

看来那些赖汉并非叶东海的人,而是兄长所派!然后他在叫小厮来报信,故意调虎离山骗走自己!莲娘她……徐离二话不说,转身欲走。

站住!徐策叫住他,你现在就算长了翅膀飞回去,也来不及了。

又道:我说你怎么那般奇怪,留了邓氏的性命,还时常去探望,原来玄妙之处就在这里!你可别告诉我,观澜阁只有邓氏一人!徐离没有耐心耗下去,打断他,二哥你想做什么?!长本事了啊!徐策不答他,心头只是一腔怒火,厉声斥道:你居然骗得我留在幽州,倒是小看你了!继而悠悠一笑,你别急,母亲已经亲自过去了。

徐离心下一惊,你已经告诉了母亲?徐策自嘲道:我管不了你,母亲总能管得了你吧。

小兄弟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兄弟,将来一旦大业有成,自己已然是个残废,这天下怕是再也争不得了。

更何况,自己不想生出祸起萧墙的悲剧!一直走到最后,只怕是要向小兄弟俯首称臣的,——若非如此,早就叫人杀了那个红颜祸水!又怎么会退了一步,让把人送去母亲那里!走吧,咱们一起过去。

徐策语气颇为阴沉,冷笑道:我也想看看,倾国倾城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徐离心内一紧,忽然间不生顾莲的气了。

之前她的那些担心和不安,提前应验。

她是对的,——即便自己的情可以撼天动地,即便她理智动摇,还是依旧记得留一线清明,而不是糊里糊涂的做了决定。

可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轻易放下——叶东海何德何能,配得上她?徐离叫了小厮,过来抬着兄长的条椅出门。

上了马,心里在不停地琢磨着,等下见了母亲要怎么样劝说,才会让她重新接受莲娘,而不是怪罪于她。

罢了,本来就是自己困住莲娘的。

千错万错,都不与她相干,到时候自己一力承担便是。

只是不知道,兄长到底是怎么跟母亲说的?他既然要跟着去,自己说话更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兄长套话而不能脱身。

到了观澜阁,徐离还是没有想好完全之策。

正厅内,徐夫人端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小儿子,声音痛惜,起初二郎把事说与我听,我还不信。

指着他,离儿,你怎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徐离四下环顾而不见人,惊慌道:母亲,莲娘人呢?难不成,二哥叫母亲下了毒手?!徐夫人像是看穿了儿子的心事,冷笑道:我赏了她一条白绫,你欲如何?徐离不信,转身要出去找人。

你给我站住!徐夫人气得不行,手上发抖,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点分寸?怎么……她要是死了,你今天还要跟着去殉葬不成?!徐离飞快的想了一下,——莲娘救过妹妹,母亲又一向是心软良善的人,如此之言一定是在吓唬自己!到底不敢在母亲面前放肆,只能缓缓走上前,跪了下去——不如此,自己越着急母亲就会越生气——159果不其然,徐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幼子,见他服软,神色也就缓和了下来,语气却是依旧严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呢?!忍不住气得捶他,糊涂东西!徐离低头任凭母亲打骂,一声儿不吭。

徐夫人不可能真的对儿子下狠手,捶了一阵,消了些气,埋怨道:你怎么就这般糊涂啊?莲娘再好,她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了。

徐离回道:是儿子的错。

既然知道错,那还把人留下来做什么?叫她往后怎么见人?你的脸面又往哪里搁?徐夫人气得不行,指着他啐道:你啊,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儿子一时冲动救了她,当时没有想太多。

徐离小心地斟酌说词,语气无奈,那种情况下,儿子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救她……什么脸面早就管不了了。

他道:莲娘她已经回不去了。

徐策旁边冷笑,所以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人养了起来。

徐离知道哥哥会跟自己拆台,这个时候,辩解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抬头看着母亲,莲娘她现没有别的去处,就让她留在徐家吧。

胡说!徐夫人气得又捶了他一下。

不然她还能去哪儿呢?徐离不敢让自己显得太着急,尽量语气平静一些,叶家已经给她办了丧事,她怎么能够再活过来?况且她在观澜阁住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是说不清,叶家肯定容不下她,顾家也一样不会要她的。

不用你来教导!徐夫人气极反笑,莲娘回不了叶家,回不了顾家,那也不代表她要留在徐家!你难道忘了,你已经娶了薛氏,而她也早就嫁了叶东海!徐离咬牙道:嫁给叶东海的顾莲娘已经死了。

那也与你无关!徐夫人忽地语气一转,朝他问道:是不是她不顾廉耻、贪慕权势,所以纠缠于你?所以宁可留在徐家委身作妾,也不愿意回到叶家?!徐离一怔,旋即道:不是。

徐夫又问:那就是她不愿意留下,你勉强的了?母亲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徐离有点怀疑,这些话都是兄长一早设计好的,——因为自己一旦回答莲娘愿意,那她成了淫奔无耻的女子,母亲就更有理由不让她进徐家了。

甚至隐隐预感到,后面要发生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只能回答,是,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徐夫人缓缓坐直了身体,说道:既然她都不愿意,你又为何勉强?徐离微有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有勉强她做任何事,她留下,将来我待她好,她总会慢慢改变心意的。

简直混帐!徐夫人摔了手里的茶盅,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儿子面前,莲娘是你妹妹的救命恩人,凭你一己只喜,就这般罔顾她的意愿,将她至于不堪之地!让她一辈子不能抬头做人?!徐离眉头一挑,我说过会护着她,自然不会允许别人伤害她、委屈她的。

所以呢?徐夫人反问,就是要她一辈子隐姓埋名、见不得人,在徐家做妾对吗?人家堂堂正正的官家小姐,落到这一步田地,还叫不委屈人?!徐离已经确定,这些话是兄长早先提点过母亲的。

不说这件事如何影响徐家,只说对莲娘不好,只说此事对莲娘的坏处,只说对不起莲娘对妹妹的救命之恩——叫自己不能反驳。

母亲。

徐离忽地抬头,总有一天,我会休了薛氏!徐夫人大惊,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已经魔怔到了这种地步?!薛氏这个儿媳,自己固然是不喜欢的,但是儿子为了一个有夫之妇,要休妻……,何等的骇人听闻?!一时间,气得声音都是抖的,好,你有本事!现在就休了薛氏,杀了薛延平!眼下的时局,徐离当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徐夫人见他沉默,不由冷笑,总有一天?你告诉我,是哪一天?要等十天,还是半个月,还是半年?告诉我,等到这一天之前,就足够莲娘死个七、八回,就足够让你身败名裂了!徐离只是咬牙坚持,沉默不语。

徐夫人又道:再说,你也不要太一厢情愿。

一声冷哼,莲娘已经嫁人了,心里装的自然是丈夫和女儿,哪里有你的地方?徐离当然不能在母亲面前说,现在顾莲心里已经有了他。

徐夫人接着道:若是你强留了她,不仅罔顾她的意思,而且又将置徐家脸面于何地?你的妹妹, 你的侄儿侄女们,将来又要怎么去做?声音痛惜,离儿,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整个徐家都不顾了。

这番话很重,徐离一时不能回答。

徐夫人轻叹一声,说道:莲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

不光掐住了儿子,还掐住了顾莲,侧首吩咐身边的妈妈,叫人出来。

众人的视线都跟着那个妈妈走,特别是徐策。

早就想见识顾氏这个人了。

侧屋里面一阵动静,那妈妈领着一个年轻女子出来。

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白如玉,长眉入鬓,一双明眸有如含水似的,说不尽的水光潋滟之态。

比一般女子的个子高挑一些,曲线玲珑有致。

一身淡碧色的素面上衣,月白襦裙,简简单单的装束,头发挽做斜斜的堕马髻,只用一根珍珠簪别住,清雅又不失大方——委实是一个难得的佳人。

顾氏肯定是美貌出挑的。

这一点徐策早有预料,否则不会迷得小兄弟神魂颠倒,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身上并没有多少娇弱之态,反倒有一种隐隐的英气。

也对,毕竟是万军之中刺杀萧苍的人。

可是再美貌、再出挑又如何?徐策心下冷笑,顾氏若真的是一个刚烈女子,又怎么会一直留在观澜阁?扭扭捏捏不肯再死,无非是贪恋小兄弟年轻有为、权势倾天罢了。

徐夫人不去看自己儿子,只看顾莲,当年多亏你救了姝儿,我说过,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绝不食言。

先将她的性命之忧担保住,然后道:我愿意为你安排一个身份,将来你或者回到叶家,或者嫁与别人,总之会让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顾莲目光一闪,抬起了头。

徐夫人从到观澜阁开始,就一直没跟自己说话,方才安排自己在侧屋,——与其说那些话是对徐离说的,还不如说是告诫自己。

自己若是跟了徐离,就是害他,就是置他于不忠不孝之地,置徐家全家上下的脸面于不顾!总之就是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徐家绝不答应此事——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徐家做姨娘,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姨娘。

莲娘。

徐夫人喊了一声,问道:你可愿意?顾莲心里清楚,不论徐夫人怎么安排,自己都别无选择,——更何况,比起回叶家受到长辈们的责难,比起去徐家做姨娘,或者这一条路会好走一些。

因而上前福了福,愿意听徐伯母的安排。

但愿她念在自己救过徐姝的份上,给一条活路吧。

徐夫人颔首道:那好,跟我走。

莲娘!徐离上前拦住去路,问道:母亲要把莲娘送到哪里去?徐夫人冷冷道:我自有安排!去哪里,让我亲自送她过去。

你去?徐策后面一声冷笑,讥讽道:半路走丢了怎么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朝母亲说道:我去送。

徐离同样信不过兄长,针锋相对,二哥去的话,万一遇到劫匪什么的,要了莲娘的命,又当如何?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兄长,——不知道他们会把莲娘带去何处?有什么安排?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哥哥怕说服了不自己,就搬出母亲,以孝道来弹压!自己还是太过大意疏忽了。

当初不该将人留在安阳的,可是送到别的地方去,不放心;不能见,更无法找机会打动她的心,——最主要的是,自己舍不得离开她。

徐策斥道:三郎,让开!徐离坚持道:除非母亲让我送莲娘走。

休想!徐策脸色发青,冷冷的扫了顾莲一眼——兄弟俩谁也不肯让谁。

顾莲夹在中间,只觉得浑身发寒、如同刀刮,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可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一个字也不能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徐夫人快要气得背过气去,指着兄弟二人,你们这样子互相猜疑,还算是兄弟吗?你们大吵大闹,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徐策和徐离都安静下来。

徐夫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觉得他此刻已经入了魔障了。

看来之前的打算不行,自己就算把莲娘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是会去找的,还会惹出更多的祸事来!而莲娘对徐家有恩,救了女儿,自己并不想恩将仇报,——但二儿子只怕不肯放过她——真是叫人左右为难!把莲娘送走,要么死,要么再被找回来,没准还闹得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不,自己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徐夫人缓缓的坐了回去,思量起来。

要怎么样做……才能既保住莲娘的性命,又断了小儿子的念头?!以刚才的情况来看,莲娘并没有丝毫做徐家妾的打算。

或许,可以……徐夫人忽然间一阵心痛,抬起头来,我问你们一件事。

看着两个儿子,语气哀伤问道:其实……娴儿早就死了吧。

孩子们瞒着自己,是不想让自己伤心,自己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

徐策和徐离都是一怔。

就连顾莲,也同样是知道这件事内情的。

徐夫人看着他们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摇了摇头,朝着顾莲伸出了手,来,好孩子……眼泪直打转儿,哽咽道:你若是肯叫我一声娘,我就只当是娴儿回来了。

此话一说,屋里的人全都惊住了。

徐离当即大叫,不可!莲娘要是成了自己的妹妹,那将来……母亲……徐离好不甘心,再次缓缓跪了下去,儿子从小都不敢任性妄为,求母亲……声音是说不尽的痛苦,成全儿子这一次……明明莲娘都已经开始动摇,开始动心,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可以得到她!千**的路都走了过来,只差最后一步!给我起来!徐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斥道:什么成全?难道今天我不依着你,你就要在此地长跪不起不成?!男儿膝下有黄金,居然……顾莲急道:三爷,快起来。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弄得徐氏兄弟两个吵架,弄得徐离顶撞母亲,——没错也成了有错,再闹下去只怕不能收拾。

徐夫人脸色铁青,一点一点的转为严厉,最后不去看儿子,转头看向顾莲,你若是认我这个娘,就给我磕三个头,喊我一声,从今以后就是徐家的女儿!顾莲别无选择,当即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娘……不如此,只怕徐离不肯放手。

但是徐离此刻就不愿放手,上前一把抓起她,喝道:不行!你不是妹妹,这不能算数的!徐夫人冷眼看着小儿子,朝顾莲吩咐道:方才喊错了,叫三哥。

顾莲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艰难开口,三哥…………徐离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无限恼恨,谁是你哥?我没有这样的妹妹!他高声怒喝,不许再喊!之前她答应自己,只要说服家里人……就会跟自己走,难道全都是谎话吗?!之前许诺为自己折寿保平安,之前不顾生死替自己挡刀,——难道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一场幻梦?!自己为了救她,不顾世眼光、不顾三军将士,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把她藏起来,自己不惜算计兄长留幽州!为了留下她,自己甚至当面跟哥哥叫板,跟母亲对峙!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答案——爱极了她,此刻更是恨极了她。

顾莲的手腕仿佛要碎了一般,疼得声音发抖,三哥……你这个……徐离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直跳,一刹那间,头脑里面充斥着满满的热血!将她重重的扔了出去,恨声道:你这个冷心冷意、口是心非的女人!!顾莲生七七的时候是早产,后来灞水河岸又受了好几处伤,眼下身体并不好,更加上徐离本身力道惊人,顿时连连往后跌去。

不想撞到徐夫人,情急之下只能往旁边一让。

踩着了什么,绊倒,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撞在没躲开的椅子尖角上,——顾莲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一阵温暖,然后大脑就失去了意识!黑暗袭来之前,似乎听到徐离在耳边喊道:莲娘……******二爷,不好了。

段九打探消息回来,急道:观澜阁好像出事了。

叶东海大惊,什么事?段九飞快说道:徐夫人去了观澜阁,然后徐离和徐策也都去了。

抹了抹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有一个时辰,他们又去了栖霞寺。

现在徐离和徐策都已经回了徐府,徐夫人却没有回来。

叶东海一阵惊疑,看向季先生。

季先生问道:观澜阁现在如何?我回来的时候又去看了一下。

段九回道: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

微微皱眉,不知道……人有没有被转移走。

现如今,他们都以顾莲还活着来行事。

叶东海只犹豫了一瞬,便起身,我要去栖霞寺见徐夫人。

段九不安,万一是他们的计呢?那也顾不得了。

叶东海轻轻摇头,我一直犹豫着不敢去观澜阁,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了,叫莲娘不好做人……声音难受,现今观澜阁发生变故,再不去,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能再等了。

段九劝不住他,只得一起跟了出去。

叶东海到栖霞寺却吃了闭门羹,徐夫人并不见他,他不肯走,又不敢大闹起来,便在香客的院子外面站了一夜。

次日天亮,小丫头进去禀报了洪妈妈,洪妈妈又转告于徐夫人,是个傻子,在外面守了一夜,那架势……怕是不见到人就不走的。

徐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都是一些冤孽。

洪妈妈迟疑道:夫人……指了指里屋,即便夫人心善认了女儿,女儿大了,将来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女大不中留啊。

意思是,还是早点把这麻烦送回给叶家吧。

人还睡着怎么见?见了,只会生事端。

徐夫人轻叹摇头,无奈道:罢了,让他进来,与他说几句话吧。

叶东海早已不复从前的温文尔雅,一脸憔悴之色。

上前行礼,见过徐夫人。

徐夫人看着他,——叶家已经为莲娘办了丧事,听说叶东海发愿守孝三年,不娶妻、不纳妾,听着倒像是一个情深似海的。

可是……焉知又不是为了美名做戏?退一万步,便是他叶东海对妻子一往情深、坚信不疑,可是叶家的长辈呢?况且目前来说,还根本不知道他的来意。

徐夫人的念头飞逝而过,开口道:何事?叶东海不能说自己是来找妻子的,恭恭敬敬执了晚辈礼,斟酌着说词,晚辈心里有一些迷惑,盼夫人能够指点一二。

徐夫人见他很有分寸,点了点头,说。

补了一句,你便是有莽撞之语,一个做长辈的总不与你计较便是。

叶东海目光一亮,继而道:内子莲娘,数月前在幽州灞水河遇难,不过有人替她占卜过,说是生机未断。

心里不由一阵难受,当时我太伤心,没有细想,早早的给她办了丧事,现今我还是想寻她回来的。

哦?还有这样的高人。

徐夫人以为这是他的借口,没有在意,只是问道:听说,当时我家三郎曾经追上去救人,此事天下人皆知。

看着他,敢问你又如何作想?莲娘丧事已办,你打算寻回她如何处置?又如何跟家里的长辈们解释?一声声,一句句,问得都是要害之处。

叶东海并不觉得任何刁难,只是大惊大喜。

徐夫人的这番话,几乎就等于承认莲娘还活在人间!一直以来的猜测和希望,现今被亲口证实,激动之情自然是难以言喻。

半晌了,才慢慢平复心绪,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的意愿,我总不会去为难的。

满目希望看着徐夫人,还望……能够指点迷津允我见上一面。

这话便是胡说了。

徐夫人皱起眉头,说道:我怎知道莲娘在何处?如何能够指点于你?顿了顿,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呢。

叶东海回道:如果能够找到莲娘的话,我想让她以她姐姐顾荷的身份,重新嫁入叶家……徐夫人轻轻一笑,只怕不太妥当吧。

叶东海忙道:请夫人指教。

徐夫人幽幽一叹,据我所知,荷娘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这件事顾家不少人都知道,甚至都知晓,如何瞒得过悠悠之口?叶东海闻言一怔。

徐夫人又道:况且,莲娘从小就没有养在她母亲身边,感情淡薄,你怎知道顾家会答应此事?毕竟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整个顾家的名声。

摇了摇头,退一万步说,便是顾家勉强答应了此事,莲娘也会遭到娘家上下鄙夷,一样不好做人。

那……叶东海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考虑不周,迟疑道:或者……或者别的什么人家……更是胡说。

徐夫人打断他,高门大户,岂会为了区区一点黄白之物,就不顾自家上下的名声?岂能答应你了?而小门小户或许愿意帮忙,那有什么用?又道:到时候两个人长得一般模样,该怎么解释?叶家的人质疑莲娘时,谁能替她撑腰?叶东海犹豫不定,微有沉吟,这之前,我会说服父亲与长房、三房分家。

这样的话,妻子在叶家就不会太为难了吧。

毕竟她曾经救过父亲的性命,而且父亲本身也好说话,至于继母和妹妹,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们,——只是如何分家,这却是叫自己十分头疼的问题。

徐夫人笑了笑,叶家若是能分家的话,只怕早就分了。

叶东海神色坚定,此事为难,我自然会逆流而上去解决。

好吧,这是你们叶家的事。

徐夫人并不这个问题上纠缠,分不分得了,不是你叶东海说了就行,还得到时候看了才知道,转而问道:你可知道,徐家才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叶东海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茫然道:什么喜事?心下忽地一惊!难道……难道徐夫人同意了徐离,要把莲娘给留下不成?正惊惶不定之际,就听徐夫人说道:我的大女儿找回来了。

大女儿?叶东海怔了怔,慢慢回味,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160、怨憎会大女儿?莲娘?如果莲娘被徐夫人认作女儿,那么自然和徐离不能再有瓜葛,而且……以徐家的身份和权势,就算她回了叶家被人怀疑,也没有人敢为难妻子的,就连顾家,都不能够再拿捏妻子了。

一时之间大喜大悲,叶东海反倒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自己担心的、不安的、为难的、痛苦的,所有的难题,都被徐夫人这一句话而化解,——她不但帮自己保住了妻子,还把事后都想妥当了。

其实徐夫人这么做,一是为了对顾莲还愿报恩,二是不想让小儿子身败名裂,对于叶东海的帮忙和好处,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但对于叶东海来说,承恩就是承恩,承情就是承情,不能因为别人的打算如何,就否认了自己得了好处的事实。

他单膝跪了下去,抱拳道:夫人的的大恩大德,晚辈必当一辈子铭记在心。

罢了。

徐夫人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洪妈妈几句,然后说道:不论你是打算将来续弦也好,还是别的……轻声叹息,都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说,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没一会儿,洪妈妈从里屋取了一段红绳子出来。

叶东海看得一惊,这是……徐夫人并不直接承认顾莲还活着,只让洪妈妈把绳子给他,算是暗示一个准信,不过想到这段扯不断的孽缘,决定撒一个谎,我那大女儿身体不好,一直有病,大半年了也不见好,至今还是卧床不起需要静养。

挥手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过去照看她了,你也回吧。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够稍微洗去对方心中的猜疑。

一直有病?叶东海紧紧握着红绳,担心道:到底……想问,又不能问,忍了忍只能道:不知道可有能帮忙的地方?性命无忧,只是精神不济。

徐夫人站了起来,说道: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无须他人费心。

继而一脸神色郑重,告诫他,你要记得,一着不慎、万劫不复!潜台词是,千千万万不要乱来。

这个道理叶东海当然明白。

此事如非徐夫人出面,自己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能明抢,不能算计,更不能大吵大闹,——此刻除了听从徐夫人的安排,实在别无他选。

更何况对方的确是一番好意,委实良苦用心。

自己和即将平天下的徐离打擂台,凶险万分、生死难测,徐夫人无疑是救了自己和叶家,因而他不言不语,认认真真地给徐夫人磕了一个头,且喜且忧离去。

回到叶家一说,季先生和段九都是一脸不能置信。

徐家的大女儿?!叶东海将那段红绳递了过去,先生看看,可是当初那块玉佩上面的系绳。

季先生仔细的看了看,是。

确定道:不会错的。

微微沉吟,只有绳子,却不见上面的玉佩,看来……她的那一劫已经过去了。

叶东海忙问:那她将来,是否会如先生所算一般后福平安。

季先生将红绳还给了他,悠悠笑道:能够做徐家的大女儿,难道这还不是她的福气吗?只要徐家一天不倒,试问天下还有谁敢为难于她?因为得了好心情,甚至还开了一个玩笑,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驸马命的。

叶东海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正是因为季先生的一番占卜,自己才会效命徐家。

一旦徐家夺得天下江山,不论是徐策做了皇帝,还是徐离,徐家长女都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只要徐夫人肯向着她,就算是徐氏兄弟也奈何不得。

妻子一向心地良善、恩怨分明,偶然结了徐姝这一段善缘,没想到竟然成了为扭转命运的关键,倒是叫人一阵唏嘘感叹。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好得多,叶东海慢慢放下心来。

季先生又道:只是还有一点为难的事,你得守孝三年呢。

叹了口气,总不能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叶东海摇摇头,这不重要,只要她还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徐夫人说她一直病着,而她又一直留着这段红绳,自然是没有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和徐离有什么瓜葛,否则就不会被徐家认作女儿。

那些在心头堆积了几个月的乌云,一下子全都散去,——他不知道的是,眼下有麻烦已经找上了他,很快就要叫他头疼不已、吃尽苦头了。

*******徐离生病了。

以他的性子当然不是装出来的。

自从那天回去,和兄长大吵了一架以后,便策马去了军营里面呆着,一连几顿不吃不喝,不言语,独自一人静坐——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一般。

阿木一步也不敢离开他,更不敢自己吃东西,守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晚上实在是撑不住了,上前轻轻拉人,三爷……吓了一跳,怎地烫得跟个烙铁似的!忍住被骂的风险,往徐离额头上面摸了一下,果然是发烧了!慌得赶忙喊人,快快快!快去把军医叫过来!情况还好。

军医过来诊断了一番,说道:只是郁气聚结、肝火上升,吃几副汤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徐离的烧却不是那么快能退的。

如此耽搁了两天,惊动的徐夫人从栖霞寺赶了过来。

看着一向生龙活虎的小儿子,如今像个病猫一样,不言不语的躺在床上,真是一颗心都要揉碎了,哭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

忽地想起从前的一件旧事。

大儿子徐宪一直很急躁、脾气大大咧咧,有次不小心弄坏一幅名贵的古画,因为怕挨老子说,就推说自己不知道。

当时小儿子也去过那个花厅,他又小,才得五岁。

众人不免都以为是他玩闹弄的,不小心弄坏了古画。

原本也没什么,古画虽然名贵难得、价值千金,可是又怎比得上自己的孩子?丈夫不过是责备了几句,嘱咐小儿子以后不要太淘气而已。

可他就是拧着性子,不是自己的错坚决不认,因为解释了半天没人信,便也是这般不言不语,最后居然憋在心里给气病了。

大儿子这才着了慌,怕弟弟有个三长两短,赶紧认了错。

那一次,烧了整整两天三夜。

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怎么如今……这脾气还是一点不改?徐夫人一面在旁边落泪,一面给他换帕子贴额头。

徐离只觉得脑子一片热乎乎,时而又冰凉一下——心里是无限的愤怒!那个女人……在自己千般努力之后,还是放弃了自己!可是……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埋怨她呢?母亲逼她,哥哥逼她,她就像一片水里的浮萍,被人随意拨弄。

不,原本不应该是这样。

莲娘本来就是自己的,她是自己亲手挑中的未婚妻,相伴一生的人!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答应哥哥的计策,没有投靠薛延平,带上她……会不会有别的解决办法?会不会结局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可惜……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才会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擦肩过去!在这一刻,徐离渴望那个九五之尊位置的想法,强烈到了极点!从前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打仗、杀人,攻城掠地,并没有真的仔细想过,如果徐家真的走到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和哥哥对峙起来。

不,此刻终于有了决断!自己要得到那个位置!一定要,一定要是自己!妹妹?到时候自己一言九鼎,愿意当她是妹妹就是妹妹,愿意让妹妹死了,就死了!自己想让她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到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辖制自己,摆布自己!谁都不可以!!徐离心里的邪火像是找到了出口,一点点的散去,到了晚间的时候,身体的滚烫温度也渐渐消减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担心不已的母亲,喊了一声,娘,我饿了。

徐夫人顿时听了佛语纶音一般,忙道:等着,等着,我让人断粥进来给你喝。

细细声劝道:你才生病刚好转,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东西。

好。

徐离笑了笑,一脸歉疚,这几天是儿子不懂事,让娘你担心了。

你这孩子。

徐夫人叹了口气,见小儿子神色已经恢复正常,连声道:只要你好好儿的,别的都不算什么。

徐离笑道: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讨母亲的欢心么?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小儿子来做的,哥哥还是算了吧。

还有自己做了二十年的听话弟弟,也做够了。

那个一直让自己敬仰、佩服的兄长,是他教会了自己,为了天下,为了大业,未婚妻可以抛弃,脸面可以抛弃,同样兄弟之情也可以抛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抛弃!若非母亲认下莲娘做女儿,只怕……兄长都已经在路上杀了她了!在他心里,又何尝顾念过弟弟心情?又可曾有过半分心软?孤家寡人……果然走到那一步的人都要绝情绝意!阿木捧了刚好的热粥上来,小声道:有些烫,三爷喝的时候当心一些。

徐夫人伸手接了,没事,我来就好。

徐离看着母亲小心的吹着粥,心里软了几分,——母亲到底还是心疼自己,怕把自己逼得狠了,最终留了一条活路给莲娘。

现如今这般亲自赶来照顾,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是了,兄长的心里可能只装着天下,但是母亲的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子女,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走到哪一步,都是她心爱的小儿子啊。

徐离老老实实的喝了粥,然后问道:娘,莲……咬了咬牙,改了口,大妹妹现在人怎么样了?像是怕母亲生气一般,补了一句,我就是问一问。

徐夫人埋怨了一句,你呀。

可是看着小儿子已经服了软,认了顾氏做妹妹,而且病恹恹的,连说话声音都小了,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叹了口气,挺好的,还在栖霞寺养着呢。

徐离点了点头,问道:娘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去?过几天吧。

徐夫人递了帕子过去,之前我就想过了,只说是菩萨托梦,我的女儿会在栖霞寺失而复得,所以那天一早就有马车去了栖霞寺。

看着小儿子,你听娘的话,放手吧,别再闹得满城风雨了。

好。

徐离应了,却道:我只是担心,二哥不会喜欢她的。

徐夫人忙道:你别费神,这件事有我来安排。

那好。

徐离别开了目光,那这些天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她回来,娘让人来通知我喜讯,我再回去看看。

神色恳切的看着母亲,只要……只要大妹妹平安,我情愿以后常住在军营里。

徐夫人念了一声佛,好孩子,你果然是真的想明白了。

徐离回道:我总不能辜负了娘的一番心血。

自己越委屈,母亲就会越偏向自己,而不是站在兄长一边,一起去怨恨她,——而且徐家还有一个人,不想看到莲娘出事。

哥哥手里的筹码,并不多。

妹妹?真的妹妹?假的妹妹?这样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从今往后……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看到她,反倒不用偷偷摸摸的,谁也挑不出不是。

叶东海不是还要守孝两、三年吗?时间够了。

从现在就开始谋划,总比到了那个时候,才仓促的和哥哥对峙要强,——只要得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颠覆!******徐家大小姐找回来了。

三房的院子里面,薛氏一面挑着衣服首饰,一面让人梳妆打扮,嘟哝道:这还真是稀罕了,隔了几年都能把人找回来。

被丈夫禁足好些天,闷都闷死了,今儿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薛妈妈在旁边小声提醒,大小姐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遇着什么事儿,等下不管见着有何异样,奶奶可都别失言多问。

知道,知道。

薛氏有些不耐烦,方才丈夫都不等自己,就先走了——到底媳妇比不得妹妹,可是这烦恼却找不到人说。

心下不免琢磨,小姑子一向是个刺儿头,总跟自己过不去,不知道这个大姑子性子如何?要是一个两个都这么讨厌,自己岂不是更烦?不过心底也明白,大姑子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婆婆必定心疼非常,哼……只要她不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就让她几分好了。

等薛氏不紧不慢赶过去,见着人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此时天色擦黑,屋里的烛光映照得十分柔和。

徐夫人、徐姝,徐二奶奶,以及徐策、徐离,将一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正在闲闲说话,不过似乎有些冷场。

薛氏一进门,更是觉得气氛微微奇妙。

不过她一向都不是心细的人,那种感觉一掠而过之后,便朝那女子看了过去,然后问道:这位……就是大妹妹了吧?徐夫人回头笑道:是了。

薛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装扮,几缕青丝拢起,梳成反绾垂云髻坠于一旁,——这个年纪居然还没有嫁人?还是嫁得不如意,准备装成黄花闺女再改嫁?哼,想来多半是如此了。

只是……徐家的人可真是漂亮啊。

那又长又细的弯弯柳叶眉,乌黑明亮的眼睛,既大且长,低眉敛目之际,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线,衬得皮肤好像莹玉一般。

一袭简单的藕合色对襟绡纱罗衣,月白水波纹绫裥裙。

仿佛盛夏池塘里,一支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儿的粉色荷花,不仅漂亮,而且娇嫩里透着清爽,让人不觉生出几分柔软之意。

薛氏不知道的是,这是徐夫人故意给顾莲打扮出来的样子。

特意修了眉毛,画得柔和弯弯的,再换了粉暖浅色系的衣服裙子,——虽说和徐娴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她不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大女儿娴静如水之姿。

温柔似水的女子,总是会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徐夫人拉了拉顾莲的手,笑着介绍:娴儿,这是你三**。

顾莲站起身来,微笑裣衽,三**。

大妹妹好。

薛氏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见对方行完礼,回到椅子里坐下,然后就一直微笑不言不语,——对周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

难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傻子?!不然那额头上,为什么还有一个红肿未消的疤痕?大姑子是一个妙龄的孤身女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在外头流落这么多年,没准真的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呢。

心下撇了撇嘴,好歹还记得没在人前胡说八道。

不过……她虽然长得极好,却和母亲兄长们全然不像,——莫非像死去的公爹和大伯?罢了,一个年轻女子在外流落那么些年,越长得好才越遭罪呢。

徐二奶奶正在说笑,问道:大妹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

瞧着她有些神智不清,又改口,叫个妈妈或者丫头过来,也是一样。

你一向是个细致周到的。

徐夫人微微含笑,夸了二儿媳一句,然后说了几句闲话,便露出倦意,今儿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本来该办个宴席庆贺一下,只是天色玩了,娴儿身体又不好,等下该吃药早点歇着了。

徐二奶奶赶忙凑趣,不着急,回头有空再热闹也不迟。

徐策笑道:正是呢。

徐离也附和了一句,都听娘的安排。

薛氏不好不出声,嗯了一声,反正自己又不主持中馈,又占小,还是晚辈,在徐家说什么都没人在意。

姐姐回来,往后就有人陪我说话了。

徐姝笑得十分天真的样子,挽了顾莲的胳膊,轻轻笑道:姐姐你说好不好?顾莲微笑道:好。

大姑子果然是一个傻子!薛氏看在眼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傻就傻吧,总比小姑子那种乱咬人的疯狗强,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烦就好了——不禁嘴角微翘。

徐姝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惊异,又是好笑,——要是薛氏知道大妹妹是何人,只怕肠子都能给气岔了。

这会儿她居然还挺高兴的样子?略微思量,很快便反应过来,想来是觉得姐姐温柔娴静,看着不像是会跟她拌嘴的吧。

可是只要姐姐人在这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吗?徐姝在心里笑到打跌。

可惜啊……只能自己偷偷的乐一乐。

好了。

不过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开始打发人,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徐二奶奶早就不想在这是非地呆着,陪着丈夫,恭恭敬敬的出去了,下了台阶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

徐策冷冷道:你想看,往后机会多得是呢。

而薛氏正在催促丈夫,三郎,我们也回去吧。

你先走吧。

徐离站在廊子上和徐姝说话,等薛氏气呼呼走了,方才和妹妹走到僻静一角,问道:怎么回事?徐姝是知道哥哥心意的,低声道:娘说,从醒来那天就是这样了。

叫了大夫仔细瞧过,说是先前脑子就受过撞击,然后又受了伤,里面怕是有淤血不干净,故而神智不清也是有的。

又道:现如今针灸治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没言语。

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徐姝嘟了嘴,连声抱怨,居然下那么重的手?头都给磕破了,没撞出人命就算不错的了。

徐离神色古怪,眼内光线复杂闪烁半晌,方才勾起嘴角,嘲讽道:想来……是一个自己没本事、没能耐,只会朝女人发火的混蛋吧。

对了,三哥。

徐姝并不清楚之前的各种纠葛,满心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娘会接姐姐回来,而不是……徐离轻声道:在灞水河边,是我救了她……他把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有的详,有的略,有的一笔带过,有的绝口不提,挑了自己想告诉妹妹的,神色平静说完。

徐姝听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啊……总之,你要记得。

徐离低头看着妹妹,神色无奈,二哥为了那件事对我怨气颇大,怪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可是……她是因为徐家才被牵连的,而且若不是她让萧苍受了伤,那一仗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徐姝始终记得顾莲的救命之恩,记得她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出来,她一向都是恩怨分明的,因而忙道:回头我劝劝我二哥。

不。

徐离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越说,只会让二哥越恨她。

叹了口气,往后为免惹二哥生气,我会尽量少回来。

语气忽地一转,姝儿,你要留心,二哥对她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可能还会找机会的。

那怎么可以?!徐姝不由大怒,气恼道:姐姐做错什么了?怎地……死了一次还得再死第二次?第三次?!说着忽然冷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哥哥们从来不需要讲道理,为了天下大业什么都做得出!一扭身,气得摔袖回了屋。

徐离负手站在院子里,抬起了头,深蓝色的夜幕里,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半空,月色银辉,水银一般倾洒在徐家的宅院里。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而徐姝到了里屋,看着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的顾莲,看着母亲,轻轻走了过去,姐姐……当着面到底不好问,转而笑道:姐姐,你累了没有?顾莲微笑,嗯。

徐夫人便叹了口气,吩咐丫头,服侍娴儿睡下吧。

自己领着女儿出去了,走远方才问道:你三哥跟你说什么了?徐姝挽着母亲的胳膊,笑道:没什么,就是让我照顾姐姐一些。

母女俩一面走,一面说着话,渐渐地走远了。

屋里的顾莲卸了钗环、净了面,脱了衣服,静静的躺在床上,丫头们放下床帏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一片静谧安宁。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已经消失了红绳,看着那好几天都没褪去的一片乌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罢了,不记得最好——161、桂花香(上)徐家大小姐失踪了将近三年,居然又找了回来。

这可是徐府的一件大喜事,但却没有隆重的操办宴席,只说大小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连顾家等人来拜会都拒绝了。

孤身女子,两、三年的时光在外。

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而且不太会是好事,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便见人的,所以徐家的世交和下属之家们,都不好太过深究。

但是,有些人却是避不开的。

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已经做了徐家大小姐的顾莲,没有道理不露面,----为免到时候惹人惊讶,徐夫人决定先打一打预防针。

当初安阳之乱的时候,徐家的仆人死得死、散得散,旧仆已经不多了。

而徐家主子里面,几个儿子儿媳都不用去管,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小,三年前的事肯定是不记得的,----唯一叫徐夫人放心不下的是,长房那几个孩子。

大儿子徐宪一共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六岁的长孙可以糊弄过去,但是两个孙女,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即便在两、三年前,也都肯定是已经记事的了。

因而中秋节提前一天,徐夫人便道:让贞姐儿和敏姐儿过来一趟。

想了想,补了一句,就说才刚翻出几样旧首饰来,让她们来挑。

很快人来了,姐妹两个长得差不多一般模样。

都是柳眉杏眼、瓜子脸,白面皮儿,姐姐看着要文静一些,妹妹活泼几分,笑吟吟的在祖母身边坐下。

徐夫人看着她们,不由想起已经死去的大儿媳,继而又想到大儿子,眼神便不由自主一暗,忍了忍,转移话题道:找了两支玉簪出来,你们两个一人拿一支去吧。

有丫头捧了托盘上来,红色衬布,里面躺着两支翠绿莹透的细长玉簪。

贞姐儿微微一笑,妹妹喜欢哪个?姐姐都拿着吧。

敏姐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才多大年纪?平时不过是梳个纂儿罢了,姐姐只管挑了去戴,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找姐姐要便是了。

徐夫人看着十分满意,你们姐妹和睦这才好呢。

你也学乖了。

贞姐儿夸了妹妹一句,还是把颜色水头更好的那支给了妹妹,这是祖母的心意,我们一人一支拿了才好。

徐夫人也道:你姐姐说得有道理,拿了吧。

敏姐儿不再坚持,簪子不管怎么分,回去自家姐妹也没啥好争的,讨祖母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因而笑道:好,都听祖母的。

徐家长房的三个姐弟,因为父母都已早早的亡故,性子要比同龄人稳重不少,特别是两个小姐更是早慧,----生活迫使她们提前长大。

正巧你们都来了。

徐夫人转到正题上面,笑道:就跟我去后罩房看一看你们大姑姑,她身子不好,这一段儿我都没让她出来。

走在连廊上,贞姐儿悄悄的捏了妹妹一把。

早在来之前就交待过妹妹,大姑姑失踪的时间太长,不定遇到什么稀奇事,等下看到什么都不要一惊一乍,免得惹祖母不高兴。

毕竟父母双亲都不在了,两个叔叔长年在外,婶婶隔了一层,只是事事顺着祖母才有好日子过。

再说了,孙女哪有女儿亲呢?敏姐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省得。

即便姐妹俩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当她们真的看到顾莲时,还是吓了一跳,----那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家姑姑!可是……祖母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吟吟道:娴儿,贞姐儿和敏姐儿来看你了。

这状况实在是超出了姐妹俩的想象,不免都是一怔。

到底还是贞姐儿年纪大一些,先反应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大姑姑好。

扯了扯后面的妹妹,一起福了福。

敏姐儿的声音有些发虚,大姑姑好。

顾莲微笑道:你们都坐。

贞姐儿虽然满心怪异,但还是拉着妹妹坐下,----好在这个女子虽然陌生,但是长得十分温柔,人又美,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徐夫人怕冷了场,含笑说道:娴儿,你瞧着她们可长高了一些?长高了。

顾莲顺着敷衍,脸上一直笑吟吟的,都很漂亮,又相像,和昨天姝儿送来的并蒂菱花一样。

贞姐儿笑道:可当不起大姑姑的夸奖。

徐夫人含笑打着圆场,是啊,一转眼小丫头们都长大了。

顾莲拿了手边的香草蜜饯,递给她们,姝儿早上给我的,很好吃。

又道:不过不能吃多了,会牙酸。

敏姐儿捻了一个放嘴里,嘟哝道:是挺不错的。

如此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借口大女儿身体不适,领了两个孙女出去,神色郑重叮咛道:你们大姑姑身子有些弱,精神不济,怠慢的地方你们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

贞姐儿憋得脸色微红,大姑姑……她人挺好的。

去吧。

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一向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往后好好照顾着弟弟妹妹,将来的事,祖母都替你们留心着呢。

是。

贞姐儿正色应了,拖着妹妹的手出了上房的院子。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姐妹俩到了僻静之处,方才敢互相对视一眼,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默默地回了屋子。

而在徐府的大门口,一辆乌油油的马车正从侧门进来。

邓氏在观澜阁独自呆了一个月,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丈夫遗弃,要老死在山上的时候,徐家突然来了人。

婆子笑吟吟道:三爷吩咐,接邓姨娘回去一起过中秋佳节。

邓氏又惊又喜,连东西都顾不得仔细收拾。

临走之前,忽地想起还有一个要紧的东西没拿,赔了许多笑脸,从里面抱了一个长长的黑漆木盒子出来。

那天徐夫人到了观澜阁,根本没见她,后来也没有任何人理会她,问了半天,都不知道顾莲去了何处,是生是死亦是不知。

邓氏提心吊胆的,想着带着这件遗物交给丈夫,是不是就能慰藉他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既然顾氏亲手画了一个多月,总应该有点纪念价值吧?她原本想打开看看,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到底还是忍住了。

可是偏生不巧,去书房时,正好遇上徐离送徐策出来。

徐策一向是心思清明、反应快,看了她一眼,你才从观澜阁回来?视线落在那个黑漆木盒上,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邓氏心下叫苦不迭,可是又不敢不给。

徐离微微皱眉。

到底不好去跟兄长争抢东西,毕竟兄长有腿疾,自己胜之不武,----况且自己越是在意莲娘,越是为她和兄长过不去,就会越惹得兄长生气。

自己不怕他,却怕他转过头去对付莲娘。

继而想了想,莲娘一向是个风光霁月的坦荡之人,想来不会画什么旖旎景象,多半是画了自己的一些小像,兄长要看便看吧。

徐策心下冷笑,吩咐丫头们打开了盒子。

听说顾氏擅长画画,妹妹一向对此多有夸奖,看这盒子的形状,多半是顾氏引诱小兄弟之时,卖弄才情留下的东西。

邓氏不知道顾氏回了徐家,拿这东西来献宝的吧?自己倒要看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等到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副画轴很长的绢画。

两个丫头一个站得高些,一个蹲得低些,缓缓地展开了那幅画卷。

这是……徐策大惊失色,不自禁地在椅子里往前倾了倾,一时间,微微张了嘴合不拢,这……她……她怎么可能?看了看邓氏,不可置信问道:你从观澜阁带下来的?邓氏点头,是。

徐策往椅子里回坐静默,说不出话来。

----看来的确是顾氏亲手所画,再无他人。

可是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又怎么会有如此宏大的心思?顾家的女儿……到底藏了多少让人震惊的东西?想到此处,不由侧头朝兄弟看了过去。

徐离静静的站在那幅画前面,抿着嘴,心潮起伏不定。

长长的画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那些宫殿环宇,那些广场大道,仿佛是真的一般,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宫廷楼阁几百处,规模宏大、器宇不凡,所有的布局都是规划有致,甚至连宫殿和城门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

居然是一张天子城的皇宫全景图!单是这份心思剔透,就把其他女人给比到了尘埃里!更不用说,这张图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画出来的,必须胸中有沟壑才行。

这么大的布局、规划,难怪她画了整整一个多月时间。

薛氏知道什么?只知道无理取闹、飞扬跋扈。

邓氏知道什么?只知道小心取巧、邀宠献媚。

只有她……最明白自己。

自己不说,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举一动是那么的和谐默契,这世上唯有她……才能与自己携手并肩前行。

那时候,她是打算留下画就去寻死的吧。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她又做错了什么?自己不要她死,要她活着,要她一辈子都好好的活着,----已经嵌入到心里的东西,怎么能够被人拿去?甚好,甚好。

徐离朗声大笑,上前将那画卷收了起来。

心下却是伤感悲凉,……明珠蒙尘,是自己亲手将她推了下去,让她在尘土里面辗转挣扎,最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徐策看着小兄弟远去的背影,萧瑟而孤凉。

顾氏的心思和才情超乎自己想象,又是那般美貌,有心计,只怕小兄弟已经栽在了她的手里!或许自己应该考虑的,是怎样让她快点回到叶家,而不是斩草除根,----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杀了她的话,只会让小兄弟对自己记恨终身。

认真说起来,此刻连自己都觉得小兄弟没有娶到顾氏,委实有点惋惜了。

******奶奶,邓姨娘回来了。

紫韵回道。

什么?!薛氏正在侧屋逗着女儿锦绣,本来心情还好,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顿时笼罩上了一层乌云,她回来做什么?听说是三爷让去接的人,回来过中秋的。

呸!薛氏啐了一口,被人劫去了那么长时间,早就说不清了,不说去死,居然还好意思活着回来?脸皮怎么这般……不免恨恨,不知道使了什么邪魅歪道,迷惑的三郎总去观澜阁,现在居然还要接她回来!紫韵看着主母咬牙切齿的,小声劝道:明儿可是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奶奶心里就是再有火,好歹也过了这几天再说,不然三爷又该发火了。

薛氏一阵恹恹的。

自从回了安阳以后,丈夫对自己越来越生疏冷淡,脾气也坏了,想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温柔体贴啊。

心里隐隐明白,现在徐家的势力不可和当初同日而语。

可是那又如何?当初要不是薛家拉他们一把,别说丈夫,就是整个徐家说不定都灰飞烟灭了!不过一遭得了势,就全然忘记从前的狼狈不堪,简直……简直就是一个陈世美!她只管在心里怨恨丈夫,但却从不想一想,是自己把局面搞得今天这般糟糕,更不会去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挽回缓和一些。

在薛氏的世界里,只有高高在上施恩于人和别人谦卑的回报,从来就没有审时度势和见机行事,----就像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各种抱怨一样。

而不去琢磨一下,要怎么样讨得丈夫欢心对付邓氏。

可是她这张满脸怨恨的脸,谁又喜欢看呢?别说徐离不愿意见她,就是薛妈妈和紫韵等人也是看够了,累得不行,生怕一不小心,主母又要发脾气叫下人们难堪,或者闹点什么事出来。

薛妈妈等人都躲得远远的,尽量少说话。

薛氏心里有气,又没地方发作,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忍了一夜不见丈夫回来,心中不满越发气闷。

第二天,自己领了小丫头出去散心。

到了花园,正好遇见徐姝在领着人捋桂花。

薛氏拿眼扫了一圈儿,大姑子和贞姐儿、敏姐儿两个,正在一棵树下串桂花,才得了长长的一串儿,敏姐儿拿去绕在了手上。

徐姝跑了过去,咋呼道:哎呀,姐姐说好先给我的。

敏姐儿笑道:小姑姑是做长辈的,难道还好意思跟我争不成?我偏不让。

好哇。

徐姝佯作生气,伸手要去捏她的脸,你还长能耐了。

姐姐救我!敏姐儿便往贞姐儿身后藏,徐姝也不可能真的欺负侄女,几个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和睦。

忽然间,薛氏心里生出一点寂寥和艳羡,自己在薛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有许多父亲下属家的姑娘,过来给自己做伴儿。

而自己,从来都是众星拱月最中间的那个月。

162、桂花香(下)薛氏在这边发呆出神久了,对面有小丫头看见了她,在徐姝耳边提醒了一声,徐姝回头看了过来,悠悠笑道:……三**。

平日里,薛氏并不大理会这个小姑子,不过今天人多,加上自己心情孤单,便走了过去,我看你们挺热闹,原来是在这儿摘桂花玩儿呢。

徐姝同样不喜欢她,但是总不好无缘无故对****甩脸子,笑了笑,是啊。

随口敷衍道:打算晚上做桂花饼吃。

众人纷纷站起来给她见礼,顾莲也站了起来。

哦。

薛氏找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拨了拨桂花,倒是有点意思。

因为她一向都跟别人合不来,大家以为她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真留下了,一副我也看你们摘桂花的样子。

徐姝顿时觉得没劲儿,又不敢走远了,怕她和顾莲再闹出点什么事来。

贞姐儿和敏姐儿都察觉到了小姑姑的情绪,虽然勉强找话来说,到底气氛不如刚才温馨和睦,说着说着话也渐渐少了。

只剩下顾莲在那里串着桂花,一直微微含笑。

薛氏打量着她,——鹅**的轻罗半袖,月白高腰襦裙,还是一身清清爽爽、温温柔柔的打扮,看谁都是目光似水。

那双手十指纤细修长,动作灵巧,很快又串好了一串桂花。

三**。

顾莲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把桂花串儿递给她,戴在手上,周遭都是一抹淡淡的桂花香,你拿着玩儿吧。

薛氏心情好点,徐家的日子也安宁一点。

不然众人都冷落她,不理她,谁知道回去又会发什么邪火?况且,自己的身份难保没有泄露的一天,将来她回头想想,至少自己没有恶意针对过她。

给我?薛氏很是惊讶,她并是太喜欢这些小姑娘玩意儿,可是对方神色十分温柔,又是好意解围,只得接了缠在手腕上,挺好的。

顾莲微微一笑,继续低头串着桂花。

徐姝觉得薛氏十分讨厌,不会看眼色,连话也懒得说了。

贞姐儿谁都不好得罪,只管拉着薛氏问长问短,诸如三婶婶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又问四妹妹最近长得如何?,再不就是三婶婶头上的珠钗很好看。

敏姐儿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好歹把气氛圆了过去。

你的。

顾莲给了贞姐儿一串桂花,没多会儿又给了徐姝一串,然后放下针线揉着脖子,微笑道:姝儿,我脖子有点酸了。

徐姝巴不得赶紧散了这个聚会,忙道:我送姐姐回去。

回去的路上,撇了撇嘴叮咛道:姐姐,你以后少理会三**。

顾莲见她神色关切,显见得是在替自己担心了,心下感动,但是不便露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好,我都听妹妹的。

到了晚上,徐家的主子们在后花园围了一圈儿。

徐策冷眼瞧着小兄弟,既没有故意回避顾氏,也没有一直偷偷打量,只是上前大大方方喊了一声,娴儿、姝儿。

便落了坐,喝酒吃菜一如平常。

好像对面坐着的,还真的是他的亲妹妹一般。

小兄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比以前……更稳重、更能忍耐,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时机,最后一举把猎物拿下。

想到这儿,不由朝顾氏看了过去。

明明是长眉入鬓、目光清明,此刻却打扮出一身温柔似水的柔情。

不记得事?是真不记得,还是……这个装疯卖傻的法子倒是不错,遇着小兄弟只什么的都不记得,遇着自己便是什么都不懂了,还娇怯怯的,反倒越发地惹人怜惜了。

自己倒要找个机会看看,她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徐姝见哥哥一直盯着这边看,目光隐隐不善,于是端了一杯果子酒过去,缠着兄长笑嘻嘻道:二哥……今天我摘了许多桂花,还做了桂花饼,等会儿你一定要多吃几个才行。

你就淘气吧。

徐策含笑看着妹妹,端起酒和她对饮了一杯。

徐姝絮絮叨叨起来,对了,还有啊……只管缠着哥哥没完没了的说话,她自幼便是娇纵的性子,受尽家里人宠爱,在哥哥面前撒娇也是平常,没人去管她话多不多。

正好徐二奶奶主持中馈,忙着招呼人,根本没有机会坐下,于是便把****座位都给占了。

饭吃得差不多,很快便有丫头端了月饼上来。

这玩意儿不过大家吃个意思,除了小孩子,谁也不会认真吃的,徐夫人看着儿孙满堂的景象,含笑说了几句场面的话。

酒过三巡,便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且出去吧,外头还有下属清客等着,应酬该应酬的去,你们走了,几个孩子也自在一些。

徐策二儿一女,两个儿子皆为妻子嫡出。

虽然他平时待人是如沐春风,但在儿子面前却十分严厉,他在这里坐着,两个小少爷都不敢大声说话。

听得母亲这么说,便笑了笑,也好。

叫了小兄弟,我们一起出去。

省得他在这里牵肠挂肚的,自己更不想看顾氏那一脸无辜的样子。

徐离也站了起来,应道:那娘慢慢赏月喝酒,只是别坐太久吹着了。

知道,知道。

徐夫人笑着打发了他们。

有丫头上来收拾碗盏盘碟,挪了椅子,果然他们兄弟俩一走,剩下尽是一些妇孺孩童,气氛很快活泛热闹起来。

顾莲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心下微微怅然。

这个时候,叶东海有没有陪在七七身边?叶家一大家子的人,看着七七,想着她只是一个姑娘,想着她的父亲还在为妻子守孝,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可是自己不能问,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能错。

徐二奶奶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娘你尝一尝,今年的西瓜吃着如何?我瞧着颜色挺一般,但是胜在水多又甜,也算是过得去了。

徐夫人尝了一口,是挺甜的。

那娘多吃一点儿。

徐二奶奶又忙招呼其他人,一晚上都是走来走去。

而同时站着的,还有徐府的两位姨娘。

当初徐宪和徐大奶奶相继死去后,长房的姨娘因为都无子女,便被遣散了;后来离经安阳战乱,二房剩下一个纪姨娘,三房只有一个邓姨娘。

眼下纪姨娘的心思且不论,邓氏的一颗心,则是跟沸腾的油锅一般,正在扑通扑通的冒着泡儿!顾氏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徐家大小姐!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最后……徐家才会做了如此奇怪的妥协。

正在迷惑之间,忽然瞧见薛氏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看那样子倒像是朝着顾氏走过去的,不由大吃一惊。

难道主母知道了顾氏的身份,准备泼她一脸?!其实邓氏是想多了,薛氏不过是闲得无聊,想过去跟婆婆说几句话而已,偏偏邓氏疑心生暗鬼,眼里光线闪烁不定。

徐姝听得动静回头来,一是怀疑薛氏,二是讨厌邓氏鬼鬼祟祟的模样,趁她给薛氏让路的时候,故意在后面拽了一把。

邓氏吓了一跳,站立不稳,不自禁的朝薛氏身上撞了过去。

你做什么?薛氏扭回头骂人,结果手上一抖,果子酒便往前洒去,正好泼了顾莲一裙子,染出一片淡淡的红色印迹。

顿时惹出一阵小小的混乱。

丫头们慌忙赶上来收拾残局,都是一脸小心翼翼。

薛氏气得涨红了脸,朝邓氏劈头盖脸骂道:你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没事往我身上撞什么?抬起手来,你这个……徐夫人微微皱眉,打断道:老三媳妇,今儿是热闹的日子不兴吵闹。

邓氏满心委屈,可是又怎么敢说徐姝踩了她?只能低头忍着。

没事。

顾莲赶忙站了起来,不想事情越闹越大,自己在徐家,当以风平浪静过日子最好,淡淡笑道:不要紧,我回去换一条裙子好了。

薛氏慢慢放下手,有一点尴尬和过意不去,看了看,怕是洗不回来了,回头我赔你条一模一样的。

顾莲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不过是一条裙子,徐家又不缺吃不缺穿的,只要她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够了。

哪知道隔了三天,薛氏还真的送了一条月白色的水波绫纹裙过来。

顾莲只好让丫头收了,微笑道:多谢三**费心。

薛氏心里头还没有消气,嘟嘟哝哝,都怪邓氏那个小狐狸精,没个眼力见儿!越想越是生气,这中秋也过完了,三郎怎么还不送她回观澜阁?!感情薛氏是来找自己吐槽的?顾莲啼笑皆非,只是坐在旁边微笑不语。

薛氏只当她是个傻子,既不怕她听见,也不需要别人回应,自顾自牢骚起来,从一开始,我就看就看出来她妖里妖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甘下贱的东西,也好意思还在人前晃荡!顾莲低头喝茶,她说她的,自己只当是没有听见好了。

薛氏又道:从前在济南府的时候,三郎待我多好,来了安阳,有了邓氏,三郎他就变了心了。

长长叹了口气,忽地转头看向顾莲,大妹妹你说,邓氏那个狐狸精是不是很讨厌?顾莲只是看着她微笑。

罢了,你也不懂。

薛氏觉得好没意思,不过叽叽呱呱说了一阵,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大姑子虽然没有回应,总比薛妈妈她们左劝右劝的要强,劝得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早有丫头去回禀了徐姝,很快人到,二小姐来了。

徐姝目光不善的打量着****,然后走到顾莲身边坐下,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问道:姐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好。

顾莲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再说实在不想听薛氏牢骚下去了。

薛氏觉得小姑子十分讨厌,自己还没说完呢。

不过人家主人都出去了,客人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只得跟了出去,在连廊上朝顾莲问道:我瞧着,大妹妹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顾莲微笑着点头,然后问徐姝,是这样的吗?徐姝看了薛氏一眼,不冷不热说道:多睡一睡,少说话、少生气,养几天自然就精神好了。

薛氏不免又上了肝火,柳眉倒竖。

顾莲这才清楚她们姑**的相处模式,不想薛氏再吵起来,正想说个什么打岔,又不能惹得徐姝怀疑,忽地看见一个婆子溜了进来。

大小姐、二小姐,三奶奶。

徐姝蹙眉,怎么了?外面出大事了。

那婆子回道:咱们城里的富户叶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闹起来了,还请了老家的族长过来,打打闹闹的满街的人都知道了。

早在顾莲听到一个叶字时,心里就起了警惕。

徐策肯定不能放心自己,只怕随时都会找机会来试探,因而面上只是一片茫然,没有任何表情,听那婆子把话说完了。

不过心里却是担心不已——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你们都被徐三迷惑吗?节操何在?163、坦白叶家出事了。

到底是真的?还是徐策用来试探自己?说起来,这个婆子出现的十分蹊跷,并不像是后小院的人,怎么突然跑出来,还巴巴的说了这么多?顾莲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徐姝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婆子,你是哪个房的?怎地跑到后罩房来了?我瞧着你有些眼生呢。

哦,我是浆洗房的。

那婆子笑了笑,比划出手里的一个包袱,专门来给夫人送衣服的,田婆子病了,今儿我过来替她一天。

又道:方才听说外面热闹又乱,给两位小姐提个醒儿,这几天可别出门了。

徐姝皱眉挥手,去吧。

顾莲听得十分不通,----叶家再乱,也不可能闹得满城不安,跟徐家小姐要不要出门有何干系?微笑不语看着这个临时顶差的婆子,越发怀疑起来。

姐姐。

徐姝回头搀扶她,那我们还是回房歇着吧。

原本她就没有打算出去,不过是为了避开薛氏,故意找的借口而已,眼下出来了再回去,薛氏总不好意思跟着一起吧。

薛氏手里捏了帕子,冷笑道:叶家啊?全都死绝了才好呢。

一甩袖,面带得意出了院子。

顾莲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跟着徐姝回了屋,然后见她打量自己,心里明白对方是在想什么,----自己总这么装也不是办法,迟早会露馅儿的。

万一哪天在徐夫人和徐姝面前失态,反倒叫她们寒心。

因为隐隐感觉,徐策是不会这么轻易接受自己的。

再说一直装下去,就一直不能问叶家的事,哪里还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要如何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或许,坦诚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姝儿。

顾莲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其实……我已经记起一些以前的事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声音迟疑,莲姐姐……?顾莲脸上露出苦笑,低头道:你别怪我。

倒也不是全然撒谎,最开始的几天自己的确不记得事,我现今的身份太过尴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姝问道:你都记得什么?差不多……全部。

顾莲轻轻握了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除了那天晕倒以后到醒过来,除了这一段基本都记起来了。

这、这么说……徐姝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不过对她来说,当然还是顾莲记得事情好一些,不然一直这样总是不妥,那你记得是谁害你受伤了?受伤?顾莲摸了摸额头,你是说,我额头上的这个吗?是啊。

这个一时间怕是说不完。

顾莲微微尴尬,细声道:是三哥推了我,然后就磕在了椅子角,总之太啰嗦,回头空了我再与你细说。

目光恳求看向她,只是姝儿你别埋怨我,这会儿先陪我去见一下……见一下娘。

三哥他……?徐姝想起那天自己气得骂人,然后哥哥古怪的神色,看来的确是那么回事,里面只怕还有许多隐情。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低头想了想,你是担心叶家的事吧?走吧,我陪你去见娘。

见到徐夫人,徐姝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丫头们。

顾莲跪了下去,给徐夫人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然后抬头道:娘……女儿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女儿想着,不记得……或许才能做一个好妹妹,所以就……方才徐姝已经耳语过了。

徐夫人往下看了过去,半晌才道:我明白,娴儿你起来吧。

顾莲忍不住盈了泪,缓缓站了起来。

来坐。

徐夫人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你在人前不记得最好,慢慢恢复,即便好了也要忘了从前的事。

只有这样,小儿子的情意才无从表达,你放心,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

顾莲越听越是伤心,哽咽道:娘……女儿以后会真心孝敬你的。

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李妈妈,徐夫人算是待自己最为善意的长辈,----比那个偏心偏到爪哇国,全然不念母女之情的生母,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更不用说,她对自己还有救命再生之恩。

不过,眼下不是一味哭泣的时候。

不能忘了自己在徐家的处境,收了收泪,整理好情绪抬起头说道:娘你放心,女儿年纪不小了,将来总是会嫁人的。

表明自己不会纠缠徐离的心,在出阁之前,女儿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

徐夫人见她心思清明,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顾莲又道:听说叶家出了事徐夫人并不希望自己给徐离做妾,既然自己都坦白已经记事,那也不必再掩饰对叶家人的关心,这样反倒能让对方安心一些。

果不其然,徐夫人点了点头,别急,我等会就让人去打听。

顾莲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娘。

认真说道:您对女儿的大恩大德,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站起来,发了个誓,此生此世,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徐家女儿,都不会忘记受徐家之恩,如有为难……愿以此命抵消种种恩情。

徐夫人吃惊的看着她,一阵默然。

----就是说,将来如果有让徐家为难的时候,情愿一死化解矛盾了。

徐姝闻言大急,姐姐,这种誓言怎么能随便发呢?不是随便。

顾莲摇摇头,我之所言,一字一句都是认真的。

总不能占着徐家女儿的便宜,再想着做徐离的小妾,辜负了徐夫人的一番情意。

徐离……摆在他面前的那条金光大道,他有他的步伐,即便一时因为路边景致而逗留,最终肯定还是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此时此刻,叶家已经吵翻了天。

叶氏族长从遥远的北面岐州赶了过来,不知道是大老爷给了好处,还是真的要秉公处理族务,一口咬定,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既然叶东海不愿意过继儿子,而且还要为妻守孝三年,那么便将叶东海直接过继给长房,用以继承长房的香火。

至于二房,将来叶东海若是有次子的话,可以再过继回去一个。

叶东海跪在族长和长辈面前,一语不发。

如此一来,叶大老爷和叶大太太算是满意了,叶二老爷急得跳脚,坚决不能答应这件事情,----可是又无法抗拒族长和兄长,无法反驳礼教宗法。

你们要拿走东海,不如先杀了我好了!叶二老爷争辩不过,眼看自己的儿子要变成侄儿,七分受不住,三分做戏,气得往后直直的栽了过去。

佟春儿在后面一时不防,被他撞到在地。

爹!叶东海赶忙上前搀扶,急道:快点叫大夫!这会儿本来是要举行过继仪式的,但是叶二老爷这个样子,长房也不好逼急了,真的要是闹出人命来,----侄儿便是过继到长房,那也成了仇人。

院子里一片忙乱,扶的扶、抬的抬,急急忙忙把二老爷抬上藤条椅。

佟春儿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小丫头去扶她,她却不起来,只是结结巴巴哭道:别动我,别动……惊慌失措的看着剩下的人,能不能给我叫个大夫?这个时候,谁有工夫管她一个通房丫头?佟春儿见没人理会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我已经怀孕了!此话一出,有如平地响起一声惊雷!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就连躺在藤条椅上的叶二老爷,也悄悄睁了一条眼缝,往佟春儿的肚子打量过去。

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肚子上面。

等等,等等!叶二老爷不想再装昏迷了,哎哟哎哟的直叫唤,在藤条椅上撑起半个身子,连声道:快找大夫来给她诊脉!大夫来了。

一问二望三切脉,然后道:这位姨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叶家的人不免都听得呆住了,各自神色怪异。

叶二老爷急道:就她,就她!朝着兄长嫂子喊道:你们也别逼我了,更别去逼东海,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个家就得玩完儿!大哥大嫂你们想要孩子,就要春儿肚子里的这一个吧。

众人都是怔住,叶氏族长也是愣了愣,那……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叶二老爷瞪圆了眼睛,等她生下来不就知道了!叶大老爷迟疑了下,----叶家的确只有叶东海这一个顶梁柱,不敢逼得太急,他若是有个好歹,那叶家也就败了。

况且真要过继叶东海,肯定会让二房的人跟长房离心,就连他自己,只怕也是不情不愿的,实在好没意思。

如果佟春儿能够一举得男,长房把孩子从小养大,感情自然又不一样。

可是……,万一又是个丫头呢?长房跟二房僵持住了。

三房的人一向不愿意出来掺和麻烦,最后还是叶氏族长出面,开了口,那就先等这个姨娘生孩子,若是男丁的话,就正好过继给长房抚育;若是……到时候我再来安阳一趟,另行商议。

安阳叶家有钱,为了过继的事长房没有少给银子,二房也是一样。

叶氏族长不怕多跑这一趟。

这的确是一个折中的办法,长房和二房都各退了一步,勉强答应下来,----毕竟都是同根同支的兄弟,谁也不想闹成仇人。

更不用说,长房对二房还有许多依赖。

那要这样的话。

叶大太太站了出来,指着佟春儿,让春儿到长房吃住,一概起居饮食由我来照顾。

免得像侄儿媳妇那样,不知保养,七个月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还是一个丫头!佟春儿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况且对于叶二老爷来说,一个姨娘,哪里比得上亲生儿子重要?别说长房要人过去养着,就是现在送给大哥,也是毫不犹豫,当即道:都依大嫂,都依大嫂就是。

佟春儿像是一件货物一般,转眼被倒了手,她怔住,老爷……叶二老爷生怕长房的人反悔了,连声道:你且去,且去,待生完了孩子回来,我抬你做姨娘,给你多拨几个丫头。

忽地改口,不不不,现在就抬你做姨娘。

指了指身边的丫头,快点叫佟姨娘!几个丫头一起喊道:佟姨娘。

佟春儿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自己都已经给二老爷做了姨娘,当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房,但是……孩子可是自己一辈子的依仗,怎么能就这样被送了人?再说二老爷这把年纪了,这一次是好不容易才怀上,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她不甘心,不愿意,可是叶家有谁会顾及她的感受?还不敢抱怨,不敢哭,只能死死咬住嘴唇,脸色真是比哭还要难看。

从前二奶奶的为难,今儿自己算是真正亲身体会到了。

过继一事,以戏剧般的变化暂时收尾。

叶东海送了父亲回房歇息,请了大夫过来诊脉,说是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身心俱惫的回了屋,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出神。

若是佟春儿早点怀孕该多好,妻子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最好菩萨保佑,让佟春儿一举得男,圆了伯母伯母的心事,将来妻子回来也不用再为难,自己也不用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至于分家,还是等佟春儿生下孩子再说吧。

这会儿把长房逼得太急的话,万一他们强行要过继自己,只会把父亲逼出毛病,甚至逼出人命,而且三房的人还会趁机闹事。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被许诺的三年守孝给套住了。

难道真的要守满三年,再去徐家接妻子?自己倒是不怕这三年寂寞,只是担心妻子在徐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为难事,毕竟徐离……他将莲娘给扣起来,心里想的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不过……,既然妻子已经是徐家大小姐,还有徐夫人看着,徐离又要忙着不平的战事,想来不会做什么荒唐之举吧?听说他最近一直都在军营里,不不……还是放心不下。

或许可以把妻子接到别的地方?但若是,徐离强行抢人又当如何?乱世之中,别说自己一介商贾之流,就算顾家那样的官宦人家,不一样要俯首听命吗?唯有拳头硬,才是乱世的硬道理。

叶东海忽然有点后悔,叶家不该做徐家这一门生意的。

若非如此,肯定就不会跟徐家纠缠这么多,自己带了妻子,眼下天南地北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是何等逍遥快活。

曲奎那边……还是暂时没有消息。

正在叶东海心思纷乱之际,段九突然找了过来,二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是西南的巴陵王邓萍,败给薛延平了。

什么?!叶东海吃了一惊。

在徐家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之际,薛家也是一样。

要是连邓萍都败给了薛延平,那么……而且邓猛还在徐离手下做事,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徐家和薛家,到最后会不会兵戎相见?!叶东海琢磨了一下,若是薛延平肯交出邓萍,让徐家来处置,说明两家联盟还有利可图,反之……说不清是为此高兴,还是担心,若是薛延平不顾及徐家,不顾及邓猛,那么两家的联盟只怕走不远了。

----心思飞转如电。

一旦徐家和薛家的利益链断裂,那么薛氏肯定会首当其冲遭殃,那么……徐离会不会惊世骇俗,强行娶了莲娘为妻?毕竟叶家二奶奶已死!以徐离不顾三军将士的举动来看,当他有一天大权在握之际,只怕……理智告诉叶东海这不可能,情感上却是不停担心。

对了,没错。

叶东海不自禁的点头,徐家和薛家的联盟越稳固越好,这样薛氏地位可保,妻子应该不会自甘下贱去做妾,这样她才会回到叶家。

毕竟妻与妾,不可同日而语。

到时候,顾家女儿嫁给徐离为妻,只怕整个顾家都会乐见其成,徐离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可是……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叶东海心里尽是恨意,不甘心被徐离这样摆弄,……一介商贾么,自己不能跟他硬碰硬,但是不代表不能周旋。

微微皱眉,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忍不住走到了院子里,看向徐家宅院的方向,此刻此刻……徐家大小姐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否一切安好?莲娘,你一定要等着我。

******邓萍败了!徐策眉头紧锁,很是不满冷声道:明明兵力上不输多少,居然败得那样惨,倒是让薛家捡了一个大便宜。

徐离勾了勾嘴角,巴陵王?笑容里带出一丝不屑,也不想想,他们邓家在巴陵驻守多少年,多少代,过了多少安逸富贵的日子。

只怕早就是一群酒囊饭桶了!你怎么打算?徐策问道。

静观其变。

徐离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发出笃笃之声,如今的天下的确不够太平,那些乌合之众自不必提,除了薛延平……冷笑起来,还有楚良、丁晋,这二人的领地也是不小。

徐策猜度着他的意思,你是说,先把丁、楚二人给解决了?难道二哥不是这么想的?徐离微微眯起双眼,寒芒四射,毕竟薛延平还是我的岳父,这么早就撕破脸总是不好。

再者说了,薛延平可不是那么好啃下来的,不如趁这之前,咱们养精蓄锐再扩充一些地盘。

徐策悠悠一笑,看来……薛氏的确不得你的欢心啊。

徐离对此不置评论。

等兄长走了,起身到帐篷后面的书房里面静立。

看着那张气势恢宏、朗朗气象的天子城皇城图,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想着那抹纤细身影作画的样子,-----终有一天,自己会平天下、筑皇城,让她的画变成现实,让她住在这座大房子里面!当时她画完了画,找自己问起叶东海的事,大约是想着触怒自己便去死,----留下这幅画,是让自己念及旧情,不要迁怒叶家所用的吧。

如果当初她嫁到了徐家,也肯定会一心一意为徐家谋划,而不是来算计自己!想到此处,徐离对叶东海的厌恶又加深三分!叶东海这个人,看着什么都好,其实却并没有给她好日子过,……如此明珠一般的人物,他们叶家,他叶东海何德何能也配拥有?!想来那时候在灞水河的桥上,叶东海没有救她。

----莲娘心里也是有芥蒂的吧。

可是兄长的话又在耳边浮起,你别忘了,叶东海是在咱们徐家的军需官!叶东海是你的下属!他还活着,你不能要了人家的银子,还要人家的妻子……甚至冷笑,你若是有本事,一剑杀了叶东海岂不痛快?兄长话里的讥讽之意,自己不是听不出。

自己当然不能自毁长城杀了军需官,更不能让莲娘记恨自己,再说了……叶东海便是活得好好儿的,自己也并不怕他。

只要自己站到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一切都可以解决。

徐离平缓了下气息,走出去,找到阿木问道:最近几天,大小姐可有什么事?叶家有没有什么动静?阿木回道:大小姐无事,叶家倒是有点小乱子。

把叶家的风波说了,听说还是为过继孩子的事闹的,具体的不是太清楚。

徐离听了冷笑,一堆破事儿!不过他还没有笑完,徐家的破事儿也来了。

三爷,三奶奶派了人过来回话。

徐离很不喜欢女眷找到军营里来,不高兴道:让人进来!164、刀锋徐家三房来的人是紫韵,一脸怯怯,奶奶想三爷回去说话。

什么话?徐离问道。

婢子不知。

紫韵本来就不想来,实在是被主母逼得闹得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一趟,在她心里,怕男主人远远超过了主母,三爷……我该怎么回奶奶?徐离看了她一眼,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叫她老实呆着,再不消停,派谁来我就打断谁的腿!吓得紫韵一哆嗦,挥手道:走吧!紫韵一头虚汗退了出去。

哪知道徐离在军营里没有清净几天,正在和兄长商量,到底先对付楚良,还是一口吞掉丁晋,徐家又来人了。

这一次还是紫韵,怕挨骂,急急禀道:三爷,锦姐儿发烧了。

对于徐离来说,妻子固然不得自己欢心,但是女儿却是自己的骨肉,况且还是才得两个月的小粉团儿,当即收拾卷宗出了帐篷。

回徐家,一进三房的院子,就见邓氏面色凄惶跪在廊子上。

徐离眉头微蹙,隐隐感觉到怕是又要起是非了。

果不其然,进屋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女儿,薛氏先哭着跑了上来,锦绣浑身烫得跟小火炭似的,三郎你快看看……乳娘抱着哇哇大哭的锦绣,走近了些。

徐离上前摸了摸女儿,的确有些烫人,——他是成天在刀光剑影下生活的,所谓久病成医,一些基本的医理都知道,但是没有薛氏形容的那么夸张。

稍微放心了一些,问道:大夫怎么说?说是可能受凉,也可能是乳娘的奶水不好。

薛氏一脸气愤,忿忿道:我让人去小厨房打听了,昨儿邓姨娘鬼鬼祟祟的,去过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徐离皱眉,让乳娘带着女儿出去,叫了邓氏进来问话,昨天你去过小厨房?邓氏脸色白得没有血色,去过。

做什么?徐离又问。

薛家大胜堂叔大败的消息,邓氏是知道的,没想到主母这么快就发作,不知道该如何逃脱,或许只能撒一个慌了。

我去熬粥。

邓氏心思转得飞快,强自镇定说道:昨天早上去给夫人请安,瞧着大小姐精神不是太好,就想着……亲手熬点滋补的粥。

你少混扯瞎编!薛氏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冷笑道:你才回来几天功夫,拢共不过是在中秋节那天,见过大妹妹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

再说大妹妹好不好的,吃什么、用什么,与你一个姨娘何干?!难得主母也有言辞犀利的时候,邓氏倒是一愣,不过自己话里的含义,主母现在是无法体会的,——不敢多说多错,只是老老实实低了头。

徐离微有静默,转头看向薛妈妈问道:大夫瞧着锦绣的病情如何?可凶险?现如今吃药了没有?吃了。

薛妈妈回道:说是得吃两、三次才能退烧。

又道:上午夫人还过来看望过,哦……还有两位小姐、二奶奶。

徐离颔首,那就等等看吧。

薛氏听着不大对劲,丈夫怎么只问了邓氏几句,就不问了,看那样子像是要一笔带过,不甘心插嘴道:三郎,你还没说怎么处置邓姨娘呢。

处置什么?邓氏只是去过小厨房而已,可有人看见她做了手脚?还是看见她往乳娘吃的东西里下药?徐离很不耐烦,薛氏根本就是借故发作,你不要这样捕风捉影的,凡事总得讲证据和道理的。

薛氏才懒得讲道理,正好邓氏撞上,邓家又失了势,不发作她发作谁?加上心里还有一桩不痛快的,口气越发不好,讥讽道:哟,三爷心疼了?徐离觉得她阴阳怪气的,比之平日还要讨厌,皱眉道:锦绣正在发烧生病,你不说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怎地还有心情跟别人纠缠?好生歇着吧。

薛氏忽地尖声,徐三郎,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徐离本来都要走了,听了这句话,不由停下转回头看向她。

邓氏更是一颗心扑通乱跳,——知道?主母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顾氏……这不太可能吧!只把自己的头越发低了。

薛妈妈眼见情况不好,赶紧给紫韵递眼色让她出去守门。

这边薛氏一声冷笑,邓家都是丧家之犬了,你还是这么舍不得这个狐狸精,不就是因为那次劫持,她是跟着顾氏一起的吗?她忍了好些天了,一声声,一句句,顾氏死了,所以你就想留着这个狐狸精,留个念想对不对?!此刻话已说出,薛妈妈要阻止都是来不及——屋子里顿时一阵静默。

要是此时掉根针,只怕都能够清晰的听得见声音。

谁告诉你这些的?徐离问了一声,见薛氏咬牙切齿不回答,便把视线落在了薛妈妈身上,你来说。

不是奴婢。

薛妈妈声音发抖,姑爷的眼光好像要杀人一般,——奶奶这是闹什么失心疯,无缘无故提起顾氏做什么?飞快的想了想,对了,前几天薛家夫人派了人过来,专门贺四小姐诞生之喜。

前段日子,薛家一直忙着在和邓萍打仗,其间薛延平还受了伤,连薛氏让人回去报信生了女儿的消息,都被暂时耽搁了下来。

如今薛家大胜,薛夫人让人送来贺礼给小外孙女。

薛氏好不容易看见娘家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自然会说到邓氏的不是。

偏生来的那个妈妈安慰她,说是邓氏曾经被抓去过萧苍大营,名节不保,让自家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薛氏少不了要追问,于是又说到顾莲一起被劫持,在灞水河跳河自尽了。

还好那个妈妈有分寸,没敢提起徐离下河救人这一节。

但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薛氏发火的了。

想着邓氏还活着,丈夫一会儿安排她去观澜阁,一会儿接回家住下,——多半不是迷恋邓氏,而是看着她以便怀念顾氏所用!眼下巴陵王邓萍都惨败了,丈夫还是要留着她!不是因为顾氏,还能是谁?!薛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邓氏,质问道:她都已经不清不白了,你又从来不去她那里过夜,不是因为顾氏又是因为什么?一个死了的女人,也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不忘?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当初……徐离的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眼神似剑,忍了许多年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当初你偷偷的给顾氏做媒,嫁给你爹的下属之子!当初你为难顾氏的公爹,把人关到大牢里面不放出来!当初你让人在茶楼四处传播流言,败坏顾氏的名节!他道:我告诉你,当初的这些我都没有忘记!薛氏长大了嘴巴,那表情好像是看到鬼了一样。

邓氏和薛妈妈皆是魂飞魄散!前者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免得听到这些阴私。

后者则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凉,原来这些事情姑爷一直都清楚,却一直隐忍不发!而且现在顾氏人都已经死了,不仅无法弥补,而且所谓人死为大,小姐这些罪过怕是洗不清了。

而姑爷既然敢这么直接说出了,岂不是摆明不怕薛家,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那么,他打算怎么对付小姐?休了,还是……徐离看着薛氏,怎么了?这些事你都忘了不成?薛氏胀得面红耳赤,无法辩解,只能气急撒泼哭闹,好哇,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是惦记着顾氏的!你……你简直……忽地手腕吃痛,叫了起来,啊……三郎你要做什么?!徐离拎着她,一路拖到了里屋,厌恶的狠狠扔在地上,我从来都不打女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随便便被妇人拿捏!看着她,你从嫁进徐家门开始,既不孝顺婆婆,也不能和妯娌小姑和睦相处,而且心思歹毒有如蛇蝎一般!我的女儿,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来抚养。

薛氏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薛妈妈、紫韵。

徐离叫了人进来,问道:等下我把锦绣抱到母亲那边,你们两个谁要跟过去?语气是不容置疑和商榷。

薛妈妈和紫韵都是愣住了。

薛氏这才明白丈夫要做什么,又惊又气,上前拉扯他,徐三郎……话未说完,人又再次被扔在了地上,到底有些害怕,只得伏在地上没敢起来。

徐离却是皱眉,看着薛妈妈和紫韵问道,决定好了没有?再不说,你们就一个都不用跟去了。

薛妈妈很快有了决定,看向紫韵,你去。

不管姑爷如何生气,姐儿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夫人的亲孙女,不可能受到什么委屈的,而主母这边却不能没有人。

徐离指了指房门,和从前一样,没我的吩咐不许你们奶奶出门。

然后带了紫韵和乳娘等人,抱着锦绣去了上房。

薛妈妈刚把薛氏搀扶起来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只要是薛家带过来的丫头婆子,一律都没留下,全部洗牌换了一批新来的人。

整个三房戒备森严、气氛紧张,成了一个软禁之处。

徐离马上就要离开安阳打仗,实在是没有耐心跟薛氏纠缠,加上顾莲还在徐家,不想再闹出什么事,只得铁血手段处置后宅。

至于徐家和薛家……已经不是谁谦和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谁的拳头硬,谁的话就是正确的。

而邓氏,依旧送回了观澜阁,不过是多养一个人吃饭的事。

出发的前一天,徐夫人领着家里人为儿子们送行,顾莲做为妹妹,少不了是要一起出席的,——算起来,这是顾莲在徐家第二次见到徐离。

徐离才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常年征战,和徐家之前的一系列变故,神色比同龄的少年要稳重许多,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度。

今儿穿了一身江水白的素纹锦袍,入了秋,又马上要出远门,外面罩了一件紫貂毛的坎肩,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身材更是颀长,此刻目光朗朗的静然站立,真是说不尽的气度雍容、风姿照人。

一双眸子好似那最深最亮的黑宝石,尽是流光溢彩。

顾莲端了酒上前送行,喊了一声,二哥、三哥,祝你们凯旋而归。

视线在徐离身上一掠而过,心下忍不住轻叹,要是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他就好像那最最耀眼的骄阳一般,光辉万丈,可以庇佑一家人的平安。

徐姝也上来敬酒,二哥、三哥,早点回来。

徐策接了一饮而尽。

徐离同样干脆,喝完了,然后笑道:多谢二位妹妹。

徐二奶奶在旁边看得满心别扭,可是转头瞧瞧,贞姐儿和敏姐儿都是不做声色,自己这个长辈岂能失了方寸?只得努力保持一脸微笑。

紧接着,贞姐儿几个小辈也上来敬酒。

这个时候,没出席的薛氏据说是病了。

最后徐夫人亲自为儿子们斟酒,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们,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平平安安是最要紧的,家里的人都在等着你们。

清晨朝阳慢慢升起,明亮的光芒慢慢笼罩了整个徐家府邸。

徐策和徐离在晨光中转身而去,带着他们的雄心,带着家人牵挂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走出了家门,踏上了又一次的浴血征程!这天之后,顾莲每天陪着徐夫人和徐姝,因为要装迷糊,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再不就是自己回房歇着,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幽静日子。

只不过,心底深处也有一些担心。

叶东海作为军需官肯定会跟去,听徐夫人说,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在徐家,不知道见着徐离……两个人该不会起什么冲突吧?一个性子隐忍,一个性子冷静,又是大敌当前打仗的紧要关头,加上还有徐策和段九在旁边,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还有七七,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了?一岁两个月,应该差不多开始学走路,还有学说话?顾莲前世没有育儿经验,对此并不是太清楚。

勉强记得的,全都是蝉丫小时候的情景。

不免又想到黄大石,乳兄做了校尉,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再立军功,只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如此胡思乱想的一天天数着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徐离等人在前线传来捷报,不仅打败了丁晋,还捉着萧氏残部里面萧苍之子,和当初叛变徐家的郭元益!据说徐离在岚坪郡的城墙上面,将二人的首级悬挂示众,足足挂了三天三夜,才让人摘下来扔去喂狗,结果却是狗都不吃。

还真是一个血腥又大快人心的消息!不管怎么说,当然还是徐家赢了的好。

有时候,顾莲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徐家的一份子,当做徐家的女儿,不自觉的跟着徐夫人和徐姝一起,为远在外面征战的兄长们担心。

心下不免自嘲,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错觉啊。

到了腊月,又有徐家斩杀楚良的好消息传了回来。

捷报频频飞传,徐家一路势如破竹一般攻城掠地,斩杀枭雄,收服大将,不断的招兵聚马壮大势力,让人有一种天命所归的感觉。

而那些童谣,也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流传开来。

徐家的人都是喜气盈腮,一个正在冉冉上升的家族,而且还有可能上升到皇室正统的家族,身为其中的一员,谁又会不为此为而激动欢喜呢?顾莲这个冒牌货却是隐隐担忧。

一则担忧叶东海和自己,二则……徐家的确是在不断上升,但是领头的却是两个人,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是亲兄弟呢。

徐策身有残疾,但是占长,有二子;徐离杀敌英勇,却是弟弟,而且没有儿子。

此刻徐家的女眷和子侄们,就好像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一样,大概也不愿意那样去想自己亲人,或者说暂时还没到那一步。

到了最后那一天,兄弟二人真的不会打起来吗?顾莲的担心,已经像被雨水浇过的种子一般,开始在人心里发芽了。

此时徐策的中军大帐烛光摇曳,几员心腹大将正在劝他,这个说道:北方的公孙辅是个不老实的,二爷让我去看着他们!那个又拍着胸脯,薛家这块大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咱们才打了几个月的恶仗,也该歇一歇。

一脸想去玩乐的神色,二爷,让小的去京城享受几天可好?咱们这些年也够苦的了。

一时间,各位将领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若论心机深沉、通透,这些武夫们加起来也不够徐策转得快,看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议论,岂有不明白的?他们哪里是想去京城玩乐的,又或是看住公孙辅的?不过是眼见天下大局将定,想早一点在京城培植势力,以便将来确定主次,站稳皇帝嫡系的位置罢了。

那个位置,谁又会不想要呢?!可是自己已经残疾,即便真的小兄弟没有异议扶持自己,面对如此年富力强的大将军弟弟,往后又如何能够在龙椅上安睡?除非自己绝情绝意,杀了他!还要确保能够杀了他才行!即便如此,但一个朝代的开国年月肯定不太平,到时候四方征战,自己又不能亲自上马杀敌,彼时又当如何?!让整个徐家跟着一起灭亡吗?残了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双足,——还有这一生的梦!自己震慑不了弟弟,杀不了他……更不能杀了他……,梦已碎,只能扶植小兄弟往上一步,那么就要做好相应的措施。

徐家的大军正在班师凯旋往回走,打算回安阳过年。

徐策坐在马车里,叫了小兄弟过来聊起家常闲篇,微笑道:前几天,许敬他们几个找我说话,想去京城玩一玩儿。

去京城玩儿?徐离笑容深刻,淡淡道:是吗?徐策靠在软软靠枕上面,声音不疾不徐,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没有去看小兄弟的脸色,忽地一笑,到时候咱们在安阳定都,热闹起来,可有他们后悔的。

既然要退让一步,那就让自己的人退开避开,一则免得双方生事,二则可以保存一些实力,——至于小兄弟会不会兵戎相见,也得有个准备。

徐离没想到兄长会这么说,居然会如此轻松的让了一步?二哥比自己大六岁,本来就是兄弟里面最聪明、最出色的哪一个,要不是残疾……那个位置肯定是兄长的!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说笑间就要拱手让给自己。

是真心?还是试探?徐策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最近兄长越来越爱问自己,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考验,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命令自己如何如何,仿佛他真的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一般。

徐离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但是接下来的大局却是想好了的,从容回道:咱们打了这么久的天下,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哦?徐策笑问:你的岳父,不管了?徐离勾起嘴角,你也说了,他是我的岳父,从前还对徐家有过知遇之恩,我掉过头就去打他总不大好。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里神色却并未觉得多不好,只要咱们一旦把皇室大旗立起来,那他薛延平要么依附徐家,要么……声音微凉,谋逆!这一刻,有湛湛光华从他的身上绽放开来!徐策眼睛微眯,心里说不清是何等复杂感受,——小兄弟果然期盼那个位置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兄长,不再畏惧兄长,而且已经知道路该要怎么走了——165、天命所归徐家大军凯旋而归!一路漫漫的回家归途当中,不断有识时务为俊杰的人俯首归顺,或者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因为此时,徐家已有飞龙腾天之象!接二连三大胜的喜悦,满载而归的巨大荣耀,不断赶来的俯首称臣之流,奉承、讨好、恭贺,处处流动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激情!在徐氏大军带着胜利抵达安阳,隆重的举办庆功宴时,这种沸腾的气氛最终到达顶点!军营里,一片鼓声大作的欢腾景象。

徐策的心腹部将,以许敬为首的几人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情况和咱们当初想得不一样了。

是啊。

有人低声接话,眼下进展太快,只怕等不到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有人黄袍加身!他娘的!一员大将把酒碗墩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酒气冲天说道:那咱们就不去京城了!哼……免得我们走了反倒叫人称心!不止如此。

许敬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担心,万一起了什么冲突,二爷身边没有人护着,出了事怎么办?有咱们留在二爷身边……嘘!有人急促打断他,三爷来了。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最早就跟在徐家身边的,旧时称呼惯了,私下里仍旧喊二爷、三爷,----大都比徐离年纪大,甚至还有当年徐老爷身边的人。

哪怕徐离已经慢慢成长起来,在他们眼里,徐三爷还是那个跟在兄长后面,斯文秀气、沉默寡言的清瘦少年。

有关这些,徐离本人心里十分清楚。

因而一过来便笑着打招呼,甚至还坐到了许敬的旁边,给他倒了一碗酒,我听二哥说,答应让你们几个去京城一趟。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这话的意思,一是同意这个做法,二是表示徐策已经下令。

许敬不好直接反驳,只能打马虎眼儿笑道:那天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二爷竟然当真了。

连连摆手,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是啊。

有人附和,三爷,快快快咱们来喝酒。

华徐离忽然收敛笑容,冷声道:军中无戏言!于是在众人的震惊之中,许敬被抓了起来,当场挨了重重地二十军棍,----不过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敢说是玩笑话了。

很快就有人找到徐策哭诉,忿忿不平。

徐策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心腹们,任凭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满脸义愤填膺,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二十军棍,对于这些武将来说,要不了命,不过是养一段时间的事儿。

小兄弟这么做,是要自己现在做出一个选择吧。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总得有个先低头。

要么自己忍气吞声退让一步,接受许敬被打,然后还要让他们真的去京城,彻彻底底的退居二线;要么自己为许敬抱不平,找小兄弟理论,甚至……矛盾一点点激化到兵戎相见!----是时候该分出一个主次来了。

哥哥?兄弟?徐家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不可能兄友弟恭,最后只能是一个君、一个臣,或者其中一方死在手足的剑下!徐策微微含笑,心里生出一股不能自抑的淡淡悲凉。

忍不住想到,假如长兄还活在人世,假如自己没有残废,到了此刻又会如何?自己会不会心甘情愿听命长兄?长兄又能不能放心自己这个弟弟?而小兄弟,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仰或是领着部下与兄长们对立?看来长兄去得早也有好处,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二爷!部将们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不能让许敬就这么白白挨了打!三爷真是好没道理,就算许敬说错了话,也不能随便就赏二十军棍啊!徐策依旧微笑不语。

方才自己还算漏了一点,小兄弟是笃定自己这会儿不敢翻脸吧?他这是……在以时局和情势来逼自己!虽说如今时局,北面的大局已经基本定了下来,丁晋和楚良也已剿灭,但是因为长年战乱,各地的流民军仍是五花八门、名号繁多,细细数下来,大大小小差不多有十几支之众!徐家若想坐稳黄河以北,就必须清剿这些良莠不齐的流民军,否则疥癣之疾,最终也有可能酿成大患!更不用说,将来南下……还要正面解决薛延平掌控的势力。

即便徐家现在有人黄袍加身,但要真正的平定天下,只怕还要花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才行。

----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徐策的笑容渐渐有点苦涩起来。

此刻徐家如果没有自己,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就算以小兄弟本人的智谋,也并不会有多少输于自己。

但如果,没有一个可以震慑三军的统帅……罢了,罢了。

----不能争,不可争,此刻更是争不了!二爷……底下的部将见他发呆许久,不免疑惑,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有人上前担心道:二爷你……是不是气坏了?是。

徐策冷冷的看向部将们,喝斥道:你们不听大将军的话,而且挨了打,还不老实,居然还敢到我这里来发牢骚!众位部将都是一愣,二爷,我们……下去吧。

徐策神色平静,说道:你们之前要去京城的人,都回去准备,如果在我这里出尔反尔,那么就都去领了军棍再去京城。

二爷!!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徐策先扣上一定大帽子,冷笑道:大将军是我的兄弟不假,但那时在徐家内宅的时候,行军在外,我也是要奉大将军之命的!此话一出,众人岂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一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睛,喊道:二爷?!你……但是人心都是欲望的,对于这些浴血厮杀多年的武将来说,----谁愿意自己的主子只是一个王爷,而不是皇帝?!谁又愿意拼死拼活过后,反倒远离皇权中心,看着别人封官加爵,自己却只能领个闲散差事?甚至……可能还会在权利倾扎中丢了一切。

徐策当然明白他们的不甘心,明白他们的心情,因为……此刻的自己感触比他们还要深刻!可是自己不能露出丝毫动摇,否则就会激起矛盾,让这些部将们生出争强好斗之心,使得徐家内部自相残杀!自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除非小兄弟心甘情愿,可是他已经不愿意了。

徐策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再有多言者,军法处置!于是这一场庆功宴,成了徐家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许敬等人第二天就被派去京城,不过家眷也随之一起过去,同行的将领们,都在北方接任了各处要职。

即便退让,但徐策并不想自己手里空空如也。

一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以及往后日子的安心;二则即便就此断了那条路,也得为儿孙们留一点东西,总不能白白地拼杀了这半辈子。

徐策和徐离是同胞兄弟,徐离对哥哥一直有仰慕之心,还做不到,无缘无故就对兄长赶尽杀绝,----只要兄长肯退让一步,那么他就还是自己敬仰的好哥哥。

或者说,因为徐策残废而避免了祸起萧墙。

徐家格局有变,旗下所有部将都是人心浮动、犹豫不已。

没过多久,就有抢功之人朝徐离进言请求称帝,先是说到徐家天命所归的童谣,然后又道:大将军乃是皇室后裔,当以宗庙为重,以社稷为重,请大将军先即帝位,往后征战天下更是名正言顺!按照开国皇帝的惯例,徐离自然是要对此固辞再三才行的。

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打不住。

一次不同意,二次拒绝,三、五次之后总算答应考虑考虑。

就在众人紧锣密鼓、细细谋划,为徐离的九五之尊帝位铺路之际,徐宪的旧部寇宗烈私下单独求见,请求领兵北上剿灭檀乡、真连等流民军。

哦?徐离冷眼打量,这是为何?寇空烈呵呵笑道:许敬他们都去京城玩了,末将也想去逛一逛,有末将替大将军看着他们,保管没人看吃酒耍钱的。

这话是谁教你的?!徐离目光似剑,自己十分清楚对方的性子,大大咧咧、有勇无谋,绝不是说得出这番暗示之语的人!寇空烈顿时一脸尴尬,咳了咳,是……是沈公瑾。

徐离沉着脸,叫他过来。

沈公瑾很快过来了,并且要求和徐离单独密谈,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最后寇空烈被派去了京城,但是家眷却留在了安阳。

******徐离一直在军营里忙碌着、安排着,快到年根儿才回了府。

给母亲请过安后,并没有急着去见两位妹妹,而是先找到薛氏,摒退了薛妈妈,坐在椅子里朝她问道:你这段时间可还好?好?当然是很不好!薛氏满心的愤怒和不甘,都在这小半年时光的消磨中,薛妈妈的劝解中,尽数化作了恐惧和委屈,----从前那种纸老虎似的嚣张跋扈,早已不复存在。

之前丈夫的声声质问和雷霆手段,让她清楚的明白两点。

第一,丈夫一直都在怨恨自己,在济南府的温存体贴不过是做戏罢了;第二,徐三郎已经不是从前的徐三郎,他已经不再畏惧薛家,所以他软禁自己、夺走女儿,没有任何的怯懦犹豫,完全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这几个月,自己除了薛妈妈再也没有见过别人,只怕到最后……丈夫连一纸休书都不会给自己的,夫妻情分早就已经耗尽。

三年多的种种甜蜜、恩爱,以及怨恨、不甘,全部都是幻梦一场。

薛氏心里有滔天悔意,后悔父母从小太过娇惯,叫自己从不知退让;后悔没有看清父亲的冷情冷意,竟然拿女儿做棋子;更后悔……自己当初被丈夫的虚假甜蜜迷惑了双眼,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情深似海,才会傻乎乎的追到安阳来。

却从不知,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自己。

徐离又问:怎么不说话?薛氏猛然惊醒,不不不……自己不能再得罪丈夫了,今天要是让他扭头就走,很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见不到别人!她的眼泪扑扑地往下掉,三郎……上前抓住了他,哭道:从前都是我任性妄为错了,我已知道悔改,你……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无可原谅。

这四个字徐离心里清晰无比的浮起,不过他一向涵养很好,这几年更是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将之前沈公瑾的那一番话,在脑海里回味着、咀嚼着,然后拉了薛氏起来,淡淡微笑,所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能这样想……很好。

丈夫就这样轻易原谅自己了?还是说,他心里总归几分夫妻情分?又或者是看在女儿锦绣的份上?薛氏心内猜疑不定,不太自信问道:三郎,你不生我的气了?徐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你也别再拉长着一张脸,好生打扮一下。

薛氏急得直掉泪,你只是让我出席一下年夜饭?不是。

徐离从她手里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泪,不着痕迹的平复对方情绪,然后说道:你只要记得三从四德这几个字,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什么时候?薛氏拿捏不准,小心翼翼的抓住丈夫的胳膊,那……只要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不跟别人怄气,三郎你就会原谅我吗?还有锦绣,我、我……已经四个月没有看见她了。

徐离微笑道:你收拾一下着,我陪你去上房看锦绣。

薛氏还想要一个确定,又怕惹恼了丈夫,纠结再三,最终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那三郎你等着我,很快的!去吧。

徐离目光平静,像是一泓静谧的春日湖水。

接下来他陪着薛氏去了上房,见了母亲,见了女儿锦绣,却没有任何解释,----不过徐夫人知道两个儿子都有分寸,并没有多问什么。

正所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徐夫人并不是无知的后宅妇人,娘家亦是书香门第,嫁入徐家多年,早就清楚徐家人一直以来的梦想。

最近气氛紧张,两个儿子到了安阳而不入家门,外面又频频有童谣传出,只怕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这个缘故,小儿子对薛氏有所变化也不奇怪。

年三十夜,徐府上房正厅一片花团锦簇。

徐夫人领着儿孙们祭祀祖宗,然后给丈夫上了茶,说了许多吉祥喜庆的话,接着让儿女们、孙辈们一一上去磕头,半晌才算仪式完毕。

一家人围了一张长长的大桌子取乐,菜肴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薛氏好几个月不曾见人,此刻少不得一一打量。

众人都是穿红着紫、珠翠满头,就连一向打扮清减的大姑子也不列外。

蜜合色的馥彩流云纹风毛坎肩,浅杏色的夹袄,乌云般的青丝之间,戴了一支赤金嵌三色宝石金步摇,尾坠珠串,是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芙蓉石珠串,在满室通明的烛光映照之下,摇曳生辉。

一身盛装丽服的打扮,衬得脸色白里透红宛若桃花扑水。

丈夫对妹妹们一向都是很好的。

如果……自己和大姑子一样美貌温柔,凡事多顺着丈夫一点,收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又或者,自己再聪明一些、通透一些,早点看清楚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已经在济南改嫁了别人?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这个年夜,是薛氏十八年人生里最凄凉的一个年夜。

******过完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意绿色渐渐铺满了人间大地。

不过眼下的徐氏兄弟,却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年后便一直呆在军营里面,每天都在忙碌着,各自不停的安排着,神经犹如绷紧了弦一般。

二月初九这天,从前萧苍手下的谋士严儒之请求拜见。

----他带来了一份《天诏书》。

一面悔过自己当初不识人主,错跟了萧苍,一面进献《天诏书》给徐离,明主授命天兆,万人合信,如今四海淆乱,上无天子,宜答天神,以慰众望所归!然后重重磕头,虔诚道:请大将军承续昭昭天德,延祚大统!这些日子,徐家诸将都在纷纷出谋划策,想着怎么劝主上更近一步。

如今严儒之进献的《天诏书》,便是最好的劝说之词,----不然严儒之跟了萧苍那么久,怎么没有发现《天诏书》?如今便是上天明示于徐家!因而都是以此为据,力劝徐离赶紧即天子位!三月十六,己未大运,上吉。

安阳城北十余里,徐家在此设立一个数丈之高的九天重亭,上面插满了明黄色的真龙旗帜,正在随风呼呼作响飘扬!高台之下,站着一列列手持长枪的精铁将士,皆是神色肃穆严阵待命!号角声嘟——的一声响起,接着便是鼓声大作、欢呼震天。

徐离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身穿明黄色的刺绣龙袍,上面飞龙腾天,五只犀利的龙爪金线蹙成,朱色龙睛闪出迫人之光,令人不能直视!在司礼官的引导之下,先是祭拜天地,然后祭拜水、火、雷、风、山、泽六宗,再祭山、林、川、谷群神,最后点燃了祭坛里的松油,砰的一声,顿时有熊熊大火沸腾起来!祭祀完毕,司礼官开始宣读啰嗦冗长的祝文贺词,并且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新的年号为建元,以安阳作为京都!礼毕,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一一接受新帝的封赏,上前跪谢领恩。

叶东海一直以来为徐家筹备粮草,有从龙之功,恩旨封为安平侯。

安平侯?叶东海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头,----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往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吗?他不光强行拘禁了自己的妻子,还要这样警告自己。

可是……自己无法反抗。

当叶东海上前领旨谢恩之际,俯首叩拜,根本就看不见高台之上的徐离,即便心中恨意滔天,也不能拿整个叶家的生死去赌气,只能咬牙接了旨。

当他回到叶家时,家里上上下下一片欢呼雷动。

每一个人都是欢喜的、高兴的,为叶家从一介商户进阶成为公侯而激动,只有叶东海高兴不起来,----唯一的好处是,伯父伯母不敢再大声对自己说话了。

看来分家一事,将来也会因此而顺利的解决。

叶东海满心的苦涩难言,回了房,七七穿了一身新衣扑过来,爹爹……她手里拿着一块窝丝糖,捏得化了,粘得满手都是糖浆,却乐呵呵笑着递到父亲嘴边,爹爹吃,……好吃。

七七真乖。

叶东海低头咬了一口,糖入嘴,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七七才得一岁半的年纪,说不了太多的字,更是看不懂父亲的心情,见他对糖不是很感兴趣,就自顾自吮吸起手指头来。

叶东海稳住情绪,将女儿抱在怀里笑道:走,我们出去玩儿。

院子里种了两株西府海棠,是当初应妻子所想种下,当时自己还说,将来春天到了要一起坐在下面,一面赏花、一面喝茶,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而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女儿在这花树下。

叶东海抬头仰望,树枝上已经挂满了粉的、红的小小花苞,估计等不了多久,就会绽放出一树的花团锦簇了。

从前和自己相约赏花的那个她,却不在身边。

166、帝王路徐离登基大宝以后,尊生母洪氏为皇太后,追封长兄徐宪为齐武王,封次兄徐策为端敬亲王,封长妹为护国长公主,封次妹为乐宁长公主,其独女称大公主。

一妻一妾,薛氏暂封贵人,邓氏封美人。

然后八百里加急颁发了一道圣旨,封薛延平为鲁国公,并且要求鲁国公和鲁国夫人前往安阳,参加四月初八薛贵人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叶东海轻轻一笑。

薛延平从一个边关小将,沙场厮杀、浴血奋战了几十年,最终成就今天地位,奈何姓薛不姓徐,没有那个所谓的皇室后裔名分,反倒让自家女婿抢了先!不知道……薛延平收到这道圣旨以后,回想起当初徐家狼狈投靠的情景,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徐氏兄弟?然后是要抗旨不遵?还是真的赶来安阳俯首称臣?对于叶东海来说,当然是希望薛延平能够接受鲁国公之封,然后薛氏成为皇后,有强大的娘家支持,牵制住徐离让他有所顾忌。

而不是让他为所欲为,一直扣押着臣下的妻子不肯放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徐离最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叶东海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面对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皇帝,有一种束手无策的颓败之感。

----甚至想过让段九去杀了他!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且不说段九有没有那个本事,愿不愿去,----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为一己私念,而置叶家上下于不顾。

只能期望,之后的日子会出现什么变故。

或许徐离做了皇帝以后,坐拥江山,享尽天下美人,就会慢慢淡忘了妻子;或者因为各种势力纠葛,因为顾及帝王名声,就会放弃那些疯狂偏激的念头。

可是一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徐离那种不折不挠的坚定。

之前攻打丁晋和楚良的时候,徐离见了自己,并没有带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妻子真的已经死了,仿佛他从未扣留过她一样。

当初自己去见栖霞寺见徐夫人的事,……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洪太后了,这件事想来是瞒不过徐离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发作。

----是笃定会得到莲娘,已经把自己当做死人了吗?甚至连段九私下都在劝自己,你断不可为了一个妇人,毁了自己,毁了七七,毁了整个叶家,于你于她都没有任何好处。

而季先生只是不停摇头,长叹道:祸福相倚,谨之,慎之。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响起,不能弃,一旦生出放弃的念头,妻子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外面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窃声议论。

叶东海不耐道:吵什么?蝉丫掀了帘子,进来回道:长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佟姨娘的胎动发作了。

长房,临时设置的产房里。

佟春儿正疼得满头大汗,叫唤哀哭个不停。

这半年住在长房这边,一直由叶大太太照顾起居饮食,每天都是补啊、吃啊,结果半年下来胖了好几圈儿。

这还是次要的,眼下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却久久没有进展,产婆急得直抹汗,姨娘再用力一些,哥儿有些大,一下子怕是出不来的。

佟春儿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心里也清楚,一定是胎儿养得太大了,所以不好从母体中分娩出来,又是着急,又是悔恨,-----大太太的那些补药补汤,简直就是自己的催命符!如此煎熬了有一会儿,产婆的神色越发难看,命令帮手看着人,自己满手染血跑了出去,小声急道: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再这么憋下去只怕要一尸两命!啊?叶大太太顿时慌了神,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太太……产婆早就住在叶家多日,知道整个叶家都盼着这个孩子,而生产的不过是个姨娘,因而急急低声,实在不行……只能用虎狼药催产,再开个口子,看能不能把孩子给生下来。

叶大太太忙道:那还等什么?快用啊!产婆脸上有点迟疑,声音更低,不过这样……只怕大人就保不住了。

叶大太太一愣,不过只是转瞬便做了决定,连连跺脚,保孩子!保孩子!一定要把孩子保下来!又给对方吃定心丸,只要你能把孩子保下来,生个哥儿,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不怨你,还有重金酬谢!产婆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不过做这种事,到底得主家答应才行,此刻在心里替佟春儿叹息一声,便又折了回去。

佟春儿疼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哪里听得见外面说话?根本不知道,一转眼自己的命都被人给卖了。

产婆从药箱子里拿了药丸,悄悄捏了捏同伴,然后让人端了温水进来化了,上前含笑哄佟春儿,姨娘,孩子实在是有点大,不好生,我只能给你下面剪个口子试试,这汤药是止痛的,你快喝了它。

其实对正在生产的产妇而言,生产的阵痛,远远超过了□撕裂的疼痛,这个时候不管怎么剪,其实都已经不大会感觉的到了。

如果佟春儿之前有生过孩子,就不会上这个当。

----可惜她没有。

眼下只求快点把孩子生下来,被那产婆一哄,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药,果不其然,很快就发作的更加厉害了。

她不知道这是催命,只当马上就能把孩子给生下来,产婆低头用剪子动作时,还咬牙喊道:不妨事,只管口子剪得大一些,好让孩子快点出来。

没多久,果然生下了一个七斤四两的哥儿!叶大太太等人在外面欢喜之际,佟春儿也跟着高兴,可是很快就感觉不对,□一阵阵的热流往外涌,像是泉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产婆慌里慌张的拿棉布摁住下面,试图给她止血。

佟春儿又是疼又是害怕,喊了一声,快给我一块参片……有人往她嘴里塞了好几片人参,她努力地含着,以为这样就能咬牙坚持挺过去。

但却因为产后血崩失血过多,渐渐失去知觉……******二爷!蝉丫隔在门帘外面回话,说道:佟姨娘生了一个少爷,七斤四两,大伙儿都赶着过去道喜呢。

佟春儿生了……儿子?叶东海大惊大喜,自己应该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的,----叶家添了男丁,自己添了一个庶出的弟弟,最重要的是解决了过继的问题!于是掀了帘子,大步流星直奔上房而去。

----气氛却是不太好。

叶东海看着神色古怪的家人,又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奶娃,疑惑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可是不对,明明看起来精神头儿还不错啊。

叶三太太小声说了一句,春儿没了。

怎么……叶东海想起自己搭救佟春儿的情景,她身材高大,又壮实,叶家好饭好菜的供养着,怎么会死在生孩子上头?可是佟春儿是自己的庶母,不便细问这些,更何况众人的焦点,都在新诞生的哥儿身上。

叶大太太抱着孩子不撒手,欢喜道:又白又胖,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朝着丈夫征求意见,大名我不懂,乳名就要福哥儿吧。

叶大老爷点了点头,看着过继的儿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东海。

叶二老爷扯了扯儿子,把他拉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方才嘀咕道:听说是产后血崩死的……满心不乐意,现在孩子是长房的,姨娘也没了,咱们呆在这儿也没啥意思,赶紧回去吧。

叶东海并没有多加逗留的意思,跟着父亲出了门。

叶二老爷还在嘟嘟哝哝,我就说嘛,大嫂把春儿喂得跟头母猪似的,头一胎,孩子生下来就有七斤四两,死在这上头也不奇怪。

扯了扯儿子,交待道:过几年等你再娶了媳妇,有了身孕,可千万别叫你大伯母来照顾!叶东海忽地心内一动,爹,我有事出去一下。

哎……叶二老爷在后面喊道:我还没说完呢。

叶东海到了外面,找到小厮汤圆,细细地交待了一番,你去找到那两个给佟姨娘接生的稳婆,我有话要问她们。

----如果有蹊跷,或许能在那件事上帮自己一把。

汤圆领命飞快的去了。

叶东海去了书房等消息,还没等到汤圆回来,高管事先脚步匆匆的过来回事,怀里抱了一个长长的盒子。

侯爷请看。

高管事换了称呼,把那盒子打开拿出一副画卷,在书桌上展开,皇上准备修筑天子皇城,召集了几家修筑土木石方的大手,一人给了一份草图,我找人借阅了一份回来。

叶东海缓缓展开画卷,顿时被其气势恢宏、格局宏大所吸引震惊!这……他惊诧道:这个图……,要是真的能够完全修筑的话,怕是没有十年功夫不能得,更不用说耗资巨大,以及所需的人力物力都是难以想象。

是啊。

高管事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激动不已说道:要是叶家能够接手下来这笔生意,筑皇城……成就千秋万世之名,让叶家世世代代都被人记住……叶东海的手指落在图纸上,轻轻划过。

他并不知道,誊抄出眼前这份天子皇城的原图,出自自己的妻子之手,而且更加不会想到,皇帝还打算让他妻子住在里面。

没过几天,顾莲得知了叶家的最新大事。

佟春儿生了一个儿子,过继给了长房,但是自个儿却死了。

徐姝在旁边咂舌,我才知道,叶家长房还有过继的打算?!一脸忿忿不平,那要是七七是个儿子,岂不是要被叶家长房抱走?!顾莲微微苦笑,是的。

哼!徐姝冷笑,不满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叶家算什么,就算在从前……你也是顾家的嫡出千金小姐,好生没有道理!顾家的千金小姐?顾莲的笑容越发苦涩,轻叹道:虽说子不言母过,但是顾家的情况,我的处境,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徐姝怔了怔,安慰她道:姐姐,别伤心了。

倒不觉得伤心。

顾莲摇摇头,----对于那个只生不养,处处以生恩来胁迫自己的母亲,其实自己早就不拿她母亲看了。

徐姝笑道:姐姐,你是徐家的女儿。

顾莲回以一笑,你说得对。

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徐姝正在拉着她说笑,外面传来一阵响动,赶忙止住了话题,往外窗外探了探,小声道:……是三哥。

如今徐家添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婢女,皆是几个月前请了京都的老宫人,按皇室宫人的规格,精心挑选、严格培训出来的,与平常的大户人家丫头全然不同。

徐离抬了抬手,便全都鸦雀无声地跪了下去。

顾莲还是在上次年夜上见过他的了,时隔三、四个月,并且当时除了打招呼,就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心里拿捏不定对方是什么想法,只能继续装失忆。

逆光之中,徐离穿了一身海蓝色的锦袍走了进来。

他笑,两位妹妹都在呢。

三哥。

徐姝先打了招呼,我闲着,过来陪姐姐说会儿话。

顾莲也站起身来,微笑道:三哥好。

因为徐姝方才要说悄悄话,侍女们早就已经摒退出去,眼下徐离进来,更是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剩窦妈妈在门口不远处守着。

姝儿。

徐离看向妹妹,你到外屋等着,我想跟大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徐姝有些紧张,但是面上又不便流露出来,只能撒娇道:三哥要说什么?还不能让我听听啊?好偏心,只说给姐姐听。

意在提醒哥哥,不要忘了眼前女子如今的身份。

你去吧。

徐离对妹妹的口气还算柔和,但是态度不容拒绝,很快的,我说完就要忙正事去了。

徐姝不便坚持,交待道:姐姐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三哥你别吓着她了。

徐离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顾莲的身上。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美人榻的一角,云鬓上缀了几星珠花,肤白如瓷,身上是一袭新制的秋香色轻罗宫装,双臂间有孔雀绿的披帛缓缓垂下,恍若一泓碧色春水。

----有一种莹玉般水晶剔透的美好。

三哥。

顾莲眼里是一片迷惑不解,微笑问道:你想说什么?坐下说。

徐离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方才说的那么着急,而是慢悠悠的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才道:你替我做个荷包吧。

就是……为了说这个?顾莲心下迷惑,但是身为妹妹,面对兄长这样小小的要求,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道:好……不过我在针线上头不在行,做出来只怕不好看。

徐离笑道:只要是你做的就好。

顾莲心神不宁,难道是他发觉了什么吗?自己还是没有瞒住?但是又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于是低了头,一脸不好意思,要是三哥不嫌弃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徐离看着她眼里的一片清澈,脸上的淡淡娇羞,那些怀疑她已经记事的疑心,不免淡了一些,接着又笑,其实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都不要紧。

声音有种春风般的温暖和煦,反正最重要的不是以前,不是过往,而是现在和将来的日子。

将来?顾莲不觉得彼此有什么美好的将来,但却不做声色点头,三哥的话很有道理,那我就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了,省得自寻烦恼。

我吹个曲子给你听。

徐离从袖子里摸出一管玉笛,根本不等她答应,清幽的旋律便响了起来,还是从前吹过的那支《鹧鸪飞》,轻快而优美。

顾莲想起了那湛蓝湛蓝的天空,青瓦白墙,俊美无匹的翩翩少年,而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他的耐心,简直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说起来要是徐离杀了叶东海,拿七七胁迫自己,要求自己做他的妾室,自己也没法子把他怎么样,偏偏他像是尝到求不得的乐趣,享受其中过程一般。

一副不让自己心软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随着他登基做了皇帝以后,心头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越来越重,这种让人心惊胆颤的情意,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怕是到最后,万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皇帝的女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好听么?徐离问了和那天一样的话。

挺好的。

顾莲抬头浅笑,指了指外面,其实可以叫姝儿一起进来听。

自己越来越怕他,怕到单独相处就会不自在,还不敢流露出来。

好在徐离此刻并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说起话来,我从前以为,只要做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现在才明白……身份有时候也是一种束缚。

静静看她,我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总是不会忘的。

顾莲微笑道:我不记得三哥从前说了什么,但三哥是天子至尊,自然要操心许多的江山社稷大事,想来十分辛劳吧。

我不累。

徐离转过头,看着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是那般的静谧美好,让自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可是抬起了手,又怕她不记事,自己太莽撞吓着了她,最终只是端起了茶杯,你放心,再等几年就会好起来了。

等几年?他要做什么?!顾莲听得心内砰砰直跳,不能探究,不能惊讶,但是也不能不说话,只做满脸不解的样子,三哥是说……过几年天下就太平了么?太平?徐离嘴角微翘,这两个字真好,太平……不过他没有太多时间在此逗留,抬起眼眸,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

神色认真,最后再说了一句,……等我。

顾莲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能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

好在徐离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徐姝飞快的摸了进来,一时间,还不敢随便问话,估摸着哥哥走远了,然后连窦妈妈都打发了出去,方才问道:三哥说什么了?顾莲茫然道:让我给他做一个荷包。

心里还在想着,徐离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是何意?他不是要立薛氏为皇后了吗?难不成还要把自己搞成个贵人、美人?等几年……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让自己做皇后不成?想一想,都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谬。

说起来离开叶家这么些日子,对叶东海的记忆有些淡了,对女儿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想去送命啊。

顾家已经做了徐家的臣子,自己和娘家不亲,现在更是失去了本来的身份,若是再改头换面,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女子,拿什么去跟人争?至于和别的女人一起分男人的委屈,反倒还是其次了。

如果可以,宁愿做个一辈子不嫁的徐家女儿。

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才是自己最好的保障和结局。

徐离大概是已经入了魔怔,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总是感觉比得到的要好,----不过他既然做了皇帝,大概很快就有各式各样的女人上门了。

顾莲的这个猜想,果然没多久就得到了验证。

这会儿,她叫了徐姝笑道:走,去母后那边说说话。

徐姝看着她,眼珠子转了转,三哥来过了,过去给母后打个招呼也好。

鬼灵精!顾莲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继而挽了,打趣道:你这么聪明,以后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才能降伏的了你。

徐姝并不是那种害羞腼腆的性子,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想嫁人呢?有什么好?看一家子人的脸色,好生没趣。

顾莲笑道:你将来嫁人,自然会有单独的公主府居住,哪里会看人脸色?继而又是摇了摇头,再说了,这天底下还有谁敢欺负你呢?对哦。

徐姝拍了拍手,这些日子被人喊着‘公主公主’的,我倒没觉出有什么好的,听姐姐这么一说,分府单独出去住真是不错。

笑容顿时明亮起来,想一想,就觉得十分逍遥自在。

----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可以享受到哥哥们打天下的好处了。

两人正在花园的青石小路上说笑,忽地有一个小宫女跑过来,在一丈之外跪下,恭恭敬敬回道:启禀两位公主殿下,晋国夫人、魏国夫人、平邑侯夫人带着小姐,去拜见太后娘娘。

指了指身后荷花池的不远处,此刻人就在那边,想过来给两位公主殿下请安。

167、群芳会(上)顾莲顺着方向看过了去。

隔了半个荷花池,在月洞门假山石的旁边,果然站了一群桃红柳绿的女眷,这个距离看不清容貌,勉强能分辨出有三位是妇人,有六、七位是待嫁闺中的少女。

这些少女们,会成为徐离未来后宫的一部分吗?心下笑了笑,打住思绪,朝徐姝轻声道:既然有人求见母后,怕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那我们先去别处逛逛,等会儿再过去吧。

偏不!徐姝嗔了一句,撇了撇嘴,我管她们是谁?又有什么事?没得我们俩去找母后说话,反倒还要让着她们的。

朝那小宫女吩咐道:我和姐姐有事找母后,且得说一会儿呢,你领她们找个地方等着去。

那小宫女是新来徐家的,今儿还是第一次遇见两位长公主,眼下对他们的脾气有了初步判断,----大长公主脾气温和、谦让,二长公主性子霸道、急躁,以后再遇着,心里就有了个谱儿。

眼下见徐姝已经不高兴了,赶忙应道:是,奴婢这就过去传命。

走吧,别理她们。

徐姝一向都是这种自傲的脾气,别说是现在做了公主,放在以前也是一样,----唯一恭谦柔和的时候,是在济南府不得不低头的那段日子。

顾莲是知道她脾气的,笑了笑,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走了。

见到皇太后请了安,等摒退了众人,方才说道:方才三哥来说了会儿话,让我给他做一个荷包,女儿不擅长针线,所以特来请教母后该怎么做。

皇太后微微皱眉,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顾莲解释道:女儿原本是想偷懒,可是又怕惹得三哥他不高兴……我知道的,并不是在怨你。

皇太后摆了摆手,只是也不好说埋怨儿子,更何况儿子现在是皇帝了,更不能轻易说他的不是,叹气道:既然你三哥想要个荷包,那你就给他做吧。

顾莲轻轻的揉着帕子,斟酌道:那等女儿做好了,再拿过来让母后瞧一瞧,或许有哪里不妥的,也好改改。

----千万别怀疑自己私藏了什么。

皇太后颔首道:嗯,你是个懂事的。

徐姝见事情解决完了,插嘴道:对了,方才我们在路上见着一群女眷,谁是谁我也闹不清,说是要过来给母后请安呢。

接着讥讽一笑,一个个拖儿带女的过来,真真可笑了。

皇太后听了却道:是我让她们来的。

视线在顾莲的身上扫了一下,微微皱眉,想起小儿子的一番入魔痴念,心下不由叹气。

或许再给他纳几个好女子在身边,就能分掉一些心思了。

仿佛一个生了病的脓包,越捂越坏,还是早点干净地解决了才好。

况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不论如何,女儿终究都是要嫁人的,顾氏便是不回叶家,也该重新挑一门亲事了。

当初大儿子被萧苍陷害而兵败惨死,身边的旧人也差不多死光,留下沈公瑾、寇空烈几个,之前都不过是偏兵末将;二儿子身边几个亲近的将领,诸如许敬等人,女眷们的确来过徐家几次,但是如今全家调去了北面旧都;小儿子的臂膀,像邓猛之流都是近几年培养起来的,几年前和徐家并无往来。

再往上,比如当年的安阳刺史刘家等人,早就已经化做了灰。

而徐家上一次大办宴席、满堂宾客的场景,还是自己四十岁寿辰之喜,早在八年前的事了,----算来算去,只剩下顾家和叶家需要避忌。

当然了,这其中的安排小儿子功不可没。

那么就让外人见一见自己的大女儿,人人都知道她是徐家女儿,是长公主,将来也让小儿子收敛一点!母后?徐姝唤了一声,怎么了?没事。

皇太后朝那宫人吩咐道:叫几位夫人和小姐到后花园去,让端敬王妃先招呼着她们。

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女儿,你们俩也一起过去。

顾莲和徐姝都是吃了一惊。

徐姝等宫人走了,低声道:母后,这……不太好吧?无妨,我心里有数。

皇太后坚持自己的意见,起身道:正巧有小姑娘过来,大伙儿好热热闹闹的说会儿话。

顾莲心头一跳,情况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皇太后居然让自己参加这种公开宴席,是确定没人认识徐娴?没人认识顾莲?还是想把大女儿嫁出去?又或者……让自己见识一下徐离未来的后宫,看着那些有娘家撑腰的公侯小姐们,好叫自己知难而退。

但无论哪种,自己都只能顺着太后的意思行事。

于是起身跟随,到了后花园一看,四周果然是提前布置过的样子。

几棵高大的海棠花树上,都挂着一缕缕胭脂色的轻罗薄纱,末尾一律轻轻垂下,正在随着清风如烟如雾飘动。

在那迷离半透明的绡纱后面,花朵开得姹紫嫣红,清幽之气在空气里缓缓散发开来,叫人闻之欲醉。

而花树下面,已经布置好了闲散的瓜果宴席,端敬王妃也就是从前的徐二奶奶,正在与众位外命妇和小姐们说笑,气氛十分和睦热闹。

见皇太后驾到,众人都站起身来行大礼拜见。

都免了。

皇太后一向是性子随和的人,即便如今身份不一样,也只是按照礼仪上的规矩行事,并不曾摆过什么架子。

端敬王妃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着顾莲,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笑着与众人介绍道:这是两位公主妹妹。

一群女眷又是上前行礼,小姐们都是含羞带臊的,几位夫人则有些打量之色,只是受到身份所拘,不便太放肆罢了。

一时间,众人依次按照座位入了席。

皇太后乐呵呵笑道:来了好些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还不认识呢。

端敬王妃便一一介绍,被指到的人挨次上来重复见礼。

顾莲在一旁坐着,人太多,勉强只记住这群人分了是三家。

晋国夫人带了沈家的两位小姐,魏国夫人带了公孙家的两位小姐,平邑侯管家则来了三位小姐,连衣着打扮都是差不多,仿佛一母同胞的三胞胎。

可惜顾莲对徐家的下属不清楚,不然的话,就会知道今儿来的这三家人,分别属于徐氏三兄弟的私人势力,是皇太后有意挑选为之。

儿子们都大了,孙辈们也有了,天下更是快要打下来了,各自的势力成了一团,做母亲的,并不愿意看到这些。

私心里希望能稍微调节一下,让儿子们的关系有所缓和。

花宴设在荷花池塘水边,此刻微风习习,有管竹之声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穿梭在恣意绽放的百花间,又像是羽毛一般轻柔,轻轻掠过那些娇美如玉的少女们,旋律起起伏伏,……不知道正好唱出了谁的心事,又拨弄了谁的心弦。

闲坐无趣。

皇太后环顾了一圈儿,一看就都是些伶俐的小姑娘。

笑着提议,不如咱们来击鼓传花,中了的,或者写一副字,或者跳个舞,或者弹个曲子,表演个节目为大家助助兴吧。

端敬王妃笑道:这个主意很好。

赶紧让人去拿折了一枝海棠花,牛皮小鼓也很快就取了过来,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今儿就让我来做令官儿,监督大家。

说着,自己端酒先饮了三杯。

对于皇太后设的这一次花宴的作用,各家女眷都是心知肚明,早在出门前,便交待好了自家的姑娘们,连打扮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小宫女手下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海棠花飞快的传递。

顾莲和徐姝虽然参与传花,但是有端敬王妃提点着敲鼓的小宫女,所以并不在她们手里停下,且自个儿挑了挑人,先选中了一个感觉婆婆会喜欢的。

悄悄比了个手势,鼓声停下,海棠花正好传到沈家大小姐的手里。

顾莲悄悄打量了过去。

约摸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桂合色的浅云纹绣花衣裙,挽了朝云髻,眉色有如远黛一般细长,眼神清澈、肤色白净,美貌之中透着一种淡雅高华。

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声音柔和,臣女献上一支古琴曲,曲名《榣山遗韵》。

没有什么献丑之语,但亦不见任何骄矜,神态很是从容不迫,顾莲在心里赞了一句,徐姝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装模作样。

顾莲微笑不语。

很快有清幽琴音在那纤细手指下响起,恍若林间小溪流水,又好似清风明月之夜吹来的凉意,淡淡的、浅浅的,让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这般娴熟的琴技,倒的确不能说是人家在献丑了。

顾莲不由侧目,朝皇太后看了过去,似乎对沈家大小姐颇为满意,轻轻点着头,待到一曲奏毕,还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方才人多没有记清楚。

臣女沈倾华。

好名字。

皇太后笑了起来,朝着晋国夫人笑道:早就听说沈家小姐都是贞静贤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晋国夫人还没答话,旁边的沈二小姐先脆声笑道:我家大姐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会的,脾气又好,是我们姐妹里面最出挑的了。

瑶华。

晋国夫人眉头微蹙,教训道:不许在太后面前放肆。

皇太后笑了笑,不妨事,小姑娘应该活泼一点儿。

为了表示自己所言不虚,还特意指了面前的一碟果脯,赏给了沈瑶华,尝尝这个,你们小丫头应该爱吃。

然后指了指其姐,坐罢。

端敬王妃心下得意,看来自己猜对了婆婆的心思,脸上笑容愈盛,凑趣笑道:母后,那我就让人接着击鼓了。

皇太后笑着点头,好。

太后娘娘。

席间一位小姐忽然站了起来,径自出了席,朝上裣衽笑道:臣女瞧着击鼓挺好玩儿的,想请太后娘娘赏个恩典,让臣女来吧。

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小姐容色干净、眉目英气,上身茜红色的轻罗衣裳,下着撒花长裙,打扮和长相都不算出挑,但是身子挺得直直的,有一种神采飞扬的傲气。

听她话里的意思,并不想参与徐家的这场选秀活动。

是以才会要求做击鼓手而避开。

顾莲微微诧异,这是谁家的小姐如此大胆?不慕富贵也罢了,居然不惧皇权?居然敢这样当面的表明态度,委实让人惊讶不已。

皇太后淡淡笑问:……这是?看了看魏国夫人,好像有点印象,是你们家的二姑娘吧。

魏国夫人的脸色有点发黑,赶忙陪笑道:正是。

又细细解释,嫣然从小就性子淘气,她娘死得早,连我这个做母亲的话都不听,真是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赶紧先把自己摘出来,----毕竟继母管不住嫡女,也是常有的事。

公孙嫣然抿嘴不言。

魏国夫人见皇太后脸色稍缓,略略松了口气,然后叫住继女,休要放肆!在太后娘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回来坐下。

公孙嫣然不便在人前大闹,更不能认真得罪徐家,只得回来坐下,不过鼓声还没开始,她又皱着眉头叫唤起来,哎哟……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魏国夫人不免气得肝疼。

心下更是后悔不已,自己本来就不想带继女来的,可是刚好她适龄,而且婆婆又一再叹气,说她没了亲娘,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多疼一点,提携一点,非要让她跟着一起过来。

来就来吧,这般故意捣乱是要做什么?要知道,公孙家本来是扶植过前朝小皇帝的,眼下投靠了徐家,还没有渡过忠臣的考验期,哪里敢这么惹人嫌?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儿。

侄女今天这般装模作样的惹人嫌,简直就是故意拆台!这会儿好言好语劝不了侄女,又不能当着太后的面大声呵斥,委实气得不轻,低声急道:嫣然,你安分一点儿!公孙嫣然却道:是真的不舒服嘛。

二姐姐。

旁边的公孙五小姐开了口,声音细细的,既然姐姐身子不适,那我陪你去歇一歇。

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扶姐姐,却被母亲拉了一把。

魏国夫人拉住女儿,急道:你哪里认得路?老实坐着!是怕耽误了女儿选秀吧?顾莲看得清楚明白,只是恍若未闻的轻轻拨着茶,心下不免感慨,……果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人多了是非就多。

太后娘娘。

公孙五小姐上前福了福,一脸柔顺,怯声道:请恕臣女莽撞,实在不忍心看着姐姐难受,还请让人指个路,让臣女先陪姐姐去歇一会儿。

魏国夫人想要叫住女儿,大喊大叫,又不免太过难堪,----就这会儿功夫,沈家和管家的人都已经纷纷侧目了。

哪知道皇太后却微微颔首,朝女儿夸道:温柔敦厚、体贴周到,五姑娘倒是很有做姐姐的风范。

问道:你姐姐叫嫣然,你又叫什么?公孙五小姐低头回道:臣女单名一个‘柔’字。

皇太后听了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行事做派都是温温柔柔的。

当不起太后娘娘夸奖,臣女惶恐。

公孙柔的头更低了,心下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气氛被姐姐闹得那般那堪,自己眼看就要跟着出局,幸好幸好,这般另辟蹊径总算入了太后青眼。

皇太后笑了笑,叫了一个宫人吩咐道:领着二位姑娘去歇息。

母后。

顾莲突然站了起来,微笑道:正好女儿想回去换身衣服,不如让我陪公孙二姑娘去歇着吧。

皇太后一时不解,正在迷惑,就有一个青衣宫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薛贵人过来请安。

众人都朝后面看了过去。

薛氏的身量不是很高,加上这半年的日子过得不大痛快,瘦了不少,看起来便有几分小小巧巧的,----绯色的织金上衣,配了一袭百蝶穿花的大摆长尾绣裙,那华丽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有几分累赘。

原本生得面如满月、粉面桃腮,也算是一张俏脸。

只不过此刻笑得僵硬,便如同那假花一般失了新鲜生机,即便勉强勾着嘴角,但是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

好在经过徐离的一番铁血震慑,脾气比以前柔和不少,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给母后请安。

然后打了招呼,二嫂好,两位妹妹好。

端敬王妃笑着让人挪椅子,快快快,让薛贵人坐下歇歇。

皇太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朝着顾莲点头,那你陪着去吧。

小儿媳明显是来寻晦气的,顾氏回避一下也好。

公孙二姑娘。

顾莲叫了人,微笑道:你跟我来。

徐姝拉了拉她,附耳低声笑道:你们去,我先在这儿看会儿热闹。

顾莲朝她笑了笑,当着人不便多说什么。

正要走,却被薛氏叫住,大妹妹,你要去哪儿?看了一圈儿,那些陌生的女眷们一个比一个讨厌,小姑子自己也不喜欢,只剩下大姑子还能说话了。

顾莲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印象有这么好,但是即便知道,也是没有心情留下来看热闹的,因而敷衍,三嫂且坐,我陪公孙二姑娘去去就回。

并不等薛氏回答,便一脸微笑领着公孙嫣然走了。

斜对面的沈瑶华扯了姐姐,附耳轻声,大长公主长得可真好看,又温柔,姐姐你往后就不用担心啦。

她和沈倾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感情十分好。

从小就觉得姐姐能干漂亮、温柔大方,心里颇为仰慕,满心都是盼着姐姐能够拔得头筹,并未把自己参选放在心上。

沈倾华捏了捏妹妹的手,看了一眼,示意此间不要多话。

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顾莲身上。

大长公主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高挑、曲线玲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双层半袖轻罗衣,月白色的挑银线百褶儒裙。

容姿端华出尘,举止温柔似水,仿若从古画里面走出来神妃仙子。

听说早些年嫁了人,但是丈夫却堕马死了,年纪轻轻,又是这般明珠一般的出挑人物,委实有些可惜了。

顾莲领着公孙嫣然渐渐走远了。

根本就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更懒得去猜什么,反正这些女子争来争去,将来要烦恼的人是薛氏,不与自己相干。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有一点微微不舒服。

顾莲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心下倒是奇怪,为何公孙嫣然会那般坚决的拒绝?毕竟她尚且没有出阁,也不是穿越来的现代人,应该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而且又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进宫的话待遇不会太差。

或许……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是觉得宫中凶险难测?----罢了,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顾莲看着河岸边碧绿嫩黄的垂柳,伸手折了一枝,一路上并不多言,只是不时的回头看看,以示自己不是目中无人。

让公主殿下受累了。

公孙嫣然一脸歉意,并非刚才那种不知礼节的样子,连走路都落后半步,不敢和顾莲比肩而行。

顾莲知道她是装肚子疼,不过不想多问,只是微笑,不妨事,正巧我也想回去换身衣服。

省得等会儿万一薛氏闹起来,弄得鸡飞狗跳,自己在旁边白白受牵连,还是远远的躲了最好。

公孙嫣然在后面低着头,一改之前的傲气,小声道:今日臣女有所冒犯,希望没有惹得太后娘娘生气,回头……还望公主能够劝解几句。

顾莲淡淡笑道:别担心,母后不是那种爱生气的人。

臣女不是那个意思。

公孙嫣然赶忙解释,想要细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好意思道:总之……今儿都是我失礼无状了。

顾莲不是太有兴趣多听,只是安慰她道:没事的,你既然不舒服,只管好生歇一会儿才是。

一路回了屋,便让宫人安排她去旁边歇息。

自己则回了寝阁,随便拿了本书出来闲闲翻看。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有宫人过来请示,说是花园里的宴席快要散了,太后吩咐来接公孙小姐,等下好同魏国夫人一起回去。

顾莲出来送人,随便扯了个谎,笑道:我原说打个盹儿迷一下子的,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公孙嫣然福了福,今儿有劳公主殿下辛苦,打扰了。

没事。

顾莲让宫人领着她过去,自己依旧回了屋。

没坐多会儿,徐姝就一脸兴奋跑了回来,撵了宫人出去,姐姐……幸灾乐祸之色掩都掩不住,乐呵呵道:可笑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点内容:1.当初徐娴和徐姝走丢的时候,徐家顾及名声,应该不会张扬,修改成对外宣布去了亲戚家,这样也方便以后女儿们回来,瞒不瞒得住是另外一回事。

2.顾莲回到徐家,身份是丈夫亡故了的徐娴。

从徐夫人的角度来看,这样即便顾莲不急着嫁人,也不会耽误徐姝,而且顾莲已经是结过婚的了,万一再嫁也不存在欺骗对方的行为。

前面提到这些的地方,正在找出来修改,大家知道就行了~~168、群芳会(下)瞧你。

顾莲笑道:慌什么?慢慢说罢。

姐姐你不知道。

徐姝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急急说道:三嫂像个泥胎菩萨一样坐在那儿,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皱着眉头,一会儿又咬牙切齿,比戏台上的脸谱还要好看呢。

顾莲含笑嗔道:你呀,真是看戏不怕台高。

你走了以后……徐姝细细道:公孙家二姑娘跳了一段胡旋舞,我觉得跳得还不错,三嫂在旁边一个人嘀嘀咕咕,说是张牙舞爪的。

然后沈家二姑娘写了一幅字,三嫂看都没看,一副不入眼的样子。

顾莲笑了笑,那种场合.三嫂怎么高兴的起来?以薛氏的性子,看着这些想要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没有当场打烂她们的头,而只是嘀咕几句,已经算是收敛很多了吧。

又是微微惊讶,公孙二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还会跳胡旋舞呢?我记得,那个可是跳起来转得很快的。

是啊,我都快看不清她的脸了。

徐姝没太留意别的人,满心都是想说薛氏的笑话,接着又道:后来管家大小姐写了一首贺诗;二小姐做了一副画,倒也平常,断然比不上姐姐的画;三小姐瞧着有点笨笨的,又胆怯,听说是庶出,只是奉上了几个早先打好的络子。

顾莲笑道:姨娘养的,少学了些东西也不奇怪。

是啊。

徐姝点了点头,又笑,管家大小姐作了诗,三嫂看了,回来满嘴嘀咕酸腐云云;二小姐画了画,三嫂又说颜色不够鲜亮;后来三小姐的几个络子,送上来让大伙儿挑的时候,三嫂一个都不看上没有要。

顾莲觉得薛氏的反应还算正常,就算换做自己,要是叶家公开给叶东海选妾,还各种才艺大乱斗——即便不像薛氏这般冷嘲热讽,肯定也是高兴不起来。

有些迷惑问道:就这样……不用值得你这般高兴吧?你听我说完嘛。

徐姝呵呵笑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宴席快散了。

解释道:你想啊,反正三嫂的脸比驴还要长,谁都没心情继续多坐,母后只好大伙儿都回去,免得再坐下去也是无趣。

嗯,然后呢?然后三嫂就气呼呼的一个人先走。

徐姝又笑了一阵,结果……结果她不小心崴到了脚。

因为她生气嘛,丫头们都离得有些远,偏生那个公孙柔有点多事,巴巴的跑上去扶她……听到这里,顾莲已经预感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三嫂正找不到人发作呢。

徐姝继续说道:一看不是自己的丫头,是方才跳胡旋舞的小姐,气得当场狠狠甩了一把,不知怎地……大约是三嫂脚疼掂着脚尖,没把公孙柔推开,反倒把自己推倒了。

说着,又忍不住大笑,偏生那个地方是个斜坡,三嫂就一个踩空就滑了下去,跌进了水里,最后变成一只落汤鸡……顾莲微微惊讶,琢磨道:如此……公孙柔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徐姝不以为意撇撇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谁也没看清。

公孙柔想来还不敢去推三嫂,那么巧……是三嫂自己滚下去的也未可知。

嘲讽一笑,管他呢,反正一个我都不喜欢。

如果真的是薛氏自己滚下去的……顾莲不知道作何感慨,——后宫争斗太过激烈,环境迫使人不得不成长,就连一向莽撞的薛氏,都学会使用心计算计对手了吗?如此一来,今天表现最突出的公孙柔怕是要落选了吧?毕竟公孙柔还没进宫,就跟薛氏结下了仇,除非皇太后丝毫都不计较,愿意看到一个鸡飞狗跳的后宫,否则应该会让她避开的。

说起来,也是公孙柔运气不好。

当时沈倾华弹琴的时候,薛氏不在,其他小姐写幅字、画个画,或者做首诗,都还算是含蓄内敛,跳胡旋舞却是有点太过招摇了。

三妻四妾,说到底都是女人为难女人。

顾莲想到徐离,想到叶东海,不自禁的摇了摇头,然后静了静心,对徐姝说道:薛贵人马上就要封后,薛家来不来投诚还是两说,你便是不喜欢她,面子上也不要得罪的太狠了。

我知道。

徐姝嘟哝了一句,就是看看热闹,反正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说。

含笑看向对方,姐姐都是为了我好,担心我,我心里明白的。

微微唏嘘,原本这位才是自己的小嫂子。

如果当初哥哥娶了她……罢了,此刻再去回想也是无益,倒是哥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将来后宫又是一群女人,想起来就让人觉得闹心。

站在同是女子的角度,自己并不喜欢哥哥的霸道做法。

不知道别人家的兄长们是什么样?反正自己家的三个哥哥,心里只有天下,从小到大连面都见不多,即便见了,也都是他们在一起议事,自己和姐姐根本就插不上嘴的份儿。

认真说起来,自己和母亲、姐姐的情分,只怕要比和兄长们的情分深十倍。

当时自己和姐姐走散了,是多么盼望哥哥们回来来找人,来搭救……可是他们没有,或许只在附近找找,找不到就放弃了,然后就去忙着和薛家的亲事,哪里还记得有两个妹妹?哪里知道妹妹们活在人间炼狱里?姐姐死得那样的惨,叫自己如何能够不怨?不恨?如今看着这条路固然是光鲜辉煌的,但是经历了多少痛,多少血,又是一路多少黑暗无奈,——做了公主又如何?对于自己一个女儿家来说,并不觉得,比当初做安阳指挥佥事的妹妹更加美妙。

那些功名利禄、权利地位,不过都是哥哥们想要的东西罢了!怎么了?顾莲轻轻推了推她,柔声问道。

没事。

徐姝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起这些,勾了勾嘴角,只是想到,过几天我那位三嫂就要做皇后。

冷冷一笑,有了这个名分,有了薛家的人撑腰,她又是爆炭一样的脾气,只怕往后日子就热闹了。

顾莲微有沉吟,猜测道:不知道薛延平会不会过来?薛延平来了,薛氏的皇后地位稳固,于自己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薛延平不来,徐家和薛家打起来,于自己而言……仍然不见得有任何帮助。

徐离那边,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或许,只有等他腻味了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薛氏的封后大典越来越近了,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时候,徐家的临时皇宫里气氛特别平静,有种时光悠悠无声的味道。

顾莲裁了做荷包的料子,裁好了,却不想做。

万一徐离拿着荷包,去告诉叶东海这是自己送给他的……虽然他做了皇帝,眼下更是各种大事烦扰,未必有这么无聊,但还是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随手将小银剪子扔到一旁,坐在窗边发呆。

公主殿下。

有宫人进来回禀。

乐宁长公主过来了。

话音未落,徐姝已经穿戴一新笑嘻嘻走了进来。

一身茜桃色的箭袖华衣,下面是挑金线的百褶绣裙,褪去从前的稚气甜美,颇有几分明媚,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看我这新裙子漂不漂亮?顾莲笑道:好看。

她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裙,胭脂红的颜色,里面隐隐夹了细细的金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单是布料就足够漂亮的了。

徐姝呵呵笑道:就是上次外头进贡的那什么千丝霞影纱,我瞧着还不错,姐姐得的那匹烟霞色也很好看,回头让人裁一条去。

顾莲打量着她,好。

一双乌黑漂亮的杏眼,肤白如玉、眉目于净,少了幼时珠圆玉润的婴儿肥,略略清瘦,露出尖尖的下巴颌儿。

相貌和徐离有七、八分相似,就连眼底深处,那种隐隐的锐气都是如出一辙。

——到底是同胞兄妹。

看什么呢?徐姝有点不好意思了。

顾莲嫣然一笑,看你啊……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去去去。

徐姝嗔了一句,伸手拉她,刚才我让人放了船出来,正好今儿天气十分不错,咱们去荷花池里面划船,再拿一壶果子酒上去喝。

顾莲拧不过她,只得换了衣衫笑着跟了出去。

徐家后宅的景致是以水取胜的,说是荷塘,其实差不多绕了大半个徐府,周遭亭台楼阁,一处处景点都是凭水而建,配上旁边的假山乱石,曲径通幽小道,让人颇有一种依山傍水的感觉。

此时将近晌午,正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时候,头上一片碧蓝澄澈的清空,中间飘着朵朵绵软的白云,让人心情都跟着空旷起来。

而蓝天白云之下,放眼望去,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

徐姝忆起旧事,笑道:姐姐可还记得从前……?自己咬了咬唇,那会儿都怪我太淘气,结果……不便在外面说起往事,只是微有唏嘘,眼下时节不对,要是再过段日子,等到水里的荷花全都开了,那才好看呢。

顾莲微笑着,视线掠过记忆里那幅画面的地方。

徐姝淘气差点摔倒……自己去扶她……跌进池塘里,然后狼狈的朝着岸边狗刨式游了过去,徐离站在岸上看着自己笑。

当时一着急,一生气,就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后来自己踩着沾水的草滑到了,又跌了一跤,再抬头,意外的看见了叶东海。

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想到徐离会订亲又退亲,而自己几经辗转,最终会嫁给当时仓促一瞥的叶东海。

缘分还真是奇妙,那时候的三个人,谁又会猜到今天的局面呢?徐姝在旁边打量着她,姐姐……忽然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不该提的话题,但是又不好直接跳过,想了想,笑道:对了……要不我找几个人下水,把从前掉在这儿的簪子给捞出来。

清风徐徐,把她的声音裹着风里卷上了岸。

凉亭里,徐离听得清楚分明。

透过窗扉的缝隙往外看,岸边的依依垂柳之下,停着一艘小船,上面坐着一个茜桃色的身影,一个天水碧绿的身影,两个人正在树荫下面说着闲话。

周遭荷叶连连,荡漾的水波在阳光下折出粼粼金光——像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美丽画卷。

顾氏一直静默着,她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吗?此刻人背对着这边,阳光勾勒出一个婀娜的背影,静静的、柔柔的,让人不忍心开口打扰。

徐离沉默不语,跟前的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姐姐?徐姝又问,要不要叫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了。

顾莲终于开了口,淡淡笑道:何必那么费事?不过是几年前的一件首饰罢了,早就已经过时了。

抬手指了远处,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落在湖面上的轻薄羽毛。

可是徐离听在的耳朵里,却是震得心头一跳。

不对……她记得,她是记得以前的那些事的,她记得掉过簪子,那么肯定就记得以前自己在这里落过水!这个女人在撒谎,她居然……居然一直骗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徐离不由脸色一沉。

亭子里的宫人们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都缩了缩脖子。

徐离招了招手,朝着一个宫人吩咐了几句,然后自己出了凉亭,顺着假山后面的小路一圈儿绕过去。

从这边走,有一条近道可以绕到荷花水塘前面。

徐离一面走,一面嘴角微翘。

顾氏终于记得从前的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看妹妹毫不惊讶的样子,想来有一段日子,甚至……很可能是早就记起来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却一直在自己面前装成迷糊。

倒是小看了她,居然装得连自己都哄了过去,而且……还哄得妹妹和母亲一起瞒着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母亲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女人……徐离闭了一下眼睛,心中又气又恨。

荷花水塘另一头的小船上,顾莲正在和徐姝掐荷叶,一人顶了一叶在头上,徐姝还掰了一截荷叶梗,扯了丝,挂在耳朵上假作耳环。

两人正在嘻嘻哈哈的指点说笑,乐不可支,忽地岸边跑来一个青衣宫人,在岸上大喊道:乐宁长公主殿下……皇上回宫了,说是请公主过去说话。

哎?徐姝止住笑声,诧异道: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顾莲也是微微惊讶。

还以为徐离至少会忙到四月初八,忙完薛氏的封后大典——毕竟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册封仪式,万一薛延平不来,徐家和薛家很可能就要兵戎相见。

你快去吧。

顾莲不疑有他,笑道:我也不玩了,跟你一起上岸去。

我还没玩儿够呢。

徐姝刚得了乐趣,不想走,但是到底放心不下哥哥那边,让人靠了岸,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说完话就回来。

嘀咕了一句,反正三哥找我不会有什么正事,肯定不会太久的。

顾莲寄人篱下只能依着她,浅笑道:行,那我等你一会儿。

徐姝上了岸,这儿太晒,你找个树荫的地方等我。

知道了,去吧。

顾莲笑着挥手,然后看向后面的船娘,随手指了前面一处垂柳茂盛的地方,划到那边等着便好。

玩不玩的,反正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小青舟在荷塘里缓缓划动,像鱼儿一般穿梭于碧绿的荷叶之间,顾莲伸手去抚摸那些荷叶,嗅着淡淡的清香,心里倒也生出几分安宁柔和。

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养神,再睁开时,却发现小青舟已经划到了荷叶深处,不由蹙眉回头,想要斥责那莽撞船娘几句,怎么把船开到……话音嘎然顿住,看清身后的人不免惊异,三哥,你什么时候上的船?几时靠得岸,他又是怎么上来的?怎么跟猫一样没声音。

刚刚。

徐离抿嘴薄薄的嘴唇,含了笑意,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然后头也不回的吩咐船娘,下去吧,不用你划船了。

顾莲环顾了一圈儿,瞪大眼睛,……这怎么下?眼下小舟已经驶进了荷塘深处,四周除了密密匝匝的荷叶,就是湖水,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但是那船娘只是迟疑了一瞬,便一声儿不吭,像泥鳅一般下船入了水,连水花都不敢溅起一个,荸荸的从水里划走了。

顾莲顿时无语了。

——要不要这么欺负人啊?特权阶级都不讲道理。

徐离背负双手,静静立在小舟的另外一端,在耀目的阳光下,那些由深深浅浅金线蹙成的飞龙,腾云而飞、灵光闪动,折出一道道光华璀璨的金芒,气势破云而出。

顾莲垂下了眼帘。

徐离,早已不是从前的徐离了。

怎么不说话了?没有。

顾莲不去看他,搪塞道:我在这里等姝儿……语音一顿,不是说他找徐姝说话吗?怎么他……?心中一慌,旋即赶紧镇定自己的情绪。

徐离呵呵一笑,我跟姝儿开了个玩笑,哄她玩的。

说得好像真的一般,等会儿她找一圈找不到人,着急发脾气就有意思了。

顾莲不信他有这么无聊,但是并不知道自己被对方识穿,只能笑道:三哥你这样欺负姝儿,当心回头她要生气的。

徐离原本是一腔泼天火气的。

但此刻周遭安宁、风景如画,更兼心上人轻声细语,一副稚子无辜的天真神色,反倒觉得有趣。

——装吧,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徐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轻声笑道:要是姝儿生气了,回头你哄哄好了。

话锋一转,又问,对了,你给我做的荷包呢?顾莲怕他疑心,佯作平静抬眸回笑,我手脚慢,还要过一段日子才得。

是不想做吧?徐离笑道:要过多久,不会……让我等我一年半载吧?我说,妹妹你也太懒了。

怎么会……顾莲觉得自己成了透明的,有些尴尬,三哥你又不缺这些,也不急等着用,回头我做好了自然会给你的。

我是不缺这些小玩意儿。

徐离笑容越深,悠悠道:不过妹妹做的,怎么能和别人的一样?你好歹上点心才是。

顾莲的明眸里光芒流转,闪过一丝猜疑。

徐离现在并不想去揭破她。

自己被糊弄了这么久,也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这样反而更加有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叫她没法子不回答。

顾莲觉得他今日古里古怪的,不敢多说话,侧首去攀折一片大大的荷叶,在手里转了转,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因而道:不如我们回去吧。

小心翼翼建议,不然姝儿等久了,该着急了。

不用担心她。

徐离从船头上走了下来,抓了她手里的那张荷叶,在长条椅上躺下,然后把荷叶搭在脸上挡着阳光,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儿我也给自己放个假,歇一会儿。

顾莲眉头微颦,三哥……你知道吗?徐离打断了她的话,驿站没有薛家的消息传来,看样子……薛延平不会来参加封后大典了。

顾莲吃惊道:三哥是说,薛延平抗旨不遵?呵呵。

徐离拉开了脸上的荷叶,看了她一眼,你说的很好。

饶有兴趣的坐了起来,那妹妹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怎么知道……徐离抿嘴一笑,又不言不语躺了回去。

顾莲百般不自在的坐了一阵,看着旁边那个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点冲动想去打烂他的脸。

总是这样,他想让人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然的话,你就尴尬无聊的呆坐着吧。

只能把刚才的话题拣了起来,想了想,要是薛延平不来参加封后大典,就是抗旨不遵……是逆反。

有些不确定,三哥,那最近是不是要起战事了?妹妹果然聪明。

徐离再次乐呵呵坐了起来,看着她头上顶了一片荷叶,自己也把荷叶放在头上,然后神色一凛,我大概又要出征了。

顾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学自己,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当即拿了荷叶,不过心思更多的被出征二字吸引。

不知不觉收敛了笑意,说道:嗯,三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169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多谢妹妹。

徐离看着对面那双明眸,看着里面的担心,笑容里不知不觉透出满意,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这样吧,既然你荷包做得慢,那我也不为难你,随便你慢慢儿的做,不着急。

徐离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了?顾莲觉得诧异,看他一身华严气象,偏偏顶个荷叶在脑袋上,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心底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

按照前世科学和心理学的分析来说,——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在潜意识里不自觉的模仿对方,认为彼此是一个国度的,以便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天长日久、潜移默化,甚至连长相和气质都会变得相像。

所以很多夫妻在一起生活多年,就会越来越有夫妻相。

似乎……叫做什么无声移情效应。

徐离肯定不知道这些研究说法,那么……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了?想起那天在观澜阁的时候,他拉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口,一字一顿说出那句,我-心-悦-你。

顾莲不自觉别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那金光粼粼的湖水面上,四周荷叶田田,微风徐徐的轻送,卷起一阵阵潮湿清爽的水汽。

大妹妹!徐离说了半天不见对方回应,不满的提高了声音。

顾莲回头,嗯……?我说……徐离耐起性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既然一时半会儿做不好荷包,不如替我打个平安穗子,回头系在剑上也是不错。

怎么又想要穗子了?顾莲觉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实在有点没完没了,因而婉拒道:三哥只管把我当丫头使唤。

我什么时候拿你当丫头了?徐离皱着眉,语气颇为不快,我只想是求个平安在身边。

神色有一丝认真,一丝怅然,那样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好像……血光剑影之中,都好像有你陪在我的身边,……好像家人在我身边一样。

顾莲感受到了他低沉的情绪,不由看了过去。

不论是徐离的家人,还是他的部下,每一个人都仰视他、倚仗他,却很少有人会想起,其实他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是人,而并非无所不能的神。

即便如今做了皇帝,仍然免不了要亲自去浴血厮杀,——刀剑不长眼,谁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他?在他心底,也会有希望他人给予温暖的时候吧。

不知不觉软了心肠,应道:……好。

又问:三哥什么时候走?徐离复又高兴起来,等你打好了穗子再走。

又在胡说。

顾莲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说道:军机大事岂能儿戏?打个穗子很快的,我这几天就做好给你。

徐离见她应得爽快,嘴角微翘,你还是担心我的。

顾莲一怔,是啊……解释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哥哥呢?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徐离轻轻笑着,幽深的眼睛里带出一丝温暖,一丝闪烁的明亮,——可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始终不敢承认。

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不怪她。

不想让她不自在,继续用荷叶遮了脸躺下去,淡淡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张筑天子城的图,画得很好,等到回头修好了,妹妹你可以挑一处宫殿居住。

开始修皇城了?是的。

徐离的声音裹在清风里,轻轻飘荡,已经找了好几家修筑土木石方的高手,还有从前修筑过旧都皇城的大家,皇城太大,比旧都的还要大上几倍,所以让几家合在一起接手。

语音一凝,安顺侯叶家……便是此次修筑皇城的负责人。

其实很想看一看她是什么表情,到底还是忍住了——不想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果然船的另一头静默了一瞬,才道:……是吗?想来还要修上好几年吧。

徐离的心微微一沉。

到底还是不能忘了叶东海吗?没关系……,叶东海能给她的,自己一样能给!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才一年多光阴,加上其间又是坎坷不断,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她也不信任他。

其实算算日子,她留在自己身边也有一年多了。

若非哥哥设计阻挠,又怎么会变成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如果是自己时常陪在她的身边的一年,对她好、待她真,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都捂化了。

如今自己腾不出太多的时间,加上身份不便,……慢慢来吧。

唯一叫自己头疼的是,她和叶东海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若非七七的存在,想来她不会这么固执己见!叶东海不就是占了这点便宜么?徐离在心里冷笑,思绪早就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三哥……顾莲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对方回答,小声疑惑,怎么不说话?探头看了看,……睡着了吗?徐离原本想回答的,忽地心念一动,反而抿着嘴不做声了。

猜测着,……她会不会过来掀了荷叶呢。

不过顾莲根本就没这么无聊,或者说……没这么配合他的心思,自己拿了长长竹竿插入水里,用力一撑,想要把船划到岸边去。

只是……怎么看着船娘划起来容易,自己却这么费劲?好不容易动了一点,但是方向却不受自己控制,加上周围又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划起来更加吃力,折腾半天还在原地打转。

最终只是搅混了一池荷塘水。

徐离见她撑杆划船,原是不高兴想要阻止的,不过很快发现没这个必要,在荷叶底下看了半天,最终忍不住揭了荷叶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想要把自己和我都转晕吗?顾莲不知道他方才为什么要提叶家?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吗?有一种快要装不下的感觉,浑身不自在道:……我想回去。

往四周看了看,不可能没人有跟在皇帝周围的,怎么一个人影儿都不见?回头看向徐离,把手里的竹竿递了过去,三哥,不如你来划吧。

如此颐指气使的,这女人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徐离看得一笑,你的脾气,怎么越发的跟姝儿一个样子。

顾莲不能像徐姝那样跺脚娇嗔,喊一声,三哥,你到底划不划?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一面继续努力撑杆,一面在船上四下寻找,然后佯作不当心的样子,哎呀一声大叫,把桌上的酒壶盘碟都打到了水里。

她的声音不小,加上扑通扑通一串水响,顿时吓得四周冒出好些人来,有的在岸边花丛中露了个头,有的在桥墩下面探出半个身子,一个个皆是惊呼不已,皇上!长公主……还有人飞快扑到了最近岸边,准备下水救人。

没事。

徐离站了起来,朝着岸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公主在闹着玩儿呢,你们都退下吧。

回头含笑看了一眼,妹妹,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啊。

四周的那些人,因为皇帝的一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顾莲见状不由气结。

此刻太阳刚好转近了云层里,天空突然阴了下来。

徐离一身海水蓝的团龙纹锦袍,牙白色的腰带,一身简单的打扮,与他清俊冷毅的面容极为相衬,唇角那弯浅淡的笑意却是漂浮,让人捉摸不定。

顾莲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心里不停猜疑。

今天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徐离不光使诈调走了徐姝,说话还奇奇怪怪的,甚至……还说了叶家的事来试探自己。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心里有些怀疑?回想一下……,自己好像说错了一句话,那句簪子掉在水里……,难不成好巧不巧被他听了去?所以,才会猫捉老鼠似的来逗自己玩儿。

大妹妹?徐离走近了些,弯下腰,含笑偏头去看她,在想什么呢?要是有什么为难事,不妨说给哥哥听一下。

顾莲极力镇定自己,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想回去。

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真正的哥哥,委实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更不用说,自己还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冒牌货了。

好吧。

徐离佯作无奈的样子,伸手拿了竹竿,一面撑,一面说道:既然妹妹想回去了,那就依妹妹所言。

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谁让我是做哥哥的呢。

一副溺爱妹妹没有办法的好兄长模样。

顾莲在心里腹诽,果然是一块做皇帝的好料子,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要是此刻有旁人看见了,只怕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好兄长呢。

对了。

徐离在撑杆的空隙回过头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含笑问道:听说前几天来了许多小姐给母后请安,大妹妹你瞧着,有没有长得好又贤惠的?你喜欢哪个,我留下来给你做**子好不好?顾莲在心里骂了一声,你这个渣!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我看着都挺好的,一个个都长得跟花骨朵儿似的。

徐离笑问:比大妹妹还要好看吗?要是徐姝被这样问,肯定是跳脚大喊,三哥你偏心,想着媳妇就忘了妹妹!肯定是妹妹好看啦。

顾莲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淡淡一笑,嗯,都比我好多了。

此话当真?徐离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吟道:想不到……竟然都是一些绝色女子。

三哥!顾莲忽地大喊,指着前面的一处九曲十八折竹桥,着急道:当心,要撞上了!话音未落,就是砰的一下剧烈碰撞!徐离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震得往后跌了一跤,摔倒在穿上,哎哟!他满脸懊恼的爬了起来,掸了掸灰,然后一脸可惜看着飘远了的竹竿,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够不着了。

顾莲哪里还看不出来?他分别就是故意找机会把竹竿给扔了。

方才小船和竹桥一撞,受到反弹,已经慢慢漂出了好几米远的距离,——这会儿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道该怎么上岸了。

徐离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问道:妹妹你生气了?废话!顾莲被他反复拿捏了一下午,就算是面团一样的性子,也忍不住要生气,瞪了他一眼,你方才把人都撵得远远的,竹竿也弄丢了,咱们怎么上去?难道要像那船娘一样下水,游着回去不成?徐离听她连珠炮似的诘问,也不生气,反倒狡黠一笑,这个法子听着不错。

顾莲气极,那你游一个给我瞧瞧!徐离凝视着那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叫人爱不释手。

一阵清风在水面上盘旋掠过,卷得她身上的轻罗衣裙随风盈动,手臂间的披帛更是要飞起来一般,像一只在风中翩然飞舞的碧蝶——时光静好无声。

让自己对此情此景生出一丝眷恋,希望刻成永恒。

眼下顾莲还在气头上,根本就没有留意对方的心思,只是气呼呼追问道:三哥你怎么不游了?真是……不用那么麻烦。

徐离微笑着打断了她,走近了,一手把佩剑摘了下来,一手稳稳地捞住她的腰,在耳边轻轻笑道:抱紧,可别掉下去了。

顾莲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子一轻。

徐离抱着她,在船上轻轻巧巧的往前踏步借力,然后用剑在船头上一撑,顿时带着人凌空飞起,不过转瞬,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竹桥上面!顾莲惊魂未定,低头搂着他的腰身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这算是传说中的轻功吗?!刚才只觉得眼前一花,四周的景物便毫无规律的旋转起来,正在担心徐离耍宝不成要落水,结果这会儿人就站在桥上了。

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温暖和煦,……吓着没有?顾莲回过神来,尴尬不已的一点点松开了他,……没有。

退后一步,总不能说哥哥你好厉害,或是我好害怕吧?徐离笑问:好不好玩儿?顾莲觉得他十分促狭,自己说好玩儿当然不行,他没准儿会说再来一次,说不好玩儿,估计他又要刨根究底问为什么,因而抿嘴不言。

徐离不好太过逗她逼急了,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两个人都是不言不语的,方才拌嘴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这么一冷场,反倒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微风掠过垂柳的簌簌声,——像是一把娇嫩柳叶做的刷子,轻轻掠过人心。

顾莲稳了稳情绪,慢慢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眼下宁静的气氛越发怪异,因而开口道:三哥……我先回去了。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最终没有再去为难她,颔首道:好。

虽说并不想让她走,但是出来的时间的确不短了,你去吧,正好回去看看姝儿。

省得回去太晚,惹得母亲派人过来寻找就不好了。

我走了。

顾莲欠了欠身,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徐离静静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叫了一个宫人过来,指了指,赶紧过去跟着长公主,要是磕着碰着了,唯你是问!是。

那宫人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徐离一直目送着顾莲走远了,绕过了假山,直到最后分花拂柳消失不见,方才缓缓的收回视线,抬起手……还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心底忽然生出一点淡淡不安。

没有人能完全的随心恣意,哪怕……做了皇帝也不行,不但如此,自己身上的束缚反倒越来越多了。

眼下的美好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样,叫人心生不安——自己谁都不怕,但是却怕被命运之手拨弄。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四月初八封后大典这天,但是……没有任何薛延平的消息传来,连影子都不见一个,空气里弥漫出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不过薛延平没有来,但是皇帝的圣旨却不能出尔反尔,封后大典依旧如期举行,满城声动喧天、四处红绸飘舞,整个安阳城都沸腾起来了。

远远的,有祭祀用的悠长号角声响起,破开九天云霄!这个时候,顾莲手上那个玄色的平安穗子,刚刚穿完了最后一根金线,听着外面动静微微一笑,将穗子和小银剪一起放进了竹筐里。

皇帝?江山社稷,**河山……殊途岂能同归?徐离就好像那天上的骄阳,光芒万丈,天生只能用来仰视,他的那一点少年情思,应该很快就会被吹散不见了。

徐姝满心烦躁跑了过来,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真是烦人!!不怪她心烦,薛氏一旦册封成了皇后,那么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两个,谁见了她都要行大礼的,——身为长公主也不例外。

你也不必太过烦恼。

顾莲笑了笑,安慰她道:眼下薛延平没有过来,摆明了就是不奉旨,薛家已经成了谋逆,她这个皇后不过是谋逆的见证罢了。

续了茶,薛皇后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其间道理自然明白,只怕她自己也欢喜不起来。

薛皇后岂止是欢喜不起来?心情简直就是如履薄冰一般。

整个封后大典,都是战战兢兢、神魂不安的,司礼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完仪式的。

一直整个封后大典仪式结束,回了府邸,还是飘飘忽忽回不了神。

妈妈……薛皇后一身正红色的双层广绫长尾凤袍,衬得她身姿越发娇小,有一种撑不住,整个人要被衣服淹没的感觉。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恐惧,惊慌不安,爹爹不肯来安阳,那么三郎他……会、会怎么做?这种问题,薛妈妈怎么答得上来?心下同样恐惧不安,感觉就好比那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不知道刀会几时落下,叫自己一命呜呼!三郎……薛皇后精神恍惚,——不对,丈夫已经是九五之尊了,不再是那个给自己描眉戴花,用小东西哄自己开心的徐三郎了,皇上他会不会对薛家……用兵?我这个逆臣之女,……这个皇后,又还能再活几天?越想越是害怕,最后伏在桌子上呜咽哭了起来。

薛妈妈其实想劝自家小姐,好歹还为徐家生了一个女儿,可是话到嘴边,又悄悄地咽下了,——现如今,大公主还在皇太后那边养着呢。

次日早起,顾莲按着规矩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正好赶上乳娘抱了大公主在连廊上,刚要进门,见状不知不觉上前了两步,问了一句,锦绣快要周岁了吧。

快了。

乳娘笑道:大公主再过两个月就周岁了。

顾莲微笑伸出了手,让我抱抱。

乳娘有意讨好她,给了孩子,在旁边罗里嗦笑道:大公主平时最爱笑了,也好带,平日里不哭不闹的,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一面说,一面做了鬼脸逗她,公主……公主给姑姑笑一个。

大公主锦绣长相肖母,宛如一个浓缩版的小小薛氏,一张粉嘟嘟的小脸,被乳娘逗得咧嘴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漂亮的小小白牙。

顾莲瞧着,心底不由猛地一酸。

七七,七七……,如今一岁半的年纪,应该会喊爹娘了吧?可是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她又到哪里去喊娘?自己错过了她的这些成长阶段,时光再也不能倒流了。

姐姐……徐姝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乳娘知道她和薛氏一直合不来,不似大长公主脾气绵软,有些不安,上前朝顾莲陪笑道:大公主如今长得沉甸甸的,抱一会儿便扎手,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待到徐姝走近了,抱着大公主一起行了礼,又笑,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徐姝停住脚步,眉头微蹙,也不等那乳娘走远,便在后面冷笑,好歹是我的亲侄女,难不成我还会找一个奶娃娃出气?就跟我有多黑心一样!那乳娘不敢接话,也不敢回头,只做没有听见赶紧进去了。

徐姝还在生气,回头却见顾莲一脸恍恍惚惚,悄悄扯了扯她,附耳道:过几天我找个空儿,……过去一趟。

顾莲摇了摇头,无缘无故的,太过打眼了。

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低声道:回头再说此事,先进去给母后请安吧。

上了台阶,忍不住回头朝着叶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叶东海又在做什么呢?你说什么?!我说。

叶东海神色低沉,重复道:伯母枉顾人命害死春儿,为人失德,现在人证物证齐全,请父亲站在儿子这边,站在二房这边……顿了顿,据理力争,要求和长房、三房分家!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到现在,人物有了自己的性格,某颜不能让他们精分去配合剧情,只能根据他们的性格来演绎故事,最后结局可能跟大家猜的都不太一样~~~不是在暗示女主要跟谁,也不能保证,只能承诺男主、女主、男配不死,不会写成悲剧~~【喂!你负点责任啊喂!←_←这几章有点过渡,嗯嗯,下一章开始各种热闹~~~PS:预计离结文还有一段,得把故事讲清楚,然后把重要配角的结局都交待鸟~~~170、乱此话当真?叶二老爷甚是吃惊,你大伯母她……她怎么害死了春儿?虽说佟春儿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可是就这么被大嫂害死,也太过骇人听闻,长房更是丝毫不顾二房的感受,实在太过嚣张了。

叶东海沉声道:自然是真的。

当天给佟春儿接生的两个稳婆已经找到。

——如今叶东海已经是公侯勋贵,叶家自然是他为大,对那两人威逼利诱,总算从稳婆们嘴里撬出了有用的东西。

细细整理一下,便是叶大太太只管胎儿身强体壮,不管佟春儿本人,进补过度造成胎儿太大,以致生不出来难产了。

后来为了顺利娩出胎儿,不顾人命给佟春儿用了虎狼之药,造成产后大出血,结果就此送了她的小命。

这般暗藏祸心、心思毒辣,如何能够毗邻而居?解决的办法便是分家。

这件事叶东海不便直接出面,毕竟是晚辈。

因此在屋里说了一、两个时辰,努力要说服父亲提出分家,反正上头爹娘都不在了,兄弟分家也是平常,更何况佟春儿还是叶二老爷的姨娘,她死了,替她讨个公道也在情理之中。

叶二老爷虽然对长嫂的做法很不满,对佟春儿惋惜,加上如今叶家以二房的爵位为尊荣,对分家倒说不上有多大的排斥。

只是想不明白,儿子为何一定要坚持这件事,纳罕道:分不分的,你也落不着什么好处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

叶东海淡淡道:这么多年,我……累了。

自己没有想过要忘恩负义,但是伯父伯母一直挟恩图报,逼得妻子和自己离心,逼得她在叶家劳心劳力、心力憔悴,最后以致早产。

报恩可以,但不能以自己的小家庭支离破碎为代价。

若非叶家一直寒了妻子的心,这么久了,她怎么会一点音讯都没有?想来……她,她是害怕回这个家了。

说起来要不是当初自己出事,家里又没个可以主事的人,莲娘怎么会站出来主持商号的大局?又怎么得罪了暗藏祸心的曲奎,害得她几乎送了命?若非如此,此刻她还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她已经是护国长公主了。

自己真是担心,即便最后徐离那边能够解决,妻子也是不愿意回来的,甚至还会要走女儿七七。

毕竟……谁会愿意自找苦吃呢?可是这些弯弯绕绕的纠葛,不能说给父亲听。

好在叶二老爷虽然是个做爹的,但是一向都信儿子、听儿子的。

而且自觉二房已经是公侯人家,分出来单过也是极为正常。

再说了,长房不是已经得了继子了吗?行。

叶二老爷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我去说。

还自以为聪明的交待了儿子一句,你是做晚辈的,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出面。

不急在今天。

叶东海叫住了父亲.说道:薛延平抗旨不遵,徐家马上就要往济南府那边打了,我也是要一同过去的,明天就要出发了。

细细交待,我把高管事留下来,到时候……爹你有不懂的问他便是。

自己不能出面,否则一顶忤逆的大帽子扣下来,事情只会变得越发混乱。

——对家里人用心计、用手段,从前只是不想,现在狠心用了,只是觉得疲惫不堪。

叶二老爷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叶东海又道:咱们只为分家,不为结仇,爹你也不要把长房得罪太狠,毕竟他们照顾过我,大堂兄又是多年的谆谆教导。

掏出一张纸来,该怎么分,我全都写在了这上面,高管事也交待过了。

好。

叶二老爷答应了,等你走了。

叶东海辞别了父亲,转身去找了三房的叔叔婶婶,没提分家的事,而是问道:三叔三婶,可知道咱们家在桂香坊南街的珠宝楼?还有馨香坊北大街胭脂铺子?大街四柳胡同的安阳米粮总店?叶三太太一怔,知道啊。

这几处,都是叶家在安阳最赚钱的店铺了。

这是房契。

叶东海心情低沉,从怀里掏出让三太太两眼放光的东西,轻轻推到她的面前,说道:过了明天你们去找高管事,就可以把这些过户到三房的名下,以及你们现在住的这三进三出的宅院,另外还有一些上等田的田契。

三房两口子都是一脸震惊,喃喃道:这……叶东海郑重道:你们始终都是我的叔叔婶婶,往后不管何时需要帮忙,做侄儿的都一样不会推辞。

又交待,这些铺子你们不懂经营,里面的人手我也留下给你们,若是今后有不解之处,只管过来找我,或者询问高管事也是一样。

意思就是,三房只等坐地发财取利即可。

叶三老爷云里雾里的,叶三太太却是一个明白爽利人。

既然侄儿说明天,那就等到明天即可见分晓了。

次日一早,徐家大军开拔讨伐逆臣薛延平,此时的徐家大军名将云集、精锐齐出,加上徐离是御驾亲征,士气更是激昂。

歃血祭天过后,将士的呼喊声直震云霄。

叶东海茫茫然的骑在马上,旁边跟着段九。

说起来,他并没有徐离那样争霸天下的心。

想得最多的,不过是怎么样把叶家的生意做大。

——可是如今真的做大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受不到开心?这么多年一直辛苦拼搏,此刻反倒觉得,人生大梦一场,功名利禄最终不过都是幻梦罢了。

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唯一让自己休憩的温馨之处。

那些欢声笑语、软语娇嗔,全部化成了昨日追忆。

自己甚至不知道,彼此还有没有团圆的那一天。

身边的人都在劝自己,如今功成名就,何必再苦苦坚持一缕执念?竞争的对手还是九五之尊,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莫若续娶一门好妻室,一则简单容易操作;二则自己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最重要的是,唯有如此,方才能够避免皇帝猜忌,是双赢的结局。

可是妻子兰心蕙质、冰雪聪明,从嫁给自己起就无可挑剔,正所谓珠玉在前,如何能够忘了她再娶别人?又如何能够放得下?除非……除非她亲口回绝自己。

然而自己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觉得心痛难忍,仿佛一直珍藏在心的美好东西,被人掏走了一般,叫自己难以忍受。

甚至,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一声抱歉。

下一瞬,号角声再次长长的破空响了起来,直上云霄。

徐离在看不见的最前面领着队伍,整个大军,宛若一条长龙一般向前游走,叶东海跟在队伍里面,怅然的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此刻,她又在做些什么?是否……也会为自己有过一丝牵挂担心?在临时皇宫徐府的一处宅院角落里,种着一棵高大的积年古树,郁郁葱葱、绿荫遮天,把明媚如金的阳光都挡住了。

树下放了一个长长的香案,上面供奉酒水。

顾莲正在虔诚的朝着菩萨祈求,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磕了几个头,把焚香端端正正的插了进去,再次合十作揖。

不论是叶东海、还是徐离,都要平平安安活着回来才好。

前者关系到叶家的存亡,和女儿的幸福,后者更是关系到整个安阳的太平。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二十年的战乱颠沛流离,自己真是受够了。

不管如何,就算叶东海对叶家内宅有所失察,但他本人待自己一直很好……哪怕他迫于家里的压力续弦,自己也不怪他。

如果可以,就是想把女儿七七给要过来。

反正不是儿子,继承不了叶家香火,只要给的条件够好,叶家应该会放人吧?要是能一辈子做长公主就好了,最好赶紧把公主府修筑出来,自己搬出去住。

徐家的皇宫不是自己久留之处,叶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公主府住着,守着女儿过,没人约束没人管辖也挺好的。

至于和叶东海继续过下去,只怕……只怕他心里难消芥蒂,更怕叶家的那些长辈轮番轰炸。

——纵使自己有长公主的身份,也不能都把他们给杀了。

自己不是嫁给了叶东海,是嫁给了整个叶家。

顾莲不知道,她此刻的这份担心,至少有一半是多余的,因为叶家三房的人正在闹得盈反沸天,整个叶府都快要被掀翻过来了。

要我偿命?叶大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发抖,可是看着那两个稳婆又是心虚。

气骂道:你们两个血口喷人。

顿了顿,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是了,肯定是你们害死了春儿,现在反倒来栽赃我?我叫官府拿了你们。

稳婆哭道:太太……我们跟佟姨娘无冤无仇的,害她做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时要不是太太应允了,又怎么会……你还说?叶大太太并非多么睿智的人,更谈不上城府,当即急道:还不是你说春儿不好生了,要用什么虎狼药、开口子,才能生得下来,我、我……一脸气得不行,要不是你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是啊。

稳婆继续淌眼抹泪,自己的儿子还在叶家二房手里,实在是抗拒不得。

我是说有那样的药,但却是太太你说保孩子,不保大人,我们听了你的吩咐,才敢给佟姨娘喝那些药的,我可没有撒谎。

叶大太太被搅了进去,是你先说,我才……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只能转脸看向丈夫求助,老爷,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叶大老爷恨她鲁钝,瞪了一眼,然后看向兄弟说道:罢了,你大嫂只是一时想孩子心急而已,不过是少了一个姨娘,我再让人去外头买个更好的给你。

叶二老爷被兄长嫂嫂辖制够了,加上又受了儿子交待,当即嚎啕大哭,你们抢了我的儿子,连他娘都要害了,还有人性吗?将来要是福哥儿知道……还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长房夫妻的软肋。

他们为了继子,可以不在乎一个佟春儿的性命,甚至因为都是叶家人,还不用担心这件事会闹大……但是却不能让继子嫉恨长房。

叶大老爷顿时变了脸色,看向兄弟,你想怎样?分家。

叶二老爷跳了起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二房,又是要孩子,又是害了他的亲娘,将来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

他红了眼圈儿,这日子没法再过了,可怜的春儿。

比起只会吃喝玩乐的兄弟,叶大老爷的心思要更加清明一些。

——兄弟不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那么……这些都是侄儿让闹出来的吧。

哼……如今做了侯爷就不记得长辈了,全不想想,要是没有他哥哥一手创立下来的基业,他拿什么去投效徐家?如今名利双收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再勉强挤在一起,也没啥意思,况且如今已经有了继子了,又何必再受侄儿的气?最要紧的是,侄儿拿着佟春儿的死来威胁,拿着继子的信任来威胁,显然已经是铁了心了。

叶大老爷深恨自家侄儿,又恨老妻不中用,愤愤道:分,这家早就该分了!有了这句话,接下来便是商议分家细节,好在这些叶东海早就规划妥当,等到高管事和三房的人一到,叶家三个房头的人开始聚在一起商议。

叶家一共十六个商号,前十个是由叶东行生前所创建的,自然归长房所有,后面六个是叶东海发展出来,于是归二房名下。

另外还有一些房产、田产,已经有金银细软,叶家并不缺钱,还不至于为了鸡零狗碎争执起来。

而三房收了叶东海名下的好处,也就没再闹事。

因为如今叶家的生意挂在了皇室名下,加上叶大老爷并不能处理商号事宜,所以依旧还由叶东海来管辖,所有开支后的收益年底交给长房,等到将来福哥儿长大能够接手生意之际,再全权悉数交还长房。

叶大老爷虽然对侄儿很生气,奈何自己不能理事,加上还有徐家的威压,叶家做生意需要借着安顺侯的名头,这一节只能忍下。

不然叶东海要是撒手不管,只怕用不了多久,叶东行创立下来的基业就要毁了。

眼下的时局非常乱,叶家虽然分了家,但是却没有分居,只是把院子门给封了,各自领着各自的家眷过日子。

叶二老爷从来没有办成过这么大的事,分家以后十分得意,赶紧写了一封书信给儿子,说起自己如何如何能言善辩,顺顺利利把事情跟办妥了。

高管事亲自让小厮送了信,自己折回来,坐在连廊的朱漆栏杆上叹气。

——当初二奶奶在家的时候,哪怕二爷不在家音讯全无,也愣是挺着大肚子力压后宅,主持各省商号的大事,一大家子总算有个主心骨。

如今二奶奶不在了,二爷整天恍恍惚惚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才过了一年多时光,死得死、散的散,就连偌大的一个家都这么给分了。

哪怕二爷封了安顺侯,叶家也是挡不住的一股子颓丧之气。

可是……要再娶一个像二奶奶一样能干、厉害的,怕是不容易,而且还要是官家嫡出小姐,更是难上加难。

即便叶家封侯拜爵,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愿意来做续弦的。

高管事摇了摇头。

——看来将来继娶的二奶奶,再怎么都是不如前头那一位的,二爷这口心气儿怕是咽下不去了。

叶家分家一事,传到前头二奶奶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分家了?顾莲一脸不可置信,这个消息半晌消化不过来。

难道是长房得了儿子,就想踢开二房、三房?还是叶二太太不想被兄嫂辖制?又或者是三房闹出什么事来?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徐姝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细细道:是叶二老爷提出分家的,听说还和长房的人吵了一架,不过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顾莲是清楚自己公爹的,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但是肯定没这么大能耐,能够压住长兄、长嫂和弟弟、弟妹,自己就把叶家给分了。

与其说是叶二老爷提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叶东海呢。

他借着离开安阳回避此事,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从前他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应允下过继之事。

面对伯母的刁难,也总是让自己跟着他步步退让。

——如今这是发得哪门子的疯,居然分家了。

徐姝在旁边笑道:我看叶东海人挺好的嘛,先是替你守孝三年,现今又把叶家给分了,将来你再回去岂不省心?况且你已经是长公主,你婆婆又不是叶东海的亲娘,公爹管不到媳妇屋里。

想来再没有什么烦恼了。

顾莲微微一笑,但愿吧。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叶东海为自己所做,他也盼着自己回去,叶家又分家了,看起来日子一片光明,自己没有道理不回去。

对了。

徐姝拍手道:我还忘了,将来我们两个嫁人,是有公主府的,到时候你连公公婆婆都不用看,谅他叶东海也不敢纳妾,就只剩下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顾莲淡笑道:听你这么说,我的确是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十分宁静悠闲。

这日清早顾莲过去请安,皇太后留了她和徐姝在身边说闲话。

算算日子,他们早就进了山东境内,不知道薛延平……叹了口气,咱们这里一片歌舞升平,前方还不知道怎样的战火纷飞呢?做母亲的岂能不牵挂儿子?更何况,两个儿子都在前线以命相搏。

顾莲安慰她道:咱们是百万大军压境,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母后不用太担心,想来过些日子就有捷报……话音未落,外面便有宫人禀报,邓美人求见。

邓美人现在身份很微妙——即便徐离勉强饶了她一命,但却完全失了宠,偏偏后宫还只有她一个嫔妃,成了薛氏的眼中钉。

丈夫不喜,主母厌恶,说起来处境实在堪忧的很。

顾莲已经很久不见她露面,今儿居然直接跑来求见皇太后,倒是微微奇怪,等她进来还是一脸焦急,不由更加纳罕了。

太后娘娘。

邓美人跪在地上,惶急道:臣妾有要事单独禀告。

说起来,邓美人比起薛皇后可要懂事的多。

皇太后并不厌恶她,虽然猜不出她能有什么要事,好歹还是给了一份脸面。

朝宫人挥手道:都出去吧。

邓美人看着顾莲和徐姝,还有一丝犹豫,不过很快又压下去了,急急道:方才我叔叔邓猛派人来找我,说是……说……牙齿连连打架,声音里带出哭腔,说是在旧都的许敬,他们……他们反了。

什么?皇太后惊得坐直了身体,倾身道:你再说一遍。

许敬反了。

邓美人泪盈于睫,不过转瞬,眼泪便啪嗒啪嗒往下掉,许敬他矫诏……骗了我叔叔迎他进城,他们带着内应围攻了邓府,我叔叔虽然逃了出来,但是……但是幽州已经失守了。

母后,徐姝慌忙去扶母亲,急忙劝道:母后你别急……顾莲赶忙端了茶水过来,服侍着皇太后喝了,见她缓过劲来,又朝下问道:那你叔叔现在何处?报信的人呢?我叔叔带着兵马退到了汜水关……邓美人声音颤抖,那报信的人说,许敬他们有将近十万兵马,幽州又失守了,只怕汜水关也撑不了太久。

特来让人报信,问安阳还有没有兵马可以调出?至少要做好防备之策,万一前方节节败退,也要防备许敬他们一路杀过来。

皇太后只是一介深宅妇人,即便镇定,脸色到底有些苍白,喃喃道:赶紧……赶紧让人往济南送信……等等。

顾莲心思飞转如电,阻拦道:母后别急,从幽州过来到安阳,一路还有汜水关、崤山、虎都、关蔺、兖州,即便是进了安阳郡,诸如惠州、鹤城等地,每一处都是有兵马驻守,且莫要乱了分寸。

皇太后着恼道:那也要赶紧往济南送信啊。

女儿有话要说。

顾莲坚持,然后扭头喝斥道:邓美人你先出去候着。

声音十分清冷凛冽,语气不容置疑。

好在因为徐离的缘故,因为那些隐私,邓美人对她又畏又惧又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话比皇太后的还要好使几分,当即出去关了门。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太后又是着急,又是不解。

是啊。

就连徐姝都有些迷惑了,催促道:姐姐,你快点说。

母后请容女儿放肆。

顾莲深知自己说的话,一个不留神,就会害得自己掉进冰窟窿里,可是不说又怕祸事更大。

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只能禀报于三哥一个人知道。

皇太后先是一怔,继而不由勃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敬反了?难道还是策儿挑唆他们的不成?你是说,策儿他要杀了他的亲兄弟?要谋反?他要那样做了还是个人吗?徐姝小声劝道:母后,姐姐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一面给顾莲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赶紧赔礼道歉才是。

顾莲却磕了一个头,请母后容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

皇太后冷着一张脸,目光凌厉刺人。

沉声道: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断然不能轻饶了你。

171、计顾莲心里十分明白。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除非亲眼看到两个儿子在她面前互相残杀,否则肯定是难以相信、难以接受,更不允许别人这样去猜测!其实就连自己都觉得,徐策即便要杀了兄弟自立,也应该不会挑在这种时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没准自己还会死在薛延平的刀下。

因此不敢无凭无据说徐策有阴谋,而是缓和了一步。

母后息怒。

先道了一句歉,然后道:女儿不是说二哥有谋反之意,有加害兄弟之心。

话锋一转,但是母后请想一想,这天下人都知道徐二郎足智多谋,徐家三郎英勇无双,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许敬?两相对比,简直就是皓月与萤火之光!皇太后神色稍缓,但脸色还是十分不悦,接着说。

许敬和当时过去旧都的将领,手里总共掌握的兵马,大概就是邓猛汇报的十万之数,这其中只怕还有很大的水份!单凭这点人马,一时之间能够成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攻下一城一池罢了。

一声冷笑,他许敬就算现在披了龙袍,那也不像个太子!当务之急,是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以防中计!顾莲越说越急,越说越是担心,眼下两位兄长正在济南府和薛延平拼命,听到这个消息分心还罢了,万一……心中是无限不安,许敬毕竟是二哥从前的旧部,突然间说反就反了,三哥就一点都不猜忌吗?再甚者,有小人挑唆造谣又该怎么办?大敌当前之际,岂能自乱阵脚给他人可趁之机?万一前线因此而让薛延平钻了空子,那才是自毁长城!女儿不是猜测二哥要谋反,而是担心……许敬他们会借着二哥之名,扬言是二哥让他这么做的!要是天下人都知道徐氏兄弟反目,两位兄长又当如何自处?到时候只怕二哥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若是三哥一时疑心处置不当,叫二哥吃了苦头,只怕……底下的话实在太过尖锐,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只怕兄弟情分散尽、恩断义绝,二哥觉得自己受尽冤屈和误解,没有任何退路,到时候不反也会**着反了。

皇太后脸上的血色越发减少,慢慢的回过味儿来,用帕子掩了掩嘴,沉吟不语思考起来,——是啊,万一许敬打着二儿子的名义,又该怎么办?两兄弟万一被小人挑唆反目成仇,那岂不是……慢慢抬眸看向顾莲,问道:那你只把消息告诉老三,是什么意思?顾莲清声道:若是只有三哥知道消息,必定会细细观察、洞悉秋毫,而且能够最快的速度控制局面,那样的话……二哥就没有谋反的条件了。

她抬头,只要能够洗清二哥的嫌疑,便是受些小委屈,三哥肯定也不会薄待兄长,自然还是好兄弟,而不会被外人所蛊惑挑唆!还有一句话没说,万一徐策被许敬蛊惑的动了心,只要徐离先发制人,徐策无兵无权也只能把心按捺回去,避免了内乱之祸!皇太后并非叶大太太那种鲁钝村妇,即便顾莲说的十分婉转,也一样听明白了——这是要小儿子先控制住大局,控制住二儿子。

只要二儿子没有条件谋反,那么不管部下如何生了异心,兄弟还是兄弟,——而不是两个人都手握兵权,谁动一动都叫人胆颤心惊!一不小心就血光飞溅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把其中一个关起来。

如今……小儿子才是皇帝!皇太后看向顾莲,缓和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说的都一起说出来,只要有道理,不管说什么,我都不埋怨你。

顾莲回道:女儿还担心,这个消息只怕瞒不了几天了。

这个我知道。

皇太后皱着眉头,幽州那边的消息,迟早是会传过来的,到时候只怕安阳……也不得太平。

徐姝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有些害怕,焦虑道:眼下两位哥哥在济南府打仗,不说他们能不能□回来,便是能抽得出兵马调回安阳,这一来一回的,至少也是半个月以后了。

说着,声调有些哭腔,母后,千万不要再重现当年……姝儿别急。

顾莲上前递了帕子,劝她道:你先听我说。

然后看向皇太后,所以我的意思,最好是让邓猛放弃城池,节节败退……你说什么?顾莲继续往下说道:就算满打满算许敬有十万兵马,但是就这么点人,根本不可能分出来一部分守城,一部分打仗,肯定全部都是带在他身边的。

所以即便城池一时间丢了,他许敬现在也吃不下去。

皇太后听着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然后呢?我记得,邓猛手下大概有六万人。

顾莲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大的决策,心情自然是十分紧张,只能极力镇定自己,不管往后退到汜水关也好,崤山也罢,甚至是虎都、关蔺、兖州的任何一处,都不可能没有驻军。

只要邓猛尽力保存实力,每到一处将驻军收于靡下,实力很快就会超过许敬!然后,邓猛再找一个坚固的城池固守不出,许敬长途奔袭自然是奈何不得!打仗的事自己不太懂,但是眼下之际,稳定大局、争取时间是最要紧的,哪怕徐离再英勇无双,也要给他时间来准备筹划!皇太后沉吟了一阵,喃喃道:你是说,让咱们以放弃几处城池为牺牲,然后让邓猛与许敬对抗,尽力拖到二郎、三郎他们回来,然后再做决定!徐姝急道:我看这个法子行,总要等哥哥们回来才能打啊。

我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

顾莲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总之……照目前的情势来看,邓猛已经是败兵,人数又少,肯定是不能一举消灭许敬的!而换做虎都等地的任何一方驻将,亦是不能单个和许敬抗衡!当初徐策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让许敬带走了不少兵马,而且家眷也跟走了,弄到现在反倒无法节制他。

若此次谋反没有他的参与,不知道这算不算自食恶果。

顾莲一面分析,一面道: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减小损失,等到二哥三哥他们抽出身来,再平定幽州之乱!是啊。

徐姝反应还算快的,总比一个个被许敬打散了的好。

皇太后静默了一瞬,开口道:看来……只能暂时如此了。

毕竟徐家大军的精锐都在前线,在和薛延平厮杀,谁也没有料到,自家后院会突然就起火了,叫人措手不及。

还有一则。

顾莲平静了心绪,邓猛是三哥才收服没多久的战将,之前是效命与萧苍的,他的话……恐怕各地驻军未必能听。

目光一凛,女儿斗胆,请求母后下懿旨降于邓猛,让他节制沿路的驻军大将!唯有如此,此拖延之计才能实施。

皇太后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思量了一阵,我知道了。

当即亲笔写了一份懿旨,盖上太后印鉴,然后叫洪妈妈拿了自己的信物,去秘密地安排此事!然后另外派了一个心腹管事,去找到那个送信的人,细细交待一番,再次策马扬鞭往济南府奔袭而去!为了严密的**所有消息,就连邓美人,也被拘回了院子不许走动,——至于邓猛留在安阳的家眷,更是派了人严加看管!皇太后忙完了这些,见顾莲还是愁眉不展,不由担心道,还有什么不妥的?细细一想,突然一拍桌子,对了,赶紧让人加强安阳的戒备!母后等等。

顾莲问道:可知现在的五城兵马司是谁?并不清楚。

皇太后摇了摇头,不免有些自责,眼下时局未定,各处的人换来换去的,平日里我也没有问过……顾莲迟疑道:既如此,母后又怎么知道哪个人可靠,哪个人不可靠呢?万一那五城兵马司有异心,咱们这些留在城里的妇孺老弱,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这……皇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自己做了太后,享了太后的尊荣,却没有尽到一个太后应尽的职责,以至于眼下慌张失措,那……不知不觉间,对顾莲有了几分倚重之意,那咱们该怎么办?顾莲心里还有许多担心,此刻太乱,更不想吓着了太后,只是道:先让人去打听一下五城兵马司,以及现今安阳留守的诸将,然后再做决定。

一阵头疼,徐离可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些——结果却是一个好消息。

现任五城兵马司姓黄,名大石……去打听消息的嬷嬷回道:说是皇上出发之前临时调任的,不知什么缘故,那黄将军领了五千人马,负责安阳城防戒备。

顾莲大惊大喜,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那婆子说完。

那嬷嬷接着说道:另外在安阳城外的左右军营里,还有留守的六万驻军,分别由沈湛和管戎负责统领。

补了一句,沈湛是晋国公的次子,管戎是平邑侯的长子。

等嬷嬷走了,顾莲方才问道:沈湛和管戎二人的性子,母后可清楚?皇太后眉头紧蹙,并不熟。

然后说道:沈湛之父沈公瑾,是你们父亲那会儿留下来的老人,后来跟了你们大哥许多年,为人算是忠心,想来他的儿子也应该是个纯良之人吧。

叹了口气,至于平邑侯……只知道一直跟着你们二哥做事,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连姓名都不知道,哪里还能了解什么脾性为人?顾莲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说辞,一阵沉默。

皇太后自怨道:都怪我,平日里竟然一点都没有留心。

母后,你别这么说。

顾莲劝道:毕竟新朝刚立,人员安置都是才定下来的,眼下才过了一个多月,后宫不知前朝事也不奇怪。

让皇太后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姝在旁边提心吊胆的,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根本就不知道谁信得过,谁又是暗藏祸胎,就这么毫无法子的等着……咬了咬牙,跺脚道:这可不行啊!顾莲飞快的思量着,……即便能让乳兄死心塌地的负责城防,但是不过五千人,万一沈湛和管戎有坏心,又当如何?不说两个都反了,哪怕只是其中一个,不论是互相厮杀起来,还是领兵攻破安阳,都够城里的人喝一壶了。

听皇太后的意思,比较之下沈家的人更可靠一些——但却没有十足把握。

有什么办法可以防范沈家和管家呢?顾莲揉着额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那一副莺莺燕燕的画面,心思慢慢转动,最终心情复杂做了一个决定。

她抬头,母后,女儿有一个法子。

眼前有许多画面和人脸纷乱闪过,清了清心神,那五城兵马司黄大石,是顾家九小姐的乳兄,他们自幼年时便在一起,情同兄妹,为人应该信得过。

既然他能够守住安阳城防,那么……我们只要控制住沈家和管家,以及城内其他要紧大户即可。

徐姝忙问:如何控制?顾莲缓缓转眸看向皇太后,微笑道:前些时日花宴之上,女儿见几位公侯小姐都是貌美出众、才德兼备,母后何不让她们充实后宫?以及……端敬王府。

皇太后眼睛一亮,缓缓思量。

顾莲又道:还有黄大石的父亲,就住在东大街四柳胡同,母后可以让人过去好生照料着,另外他的继母、继妹,都在叶家做事,母后亦可以召了她们,带着叶家三小姐一起进宫。

语音微顿,如此……就更让大家放心了。

徐姝一惊,姐姐!心里忽然一阵酸酸的,眼下情势所迫,要她提出建议为哥哥充实后宫,已经是够难为的了,还要让母亲控制住黄家的人,甚至……掐住她自己的命门!做到这个份儿上,差不多算是为徐家肝脑涂地了。

皇太后也有些迟疑,黄大石的父亲的确需要人照料,但是叶家那边……不。

顾莲打断她,坚持道:说不准马上就要兵荒马乱,让叶家的人进宫,女儿觉得更加妥当一些。

淡淡一笑,这原本就是叶家的殊荣。

女儿即便是人质,在自己身边也要觉得安心一些。

哎……皇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感慨,但是到了最后,却没有再拒绝顾莲的决定。

当天下午,皇宫里再次举办了一次花宴。

而在花宴结束之际,皇太后便降下了一道花团锦簇的懿旨。

册封晋国公之长女沈倾华为贵人,魏国公之五女公孙柔为贵人,而管家长女和庶出的三女双双入选,姐姐为贵人,妹妹为美人。

另有晋国公之次女沈瑶华,赐予端敬王府为夫人;平邑侯管家之次女,由太后保婚嫁给晋国公的第四子——沈澈。

这一份让人眼花缭乱的鸳鸯谱,除了将沈家和管家的女儿控制起来,还让徐宪、徐策、徐离和各自部下之间,互相结为了儿女姻亲。

欢声笑语之间,安阳城内城外却是暗流涌动不已。

天色擦黑时,黄大石满心疑惑的陪着继母等人进了宫,——皇太后要召见自己就够奇怪的了,居然还让继母继妹一起进宫,甚至把叶家三小姐都带上了。

不由想到已经早逝的妹妹,心情一片沉重。

李妈妈和蝉丫则是不安,从前就对徐家的人十分畏惧,更不要说,现今要面见的人还是皇太后,低声道:大石,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黄大石亦是一头雾水,不知道。

李妈妈紧紧的抱了七七,虽然她的乳母宋三娘不在身边,但是平时也是整天围着七七转的,所以并不怕生,一路只是好奇的左看右看。

蝉丫在旁边小声叮咛,三小姐,等下要乖乖的哦。

七七咧嘴一笑,七七知道。

再过三个月就要两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有些略略早慧,虽然不明白大人的那些事,但是一向都很机灵伶俐。

到了台阶,一名宫人在门口禀报了一声,待到里面有人应了,便领着李妈妈等人一起进去,指了位置让人站好,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皇太后微笑着走了出来,先已说道:罢了,不用那些虚礼。

话虽如此说,李妈妈等人都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都坐下说话。

皇太后尽量缓和着气氛,问了一些叶家的家常事,又让洪妈妈把七七抱到跟前,指了徐姝,让这个姑姑陪你玩儿,好不好?徐姝早有准备,拿了一个铃铛在七七面前**,笑眯眯问道:喜不喜欢?还轻轻摇了摇,发出一串悦耳的铃声。

七七还不到两岁的年纪,很容易便被有趣的东西吸引住了,连连伸手,嚷嚷道:姑姑给我,……给我。

偏生那铃铛总是隔了一点,自己人小够不着,不由自主的朝徐姝扑了过去,两人一起滚到在了榻上。

在这个功夫,洪妈妈已经领着黄大石等人去了偏殿,低声交待道:护国长公主有事面见几位,还请谨言慎行。

李妈妈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能理解,更加不放心七七一个人,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

放心。

洪妈妈笑道:你们说完了话就可以出来,叶三小姐必定是好好的。

李妈妈一脸将信将疑,进了偏殿,回头想要跟继子嘀咕几句,又怕被人听见,再惹来什么祸事就不好了。

真是不明白,这长公主要见自己就够奇怪的了,怎么还连外男都见?一进殿,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李妈妈、黄大石,还有蝉丫,全部都是惊呆了。

顾莲缓缓转过身来,微笑道:黄将军、李妈妈、蝉丫……下一瞬,眼泪不自控溢满了眼眶,笑着笑着便掉了下来。

洪妈妈怕李妈妈等人失言,提醒道:还不快见过大长公主?莫要无状冲撞了。

不用多礼。

顾莲上前扶着李妈妈和蝉丫,笑了笑,不着急,你们……见过我就好,且在一旁候着,等下空了再慢慢细说。

转头看向黄大石,黄将军,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于你。

李妈妈滚着眼泪,颤声道:好……我们等着。

扶了蝉丫的手,退到屋子一角静静等候,视线却一直舍不得移开。

黄大石到底是汉子,加上这些年在军营战场历练许久,心思稳重不少,眼下虽然意外的见到死而复生之人,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

快速的看了顾莲一眼,垂下眼帘,沉声道:公主请讲。

顾莲领着走到屋子的另外一头,刚好可以低声讲话不被人听见,又能让洪妈妈看见自己和黄大石,然后才道: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旧都的许敬等人反了,他们矫诏骗了邓猛,现在幽州已经失守……黄大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当真?千真万确。

顾莲一则不便同他呆得太久,二则眼下情势危急,飞快的把事情起因经过,已经商量好的对策与他细细说了,最后叮嘱道:你只要记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除了皇上亲自带兵回来解围,谁也不许放进城!原来情势已经这么复杂混乱?皇宫里闹出的一连串大喜事,居然是在扣留人质?这简直比小姐死而复生,还要叫人心惊肉跳。

黄大石神色一凛,我明白,……公主放心好了。

去吧。

顾莲舒了一口气,转头再看向李妈妈和蝉丫时,两个人的神色都已经平静下来了,微笑道:走,我们出去陪七七一起玩儿。

面上笑得轻松,心里却并不比方才轻松多少。

一起出了门,看见一个穿着海棠花小衫小裙的小不点儿,正在榻上和徐姝玩着,耳朵十分尖,听得动静便嚷嚷着要下来。

徐姝笑呵呵的,抱着七七下榻放在地上。

妈妈、妈妈!七七一手挥舞着铃铛,小跑着冲了过来,却对顾莲视而不见,直接扑到了后面李妈妈的怀里,得意道:铃铛!姑姑说……送给我玩。

顾莲看着擦肩而过的小女儿,怔了怔,旋即蹲□喊了一声,……七七。

七七转过身来,偏着脑袋打量自己的母亲,你是谁?顾莲心口猛地一痛,——从来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这样利剑一般的击中自己!而说话的那个人,是自己最亲最爱最心疼的女儿。

七七……她努力地微笑着,强行抑制住翻滚的情绪,忍了又忍,方才把眼泪忍了回去,柔声问道:我陪你一起玩铃铛好不好?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七七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扭头滚到李妈妈怀里娇滴滴道:和妈妈玩。

又拉了蝉丫,……还要和蝉丫姐姐玩。

——并不理会自己的母亲。

徐姝见这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走了过来,附耳低声:姐姐,你别着急。

扯了扯她,又道:有天生的情分在……过一段时间慢慢的就熟了。

顾莲看着笑盈盈玩铃铛的女儿,以及满脸尴尬的李妈妈和蝉丫,怔了许久,方才一脸黯然失色的点了点头。

心里无限难受,轻声道:嗯……我明白的。

七七玩了一阵再次回头,看着母亲,皱着眉头表示不理解,你哭了?把手里的铃铛递了过去,喏……给你玩小一会儿吧。

172、蒹葭(上)女儿如此懂事、乖巧,顾莲心里却只有难过,更多的……是满心地自责愧疚,想来正是因为自己不在女儿身边,所以她才会变得这般早慧。

但不论有多少情绪,都不愿意流露出来吓着女儿了。

因而只做一脸高兴的样子,笑道:七七真大方。

看了看那个铃铛,很漂亮。

顺手塞了回去,我不知道怎么玩,你教我吧。

对于七七来说,一向都是别人叫她这样,叫她那样,还从来没有人要她教过,因而骄傲得意的晃了晃,欢喜道:这样、这样,……好听。

顾莲喜笑颜开,果然很好听呢。

不知道是母女天性所在,还是她哄孩子的方法特别有用,玩了不多会儿,七七就不那么认生了。

徐姝在旁边笑道: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

皇太后在榻上静静的看着这边,——这样也好,没有哪个母亲放得下孩子,顾氏有了女儿在身边,便会更加不愿意和小儿子有瓜葛。

说起来,看她那样冷静掌控大局的样子,还真是叫自己有些后悔——比薛氏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只不过当初徐家情况特殊,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不退亲的话,只怕顾氏嫁过来就要跟着一起灭门,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儿子们走的路太瞩目、太凶险,自己即便是母亲,也不能改变他们的任何想法。

抚了抚胸口,但愿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

那边七七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早早的就喊着困了要睡觉,李妈妈存了一肚子话要跟顾莲说,赶紧先去把七七给哄睡了。

于是等到七七睡下,顾莲方才领了李妈妈和蝉丫,到暖阁外面的侧屋说话,只是还未开口,眼泪便已经先流了下来。

李妈妈更是哭了又哭,眼泪止不住,我……我真是跟做梦一样。

那时候以为小姐死了,自己抚养了她十几年,成亲以后也是一直陪着,从情感上来说和女儿没有分别,真真跟被人摘了心尖子一般。

之后好些天夜里,自己想起她就要偷偷的哭一场。

实在没有料到,主仆之间还有今天的重逢之喜,真是大悲大喜,那心仿佛跌倒了地狱里面,然后又再浮上云端,起起落落叫自己喘不过气。

旁边的蝉丫亦是红着眼睛,流着泪,同样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多的……是怕说错,——毕竟眼前的人已经是昭惠长公主,此处也不能随便说话。

顾莲释放了一会儿情绪,亲自去盆里拧了帕子,递给李妈妈,妈妈擦一擦。

然后稳了稳心神,交待道:平平安安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你们一定要牢记,这里是皇宫,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稍不留意,就可能招来万劫不复之祸。

李妈妈擦了脸,连连点头,我省得。

又交待蝉丫,你也要记得。

知道。

蝉丫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李妈妈顺道替她擦了擦泪痕,忽地哎哟一声,瞧我,光顾着自己,倒是忘了先给……顿了顿,先给公主擦擦脸。

又有些不安,我把水都弄脏了。

顾莲摇摇头,柔声道:人前恪守规矩即可。

忍不住又进了暖阁里面,无声的坐在床边,替女儿掖了掖被子,看着那张肖似叶东海的小脸,恍惚出了一阵子神。

李妈妈和蝉丫跟了进来,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是无从说起。

顾莲并不方便久留,最后不舍的看了女儿几眼,回头起身说道:这里是太后安排给你们的临时住处,只管歇下,往后见面的机会尽有。

看了看外面,今儿实在发生了许多事,下午太后又陪着开了花宴,又累又倦也该歇着了。

自己身为长公主,单独留下来和叶家的人相处,实在太过奇怪。

但是让皇太后和徐姝久等也不好,因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告辞出去,上前在皇太后跟前磕了一个头,无须多言什么。

皇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走吧。

顾莲和徐姝一人搀扶了一边,往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顾莲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收起神色,一丝痕迹也不露出了门。

心冷意冷么?自己若非如此,在这个世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次日清早,一大群莺莺燕燕过来给太后请安。

皇太后看着少了一个人,问道:皇后呢?几位贵人美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皇后那边就是一滩浑水,一个个都不愿意淌进去。

最后还是沈倾华的为人大方,回话道:方才臣妾等人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薛嬷嬷说,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我们没有见着。

顾莲悄悄打量着她。

身量比其他三个少女要高一些,容色上……和公孙柔倒是各有千秋,只不过沈倾华的气质更高雅几分,举手投足也要大方不少。

方才能在别人畏畏缩缩避嫌之际,从容的站出来,说话条理清晰、严谨有分寸,既表明了她们去请过安,没有失礼,又说清楚了只是听薛嬷嬷所言,并不清楚详情,算得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聪明人。

果不其然,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让皇后歇着吧。

按理说薛皇后就算病得下不了床,也应该叫人过来说一声,但是眼下徐离在攻打薛延平,她的性命堪忧,身边又只有薛妈妈一个信得过的人,也不奇怪了。

母后别担心。

端敬王妃在旁边笑道:等下忙完了,臣妾替母后过去看望一下皇后娘娘,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如今正式的皇宫还没有动工,加上薛皇后情况特殊,所以徐离称帝以后,只是徐策分府搬了出去,但端敬王妃仍然主持着大小琐事。

她一向都是个长袖善舞的,几句话,便逗得皇太后露了笑颜,几位嫔妃的紧张情绪亦是得到缓解,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顾莲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心思漂浮起来。

一心想着女儿七七,只是即便七七眼下到了临时皇宫,自己作为长公主,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叶家小姐,更不想惹得别人猜疑,所以还得等皇太后空了召见才行。

正巧了,这几天准备做一批果脯。

几位贵人都是新进宫的,皇太后对她们亦是不熟,便拣了不会出错的话题,笑着问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端敬王妃接话笑道:旁人的臣妾不知道,母后最喜欢甘草橄榄,这个却是断断不会记错了的,臣妾会盯着下面的人仔细腌制的。

她并不知道如今安阳所遭遇的险情,还在转动着一番小心思。

想着以后皇宫一旦建成,或者薛皇后被赐死,另外立后,做为王妃的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整天围着婆婆转悠了。

眼下之际,当然是要多让婆婆记着自己的好处。

至少……不能让旁人占了便宜!不过还是有人想占便宜,公孙柔已经接话,吟吟笑道:这么巧,臣妾也喜欢甘草橄榄,等到得了,还想求太后娘娘多赏赐一盘。

皇太后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喜欢小辈们在自己围绕在跟前承欢,热热闹闹才觉得欢喜,当即笑道:只要你不怕把牙给吃坏了,想吃多少有多少。

继而又问另外的几人,你们几个呢?沈倾华不太爱吃这些零食,不过若是直接这样回答,当然不合适,因而看向站在端敬王妃身边的妹妹,瑶华从小就是一个嘴馋的,果脯样样都爱吃。

端敬王妃接话笑道:沈贵人放心,回头就让人多备一些给沈侧妃。

这一次不光大封了徐离后宫多出四个女人,徐策也有幸沾光,太后新赐予端敬王府的侧妃,便是沈倾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端敬王妃满心的不自在,连带对婆婆都有些埋怨,塞人就塞人吧,怎么还要让沈瑶华住在宫里,说什么要等二郎回来再做安排。

偏偏沈瑶华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乐呵呵的道谢,王妃你人真好,和我姐姐一样。

沈倾华在人前不便教导妹妹,只能跟着道谢,让王妃费心了。

端敬王妃勾了勾嘴角,又朝管氏姐妹问道:你们俩呢?我喜欢梅子。

已经被公孙柔抢了先,管贵人实在不好继续跟风,侧首问了庶出的妹妹一句,我记得妹妹最喜欢吃冰糖陈皮了,对吧?管美人大概在家被嫡出姐姐压制惯了,话头被抢,也不敢有任何多言,只是唯唯诺诺嗯了一声,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端敬王妃看着神态各异的嫔妃们,笑吟吟道:放心,我都记下了。

视线却在沈倾华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冷笑。

一个小小的嫔妃,用得着装出那些高雅大气吗?以为自己是谁啊?!邓氏还是巴陵王的族侄女呢,也没见过像她这般拿乔!想到此处倒是一愣,问道:怎么不见邓美人?徐姝笑道:昨儿说是有些头疼,病了。

薛氏和邓氏一起病了?端敬王妃心里迷惑,薛氏是因为自己亲爹和丈夫杠上,惶惶不可终日,倒还理解,……邓氏又是为了什么?哦,对了!邓萍被薛延平大败,最后不得不降了,所以邓氏得了心病吧。

端敬王妃心思转得飞快,压下不提,转而看向徐姝和顾莲,笑吟吟道:两位妹妹的喜好我是记得的,忘不了。

一位是徐家的骄娇女,一位是皇帝的心头肉,这两位才是真正得罪不起的。

好了。

皇太后开口道:都各自回去歇着,等果脯做好了让人与你们送去。

等人散了,然后吩咐洪妈妈,去把七七领过来,让她陪着锦绣一起玩儿。

大公主锦绣还不到一岁,自然是玩不成的,这样说不过是托辞罢了。

顾莲朝着太后感激的一笑,不便多说什么。

173、蒹葭(下)大公主锦绣住在偏殿,李妈妈和蝉丫、七七住的也不远,两拨人几乎前后脚赶了过来。

那乳娘见多了一个小娇客,问明了身份,得知是叶家的三小姐,因为并不知道徐离和顾莲订过亲,倒是笑道:三小姐年纪和大公主错不了多少,再停几个月,大些就能玩到一起了。

李妈妈却有些避忌之意,只是笑了笑,是啊。

皇太后喜欢小孩子,都让放到了自己坐的流云榻上玩儿。

七七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稚声稚气说道:大公主,她好小哦……比了比,这么一点,我比她大多了。

逗得皇太后呵呵的笑,连声道:是是,我们的七七是大姐姐。

拿了一个柚子给大公主抱着玩儿,又问七七,你想玩什么?这里有。

大公主的乳娘是经常过来的,让小宫女捧上一堆小玩意儿,全部都堆在了榻上,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七七每个都拿起来看了看,都很喜欢的样子。

顾莲不希望女儿性子太过要强,什么都自己霸占着,拣了一个布老虎逗她,这个喜欢吗?另一手,拿了一个描花的彩色盒子,还是喜欢这个?七七你挑一个玩儿。

七七蹙着眉头,一副很苦恼不好选的样子。

顾莲便晃了晃那彩色盒子,发出一阵有趣的响动,然后打开了,里面居然咕噜噜滚出一堆彩色木球来。

七七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乐呵呵道:我玩儿这个。

说着,已经迫不及待抓了两个彩球,自己欢喜了一会儿,然后给在座的人挨个分了一个,给你,给你……最后还细心的挑了一个小的,递给大公主,一脸惋惜,哎……你的手太小了,不然我就给你一个大点的。

惹得众人一阵笑声。

皇太后忍俊不禁,夸道:七七很细心呢。

那我呢?徐姝上前逗七七,伸了手,我这手,起码能拿两、三个吧?不行。

七七认真道:大家都是一个。

还怕被徐姝抢了似的,把木盒子往自己的背后藏了藏,看着她,不许抢哦。

童言童语,奶声奶气,众人都是听得笑个不停。

顾莲微笑着,心里一片柔柔软软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差不多都重复着和今天一样的流程。

按理说,顾莲应该为陪在女儿身边感到高兴的。

可是因为幽州之乱,这欢喜里面便夹杂了许多担心和不安,特别是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的时,再想着那种国破家亡的混乱场景,更是忍不住一阵揪心。

乱世之中的妇孺和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

更不用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昭惠长公主,徐家出事……自己肯定逃不掉。

徐离救了自己,自己死了就当是还他了。

可是女儿呢?她又是何其无辜?偏偏满心担忧还不敢流露.思绪忍不住飘向南方,算算时间,去往济南府报信的人差不多到了。

此时此刻,徐离是在战场上挥剑杀敌?还是在军营里运筹帷幄,商议攻城大计?有没有顺利的收到消息,控制住整个军队的大局?又或是……摇了摇头,终究不敢往坏处去想。

而叶东海又在做些什么?忙着军粮的调运,还是在战火纷飞中不停穿梭?有段九在他身边保护,性命应该是无碍的吧。

盛世太平,只希望这天下赶紧平定下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徐策怒声质问。

徐离问道:二哥想问哪件事?哪件?即便徐策一贯涵养很好,此刻亦是脸色阴沉,眼下中军大帐只剩下兄弟二人,更加不用顾忌情绪,你这两天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你可别说梁广春和那几万兵马,突然间就凭空消失了。

说着,一阵冷笑,就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不是早了一点儿?徐离呵呵的笑,这话我也正想问二哥呢。

什么意思?如顾莲所愿,徐离以有心算计无心,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安排,控制住了兄长的人——以兄长没有防备的反应来看,稍微松了一口气。

此时也不欲多加解释,只是冷冷道:昨儿收到安阳送来的密报,许敬矫诏反了,现今幽州失守,邓猛已经退到了汜水关。

说着,一阵冷笑,算算时间,大概汜水关也应该失守了。

你说什么?徐策大惊,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徐离勾了勾嘴角,难不成……兄长以为我在这生死关头之际,还有心思编这么一出故事吗?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份田地!徐策飞快的想了想,还是不信,不可能。

许敬几个不过才得七、八万兵马,攻得一城一池有可能,离打天下还太远了。

摇了摇头,他们没有道理……语速却是不知不觉缓了下来,陷入纷乱的沉思。

许敬几人反了也夺不到天下,那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和小兄弟反目成仇,两相对峙。

自己不管是为了夺天下,还是为了求存,只怕都不得不杀了弟弟,那时候,许敬他们自然会赶来相助了。

至于和薛家交战失败,徐家百万大军,打不过只消退回安阳即可,养精蓄锐,过几年自然还有机会。

——到时候,自己信得过的还是许敬他们。

对了,一定是这样,所以小兄弟才会突然防范自己,并且让梁广春领着兵马折回安阳。

那现在邓猛如何?母后已经下了懿旨,命邓猛节制沿路的各府驻地军队。

母后下了懿旨?徐策感到蹊跷。

自己的母亲出身大家闺秀,算是开**心的妇人,但是……也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军国大事决定。

而且从旧都到安阳,再到济南……为什么消息会封锁的这严密?为什么,连母亲都没有给自己送消息?是谁在背后拦截了消息?是谁替母亲做了决定?——并且如此针对自己?自己和小兄弟都是母亲的儿子,她应该不会如此偏心,而留守安阳城内的沈湛和管戎等人,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谁?是谁想出如此狠辣之计?徐策即便没有和许敬一起密谋造反,但是如今被小兄弟控制起来,这种感受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更别说还是被人暗算。

愤怒压倒理智,低声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煽动母后下了懿旨?二哥先别急着生气。

徐离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向聪明,笑了笑,若是没有人出这个主意的话,你我兄弟互相猜疑个没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而邓猛被打败溃散没人支援,沿路各处驻军无人统辖,再被许敬一一击破,只怕用不了个把月,安阳都要变成一座危城。

徐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好,而是出主意的人,完完全全站在了小兄弟那边。

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最厉害的是……这人还说服了母亲一起对自己隐瞒。

难道自己看漏了什么人?小兄弟还有暗线?他真是万分不明白、不甘心,再次问道:你只用告诉我,是谁?怎么……徐离反问道:许敬谋反了,有人出面控制住了乱局,二哥还要去杀了那人不成?不免带出冷笑,我劝二哥,还是想一想怎么快点打下薛家,我们才好回去剿灭逆贼许敬。

看着掌控局面、冷静若素的小兄弟,徐策心里百味陈杂——许敬计划失败,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而自己断了左膀右臂,还有一份下属谋逆的罪状悬着,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爱护弟弟的好王爷了。

自己愿不愿意辅佐弟弟是一回事,被迫不得不听命弟弟,又怎能同日而语?心下忍不住嘲笑,许敬他们哪里是在帮自己,简直就是在帮弟弟,给他找了一口合情合理的借口,将自己完全架空起来。

徐策那双一向明亮幽深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灰败。

二哥不必太着急。

徐离嘴角微弯,许敬虽然个老虎,邓猛也是一只狼,不求他吞了许敬,但是加上梁广春和沿路驻军,守一段时间总应该不成问题。

笑容里透出一丝嘲讽,否则的话,我一旦心急如焚撤回安阳,许敬就可以造谣,说是徐家被薛家打得大败,那时候他就更好浑水摸鱼了。

到时候,眼下的历城、禹城、章丘就算白打了,而且薛延平肯定会穷追不舍,徐家必定损失惨重,至少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

等待再回头来打薛家,薛延平肯定又壮大了势力,兴许都称帝了。

徐策一阵沉默。

小兄弟的不满和讥讽,不会听不出来,——自己的部下谋反了,他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愤怒,能隐忍着,不对自己发作也是看在大局的份上吧。

时至今日,对还剩下多少兄弟情早已没有把握。

说起来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徐策一向参悟的十分透彻,只是静默片刻,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理调整过来,重新扮演起新的角色来。

许敬性子耿直,此事多半是闫培年挑唆而起,也算是一员猛将。

不过你知道他一向爱喝酒、性子拧,他自己拉的一手好弓,手下的弓箭手很是厉害,身边还有一个叫周锦的谋士……居然事无巨细,把自己的心腹全部都给交了底。

徐离犯不着扭扭捏捏的避讳,当即叫了阿木进来,简短意赅的交待了一遍,命他北上去追梁广春,——大军行进没有单人策马快,应该能够追上。

然后笑了笑,说道:另外你再告诉邓猛和梁广春,丢几处城池不算什么,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功劳。

语气冷厉,只要他们不退到安阳城,都算他有功!是。

阿木领命飞快的去了。

徐策问道:既然你不打算分兵回援安阳,那么安阳城防可还牢固?你别忘了,就算许敬一时杀不过来,母亲和家里人都还困在城里,就怕宵小趁机生事。

无妨。

徐离皱眉道:沈湛和管戎都有制肘的地方,而且母亲已经下旨,册封了沈家、公孙家、管家的几个女儿。

说到这个,就忍不住一阵上火,如今宫里多了四个嫔妃,你的王府多了一个侧妃。

那个女人自作聪明,居然还有胆子给自己纳后妃?自己既然敢留沈湛和管戎驻守安阳,自然就能控制住他们,——沈公瑾父子,管青山父子,现如今都在自己手下,安阳的左右军营亦是安插好了人手,那里用得着她画蛇添足?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最让徐离感到不舒服的是,她这样做,是摆明了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吧。

自己可记得,她一向在这上头都不是大度容人的。

当初不是还哄骗自己,说是只要只说服了家里的人,她就……罢了,一提此事更叫自己生气,要是这会儿她在自己面前,有她好看的!可是……她能够想出计谋平定幽州之乱,能够将自己从险境之中化解出来,把不利变成有利,一介深闺弱质女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若非她看清情势、思路清明,以最快的速度说服母亲只送信于自己,还请动懿旨让邓猛节制沿路驻军——说不准自己已经和兄长对峙起来,许敬还真有可能得逞。

徐离心里真是又爱又恨,像是摘了一朵刺玫瑰在手,不知如何安放。

徐策静静看着他,小兄弟的表情有些古怪。

明明他已经占尽了好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母后给他添了几个女人,也犯不着上火吧?嫔妃……小兄弟不高兴……母后,把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他目光清亮抬头,问道:那个人……是不是顾氏?徐离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最终能瞒住自己心思厉害的哥哥,所以没打算瞒,此刻挑明了也好,省得越在肚子里酝酿越成仇恨。

因而笑了笑,二哥说错了,是咱们的大妹妹昭惠长公主。

真的是她!徐策声音嘶哑。

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更是快要蹦出杀人的飞刀子来。

二哥。

徐离看着他,静静道:许敬的事与二哥无关,同样的……也希望二哥能够明白,大妹妹是在全心为徐家打算。

神色郑重说道:如果二哥执意要在我的心上插一刀,那么做弟弟的,只好也在二哥心头剜下一块肉了。

此时的徐策,就像是一条被拔了毒牙的毒蛇,在笼子里不甘的游弋着,但是却又无法无力走出困局,重新再把毒牙给长上,因为徐离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面对兄弟的威胁之语,面对部下的糊涂之计,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最后居然大笑起来,很好,你我兄弟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二哥气糊涂了吧?徐离淡淡道:你心里清楚,你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的。

笑容带着一丝冷意,别动不动就都怨到女人头上。

你的确是长大了。

徐策笑得十分苦涩,——自己已经完全左右不了弟弟,就连在他心里,替顾氏种一根挑拨兄弟反目的刺都不能够。

心中恨意难灭,竟然失态的讥讽了一句,你们俩倒是默契的很,可惜了,那终归是别人的女人。

妹妹?很好,自己就让她一辈子都做个好妹妹!求不得、得不到,已经成为九五之尊的小兄弟,心中会不会有恨意?看着她重新回到叶家,或者再嫁别人,又会怎么做呢?呵……自己倒是很想看一看啊。

看一看,那个看似柔弱小白花一般的女人,在装不下去的时候,在面对弟弟的滔天愤怒时,会不会被怒火一把焚尽!174、望春风就在徐氏兄弟撕破脸皮之际,薛延平这边也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起因是徐家带着百万精锐大军,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的攻打过来,薛延平命令邓萍的十几万残部做前锋肉盾,以承受最惨烈的重创!邓家做了降兵只能忍气吞声领命,这倒也罢了。

偏偏薛延平怕自己控制不住邓家的兵马,非要拉着邓萍一起上阵,惹得巴陵王的第四子邓耀抱怨,父王如今年逾六旬,怎么能够忍受这等战火之苦?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藩王的人,即便降了也应该受到礼遇,薛家欺人太甚!巴陵王邓萍一共有十六个儿子,孙子更是多得他自己都闹不清,邓家子弟众多,有能文的,有能武的,也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品种繁多。

在上次薛延平攻打巴蜀之际,邓家子孙死的死,亡的亡,邓耀是巴陵王妃所生的嫡出幼子。

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身份尊贵,又一贯的会哄得父母欢心,在长兄夭折、次兄战死、三兄庶出的情况下,成了下一任巴陵王的继承人。

他的这一番牢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讨得欢心罢了。

偏偏不知怎地,这话居然传到了薛延平的耳朵里,气得冷笑一声,当即吩咐,赏了邓耀三十军棍!平日里邓耀一直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打得皮开肉绽的抬了回来,当即卧床不起,气得直骂,我私下说的话,到底是谁偷偷传了出去!要我找出这个人来,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在场的,是他前来探望病情的八个庶出弟弟。

都是一阵沉默无言。

不过邓耀这番狠话很快就没有用了,没过几天,正在徐家和邓家打的一片火热,邓家损失惨重之际,他也因为伤重而一命呜呼!邓萍素来最爱这个儿子,加上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失去封地、灭藩、去子,**在薛家讨生活,自己的残部还在一点点被消耗。

前路无望,邓家正在逐渐的走向完全灭亡。

邓萍真的病倒了。

其庶出的第六子邓恭在床前侍奉汤药,一副纯孝姿态,言辞恳切的劝着父亲,徐家大军百万之众,而薛家也有六、七十万,他们打架,却拿邓家来做肉盾消耗!当初咱们逃到济南将近十六万人,现在不足十万,再这么耗下去,邓家肯定会全军覆没!父王和儿子们亦是难逃一死!邓萍一脸无精打采的,恹恹道:能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跟徐家一直耗下去是死,违反薛家的命令也是死。

邓恭分析道:说起来徐家和薛家之战,只怕徐家胜算更大,一则人数众多、兵精将良,二则徐离已经登基,继承了皇裔大统!且徐家在百姓之中的声名颇好,这是人心所向。

他在邓家庶子中年纪算是偏大的,为人很能干,有主见,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此刻更是存了一个惊天的念头,既如此,我们何不相助徐家一次?也为邓家子孙的存活找一条路!邓萍皱眉摇头,不行,太凶险了。

父王!邓恭满腔的激愤之情,但是因为深知父亲的性子,不敢贸然劝进,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最终无奈道:父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是我一时想偏了。

仔仔细细的伺候父亲睡下,一脸阴霾退了出去。

一转头,却去薛延平处请求领军战长清!如今邓萍才死了最心爱的儿子,薛延平派大夫去查探过,的确是病了,——因为还要使用邓家的部队,实在不好逼得太狠。

见邓恭自愿请求去打徐家,当即便同意了。

另外派了一个侄儿领了八万人马,跟随一起出战。

出战之前,邓恭再一次去见了自己父亲,给他磕了一个头,说道:儿子马上就要去打长清了。

听说徐家准备一口气攻长清、克临邑,然后一路直接奔袭济南府,此行只怕凶险的很,想请父王的王令一用!敌我悬殊的凶险之战,难免有贪生怕死的将士不听主帅指挥——邓恭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加上邓萍一直心神恍惚,还沉浸在悼念爱子亡故的悲痛之中,沉浸在邓家即将灭亡的惶恐之中,没有多想便把王令交了出去。

这一个小小的令牌,彻底改写了整个邓家子孙的命运!在徐离领着人攻打长清苦战不下之际,邓恭突然领兵倒戈,亲手斩了薛延平侄儿的人头,将装了人头的盒子和一份降表送了过去!并且打开城门,自己手持一杆白旗单枪匹马出来相迎!徐家的中军大帐之内,徐策笑问:你之诚心苍天可鉴,可是……听说你的父亲兄弟,还有妻儿子女都在济南府,只怕不能替你相救了。

邓恭的战袍上面血迹斑斑,朗声道:邓恭只为邓家十万将士而战!若有亲人为了邓家存亡而死,那也是他们无上殊荣!言下之意,只要能让邓氏一脉存活下去,什么父母、妻儿、子女,全部都是可以牺牲的!所谓心冷如铁,大概说得就是他这种人了。

往自私了说,邓恭这么做应该都是为了自己。

但是往体面大义上讲,他的确是为邓家保存住了最大的实力。

不论哪种徐家都是欢迎的,徐离亲自替邓恭斟了一碗酒,端到他的面前,果然邓家儿郎出虎将,你之魄力,比你堂兄邓猛更要胜出几分!邓恭双手过头接了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薛延平根本就没有想到,邓恭居然连父母妻儿子女全都不要,骗了邓萍的王令,还突然倒戈杀了自己的侄儿,投奔徐家去了!因为有邓恭的倒戈做内应,徐家轻而易举的攻下了长清,还收服了将近十万人的薛家兵马,更不用说邓恭旗下的那些人了。

这几乎没让薛延平吐出一口血来!当即暴怒下令,将邓萍,以及邓家的那些男男女女、子子孙孙,全部都给我杀光!邓家临时设立在济南府的王府,顿时血云漫天!徐家大军攻下长清以后,没有丝毫停歇,薛延平怒杀邓氏一门之际,又马不停蹄的顺利攻克临邑,大军所向披靡直指济南府!若是别人突然打到其他人的地盘,难免会有些不熟悉,但是徐离对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都是了如指掌,根本就没有这一层的烦恼。

五天六夜不停攻打,最后逼得薛延平不得放弃济南,领着大军逃出,一直退到了白璧滩以河为守,方才暂时能够喘一口气。

邓恭第一件事情就是冲进济南的邓府!薛延平甚至没有叫人收尸,只是让人一把锁锁住大门,邓家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原地,保持着和当天一样惨烈的情景!父亲死了、兄弟死了、妻子死了,大大小小的儿子们也都死光了!最后在一处枯井之内,找到了一个饿了七天八夜的稚龄少女,——是邓恭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年仅十四岁的幼女邓蛾眉。

当她缓缓醒来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含着热泪说的第一句话是,爹,娥眉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即便是心冷如铁的邓恭,亦是一阵心酸。

******在徐离攻下济南府逼得薛延平出逃的时候,许敬也尝到了苦头。

邓猛根本就不和他正面交锋,总是躲躲闪闪,能打一下就打一下,能捞点便宜就捞点便宜,更要命的是皇太后居然第一时间给他下懿旨,有了节制沿路驻军的权力。

过了汜水关,又勉勉强强拿下了崤山,待邓猛退到虎都之际,手里已经有了十五万左右的兵马。

许敬等人本来就是为了策反徐策,并没有实力和准备去打天下,加上邓猛一直固守虎都城和各处要道,根本就无法再推进了。

而且很快的,徐离又派了虎将梁广春领了六万人马北上!局面胶滞起来。

更加糟糕的是,许敬根本没算计到眼前的局面,没想到或胶滞这么久,军队的粮草供应很快出现问题。

吃不饱饭的士兵还怎么打仗?许敬把军需官叫来骂了一顿,这才多少一点人马,你就供应不上?人家叶东海负责百万大军的粮食,怎么没见出过差错?又问:附近这几处城池的囤粮呢?!军需官回道:这些日子吃的就是幽州的存粮。

心中亦是委屈的很,自己又不是叶东海那种拥有全国分号的豪富商户,临时被派了这个差事,军粮已经是算计了又算计,才能撑到今天的。

他这边委屈着,许敬却赏了他一顿军棍,然后革了职。

而在这个时候,徐离大胜薛延平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更加弄得军心动摇,——退不能退,进不能进,想要谋逆却没有那个资本,想辅佐的那个人没有音讯,甚至连饭都快吃不饱了,一时之间真是骑虎难下。

忍不住遥望南方,那个可以在谈笑风生之间平天下的徐二爷,到底在做些什么?难道他看不出部下们的意思?不知道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否则不会有好结局吗?!还是说……二爷已经遭遇了不测!此时此刻,徐策的确正在中军大帐谈笑风生,刚刚定下了攻打薛延平的计策,此刻气氛已经转为了轻松,与邓恭说笑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女儿活着,枯井之下,七天八夜的存活之念,可见意志坚贞,实乃巾帼女子之中的翘楚典范。

说着,看了自己小兄弟一眼,皇上以为如何?此刻正需要笼络邓恭之际,徐离总不好说人家的女儿不好,因而淡淡微笑,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姑娘。

不敢当。

邓恭反应很快,当即回道:如蒙皇上不弃,臣愿意献小女侍奉皇上左右,伺候笔墨添茶之事。

联姻……是最快拉近和陌生人距离的法子。

虽然有薛家被攻打的例子在前,但是邓家并不打算谋反自立,求的是血脉存活,只要不和皇权站到对立面,自然也就无碍了。

徐离只是静了一瞬,便道:如此……甚好。

几个男人,几句话,就这样敲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徐策微笑不语。

顾氏自恃美貌和才情,大约自视甚高,一直不肯委身作妾,大约是想着废了薛氏做正妻的念头吧?偏偏小兄弟被她迷得丢了魂,看其私下流露的态度,竟然似乎真的有此打算!万一自己拦不住这位好妹妹,她自甘下贱入了宫……立后?三千宠爱在一身?只怕她没有那个福气消受。

小兄弟说顾氏已经长在他的心里,等到有一天,心里的肉和自己的意志对抗,那种滋味……想来也是十分美妙的。

既然兄弟一心要做他的孤家寡人,那就要受得住。

不由想到了叶东海,叫自己说他什么好呢,——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叶家的银子搭了进来,现今连媳妇都要让出来。

就连自己这个兄长都要对弟弟退避三舍,避其锋芒锐利,他叶东海又敢怎样?敢拿着叶家上下一起去陪葬吗?罢了,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

你说什么?!徐策口中,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叶东海,正在厉声朝汤圆问道:太后把七七和李妈妈都接进宫了?是。

汤圆一路策马千里奔袭至此,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不知道什么缘故,但是太后的懿旨,叶家也不能违抗啊。

叶东海并不知道幽州之乱,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妻子的意思!后来皇太后曾经让人悄悄送来消息,说是莲娘头部受了撞击,不记得从前之事,那么现在她是想起来了吗?所以,马上就要把女儿接走。

她……她果然是不愿意再回叶家了。

带着这种心情,叶东海机械的调度着各处的军需粮草,跟着徐家攻城掠地,哪怕是徐家在白璧滩大胜的消息传来,亦不曾让他露出半分笑颜。

段九回来学舌,听说薛延平剩下不到二十万人马,逃得跟个孙子似的,气焰到底是不小,把徐……朝天上指了指,骂了个狗血淋头。

叶东海哪有心情听别人的笑话?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想回去问一问妻子究竟,但是作为军需官,又是在打仗的关键时期,根本就不可能□回去,更不用说,回去了也不一定见得到人。

段九在旁边耍宝半天,都没哄好他,只能无奈道:你别担心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七七的亲娘,接了过去,断然也不能对七七不好。

我知道。

叶东海自嘲一笑,笑容一直苦涩到了眼底,大概叶家能让她眷恋不舍的,也只剩下七七了。

那些顾盼生辉、巧笑倩兮,那些软语温存,那些红袖添香,不过是她别无选择留在叶家求存之举,一旦有了更好的路,她便毫不犹豫改了前进的方向。

现如今……她已经是昭惠长公主了。

叶东海的黯然神伤,并不能阻止徐家大军前进的步伐。

薛延平是徐离的岳父,两相厮杀已经结下血海深仇,绝对不能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因而一面安抚犒劳士兵,一面不顾一切追杀薛延平!薛家的将士一路疲于奔命,后面更有百万大军穷追不舍、不死不休,不免越逃越是狼狈,而这边徐家又在不停煽动军心,——言称只是诛杀反逆,凡是归降朝廷者一律既往不咎!在逃到淮阳之际,薛家便有一小支队伍降了徐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不断有逃兵退出了薛家的队伍,而徐家也一直恪守诺言,凡是降兵一律不杀,这更是加快了薛家军队的溃散。

哪怕薛延平斩杀了几个不安分的将领,亦不能阻止这种颓败。

等到薛家的残部逃到汝南,更是发生了一件大变故,汝南太守居然拒绝让薛延平进城补充粮草,一旦靠近汝南城门,就命令弓箭手以飞天箭雨射杀!与此同时,悄悄的派人给徐家递了降表。

这一场血流成河、数日红色不散,以至于尸体阻塞河道的血腥大战,就此展开,薛家的残部死伤无数,投降无数,最后逼得薛延平不甘受辱自刎而死!临死之前,朝着一望无云的天空怒声大骂,徐离!徐三郎!我薛延平救你徐家于危难之中,还将女儿许配于你,你却生生逼死自己的岳父!利剑划过自己的脖颈,血光冲天!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瞠目欲呲,我诅咒你,这辈子永远都……没有人知道薛延平诅咒了什么,人死身灭一切成灰,这位一代枭雄倒下之际,至死都不能瞑目!薛延平死后,其子薛沛领着残兵归降朝廷。

很多将领都劝徐离趁机杀了薛沛,斩草除根,但是他却没有答应,反而封了年仅十三岁的薛沛为胶东侯。

不知道是念及当年薛家的救援之情,还是别的什么——帝王的心意,已经不能轻易被他人所猜测。

******此时的徐家扩清寰宇、威震四海,一举结束将近几十年的军阀割据状态,虽有各地的流民军还未肃清,但天下也算是基本上统一平定。

天空湛蓝、白云无暇,百万大军向徐离俯首称臣叩拜,不论是徐家的、薛家的、邓家的,人人都在自己的脚下!徐离手握利剑站在人群的最高处,品味着这天下共赞、山河折腰的独一份愉悦,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清爽轻快……为君之乐,……想来大概就在于此了。

明媚如金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笼罩了他的精铁战甲,他那斩百人杀千人的佩剑,衬得他恍若一尊微微含笑的神祗!万丈光芒之下,叶东海的心情就没有这么好了。

他在安排好了所有的琐事之后,带着段九,以星夜兼程、不眠不休的速度,直奔安阳而去!他要亲口问一问,他要妻子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答案。

六天六夜不眠不休的长途奔袭,到了安阳,却是一阵近乡情怯。

心里几番挣扎,叶东海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见上一面。

当然不能直奔皇宫而去,而是让叶家的一个婆子给皇太后送了一封信,先说了济南大胜的消息,然后说到要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以及家人。

叶东海居然比驿站的快报还要快?!皇太后收到信不免一怔,继而摇头叹气,吩咐洪妈妈道:七七在宫里呆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去把她的乳母宋三娘接过来。

然后附耳低声,细细的安排了几句。

洪妈妈神色一凛,低声道:奴婢明白。

亲自去叶家接了宋三娘出门,到了大街上的时候,两辆相似的马车从两条街道对错而过,宋三娘被接去了一处私宅呆着,一头雾水的不解。

而另外一辆马车驶进了临时皇宫,洪妈妈让众人都散了,待里面的人换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软轿,再叫宫人过来抬人。

两个宫人抬完了轿子,领命出去走远了,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这奶娘也真够五大三粗的。

嘘!同伴连连摆手,警告道:当心祸从口出!虽然不知道到底这个奶娘有何特别,但是从头到尾都不见人,洪妈妈又是一脸严肃之色,可见事情机密,绝不是能够随便议论的。

两个人渐行渐远,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而这边,叶东海已经缓缓走近了院子。

此时正是盛夏百花绽放的时节,一路花影重重、芬芳扑鼻,穿过一片树荫,一步一步走近,最终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顾莲缓缓转过头来,喊了一声,二爷。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断的有点销魂?但是我这会儿赶不出来的,另外还没想好两个人该说点什么~~~喂!!!你说漏嘴了~~~175、如解意(上)一年零个六个月,日日夜夜、魂牵梦萦,要如何诉说这牵挂和相思?叶东海静静的站在桐花树下,心里、眼里、嘴里都是一阵涩意。

清风轻轻吹起,树叶和花瓣一起被卷动摇晃,落英缤纷的随风坠落,仿佛下了一场漫天满地的飞花细雨,一地春光芬芳之艳。

有灿色如金的阳光头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落下,落在那个花雨之中的娉婷女子身上,越发的如梦如幻一般。

她脚步无声的走了过来,声音轻柔温婉,二爷千里奔袭至此,累了吧?一刹那,叶东海的眼泪的止也止不住。

不,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她不是要接走女儿与自己分别,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如水,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她没有忘了自己。

顾莲却是怔住了。

叶东海虽然一向脾气温和,但是并不懦弱,从来都是韧性超于常人,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值得他流泪?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

下一瞬,就已经被丈夫紧紧拥进了怀里。

顾莲挣扎了下,想要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他却搂得更紧了……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流泪的样子吧?很快悟了过来,静静不语。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那一日一起在大昭寺梅花树下,还是笑语盈盈,再重逢仿佛隔了几生几世一般,叫人心中柔肠千回百转。

这一年多的光阴,自己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

守孝三年,不续妻、不纳妾,和长辈闹翻分了家,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叶家的错,不是他叶东海的错。

他还是在一直等着自己,来找自己了。

恋爱中的人最喜欢问,假如怎样……你会怎样?但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个假如,并没有真的让恋人做选择的为难,所以山盟海誓、情深似海,更多的流于一句空头承诺罢了。

而自己从前想问的,他已经都用实际的行动去做了。

并非是自己一见钟情、怦然心动之人,可是……终究不负夫妻之约,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以平平安安相守一生。

是这样的吗?顾莲在不停的问着自己,努力的说服自己。

——最终仍旧没有答案。

比起把幸福建立在和他人共处之上,其实更愿意于独守一生,清清静静地照顾女儿长大,对于婚姻和家庭实在是累了、怕了。

在感动过后,还是不能放心把自己交付他人。

如果叶东海现在要自己跟他走,该怎么回答?如果自己不应允,他会不会以为自己眷恋着徐离,继而愤然离去?他会和自己反目成仇吗?还有自己现在身为昭惠长公主,能去哪里?叶东海在给自己守孝当中,又怎么迎娶?徐离又会是如何反应?徐离是皇帝,对一个女人的挑战和耐心只怕有限。

如果自己去恳求徐离,他会答应放自己走,还是愤而杀了叶东海?或者退一步,将他调至外省边疆,到时候又当如何?无数个问题在顾莲的心头萦绕盘旋……最要紧的是,她连自己的心意都尚且不能确定。

好在叶东海并没有急着问这些,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松开了她,先问道:是你让太后接七七进宫的?顾莲拭了拭泪水,回道:是。

叶东海本来就熬得十分憔悴,听了这个回答,更是神色黯然不已,声音凝涩,……为什么?方才还在猜测,是不是太后有什么主意扣住女儿,如今妻子亲口证实,居然真的是她接走了七七。

难道她……顾莲见他神色大变,微微不解,二爷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有哪里不对吗?忍不住接着说道:当时安阳情况危急的很,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七七接进宫的啊。

什么危急?顾莲这才想起,丈夫还不知道幽州之乱呢,忙道:当时许敬矫诏,骗邓猛放他入了城,夺了幽州反了。

反了?叶东海心中惊骇,消息竟然这般严密,自己身在徐家的军队里都不曾听说,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时候徐家正在和薛家恶战,传开肯定军心动摇,自然是要严加封锁消息了。

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为这个接走了七七。

那不然,还能是为什么?顾莲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把当时的安排都细细与他说了,无奈道:那会儿一则是我担心七七,二则不接她来,怕太后不相信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比起幽州之乱,后面这些话更加叶东海惊骇不已,妻子居然出手于预军情大事,还让太后下懿旨给邓猛节制沿路驻军?是不是吓着二爷了?顾莲见他一脸惊讶的样子,自嘲一笑,叶家二奶奶坐镇叶家商号,昭惠长公主指挥幽州之乱,都是牝鸡司晨,一样的不合时宜。

笑得苦涩,可是当时情况就是那样,我终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得不谋划一番。

不……叶东海摇摇头,自己并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人。

只是这一瞬,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妻子的行事大气、镇定若素,仿佛她本来就是真正的公主一般,叫人自惭形秽。

也难怪了,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不合时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她为徐离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只怕更叫徐离放不下了。

可是妻子也说清楚了,当时便为徐离出了一个广纳后宫之计,那么她……应该是心无旖念的吧?那些话,想问却问不出口,生怕,一问就是错。

顾莲却是受够了这种你猜我猜,结果全都猜错的游戏——虽然暂时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叶东海身边,但是并不想让他有所误会。

二爷。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有些事,千言万语都只怕说都不清,但是如果我真有别的打算,就不会做了昭惠长公主了。

有一些不舒服的解释着,假若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自然也是不会再见二爷你的。

自己可以在徐离任何一个情深意浓之际,半推半就答应了他。

叶东海挑起眉头,看着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是一片月朗风清——是的,她的话的确没错,自己不应该那样去怀疑她的。

她已经做了昭惠长公主,她为徐离广纳嫔妃,还要她怎么做呢?能和做了皇帝的徐离周旋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难为的了。

可是……自己的心头为什么还是有阴云?那一年半自己完全看不到的岁月,有多少二人相处?有多少单独面对?要如何……才能够……完完全全消去自己心中芥蒂?一直盼着彼此能够见面,真的见了,才知道并非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顾莲看着沉默的丈夫,看着他的欲言又止,忽地在心底轻轻一笑——或许最大的障碍不是徐离,不是徐家,不是任何人,而是横亘在自己和他中间的不信任。

自己不知道他能否冰释过去,不知道他今后能否始终如一;他却不知道自己和徐离发生了什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对他隐瞒。

这世界上最让人纠结的,不是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样还有一个选择,最纠结的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根蛛丝一样的东西,永永远远在心头无法拂去。

突然有点明白,徐离为什么把自己扣起来以后,耐心就那么好了。

因为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已经在自己和叶东海中间砍下了一道沟壑,无论事后怎么努力填补,无论怎么样竭力修复,最终都抹不去那一抹痕迹。

一时间,夫妻二人竟是相对无言。

这样的气氛再僵持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好在之前顾莲便想好一些事,因而低声说道:当初我和邓氏被人劫持,见到了曲奎,想来这个二爷应该已经知道。

看着丈夫点了点头,问道:可有找到什么?说起正事,叶东海的神色自然了不少,但却叹气,还没有。

这样满天下的去找一个人,大海捞针一般。

顾莲明白其中的不容易,劝道:二爷不必太过着急,我倒是还有一些线索。

什么?叶东海对曲奎可算是恨之入骨,其中原委不消多说,你说。

顾莲仔细的回忆着,分析道:后来我想了许多次,推算了许多次,这件事一开始应该不是萧苍的意思,而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的话,当初我们被劫持就该直接去萧苍大营了。

叶东海颔首道:你说的对。

曲奎恨我,打我的主意不奇怪。

顾莲继续分析,说道:想报复的话,无非是两条路子。

要么找人羞辱我、杀了我,要么……拿着我去换取更大的利益,以弥补他在叶家遭受的损失。

他没有杀我,而是把我交给了背后的神秘买主,所以就是后者了。

而且一开始曲奎花了二千两,雇人劫持于我,但是后来……将当天的细节全部都说了,本来我都说动那些劫匪,让叶家商号来赎人,结果曲奎的那个神秘买主十分有钱,居然愿意出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下我这个人,必定十分有钱。

有钱?叶东海飞快的想了想,如果不是直接交给萧苍,妻子又能什么大的价值?直接卖人不会有多少银子,就算要杀了妻子,也断然用不了两万五千两银子。

两万五千两银子,如果不是大的商户,即便是顾家这种大户人家,亦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的,毕竟他们不是豪富。

除非……他道:除非把你交给叶家的竞争对手。

——为商者,才会这么以财相搏。

不错。

顾莲见丈夫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倒是省了口舌,所以我想,是不是叶家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就是那个神秘买主。

到时候,他们以我为要挟来胁迫你,或者再做点别的什么手脚,才能赚回来这两万五千两银子。

叶东海一阵冷笑,叶家做生意得罪的人自然不少,不过能随随便便,轻易就能拿出这笔数目的人,大概只有辜家了。

176、如解意(下)顾莲叹道:咱们也只是猜测罢了。

叶东海听得她说咱们二字,心情忽地好了一些,笑道:只要有了线索,就不会两眼抓瞎的乱找,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

语气微顿,最主要的是……如今你还好好的活着,这就很好了。

说话间,不由自主的打量了妻子一眼。

梳了一个简单的朝云髻,微微半翻,只戴了两支一模一样的镂花金钗,有一朵紫玉兰跌在她头上,真是人比花娇、呵气如兰。

有微风吹动,掠过那一袭雨后天晴色的轻罗宫装。

那衣衫亦是十分清减,只用银线勾勒出锦葵花和藤蔓线条,风吹得衣袂翻飞,整个人仿佛笼罩一泓春日池水之中。

衬得她皮肤越白,明眸愈黑,有一种清澈出尘的如水气韵。

不是不美,不是不好,只不过这一身宫装打扮,将她和从前生生的区别开来,明明彼此近在咫尺,但却如同隔了一个天涯。

顾莲刚好侧首掸了掸肩头的落叶,没有留意到丈夫的神色,回头清声道:还有一则没跟二爷细说。

说着,将放在旁边的一张图纸递了过去,这是先前我凭记忆,临时画的一张图,就是那个我们被劫持暂住的农庄。

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和图上的景物一一对上,也就能确认对方是谁了。

叶东海收回方才的心思,看着图,沉吟了一会儿,我明白,既然那神秘的买主十分有钱,那么就在桃源镇附近查找镇上大户,然后再去农庄上打探。

顾莲淡笑道:想来那人以为我被送进了萧苍大营,断然是不能活着回来的,所以也就没有特别避忌,倒算是帮了一点小忙了。

这种用心歹毒、暗地算计的人,一定要找出来。

还有一点,很奇怪。

顾莲心中有个迷惑一直不解,说起来,我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即便在安阳和……不知不觉的减缓了语速,看了看丈夫,和徐家订过亲事,顶多就是安阳郡范围内有所传闻,怎么会传到北方去呢?叶东海当然知道妻子在顾忌什么,但却只能装作没有看出来,颔首道:这一点的确十分可疑。

接了她的话头,当初我也想过,那个神秘买主将你直接交给萧苍,多半是知道这一节的。

顾莲反问道:那么……那个人会是谁?我明白。

叶东海微微点头,都记下了,回头一并让人去打探清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完了正事,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顿时出现一阵静默,时间一点一点的瞧瞧溜走,气氛越来越不自然。

对了,二爷。

顾莲总算想起一点话题来,说道:端敬亲王一直对我很不满,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他这个人面上和蔼、心思深沉,往后二爷跟他相处时,记得要时时刻刻小心一些。

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叹气,其实……心里酸酸的,二爷守孝和分家的心意,我全部都明白,所以将来若是有合适的好姑娘,二爷想娶便娶了吧。

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我现在虽然是昭惠长公主,可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含着热泪看向丈夫,二爷和叶家夹在这中间,凶险的很,要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只当我已经死去好了。

----好累,太累了。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心意,去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叶家上下的性命,真的值得吗?或许不如各自过各自的好了,他娶他的妻,自己做自己的公主,能活一日是一日,死不死好歹别再牵连了别人。

至少……要给七七留一个照顾她的父亲。

自己可不认为,徐离对自己的情意比山高、比海深,可以让自己随便来来去去,随便拒绝他的心意,----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可是自己一旦踏上另外一条路,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莲娘!叶东海心里一阵难过,将她轻轻搂到了自己怀里,对不起,是我没有本事保护你,没有照顾好你……和自己竞争的那个人,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只需轻轻挥手,就可以让不顺眼的人灰飞烟灭。

而自己……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她的难处,还在疑心于她。

难怪她没有提出要回叶家了。

当然了,现在她的身份是昭惠长公主,即便能和自己再续前缘,也会有单独的公主府居住,叶家倒是的确不用再回去了。

顾莲啜泣了一阵,把这一年多不敢流露的情绪发泄出来,觉得好受了一些,抬起头来擦了擦泪,哽咽问道:听说……叶家承建了天子城总务事宜?是。

叶东海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个,顿了顿,不过,前几个月我一直忙着济南府那边的战事,此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细问。

问道:有什么要留心的吗?没有。

顾莲摇头,我只是想,希望能早点把公主府修好。

叶东海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此间二爷不便久留,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甚至……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顾莲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在皇上身边从事多年,想来知道他的脾气,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相让的人,总之……露出一丝苦涩之意,二爷千万不要以身涉险,更不要为自己和叶家招祸,记得照顾好七七,其他的我尽量在太后跟前周旋,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莲娘……二爷你听我说。

顾莲难过道:我说了这么多,二爷切莫以为我是故意托辞,实则心里存了别的念头。

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笑,往难听了说,便是我不顾礼义廉耻要去攀高枝,那也得掂一掂自己的份量!现今这三宫六院的嫔妃,哪一个身后不是新朝的忠臣?要臣?我一个身份不明、来路不清的女子,只怕转眼就要被她们的唾沫淹死,被她们的怒火烧成了灰!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还有一则。

她道:我一向都是肚量小不能容人的,当年在二爷身边,别说是姨娘了,就是通房丫头,我也没有想过要给二爷收一个。

忆起前尘往事更是伤心,更不用说要我去给别人做小,和别人分享一个人……还有,还有,我更不想误了我们的七七。

二爷,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顾莲觉得自己简直是语无伦次,泪如雨下失声哭道: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叶家的事,没有做过对不起二爷的事,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泣不成声,不管我和二爷今后走到哪一步,都不会忘了二爷待我的好,也请二爷不要怨恨于我,不要迁怒七七……莲娘,你不要再说了!叶东海心里比她更难过,简直痛彻心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又怎么能把责任推给她一个弱女子呢。

顾莲的泪水潸然而下,哽咽道:二爷你一定要记得……不论如何,我都是盼着你和七七过得好的,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是的,哪怕自己不能义无反顾的再回去,但是也从未忘记过他的救命之恩,他对自己的千依百顺,他为自己守孝三年,为了自己和家里人分了家。

更加不能忘记,他是女儿七七的父亲。

----字字句句,绝无虚言!叶东海从来没有想过,好不容易等来的夫妻相会,会变成诀别一般的场景,看着从未哭得如此伤心的妻子,----心里只是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自己不该掺和徐家的事,就该远远的带她离开安阳。

可是……这世上哪里又有回头路呢?叶东海失魂落魄、黯然神伤的离开了皇宫,六天六夜几乎不眠不休,加上方才那场摧心裂肺的相会,----在他跨进叶家大门之际,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了过去!而顾莲,一直面无表情的在窗台前坐着。

当想象和现实碰撞时,才知道现实有多么的残酷,才知道所谓的破镜重圆,即便勉强圆了,终究只是一块破镜罢了。

何去何从?心中一片茫然。

没敢靠近听清说什么。

与此同时,洪妈妈正在皇太后跟前回话,但是小两口一起抱头痛哭,长公主……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皇太后听了便是连连叹气,真是冤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能哭,就说明她心中割不断、放不下,而不是断了念头,存了别的什么想法。

又道:眼下天下已经大定,只怕过不多久三郎就会腾出空来。

是啊。

洪妈妈担忧道:皇上打小就是一个拧脾气,更不用说,他在……在那位身上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哪里能够轻易丢开手?到时候,还真不知道会闹出点什么事来。

我心里清楚的很。

皇太后微微皱眉,往椅子背靠了靠,沉声道:所以……我们得早一点筹划了。

忍不住微微苦笑,现如今除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了。

177、贪嗔痴次日醒来,叶东海仗着年轻身体好恢复了精神,自己胡乱找了一件袍子穿上,然后按妻子私下交待的,今天要去皇宫索要女儿七七。

否则的话,自己提前离开军队跑了回来,徐离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没有一个交待只会让他更加怀疑,而等下自己去皇宫被拒绝,要不回女儿,这般示弱一番,多多少少能让徐离心里舒服一些。

妻子的主意不是不好,可是……这算是她的聪明呢?还是因为太了解徐离?叶东海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这个叫自己纠结的念头。

说起来,自己从小都被家里人夸聪明、能干,在行商一界也算是有点名头。

可是哪怕在这一界站到最高处——在这个时代里,商贾之流终究是众界之中的下贱。

论心思才智、出身和手段,妻子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却没有一样输给自己的。

她太好,太过惹人瞩目,——如同那天上悬挂的明月一般,自己能够触碰到的,不过是映入水中的一个倒影罢了。

自己这口井,根本就装不下她的光芒。

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一个有如骄阳一般的九五之尊,在和自己较劲争夺。

士农工商之分,叶家处在最最底层,即便被封为安顺侯又如何?皇帝想封便封,想撤便撤,想要叶家满门灭绝,亦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场角力之争中,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微弱。

而假如妻子真的攀慕富贵、艳羡皇权,只要她稍微狠心一点,就可以让之前得罪她的叶家人灰飞烟灭,让自己这个不能助她的丈夫彻底消失。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叶家本来走的就是一条凶险之路。

若非妻子有心倾向叶家和自己,有些事情,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顺手之劳,只怕谈笑之间就做得干干净净了。

不可以再疑心妻子了,不能再疑心她了。

叶东海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心里一片茫然悲伤。

出了门,到临时皇宫按计划索要女儿,自然是被拒无果,然后便黯然神伤的离开了。

徐离在五天以后回到安阳,自然有人第一时间与他汇报了这则消息。

——他早就知道七七被接进皇宫,叶东海急着回来见女儿也合情合理。

正如顾莲所料,叶东海索要女儿被拒绝的事,让徐离的心情好了不少。

加上大败薛延平大获全胜,因此连叶东海提前跑回来都懒得追究了。

御驾亲征、凯旋而归,整个安阳城都沸腾了起来。

各种封赏和庆贺,各种热热闹闹的流水宴席,各种安排布置。

徐离又忙了整整三天才腾出空来。

本来应该让皇后等人大摆仪式迎接的,但这些天他实在是被仪式闹得腻味的很,加上薛皇后才死了亲爹,实在不想看到她那一张哀怨的脸,因而索性换了衣服自己回去了。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见母亲说说话儿。

说了半晌的话,也不见顾莲和妹妹过来,徐离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两位妹妹都不在这儿?侧首吩咐宫人,去叫两位妹妹过来。

不必了。

皇太后摆了摆手。

本来打算托辞让儿子去休息的,想了想,现在顾氏和小女儿都在和七七玩儿,让他见见也好。

我刚想歇一会儿的,你也累了,想看她们就去后面花园看一眼吧。

母亲什么时候这般容忍自己了?难不成……因为莲娘在幽州之乱上面有功,让母亲改变了心意不成?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徐离便挥开了。

哼,那个女人给自己弄出一堆嫔妃,生怕天下人不认识她一样,那又如何?自己倒要看看,她还能折腾点什么花样出来。

带着这种不满的心情,徐离一路来到了花园,意外发现,中间多了一个杏黄色的小不点儿。

——那就是七七吧。

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女人,此刻蹲在地上,凝视着她和叶东海生下的女儿,一脸温柔好似要滴出水来。

徐离的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满了。

从来到大都是别人仰视他、羡慕他,而他……只需要保持礼貌的客套便好。

即便是年幼的时候敬仰兄长,但也只是当做一个目标去努力。

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嫉妒这两个字。

徐离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是叫他很不喜欢。

特别当七七回头时,看到了那张秀气可爱、粉雕玉琢,和叶东海翻版一样的小脸。

那一刻,他的心里好似有一把火燃烧起来。

他快步走了过去,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抱起了七七,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这般可爱。

顾莲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紧张道:三哥,这是叶家的三小姐。

哦。

徐离不理会她和其他的人,将七七高高举了起来,飞上飞下,逗得七七一阵呵呵大笑。

然后又问:我猜,你叫七七对不对?七七的性子不大认生,更加不能感受到母亲的紧张,只是觉得好玩儿。

听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更是一脸惊讶,奶声奶气问道:你怎么知道?好厉害。

徐离将她落回了自己怀里,笑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七七那点重量,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手抱着,一手指了前面,我还知道前面有一处好玩的地方,有漂亮的小花和蝴蝶。

笑得十分友善,你想不想跟我去?七七搂了他的脖子,脆生道:想……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顾莲和其他人却是惊心动魄。

三哥……虽然理智告诉顾莲,徐离不可能当着自己的面害了七七,可是情感上完全不受控制,急急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徐姝也追了上来,喊道:三哥你快回来。

此时此刻,顾莲就是再傻也明白徐离看穿了自己。

他恨自己在他面前装失忆,所以才会拿七七来惊吓自己。

——可是自己又能解释什么?说自己早就想起来了,又要怎么面对他的各种表白?还有……眼下他到底要做什么?顾莲的脚步根本撵不上,心中又惊又慌,提着裙子追到一处假山台阶上,看着走得越来越远的徐离和七七。

——把心一横,咬牙一头栽了下去,徐姝顿时吓得惊呼,姐姐。

徐离总算是回过了头来了。

见状赶忙折了回来,一脸阴沉将七七递给了李妈妈,几步跳跃落到顾莲面前,怒声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路都不会好好走吗?心里哪还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眼下顾不上和她生气,赶紧把人扶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

还好那台阶只有一人多高,只是擦伤了手臂,下巴上划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右脚的脚背有点肿起,万幸没有被磕破头什么的。

顾莲小声道:我没事。

别乱动。

徐离又气又恨。

再试着让她慢慢的动了动四肢,确定没有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冷笑道: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顾莲知道他生气,并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只是失足掉下来的,免得火上浇油。

只是飞快的看了李妈妈一眼,示意她不必管自己,快点抱着七七离开这个是非地。

徐离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小不点儿,是她的心尖子,是她的命门。

——居然连一点理智不剩,不过是想逗她着急一下子,用得着如此这般吗?难道在她的心里,自己会对一个奶娃娃下毒手?说起来,虽然徐离也有一个女儿锦绣,但是那是薛氏所生,又不是儿子,根本就谈不上多少喜爱,实在难以体会为人父母之心,更不用说徐姝这样的小姑娘了。

不免抱怨道:姐姐,你走路也太不当心了。

顾莲心里微微苦笑。

不这样,自己还有什么法子让徐离停下来?她能够想到的这一节,徐离同样能够想到,心头的火气倒是忽然消了不少。

——这个女人,是吃准了自己一定会担心她,才敢这么做的吧。

——心里倒是清楚的很呐。

先前出面说服母亲私递消息,然后再自作主张给自己纳嫔妃,甚至还指挥邓猛平定幽州之乱,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徐离嘴角微翘。

——她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确认了自己的情意,才敢这般在自己面前任性妄为。

可笑她自己还不肯承认,可是……自己偏偏就喜欢这个虚伪的女人。

顾莲被他笑得一阵心里发毛,不安道:三哥……你笑什么?徐姝也是嘟嘴道:三哥你还有心情笑呢?咱们快点把姐姐送回去,叫大夫过来仔细检查一下。

妹妹说得对。

徐离笑了笑,拦腰一把将顾莲打横抱了起来,大妹妹,我这就送你回去瞧大夫,可别乱动掉下来了。

她不想揭开这层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吧。

——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

顾莲的确崴住了脚,当然可以叫人抬藤椅过来,但是哥哥送受伤的妹妹回去,原本也是正常的事。

一时间倒是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更怕扭来扭去反倒让场面越发尴尬,因而抿嘴不语。

徐离心情不错,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大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吃的太多,长胖了?我怎么觉得抱着挺扎手的。

顾莲被他噎了一下,一时无语。

徐姝好笑道:三哥你胡说什么啊。

我说实话也不行?徐离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我觉得,妹妹你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叹气道:罢了,我只当是没有看见吧。

气得徐姝上前捶了他一拳,跺脚道:三哥你就会气人这点力道对于徐离来说跟挠痒痒似的,只是哈哈一笑,脚下大步流星,抱着顾莲飞快的回了屋,将人放在床上躺下。

没多会儿,就有御医赶了过来问诊。

最后确认没事,留下了几瓶消疤痕的膏药,恭谨交待道:长公主的脚踝是有一点崴着了。

不过不要紧,这几天少下地走路,养一养过几天就好了。

窦妈妈领着御医和宫人们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徐离并没有什么旖旎之念,要说的话也不用避忌妹妹,因而直接朝顾莲问道:大妹妹你孀居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七七,我可以帮你留下来。

——失去这个筹码,叶东海还能剩下什么?徐姝目光吃惊,一脸想问又不方便问的样子。

把女儿七七留下来?顾莲心里比徐姝更加吃惊。

疑惑道:三哥,我不明白。

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但是却无法抗拒这个诱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离笑道:二哥的长女和七七一般年纪大小,两人玩得十分好。

七七又可爱,二嫂见了十分欢喜,就将七七认作了义女。

略作沉吟,就封为永泰郡主吧。

顾莲瞪大了眼睛,回不过神。

就让七七留在皇宫里面。

徐离的声音好似春风拂过湖面,撩拨着她的心,大妹妹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可以看着她、陪她一起玩儿。

轻声问:你说……这样好不好?顾莲怔住了。

徐离的这一番好意其中包含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固然有关心自己的意思,但何尝又不是叫自己斩断和叶东海的联系?然而,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不管自己还会不会和叶东海在一起,都是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的。

万一……万一将来叶东海续了弦,自己亦不用再担心七七吃苦。

徐离他……做事总是一击必中。

其实下圣旨根本就不用过问自己的意思,但是徐离要自己做个选择,要么选丈夫,要么选女儿。

——自己怎么可以忘了,他已经是一个心思深不可测帝王了啊。

如果徐离说要杀叶东海,自己当然不能同意。

可他只是要把七七留在自己身边,如何拒绝?但是自己一旦同意这个决定,不论在道义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在和叶东海划了一道界限,他将来知道实情只怕不会原谅自己。

在顾莲沉默的这会儿功夫,徐姝终于察觉出不对味儿了。

哥哥已经知道了实情,才会先是用七七让她着急,继而又用七七让她做选择。

眼下气氛实在奇怪别扭的很,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该回避开的。

看来……徐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悠悠笑道:大妹妹对我的这个提议兴趣不大,那就算了吧。

不,等等。

顾莲的情感终究压倒了理智,一把抓住他,眼泪啪嗒掉在了床沿上,在阳光下莹莹生辉,请三哥下旨吧。

叶东海要恨就恨吧,前路未卜,自己实在割舍不下女儿七七。

好。

徐离勾起嘴角一笑,心下满意。

果然女人是不能太惯着的,早这样子不就好了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反倒不急着去逼她了,大妹妹你好生歇着,旨意我会很快拟好发出。

外面还有不少要事等着处理,改天再过来看望你。

等他走后,徐姝飞快的去找了皇太后,细细说了详情。

皇太后听了十分震怒,吩咐人去找儿子过来说话。

结果找了几圈找不到人,到最后,只等到了册封七七的圣旨。

他这……皇太后揉着胸口,气道:是我从前说错了,他是皇帝,就算我这个亲娘也管不了他。

儿子已经入了魔怔不能自拔,那么顾氏呢?等不及叫人抬顾莲过来说话,自己起身去了偏殿找人。

顾莲一脸惶然,母后……都退下。

皇太后看着她,先要发火又是无从发起。

——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如何不知道儿女对于母亲意味什么?儿子用这个引诱要挟她,换做任何一个母亲,只怕都是难以拒绝的。

可是……不能再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了。

你告诉我,皇太后问道:他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怕她不明白,我知道三郎不能把你的当做真妹妹,可是又一直没有将你塞入后宫,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承诺?顾莲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边缘,要不是有之前的一番功劳,只怕皇太后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

——救过徐姝是一回事,闹得儿子不听她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说……心情战战兢兢的,生怕一字说出就是万劫不复。

说要是叶东海肯为我守孝三年,就让我见他一面。

而三年里,他总是不会逆了我的心意行事。

所以呢?皇太后气得不行,他不逆你的心意,就让你一点点改变心意?指着顾莲埋怨,你怎么这么傻啊?三郎他这分明就是拖延之计。

试问三年时光,可以改变多少人和事?又可以让他为你投入多少心血和精力?越拖下去,他肯定是越发不能放手的。

而你……只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顾莲忍住脚踝的疼痛,跪了下去。

我知道……声音哽咽,母后你别怪我,这三年之约不是我能做决定,就算我不应,也不会改变什么。

生死前途全部都在他的手上。

他高兴玩三年的游戏就玩,不高兴了,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自己又能如何?她哭道:我说过了,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我还有一个女儿七七,我还说了我不能与人分享丈夫……低头啜泣着,可是……他若是不给我安排一条出路,凭我自己又能去哪里?当初三哥在万军之前救了我,已是天下人尽知,我又怎么确定叶家会不会把我在祠堂烧死……母后要怪就怪我贪生怕死、没有骨气,不肯再死第二次吧……从头到尾,何尝有我能自己做主的时候……罢了。

过了许久,皇太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确实,不能怨你。

但是红颜祸水这句古话却是不假,她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她的。

你且安心休养,将来的事母后会替你做主的。

多谢母后。

顾莲清楚听得对方语气的冷淡,心底微微一沉。

自己对徐姝的救命之恩,皇太后的报答之意,只怕用在这一个做主之后,就应该会被耗尽了吧。

有什么能比一个引诱儿子不听话的女人,更让一个母亲讨厌呢?自己若是还想和皇太后保留一点交情,那么赶紧嫁人才是最好的办法。

等她消了气,或许还能想起自己牝鸡司晨的功劳。

到了下午,沈倾华等人闻讯过来探病。

顾莲哪里有心情看这些莺莺燕燕,只是也不好就这么撵了出去,换了衣服,让人都请进来打个招呼。

一团桃红柳绿都是早已经见过了。

除了从济南带回来的邓峨眉。

——现如今册封为贵人,位分比她的堂姐邓氏还要高一点。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儿稚嫩,举止眼神却没有任何稚气,至于长相,反倒是邓氏要胜出一筹。

不过邓峨眉眼神清亮,眉目间更是透着隐隐的英气,年纪虽小,却有一种不怯场的镇定,很容易就和娇花软玉们区别开来。

在枯井里饿了七天八夜还能存活的人,性子的坚韧和毅力,自然非同一般。

顾莲不由在心里嘲笑。

——徐离的爱,就是要自己和这一群莺莺燕燕竞争,在后宫中争斗的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要么一直笑到最后,要么灰飞烟灭。

罢了,自己真是消受不起。

让这些看起来或娇柔、或怯懦、或温柔、或贤淑,其实不知真面目的女人们,慢慢地去争吧,她们中间总会有一个幸运儿,和徐离并肩走到最后。

自己……并不想做那个人。

178、不负相思意顾莲的脚崴得并不狠,养了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

皇太后那边有人过来问了情况。

顾莲回道:无碍,走路没有问题。

到了下午,就有端敬亲王替太后上了折子,表述了昭惠长公主在幽州之乱中立下的功劳,定前线、守安阳、稳济南,请求皇帝下旨晋封长妹为护国长公主。

一时间群臣哗然。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徐家教女有方的,有说大长公主为人聪慧的,也有说她牝鸡司晨不合规矩的,----但是事情闹到了明面上,皇帝不可能不同意这道奏折,否则岂不是自己的兄长在撒谎?岂不是妹妹以军政大事来邀功?更不用说,这道折子还是替皇太后上的了。

顾莲去参加完了晋封仪式,回来向皇太后谢恩,说完了场面上的话以后,皇太后吩咐洪妈妈道:你们出去,我们母女也好说几句体己话。

洪妈妈早有准备,当即领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皇太后盯着顾莲看了许久,缓缓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女大不中留,所以我打算替你择一门婚事,你意下如何?顾莲心头一跳,来不及细想便道:一切都听母后的安排。

说是问意下如何,难道自己还能拒绝不成?既然皇太后开始厌烦自己,那么皇宫自然就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管是再嫁回给叶东海,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比在皇宫里悄无声息的死去好一些。

因为……自己不能失去皇太后的支持。

只要皇太后能够支持自己,只要自己一直都是护国长公主,那么除了徐离,嫁给谁其实都不太要紧,反正公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大不了让丈夫跟小妾去过日子,自己守着女儿过便是了。

当然了,前提是徐离不追究此事。

先前因为自己一念之差,造成了今日更加艰难坎坷的局面,只能赶紧搬出皇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听说徐离很快就要北上去打许敬,皇太后的意思,大概是要趁着他出征不在安阳,先斩后奏办成这件事情吧。

皇太后叹了口气,起初我就想着,等叶东海三年守孝出来,看看你的意思,要是你想回叶家就回去,要是不想回,就另外替你再择一门亲事。

轻轻摇了摇头,却不想离儿他,罢了,不说他了。

不得已,只能将时间提前了。

顾莲微有静默,----叶东海那天来见面的时候,是有犹豫的,加上七七册封了永泰郡主,只怕……只怕他未必肯愿意呢。

犹豫了一瞬,说道:婚姻大事总要讲究一个两情相愿,叶家那边……女儿想让李妈妈先回去问一声,看看愿不愿意。

怎么……皇太后吃惊皱眉,难道叶东海还不愿意?!顾莲微微苦笑,隔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有想法也是正常,况且和我成亲,明面上看起来风光的很,实际……底下的话,不说想来对方也能明白。

皇太后先是微怒,继而一想,小儿子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说不准还真的会做出点什么事来!忍不住连连叹气,又是抱怨,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冤家!罢了,你先让人问问叶东海也好。

牛不吃水强摁头,成了亲,也是日日相对怨恨。

叶东海不愿意,自然有别的人会愿意,----徐家的大女儿,护国长公主,难道还嫁不出去吗?晋国公、魏国公、平邑侯等等,自己倒要看看,让顾氏嫁了过去,小儿子会不会砍了自己的忠臣!如果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漫说是自己这个亲娘,就是天神佛主也管不了,他愿意被世人非议、被清臣死谏,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自己也不必再做什么恶人,叫儿子恨上!顾莲回去,细细的交待了李妈妈一番,轻声道:你告诉二爷,不管他愿不愿意都随他,我不会让皇太后勉强他,也不怪他。

那天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他从前的恩情我总是记得的,他为叶家和自己考虑也是应该的。

微微苦笑,……妈妈去吧。

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拒绝。

那么,自己又会再嫁给谁?其实……嫁给谁其实都不重要了。

只盼那个做了自己驸马的人,最好家世能让徐离有所顾忌,能够命长一点,免得被卷入这场麻烦之中丢了性命!到时候,兜兜转转惹得徐离怒火中烧,最后自己还是转回了原地,想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离他会怨自己吗?会恨自己吗?会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做主吗?顾莲摇了摇头,在这个乱世的大洪流之中,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全部都是别人的意思。

在等待叶东海回复的时间里,顾莲又去了太后那里一趟,跪下请求道:女儿不知道将来的路会如何,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女儿会践当日之诺!心中万分悲痛,反倒哭不出,到时候我不在了,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只是恳求母后一件事,希望能留叶东海一命,至少……请母后把七七收留。

言毕,咚咚咚的朝地上磕了三个头。

----自己贪生怕死,可是为了女儿却也不怕了。

不等太后回答,便黯然神伤的起身离开了大殿,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奈何力量实在是太过微弱,别人动一动手指,就叫自己再也不得翻身。

也曾想过以徐离为庇佑,可是徐策和皇太后都要册封自己为护国长公主,就充分的说明了,他们不想看到自己留在皇宫。

皇太后的厌恶还罢了,徐策可是存了心要自己这个红颜祸水死的,一旦留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还会牵连七七。

而反过来,就算徐离对自己的选择生气,希望他……多多少少看在自己没有对不住他的份上,能够念一念旧情吧。

不免自嘲一笑。

大概徐离从未想过,自己根本就玩不起这个游戏!到了下午,李妈妈一脸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摒退了所有的宫人,低声道:二爷说,当初在灞水河的时候,是他没有救了自己的妻子,才会造成今日困局,一切都错在与他。

忍不住声音哽咽,若是将来有什么风险,就当是他弥补这个错误……顾莲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颤声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

李妈妈哽咽了一阵,又道:二爷还说,当初他在外面生死未卜的时候,是二奶奶坐镇主持大局,否则以曲奎的暗藏祸心,叶家早就已经姓了徐!当初他和段九困在悬崖之下,若不是因为二奶奶,只怕皇上也不会苦苦寻人一个月,他和段九早就已经化作了灰!如果这一次赐婚有风险的话,就当是叶家和他偿还二奶奶的恩情,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顾莲听了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真情?就是在犹豫过后,挣扎过后,想清楚了一切之后,还是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虽前路未卜,但有此真心在,此一生也算不辜负了。

寻寻觅觅、几番挣扎,顾莲的心终于停了下来,一直以来的疑惑、担心,全部都烟消云散,----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以叶东海一介商人出身,以他天生的、从小耳濡目染的商人气息,在锱铢必较、细细盘算之后,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又有什么可疑惑的呢?又还有什么可退缩的呢?至于徐离,就让他的爱分给后宫三千佳丽吧。

******几天之后,徐离准备御驾亲征去剿灭许敬等人。

原本只要天下大局平定下来,单凭许敬那点人马根本就不成气候,但是背主之人实在可恨,而且许敬等人还是兄长的旧部,须得亲手杀了这些反逆!一则是震慑臣子,二则是震慑兄长!当初要不是兄长存了私心,让许敬等人带了家眷一起北上,以防自己辖制,又怎么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差一点就酿成大错!自己可以不追究哥哥的私心和失职,但是许敬等人必须全族处死!临行前,却传来叶东海思女成疾的消息。

思女成疾?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难道七七在宫里,就会吃不好、穿不好?都是心病吧?徐离听了一阵冷笑,让他歇着,难道离了他还转不了了?!许敬那点残兵剩勇犯不着兴师动众的!我们家二爷的确病得不轻,烧得厉害。

高管事跪在地上,陪笑道:不过皇上只管放心,军情大事是不敢耽误的,这次出征所需的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

徐离哪有功夫跟他啰嗦,既然军粮备好了,就更没有谈下去的兴致,挥手让高管事退下,然后自己策马回宫去了。

单独找到顾莲,说道:明天大军就要出发北上,没有时间停留,过几天不能陪大妹妹一起过了。

六月二十九,是顾莲的十九岁生辰。

顾莲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徐离的心思一向敏锐,发觉她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可是又抓不住端倪,心下飞快的琢磨了下,……难道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可是她并非如此小心眼的人,更不会为了这点事沉不住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徐离猜不出来,不过明白问了她也不会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笑道:大妹妹给我做的荷包呢?你是偷懒还没有做,还是不打算做了?顾莲不想撒谎,回道:不做了。

徐离断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的拒绝自己,连个转圜都没有,微微皱眉,让七七留在你身边不好吗?就算……就算自己当时生气故意逼迫她,终究也没有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你的气性还真是够大的。

我没有生气。

顾莲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你马上就要出征了,上了战场凡事要谨慎小心一些,遇到险境莫要犯险,一定要记得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徐离勾起嘴角轻笑,大妹妹今天倒是乖巧的很。

顾莲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前尘往事浮起。

她想起当初在碧绿的古树之下,那个对自己发火,嫌自己麻烦的持剑少年,一路领着自己杀下山去;想起那个在万军之前策马飞奔的大将军,不计危险,不惜生命,毫不犹豫跳下河,抱着自己在水中随波逐流;想起那个在蓝天白云之下的佳公子,手持一管玉笛吹出优美旋律,告诉自己,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时光兜兜转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想不到的事。

希望……最终不要走到互相怨恨。

你怎么了?徐离问道。

没事。

顾莲轻轻摇头,微笑道: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幽深乌黑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在栖霞寺的那一天,我没有带那对翡翠镯子,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徐离听得更加怪异,她不是一直要在自己面前装糊涂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打算再装下去了?有什么事让她发生了转变?静默了一瞬,笑道:怎么……不想做我的妹妹了?顾莲苦笑,我倒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亲哥哥,可惜没有。

徐离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好像在摊牌似的,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精致的眉目之间,更是流露出淡淡的诀别之意。

他很是不快,皱眉道:你要是现在打算和我划清界限的,是不是迟了一点?你别生气。

顾莲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好似云雾一般漂浮,人生一世,相识相聚都是缘分,人、生而孤独……所以一直渴求他人温暖。

如果曾经相扶相依过,曾经让对方心里感到温暖过,希望今后不论世事怎么变换,都不要有怨恨。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离冷声问道。

徐离。

顾莲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你,从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徐离抿嘴不语。

你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

顾莲轻声道:但是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过是一个无根无依的弱女子罢了,心中所求只是一世安宁,一生顺遂而已。

语气透着淡淡的无奈,可惜从来就没有我做选择的时候,只有别人选择我。

母亲和兄长的态度,徐离当然是知道的,因而缓和了口气,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些?我不是说过了,往后的事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马上就要去剿灭许敬的逆军,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顾莲的目光平静似水,微微一笑。

等你回来之时,希望彼此不要反目成仇……徐离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咛道:听话。

在后来很多次的回忆时光里,徐离想起这一幕时常追悔莫及,当时怎么就那么匆匆的走了呢?没有认认真真的多看她一眼,没有认真追究她的异样,甚至没有体会到她话里的深意,----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就那样轻易地让她溜走了。

******六天之后,徐离的剿逆大军终于走得远远的了。

皇太后终于下了懿旨,赐婚护国长公主和安顺侯,婚期定于三日之后,另拨了一所大宅院作为临时公主府,以供长公主和驸马居住。

据京城的内眷命妇传言,大长公主本人十分貌美出挑,即便她曾经年少守寡,身份也是一样贵重,而且还是刚晋封了的护国长公主!叶东海不过是一介商户出身,纵使因为从龙之功晋封了侯爵,到底不是军功,叶家又是没有根基的人,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鳏夫,还有一个女儿。

----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儿饼了。

众人不免纷纷猜测,难不成叶东海长得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所以才会叫长公主找了迷,先是借口封了他的女儿,然后又让赐了婚,甚至连多等一天都难受,三天之后就要成亲了。

甚至还有无聊的公子哥儿,想要找个机会去看看叶东海。

很快又有流言传出,说是皇太后找了某某大师,为年少守寡的大女儿算了命,要配一个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出生的人,在某刻某时成亲方才能够一生顺遂,所以这才便宜叶东海了。

那些心中不满的没攀到富贵的人,方才舒坦了一点。

----原来是叶东海这小子狗屎运好啊。

外人议论纷纷之际,叶家的更是像被金砖砸到了一样。

叶二老爷连着咋呼了好几天,啧啧道:一定是咱家的祖坟埋得好,祖宗显灵,时时刻刻都庇佑着咱们家呢!要不然的话,叶家如何能从一介商户晋为公侯?东海如何能够先娶官宦千金,再娶护国长公主?不对,不对……朝着妻子叮咛,东海已经仔细交待过了,不能说他娶了公主,而是他尚了公主,否则太后听了要生气的。

叶二太太简直回不了神,一阵苦笑。

自己这辈子就是没有做婆婆的福,先头那个厉害的媳妇就不用说了,她人死了,还闹得继子要为她守三年的孝,闹得叶家分了家。

现如今继子的媳妇居然是公主,往后就连自己见了儿媳,也是一样要给她行礼的。

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来头大,自己这辈子真是活得憋屈。

叶二老爷十分高兴,乐呵呵出了门,我要亲自去买几坛好酒!等丈夫走了,叶二太太忍不住朝女儿抱怨道:别说你未来的二嫂,就连七七都沾光封了郡主,往后我见了自己孙女还要行礼呢。

叶五娘安慰她道:公主自己有公主府住,又不住在咱们家,连带二哥和七七都是要过去的,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一下子罢了。

叶二太太听了这话,方才舒服了一些,你说得对。

心里轻松了不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等回头和公主熟了,求她帮忙给你找一找好的亲事。

因为叶东海封侯,叶二太太觉得自家门槛高贵了不少,先头给五娘挑的几门亲事都看不上,扭扭捏捏全部都给推掉。

只是她自己觉得叶家富贵泼天,别人却不这么瞧,只嫌叶家暴发、没根基,因而五娘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倒是一时绊住了。

眼看叶五娘马上快要满十七岁,再拖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叶二太太不免心急如焚,如今攀了这门一门贵亲,而且公主也算是自己的儿媳,将来少不得要照顾女儿一些。

越想心情越好,倒把给儿媳行礼的一节丢到了脑后。

正说着话,就有丫头来报,三房的人来了。

叶二太太撇了撇嘴,与女儿道:她的耳报神最快,听说你哥哥尚了公主,岂有不赶着过来巴结的?叶家一共三房人口,到底是二房最荣耀,不免有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懒懒道:请进来吧。

叶三太太一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欢喜无限,听说东海要娶长公主了!错了!叶二太太学了丈夫的话,教训妯娌,不能说娶!是咱们家的东海尚给了长公主,做了驸马,别说错了叫人笑话,太后娘娘也是要生气的。

叶三老爷忙道:是的,是的,千万别说错了。

行,我知道。

叶三太太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妯娌沾了二房的光水涨船高,委实得罪不起,只得忍耐下了。

心下冷笑,回回见了儿媳下跪有她受的!叶六娘在旁边脆声道:我也记下了。

叶二太太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家东海的福气……神态得意自满,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叶东海是她生的呢。

三房的人少不得要附和几句,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没过一会儿,这边的欢声笑语传到了长房,----虽说叶家已经分了家,但是并没有分居,只是把各房的院子内门封了。

叶大太太、叶大老爷闻讯而来,加上病弱的叶大奶奶,女儿叶宜,还有随行的丫头婆子们,热热闹闹的挤了半屋子。

与此同时,叶东海却一个人跪在祠堂里面。

认认真真的给叶家先祖们磕了个头,----但愿祖宗们真的能够显灵,庇佑叶家平平安安走下去!否则的话,靠着卖妻求荣得来的富贵,不要也罢。

不过……等到参加完整个婚礼仪式,就让长房的人离开安阳吧,----万一真的叶家有了祸事,希望也能留下福哥儿一份血脉。

叶东海上了香,再次磕头,请先祖们宽恕东海的任性,但是顾氏于叶家和东海都有大恩,叶家虽是商户,亦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自己不是徐离,没有天下。

但是为了她,自己情愿倾尽此一生的所有……以不负相思意。

179、阴晴圆缺两次成亲,嫁给同一个男人。

顾莲穿上了大红嫁衣,静静的任由喜娘给自己打扮,比从前更加华丽、漂亮,这一次为自己送嫁的人,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太后。

不管怎么说,都是应该感谢她心底的那一丝怜悯。

顾莲出门之前,认认真真地给皇太后磕了三个头,母后保重。

看着在旁边依依惜别的徐姝,轻轻牵起她的手,泪盈于睫,妹妹……她有任性、跋扈,可是待自己却是始终一片赤诚。

除了黄家的人以外,徐氏母女算是待自己最为善意的人了,而且她们也帮了自己很多,----否则的话,只要皇太后稍微狠心一点,一碗毒酒、一条白绫赏给自己,徐离回来也不能怎样,至多不过是惋惜罢了。

含泪离别出了门,和上一次成亲的区别是,不用再去叶家,也是直接去公主府举行仪式,叶二老爷和叶二太太赶往公主府参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跪下的只有叶东海,自己这个护国长公主欠身即可,----从今往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让自己折腰了。

这一切,都源于皇太后的一番善意。

叶二太太如坐针毡的看着下面,看着那身大红嫁衣里面裹住的窈窕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仪式完毕,新婚的小夫妻二人已经被送入了洞房。

叶家的女眷虽然都在新房候着,但是谁敢去闹公主?公主一进门,还得齐刷刷的先跪下行礼,然后紧张兮兮起来等着,赶紧参加完这一节仪式好走人罢了。

喜娘在旁边笑道:驸马快揭盖头,让大伙儿都瞧一瞧新娘子。

叶东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烛光映照之下,金线闪耀,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了过去,旁边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双手过头举起托盘。

他拿起戳了金星的秤杆,轻轻一挑,心情复杂难以形容,----上一次娶了她,是自己疏忽了、大意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过下去。

大红色的绣花盖头被掀开了,搭在凤冠上头。

----顿时满室耀如□、流光溢彩。

那身着大红色嫁衣的护国长公主,容姿端华、殊色照人,长眉入鬓带着一缕淡淡的英气,此刻正微微含笑,抬眸凝视着面前的新郎官儿。

叶家的一群女眷们都是看呆了!喜娘不知内里缘故,还在笑道:公主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物……回头看了看叶家的女眷,心里不由抱怨,怎么也没个人接下话,讨个彩头?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根基,遇到这般富贵都上不得台面!忽地有人啊了一声,惹得众人回头,只见叶大太太像是见着鬼了似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继而一头晕倒在地。

那喜娘急得不行,赶忙让人上前搀扶叶大太太出去,然后过来跪下赔罪,公主殿下恕罪,实在是想不到……顾莲淡淡一笑,没事,你下去吧。

多谢公主。

喜娘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还好、还好,早就听说大长公主脾气柔和,要是换了二长公主,自己可真是要吃不了都着走了。

公、公主……叶三太太赶忙弥补气氛,强笑道:真是国色天香,真、真是沉鱼落雁……,花骨朵儿一般……东海。

顾莲看向丈夫,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再喊他二爷了,柔声道:你送家里的长辈出去吧。

得给叶家的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叶东海点了点头,亲自将叶家的女眷们送下了台阶,只是交代了一句,往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惹得公主生气,惹得皇太后生气,千千万万莫要忘了。

并没有交待已经死去的前妻,和眼前的这位公主有何关系。

叶三太太脸色苍白出了门,上了马车。

叶三老爷还沉浸在成为皇亲国戚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留意妻子的神色,马车悠悠的往前行,他翘起二郎腿轻轻抖着,嘴里还哼着一支轻快的小曲儿。

老爷、老爷!叶三太太急急扯了他,低声附耳,出大事了!叶三老爷诧异道:大喜的日子你可别瞎说。

又问:什么大事?叶三太太私下环顾了一圈儿,却又不放心,捂着咚咚乱跳的心口,烦躁道:还是等回了家再说,再说……又吩咐马车外面的婆子,等下叫长房和二房的都在前院等着,有要紧事说。

回了叶家,叶家的人都聚集了起来。

三位老爷这才知道了新房里面的事,都是不能相信。

难道我还能撒谎不成?叶三太太急道:亲眼见的,再不会错!那长相、那声音,就连行动做派都是一样。

到底不敢指名道姓,就是那一位!当真?叶二太太接了话,她是婆婆,并不在闹新房的人员当中,拉着妯娌细细问了几遍,连声念佛,哎哟!我就说嘛,当时拜堂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我跟老爷说长得像,他还说我多心呢。

你们瞧……叶三太太指了指,大嫂都吓得晕过去了。

叶二老爷嘀咕道:我不信!除非回头我亲眼瞧见。

还是叶大老爷镇定一点,说道:不管是不是那一位,我们都不能随便议论,更不能让消息传了出去!这事儿,回头还要问了东海再说。

而叶东海,此刻正坐在床上凝望着他的新娘,----淡扫蛾眉、薄粉敷面,肤色莹润宛如最好羊脂白玉一般,长长的眉,又大又漂亮的丹凤眼,嘴唇红润,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那一身大红色的蹙金线绣飞凤嫁衣,穿在她的身上,衬得整个人光华流转。

傻了呢?顾莲笑了笑,想缓和一下彼此之间的气氛,因为没有人,自己把盖头和凤冠都摘了,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等等。

叶东海拉住了她,温声道:陪我坐一会儿。

好。

顾莲柔顺的听话坐下了,看着他微笑,----簇新的大红新郎官服色,虽然没有谣传的貌比潘安夸张,但是也当得起剑眉星目、俊雅干净,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心情放松的,能够感到淡淡地温暖。

叶东海见那双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我……刚起了一个开头,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的哭闹声,像是有小孩子哭着跑了过来。

七七!顾莲比他反应还要快,赶忙抽手出去。

窦妈妈正搂着七七,小声劝道:郡主,明儿再进去找爹爹玩好不好?宋三娘追了上来,顾莲是逆着光出来的,刚开始没看清,嘴里道:公主恕罪,奴婢一不留神……待顾莲蹲下来哄七七时,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怔在当场!顾莲顾不上管她,只是揽住女儿柔声问道:七七,怎么了?叶东海也走了出来。

七七转过身,委屈的扑到了父亲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哭道:好热闹……,宋妈妈她不让我过来玩儿,七七想来……倒是把微微失落的顾莲逗乐了,笑道:不哭了,想玩我们一起进去玩儿。

叶东海蹲身抱起了女儿,走,我们进去。

一家三口一起进了新房。

窦妈妈看得一愣,心中不免大惊大骇不已。

从顾莲落水被救起来开始,她就一直奉命在她身边照顾起居,清清楚楚知道对方不是真公主,早就对其身份有所猜疑。

此刻想起闹洞房时叶家人的反应,再看看旁边这位呆住的乳娘,还有什么不明白?难怪皇太后宁愿认下女儿,也不同意皇帝的恳求,原来这位假公主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连孩子都生下了。

这……到底是什么冤孽哦。

又想到皇帝的那些痴心,那些执念,回头等皇帝得到消息,打完了仗回来,一看心上人已经嫁了人,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窦妈妈觉得一阵头疼,更是惶恐不安。

神仙打架,可别把自己这个小鬼给搭进去了。

此刻七七进了新房,立即被华丽的布置吸引住了,四处打探,好漂亮。

小心翼翼的这儿摸摸,那里瞧瞧,半晌回头看了看,爹爹的衣服很漂亮。

然后扯着母亲的大红色新娘嫁衣,公主姑姑的衣服更漂亮。

七七。

叶东海叫住她,指了指顾莲,叫娘。

七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对,不对,爹爹错了。

一脸认真和较劲,我的娘不在这儿啊,她在家里后院的墙上挂着呢。

顾莲朝丈夫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着急,然后蹲□笑道:那叫母亲好不好?七七还是不理解,可你是公主姑姑啊,为什么又变了?因为我很喜欢七七啊。

顾莲睁大了眼睛,一闪一闪像星子一般,以后天天都陪着七七一起玩儿,七七见了我,也要乖乖的叫母亲哦。

七七嘟着嘴,有点没太想明白的样子,我叫母亲,公主姑姑就一起陪我玩?扯了扯她的衣服,那……你会做好看的衣服给我穿吗?叶东海好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呀。

当然会了。

顾莲接了话,庆幸的是女儿才得两岁,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并不大清楚母亲的含义,对自己这个继母没有什么抗拒,柔声道:我会做很多漂亮的裙子,让七七每天都换一样,然后还要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让七七每天吃一种。

温柔问道:……你说好不好?真的?七七觉得这个姑姑温柔又漂亮,又好说话,小小声的喊了一句,母亲。

然后马上又道:你要给我做漂亮的裙子,好吃的点心。

然后再次确认道:不许撒谎哦。

叶东海和顾莲听得都笑了。

你们为什么笑?七七一脸猜疑的样子。

顾莲不由笑得更加厉害,抱了她,到床边坐在自己的腿上,指了前面的点心,想吃哪一个,母亲给你拿过来好不好?并不想生硬死板的逼着孩子改口,女儿还小,慢慢地耳濡目染就习惯了。

七七脆声指道:母亲,七七要那个黄澄澄的。

等着女儿吃完了糕点,顾莲出于现代人的习惯,又哄着她用清水漱了口,七七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睡了。

叶东海起身道:我去叫宋三娘进来。

七七却眼巴巴的看着父母,看着那漂亮的新婚龙凤合欢床,摸着那金光闪烁的漂亮绡纱床帏,一脸舍不得走的表情。

算了。

顾莲将七七放到了床上,已经动手给她脱了外套,哄得七七躺下,方才回头,轻声道:今天就让七七睡这里吧。

七七欢喜的在床上拍掌跳,我要和爹爹睡,和公主姑姑一起睡。

又瞪圆了一双杏眼,哦……不对。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哄别人开心,是和母亲一起睡。

叶东海看着她们母女俩,一脸无奈。

睡吧。

顾莲给七七搭了薄薄棉布细纱,拍了她一会儿,哄得睡着了,将那小小人儿挪到最里面,回头看向丈夫轻声道:我想多陪着她,看着她,咱们小小声说话也是一样的。

叶东海无奈笑了笑,看着女儿,真是小淘气。

自己还有好多话要说,好多思念要对妻子讲,有女儿在此,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过看着一脸温柔化不开的妻子,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一家三口团聚在此,气氛温暖宁馨,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

窗外明月高悬、星子闪烁,已经是夜幕浓重时分了。

在那美丽的夜色天空另外一头,月光洒在中军大帐上面,内里烛光摇曳,亮如白昼一般,徐离刚刚和部将们把剿逆细节商议完了。

众人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徐离独自在大帐里面喝着凉茶,天热炎热,心里的烦躁之意有些压不下去,----每当这种静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顾莲当天的那些异样,再联系叶东海突然病倒,心里有点猜疑,有点烦躁不安。

难道叶东海故意装病,再找母亲求情,然后带着莲娘远走天涯了?不可能,自己派了人盯着皇宫和叶家,他们走不掉的!再说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藏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找回来。

可是……莲娘她并不愿意回叶家的。

叶家的长辈是那样的难缠没规矩,刁奴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使得她对叶东海并不信任,而且自己还把七七留在了宫中,她应该没有牵挂了啊。

但是为什么?隐隐的,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样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着,徐离只想快点结束北方的战事,赶紧回去,自己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那一日,他刚刚夺回了幽州城,心情舒畅的从高大的战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见阿木一脸风尘仆仆赶来。

像是预感得到印证一般,不由担心急问:安阳出什么事了?阿木声音颤抖,脸上连血色都不剩一分,太后……太后下了懿旨,将安顺侯尚与护国长公主为驸马……你说什么?!徐离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心中慌乱,咬牙切齿问道:婚期呢?婚期在什么时候?!快说!!阿木哭丧着脸,三天之前……咚!好似有大锤在徐离的心口敲了一记,又重又狠,震得他松开了阿木,不自控的往后退了两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不可以。

徐离的心血在胸腔内翻涌不息,他紧紧的握住剑柄,指间关节白得发亮,那眼神仿佛要把所有一切撕碎似的!心中又恨又痛,手上颤抖,心里不由嘲笑自己真的好傻,----许她三年之约,答应不违她的心意,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或者是母亲逼着她出嫁的?还是哥哥帮忙出谋划策了?徐离一阵痛彻心扉,心口像是被细线缠绕住了一般,只要一呼吸,就是钻心裂肺的恨意和疼痛,----自己孝顺母亲,敬重哥哥,爱慕于她,就算对叶东海也有宽容,他们却联合起来骗了自己!他们……全都不可原谅!!第二天的战场上,徐离他亲自提了长枪利剑上阵杀人,谁也拦不住他,杀人、再杀人,杀……,要把所有可恨的人都杀光!鲜血飞溅洒满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战袍,甚至顺着利剑如水一般流下,也难解他心头的浓浓恨意!混乱之中,有人在背后高喊了一声,皇上当心!徐离此刻心神不宁,本来就不合适这样近身肉搏,心思浮动回头的一刹那,有一只利箭从侧面飞射而出,朝他扑来,他的反应十分迅速敏捷,伸手抓住那流矢,却被强劲的力道穿透了手掌、手肘,最后钉在他的护甲之上!若非他如此自残的挡了一下,只怕此刻……利箭已经扎进了他的心脏!一刹那,他瞬间地清醒冷静下来。

----自己无子!徐离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退后,控制愤怒不再冲到最前面,将那支穿透他掌心的利箭去了箭头,狠狠的拔了出来!汩汩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他整个左臂,像是在血水里浸泡一般。

好几个心腹大将提枪策马过来,将他围在中间护着,有人恨声道:那宵小之人是死士,已经断气了。

徐离撕了袍子,慢条斯理的将左臂和手掌裹了起来。

皇上,你手上……?!朕没事……徐离回头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复杂深刻,只是手上的一点皮外伤而已。

冷冷吩咐,鸣金收兵!许敬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不到十万之数,在幽州的恶战之中已经损耗大半,剩下不过两、三万人,还是军心浮动的老弱病残,已经算不上什么大患了。

斩许敬、周元培等人,屠杀灭了他们的家眷老小,----这等恶毒刻薄的事,还是交给敬重的兄长去做吧。

他自己斩了自己从前的爱将,想来另有一番感受。

落在别人眼里,也好看清楚端敬亲王有多么的大义凛然。

----自己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呢?徐离斟酌了一番,叫了几员自己信得过、控制的住的部将留下,以邓猛为首,让他们暂时听命于自己兄长,带着一共八万兵马剿灭剩下的逆贼!最后交待道:记得提醒端敬亲王,不光是许敬、周元培这些谋逆反贼,就连他们的家眷妻女们,也一个都不能留下。

至于那些残兵剩勇们,必须分散编制,每一处都不得超过三百人,以防将来再出现什么哗变。

邓猛等人齐声领命,是,皇上放心。

徐离做好了战前战后的安排,慢慢撤了回去,先找阿木重新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因为拢着袖子,手掌上本来就缠有布带,并不能看出受伤与否。

这般收拾了一番,方才皱着眉,提着长枪快步回了中军大帐。

看着正在平静喝茶的兄长,笑了笑,二哥倒是好雅兴,外面杀的血光漫天,你却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徐策放下茶碗,问道:打得如何了?还好。

徐离擦拭着枪头上的鲜血,眼下还好好活着的自己,应该让哥哥失望了吧?心下冷笑,淡淡道:朕先回安阳处理一点琐事,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二哥了。

徐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问道:你要回去?是。

徐离将方才的安排另用一番言辞说了,微微皱眉,昨儿才得了消息,说是母后下了懿旨,把咱们大妹妹配给了安顺侯,朕想回去看一看。

他不是要自己着急吗?自己就急给他看好了。

只不过……哥哥那不动声色、水过无痕一般的本事,自己也该学一学了。

180、五阴炽盛徐离打着凯旋大胜的旗号,一路急行军回到安阳,——要是哥哥连许敬那点残兵神勇都对付不了,那么他也不用再回来了。

以哥哥的聪明、能干和那份城府,一定会让自己满意的。

从前是自己太傻,不舍得对这些在乎的人用心计,可是他们却都狠得下心来,甚至还能联合在一起对付自己,都是自己的错,不怨他们。

——以后绝不会再错了。

徐离安顿好了随行大军,回到皇宫。

摒退了所有宫人,连妹妹徐姝都撵了出去,和母亲单独面对问道:听说母后让大妹妹下嫁了安顺侯?怎么不等儿子回来再办,这样的急。

皇太后听着这番冷嘲热讽的话,微微皱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从前我就是不清楚。

徐离撩起了袖子, 露出手掌和手臂上凶残的疤痕,看着母亲,母后可知道,儿子听到大妹妹成亲的消息,心慌意乱上了战场,然后人群里有人叫儿子小心,有人却射来一支飞箭。

他笑了笑,若不是儿子用自己的手挡住,只怕此刻,运回来的就是儿子的尸体了。

你说什么?皇太后豁然心惊,赶忙走下来察看他的伤势,这……是谁这么歹毒?抓住那人没有?那两个人都是死士。

就是说没有抓住凶手?抓不抓住的,其实不重要了。

徐离笑得内容深刻,看向母亲,轻声道:母亲你大概忘记了,儿子膝下是没有男丁的。

皇太后只把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转,很快顿悟可能,不,不会的。

她绝对不能相信这种事,连连后退,扶着椅子手方才稳住,一定是哪里错了,或许……是有人估计算计呢?徐离反问:那么母后觉得是谁在算计呢?是许敬的人吗?还是周元培的人?他们是怎么堂而皇之混进来?还是儿子自己的人, 他们要杀了儿子, 自立为帝吗?还是别的……母亲不愿意去猜的。

最后一字一顿, 声音冰凉浸人,一旦杀了朕, 就能够得到天大的好处的人。

够了!皇太后断然喝斥道。

母后, 儿子们都长大了, 心也大了。

徐离声音冷淡, 目光微恨, 已经不是小的时候, 打一架, 母亲你再喝斥几句就能和解的了。

皇太后脸色一片苍白, 手上发抖。

徐离又道:母后必定是听了二哥的言辞, 说什么我纳了顾氏, 就会被天下人唾骂对不对?母后怎地不仔细想一想, 当初我在万军之前, 策马飞奔去救臣子之妻, 早就已经担了天下骂名, 那是抹不去的,而如今……我没有把叶东海的妻子救回来, 于是就赏了自己的妹妹给他, 这算是赔偿吗?是不是更叫天下人笑话呢?皇太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说不出话来。

臣子之妻又如何?她还是我徐离的未婚妻呢!徐离压低了声音, 愤怒却是掩都掩不住, 若非为了母亲、妹妹、哥哥, 为了徐家, 我又怎么会退婚, 让莲娘嫁给了别人?现在天下太平了, 还不许我偿一下当初的遗憾?目光好似阴霾, 冷笑道, 天下骂名?那是只有懦夫才害怕的东西!自己等了她这么久, 惯着了她这么久, 难道是在担心天下骂名?——真是可笑!母后……徐离继续道:往后你只管好好的享清福、含饴弄孙, 有些事还是不要管了, 否则只怕管不了, 一片慈心还会被人利用。

他笑,到最后……若是母后你亲手错杀了自己的儿子, 又当如何?会后悔, 还是一辈子饮恨无边。

够了, 不要再说了!皇太后是止不住的心痛, 心痛儿子们, 更心痛自己——果然自古无情帝王家, 没有亲情, 只有不顾情义的生死算计。

她颤巍巍道:我……再也不管你们!徐离心中有怨恨, 淡淡道:儿子告退。

一出门, 徐姝就焦急的迎了上来。

你陪着母后。

徐离吩咐道:别多问, 什么也都别说。

徐姝不由一怔。

哥哥从未这般冷冰冰的跟自己说过话, 叫人生出害怕。

而这边, 徐离已经走出了院子大门。

一抬眼, 便看见一大群莺莺燕燕等候在外面。

盛夏的日头正烈, 一个个娇花软玉们, 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耐阳光的娇气。

只有等邓峨眉, 把脊梁挺得笔直, 仿佛一株不屈不折的青松一般, 在见到皇帝才微微垂首, 恭敬柔顺之中仍然不缺傲骨。

可惜不论是娇花软玉也好, 还是青松傲骨也好, 徐离此刻都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不等宫人上来禀报, 便挥手道:免了, 都回去吧。

言毕, 旋即大步流星离去了。

沈倾华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但是她们自入宫以后, 只见过皇帝几面, 别说宠幸什么的, 就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

加上皇帝的脸色明显很不好, 一个个都存了小心, 不敢多言散去了。

徐离上了御辇, 吩咐道:去护国长公主府。

随行的, 还有他带去的一分重重贺礼, ——皇帝出征在外, 没有来得及参加妹妹的婚礼, 现在就补一份过去, 以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情。

心机么?算计么?强权霸道么?自己从前只是不舍得对她用罢了。

莲娘, 你可知道?从跳水下去救你的那一刻起, 为了你, 一直守着你, 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其他的女人, ……结果连儿子都没有一个, 只差那么一点点, 自己有可能战死沙场之上, 从此灰飞烟灭。

如果那样, 你的心里可会有一点点后悔?一点点难过?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你……不配得到自己的真心,即便嫁回去又如何?自己又不会娶妹妹护国长公主,有什么关系?既然你不喜欢这种温柔的方式, 那么就换一种好了。

皇上驾到, 护国长公主、驸马接驾拜见。

顾莲万万没有想到, 徐离会回来的这么快,算算时间, 差不多是这边得到赐婚的消息, 星夜兼程送了消息过去, 他就带了大军赶回来——可见他的怒气之盛。

和叶东海一起出来接驾的时候, 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徐离的声音春风拂面一般, 在耳畔响起, 大妹妹新婚大喜, 就是太急了, 做哥哥的竟然没有赶上你的婚礼。

指了指后面, 给你带了贺礼过来。

顾莲的心像是被提了起来似的, 福了福, 多谢皇上。

怎地……妹妹才嫁了人, 这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徐离悠悠笑道:以前都是好好儿的叫哥哥, 这会儿突然就生分起来了。

顾莲低头不语。

叶东海神色紧张的站在旁边, 此一刻, 才真的感受到了,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 妻子有多么的无奈, 自己又多么的卑微。

徐离又道:听说这门亲事是母后下懿旨赐婚的。

微微含笑看着顾莲, 意有所指的问道:妹妹, 你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顾莲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静了一瞬, 硬着头皮回道:满意。

妹妹你大点声儿。

徐离笑着, 却殊无暖意, 朕方才没有听清楚, 你再说一遍, 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满意。

再说一遍。

徐离冷冷重复道。

空气里的紧张气氛越来越重, 威压越来越大, 顾莲甚至忍不住想要逃离, 可是最后还是坚持站住了, 说道:母后的这道赐婚懿旨, 我很满意。

叶东海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妻子, 心中暖意流淌。

只不过这落在徐离的眼里, 更是火上浇油, 他站了起来, 豁然将腰上的佩剑利落摘下, ——这个动作, 像火花一样点燃了充满汽油的空气,叶东海喊了一声, 皇上!但是不说他本身不会功夫, 便是会, 和皇帝拼杀, 那也是要整个叶家掉脑袋的, 最终只能徒劳的挡在妻子前面。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徐离呵呵的笑, 将剑柄上的平安穗子摘了下来, 轻轻递到顾莲面前, 说道:妹妹以前给我做的这个穗子, 染了血、沾了灰, 我不喜欢了。

他忍住满腔的心如刀绞, 云淡风轻说道:……还给你。

还给你,把你的虚情假意都还给你!顾莲一怔之下, 没有去接。

徐离已经将那平安穗扔在了地上, 弃之如履一般, 看着藏在叶东海身后的顾莲, 看着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 最终缓缓收回目光。

他轻轻的笑, 好妹妹,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顾莲听得他出门的脚步声, 抬头看了过去, 心中一片惊疑不定, ——徐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陌生的叫自己不认识。

他留下了平安穗, 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叫叶东海情何以堪?然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 作为兄长给妹妹带来的贺礼, 除了金银珠宝以外, 居然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一上来就是娇滴滴的请安, 皇上吩咐, 让奴婢等人伺候长公主和驸马的饮食起居。

皇帝圣旨一下, 没有人敢拒绝这些空降的麻烦。

顾莲不敢, 叶东海不敢。

诸如窦妈妈等人则更加不敢, 公主府的下人们, 见了这群明显和普通侍女不一样的美娇娘, 都是客客气气的, 只求顺着圣旨以盼自保。

整个护国长公主府, 弥漫着一种奇怪诡异的气氛。

顾莲心里深知, 自己和叶东海刚刚建立的那点信任, 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 ——那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必定会无事生非, 搅和的整个公主府都不安宁, 要是叶东海再因为平安穗疑心自己, 都会让这段重组的婚姻迅速瓦解,因为以现在的情况看起来, 徐离恨透了自己, 得不得到自己是其次, 倒是以自己和叶东海不痛快为乐了。

到了天黑时分, 又有一道圣旨传了过来。

说是皇帝剿灭了反逆大胜而归, 准备举办一个庆贺的宴席, 请长公主和驸马明日午时一起赴宴。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赴宴是男女分开的, 叶东海必然是在外面男客的席上, 顾莲则和太后嫔妃们在一起。

而做为皇帝的徐离, 想要在皇宫里见一下自己的妹妹, 实在是太平常了。

顾莲心头的忧虑越发严重, ——不行, 自己必须和叶东海之间必须坦诚,自己必须把该说的都说了。

因而避开所有的人, 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担心, 幽幽叹气道:明天进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 你都要以保住叶家和七七为重, 以保住自己为重, 不必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莲娘……叶东海听她有赴死之意, 大惊道:不可!你听我说。

顾莲摇了摇头, 声音漂浮犹如云雾一般, 我想把话都说清楚了, 至少……至少要给你一个清楚明白。

轻轻一笑, 宛若一朵狂风暴雨中的娇花,你还记得, 我们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吗?当然记得。

叶东海回道:我怎么会忘记呢?可是你一定不知道, 当时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莲心里泛起阵阵难过, 一点一点回忆起来, 当时我在娘家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整天惶惶不安, 巴不得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

那时候……我在新房里看到你的第一眼, 只觉你的眼睛黑黑的、暖暖的, 就好像冬天里轻轻跳跃的火苗一样。

当时想着,和这样温和的人过一生真是不错。

可惜我们之前毕竟只是陌生人, 你的话又不多, 在家的时间也少, 我并不太清楚你心里怎么想的, 加上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 所以 ……笑容里的无奈更深, 不是你不好, 只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对方, 就发生了太多的事。

在自己刚要萌发情意之际, 叶家就用过继的事把那点火苗给扑灭了。

当然也不能说叶东海有错, 毕竟当时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却是吃叶家的饭、穿叶家的衣服长大的,受了叶家的恩自然就要还。

欠自己的, 是少了一份事先商量罢了。

更何况那时候自己除了嫁给叶家, 也没有别的选择, 无奈之下只能认了这件事, 于是这个芥蒂就一直搁在彼此中间。

叶东海拉起她的手, 说道:莲娘, 既然我们重新开始了, 那就不要再去追究过去的事, 否则各有各的理, 永远都不分不出一个对错来。

握紧了妻子的手, 想要给她温暖和力量,不要伤了夫妻之间的感情, 让彼此生分。

顾莲心里一酸,只怕……只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还是让我说完……她感受着眼眶里的潮湿,一咬牙, 继续说道:我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 都是真的……从徐离跳水救人开始说起, 然后自己昏迷, 自己醒来, 再到了观澜阁, 徐夫人过来认了自己做女儿, 自己假装失忆, 直到最近才被徐离揭穿……他许了我三年之约, 不违我的心意。

当然了, 这个约定不由我选择答不答应, 他不送我回来, 我自然回不来。

而且当时我的确不想回叶家, 因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也不知道叶家会如何对我, 太后认了我做女儿以后, 我真希望一辈子都那样过下去。

叶东海露出后悔, 当时我没有及时跳水下来救你, 也难怪……不是为这个, 而是……, 流言可以杀人。

顾莲继续说道:再说当时灞水河的水流那么急, 便是你真的从桥上跳下来, 也是徒劳, 反而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就算是皇上那样身负武功的人, 一开始也不敢跳下水的, 先是系了绳子在马腹上面, 后来则是水流变缓了, 才肯离开绳子去救我。

东海。

她轻轻摇头, 目光温柔的看着丈夫, 世人惜命本来就无可厚非, 况且你还负担着叶家上下, 我没有因为这个怪过你, 不回叶家只是害怕人心难测罢了。

指了指那个穗子, 当时你们要去济南府打仗, 皇上说他出征生死未卜, 而我又在装作失忆, 做为妹妹便给他做了这个穗子。

忍不住深深苦笑, 他如今深恨于我, 说什么话, 做什么事, 都是有深意的, 东海你千万不能顺着他的牵引, 自乱其心。

——丈夫已经为自己倾尽了一切, 不想伤害到他。

叶东海听得一时沉默。

徐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万分。

他对妻子有救命之恩, 不计生死、情深意重;他还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年轻有为、俊美无匹;甚至……把运筹帷幄用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软磨硬泡、攻心为上,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有些想不明白, 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是太后和端敬亲王不想留我了。

顾莲平静道:那时候我想着, 你多半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毕竟有惹恼皇上招祸的麻烦, 所以告诉太后, 如果你不愿意就随便把嫁给别人。

她抬眸, 目光认真而感动, 但是你答应了, 你为这次的婚姻押上了一切,如果说我从前不知你的心意, 不能做下决定, 那么现在我也答应你, ……此一生, 绝对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情意!这世间有很多的诱惑和困扰, 但是只要确认了、选择了一个, 我愿意一生一世坚守下去, 永远不负真心……永远不负真心……叶东海轻轻重复, 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能得到这一句坚定的承诺,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次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碧蓝的天空中于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顾莲穿了一身雨过天晴色的宫装, 挽了碧绿披帛, 拖曳及地, 风吹过犹如一株碧绿的新柳一般, 透着一抹清清爽爽的韵味。

静静地坐在宴席一角抿嘴不语, 有点遗世独立。

那些妃嫔们在家时也是自恃美貌的, 不过徐家的人都很漂亮, 眼前的大长公主便是例证, 便是皇帝本人亦是俊雅无双。

因为这个缘故, 各自都少了几分争奇斗艳之心。

徐姝悄悄了走了过来。

顾莲与她打了招呼, 问道:你没跟母后在一起?母后身子不舒服。

徐姝摇摇头, 今儿的宴席不来了。

趁着宴席未定人多嘈杂之际, 悄悄附耳道:昨儿三哥回来时可吓人了, 还跟母后拌了嘴, 我问母后, 可是母后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顾莲微微蹙眉,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

徐姝知道哥哥昨儿去了护国长公主府, 想要细问, 眼下又不是方便的地方, 只得低声道:等下宴席散了, 姐姐去我屋里说会儿话。

说话?还不知道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呢。

只是顾莲也不好讲这些, 微笑道:好, 等会儿咱们一起去。

本来想说, 一起去看望一下太后, 但是估计……太后此刻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忽地有宫人高声唱诺, 皇后娘娘驾到!顾莲抬眸, 顺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薛皇后穿了一身绯红色的细纹轻罗绣花衣, 对襟开领, 露出半弯杏黄色的抹胸, 以团纹羊脂玉带束腰, 下面配了一袭百蝶穿花织金的广尾长裙。

长长的群摆上面, 绣满了缠枝海棠花, 栩栩如生的彩蝶, 说不尽的华丽繁复之意。

众人行礼的时候, 她带着目中无尘的骄矜和傲慢, 懒洋洋的坐下了, 等得大伙儿挨了一会儿日头, 才悠悠道:起来吧。

顾莲看在眼里, 却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凄凉执着。

薛氏虽然骄傲跋扈、任性泼辣, 但是她又不是傻子, 父亲的死亡和薛家的归降意味什么, 她不可能不明白, 如今这般拿捏做作的傲慢姿态, 是因为对徐家有恨不满?还是觉得反正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于脆就破罐子破摔, 先好好的舒坦几天再说?不过……她即便死了, 好歹也算痛快了一回。

顾莲轻嘲, 自己的人生却从来都没有恣意过。

心中带着这种无奈和凄凉的心情, 一片茫茫然, 坚持到了宴席结束, 既不记得吃了什么菜式, 也不记得听了什么曲子。

和徐姝一起挽了手, 离了席。

走到半路, 一个宫人赶了过来禀道:皇上请大长公主过去说话。

看了看徐姝, 不等她开口, 又补道:皇上还说了, 二长公主不用一起过去。

徐姝皱了皱眉, 三哥这是要做什么?顾莲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徐姝坚持跟去的话, 只怕更加惹得徐离生气, 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因而劝道:我过去看看, 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万一徐离要赐死自己, 也别吓着了她。

这个念头一起, 不免想到叶东海和七七, 拉住徐姝, 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七七喜欢吃你做的桂花糖糕, 得空了, 你再赏一些与她吧。

千言万语, 最终只能说这么一句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 如果自己真的被迁怒, 不得不死去, 只求徐离能够放过叶东海和七七, 只求徐姝偶尔还能照拂一下。

——自己只能争取到这些了。

顾莲辞别了徐姝, 跟着那宫人, 脚步沉重的往前走着, 最终在一处荷塘前停下, 正是当初自己落水的地方。

四周很安静, 只有微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徐离从上面的凉亭里走了下来, 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龙锦袍, 步伐稳健、气势迫人, 脸上却是微微含着笑意, 喊了一声, 你来了。

顾莲上前裣衽, 给皇上请安。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做朕的妹妹了。

徐离在她旁边并肩站立,指了指前面的荷叶田田、娇荷漫天, 四年前, 大概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节吧。

顾莲心情紧张, 一声儿都不吭。

那天……嗯……你好像穿了一身碧绿色的衣服, 月白色裙子 ……徐离一面回忆着, 一面看着她笑, 对了, 和今天这身差不多的样子。

笑容愈深, 你说是不是很巧呢?顾莲还是不言语。

徐离并不是真的要问她, 继续说道:那时候在栖霞寺的时候, 我起了要娶你为妻的念头, 但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笑了笑, 正是因为后来你不小心落水了, 那些娇嗔软语, 那些似水温柔, 还有那一点点狡黠和任性, 让我觉得你是一个灵动的女子, 和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 一定会很有乐趣。

当时叶东海走了下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他看到你, 看到你那美好诱人的样子, 你是属于我的。

没想到, 后来却出了那么多的事。

他的声音时远时近, 漂浮不定, 本来那次在灞水河救了你, 我还以为……上天又一次把你送回了我身边, 却不料,只是让我空欢喜一场罢了。

莲娘, 你知道吗?他执起她的手, 在自己的掌心紧紧握住,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爱有多深, 恨就有多深。

顾莲想要抽手, 但是根本强不过他的力气。

不过, 徐离握了握便松开了。

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 又像是戒酒的人喝了最后一口, 笑容渐渐冷淡, 继而带出不能压抑的浓浓恨意,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指着前面的碧绿荷塘, 要么你留在我的身边, 要么就留在这里面吧。

顾莲心头一跳, 他要自己死!抬起明眸, 看向那双被愤怒之火充满的黑色眼睛, 看着他唇边决绝的冷意, 心在一点一点的变冷, 一点一点的下沉。

果然……最终还是逃不过彼此怨恨。

她缓缓的走到了荷塘岸边, 回头看了一眼, 徐离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站着, 眼里的恨意依旧难以消去, 叫人浑身发寒。

顾莲嘴角勾起, 绽出一抹凄凉无奈的笑容。

下一瞬,她的身体猛地往后一倒, 砰的一声, 水花四溅,没有再做任何徒劳的挣扎, 任凭身体下沉, 任凭清凉的池水将她淹没……希望这样, 可以消去他的心头之恨吧。

水波汹涌的荡漾着、晃动着, ——顾莲最后朝岸上看了一眼, 却是看不清, 只看见一张被波纹晃花了的脸, 狰狞扭曲、决绝无情,这就是……这一世最后的记忆吗?顾莲轻轻笑了, 感受着冰凉池水的无孔不入, 感受着胸腔不能自控的窒息, 感受着神智渐渐远去, 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181、毒药?解药?一下、两下、三下……徐离在心里掐着时间,唇角浮起冷笑,——说她是个冰冷无情的女人好呢?还是一个傻女人好呢?又或者,……她心里清楚自己不会让她死。

得不到,就毁了她吗?这不过是自己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盛怒之下,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自己得不到,连万里天下自己都能得到,何况是一个女人?自己要是连一个女人都摆弄不了,又岂能平定天下?镇守江山?不过是……自己之前对她太过赤诚宽容罢了。

徐离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在岸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纵身一跃,猛地扎进了那冰凉碧绿的池水里,在稀泥上面,将那弯柔软纤细的腰肢一捞而起,却不急着上岸,而是在水里捧起那张宛若莲瓣的素脸,含笑吻了上去。

——用力掐了一把那抹细腰,怀里的人吃痛,张了嘴,他便从容地渡了一口气进去。

顾莲半昏迷状态下,一时间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胸腔又呛又痛,身体出于求生的本能,不能自控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下一瞬,便有霸道的舌头侵占了自己口腔,不是缠绵的吻,而是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恨不得一口吃下去。

是……徐离?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因为有了氧气缓和,顾莲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很快反应过来是谁在抱着自己,而他又在做些什么,想要推开他却被搂的更紧了。

忽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脚底弹了一下,带动着两个人的身体,在池水之中缓缓往上游移。

徐离带着怀中佳人浮出了水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呼……他也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一手抓住岸边的水草,笑容玩味绵长,妹妹别怕,我这就带你上岸去。

说来话迟,实际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等到附近的宫人听到动静赶过来,徐离已经抱着顾莲上了岸,两个人湿漉漉的坐在岸边草皮上,身上沾满的水草和池塘泥污,真是好不狼狈。

请皇上恕罪……一堆宫人战战兢兢伏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一开始.徐离就把宫人们支开的远远的,短时间根本赶不过来,加上他现在计谋得逞心情大好,哪里会去计较?抬了抬手,没事,大妹妹不小心掉下去了。

顾莲软绵绵的伏在草地上咳嗽,咳得泪光莹然,听着徐离胡编乱造,由着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即有宫人去找条椅来抬人,结果等那两个宫人扛着长条藤椅回来时,皇帝和长公主等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其中一个小声道:看来……咱们倒是多事了。

不用说.必定是皇帝抱了长公主回去。

护国长公主失足落水了,所幸皇帝刚巧经过荷塘那边,这才救了妹妹一命。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开,后宫的嫔妃宫人们惊讶之余,不免都是觉得十分蹊跷。

护国长公主才嫁了人,正值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之际,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水边走神呢?再说,她身边的下人都去哪儿了?要是皇帝没有路过,就这样任凭长公主淹死不成?不过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也只是在人们心里盘旋,没人敢不识趣的去打探。

毕竟落水事件的两位当事人,谁也得罪不起。

可是别人迷糊,徐姝却是知道内情的,急急忙忙找到母亲,撵了宫人急道:是三哥叫了姐姐过去,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别是三哥他……有些不敢说,母后你快过去看看,劝一劝啊。

皇太后一脸疲倦之色,我累了。

轻叹道:告诉你三哥,他长大了,这天下都是他的,没有人再管得了他。

笑容透着苦涩,不管今后他做什么,我都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一切随他了。

母后……徐姝惊道。

你也出去。

皇太后倦倦的挥手,我想歇一会儿,去吧。

徐姝心下猜疑,到底那天哥哥和母亲吵了什么?此刻又不便多问,想来问了母亲也不会说的,忍了忍,只能起身道:那女儿先出去了。

最终还是压住了心底的害怕,决定去看一看。

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宫人给拦住了,皇上有令,谁也不见。

顿了顿,即便是二长公主来了,也是不见。

什么?徐姝闻言大怒,往前走了一步。

那宫人赶紧跪在了她的面前,连连磕头,公主殿下,皇上说了,若是奴婢拦不住人的话,奴婢的小命就不用留了。

继续咚咚咚的磕个不停,公主殿下,求你不要为难奴婢了。

徐姝倒是不在乎这个宫人的性命,不过哥哥这样狠戾的态度,还是头一次见,居然特别言明连自己和母后都不想见,那就更不用说别人了。

今天的落水事件本来就有蹊跷,再在哥哥盛怒之际,去挑战他的天子权威,这显然是不明智的,因而只能忍气停住,朝那宫人问道:我姐姐怎么样了?太医来过。

宫人见她有退让一步之意,赶忙回道:说是性命无碍,但是现在大长公主还是昏迷不醒,应、应该没事的……怕徐姝不依,还飞快补了一句,等会儿只要人醒了,奴婢就去给公主殿下送消息。

徐姝的心微微一沉。

哥哥和她一直在一起,以哥哥的身手,落水的地点又是在自家池塘里,居然还会溺水到昏迷不醒,那么就不是简单的落水了。

难道……真的是哥哥逼着她去死?还是亲手溺杀了她?徐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万万没有想到,哥哥居然已经疯狂到如此地步……那种滋味真是不错。

徐离一脸挑衅玩味的看着她,呵呵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你又能如何?何必那么周折费事呢。

顾莲咬着唇,身体在不自控地颤抖。

不是让自己死吗?还救起来做什么?再死一次、两次.还是千百次?要折磨到什么时候,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满意?皇上……顾莲的嗓子嘶哑难受,勉强用力挤出来一点沙哑的声音,虚弱的、讥讽的,这样折磨我……好玩吗?——声音里的怨愤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划破空气。

好玩啊。

徐离笑了笑,你不小心落水了,然后是朕亲自下水救了你,一时着急担心妹妹,还给你渡了好几口气呢。

笑容愈发深刻,你猜一猜,叶东海知道以后会怎么想呢?还会不会再相信你呢?顾莲咬牙切齿盯着他,说不出话。

朕知道你恨我。

徐离强压心头翻涌的情绪,硬起心肠冷声道:可是……朕已经不在乎了。

为什么?顾莲心里憋了一口气,恨声道:我都去死了,难道还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呵,你倒是听话。

徐离好笑道:我叫你去死就去死,那我叫你留下来,你怎么不留下来呢?我叫你杀了叶东海,你会不会去杀呢?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求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

顾莲忍不住伤心,喘息了一阵,而你……有江山,有天下,有臣子,有百姓,有你的三宫六院……一连串话说得太急,不由捂着胸口咳嗽,难道……拥有这一切还不够吗?不够!徐离豁然打断了她,愤怒道:朕为了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得到你?得不到你,永远都不够!我已经嫁人了。

那又如何?徐离讨厌她这副决裂般的无情,声音更加狠戾,反正之前你就嫁过人,嫁来嫁去都是那个……想要讥讽叶东海几句,又觉得掉价,朕不在乎,随便你嫁了几次。

冷冷一笑,倒是今天的事,只怕叶东海不会不在乎的。

顾莲气得不行,一字一顿,……你混-蛋!生气了?怨恨了?徐离的笑容渐渐变冷,目光狠戾,那你可知道,我听到你再次嫁给叶东海的时候,有多恨?有多痛?甚至精神恍惚,差一点就死在宵小之人的利箭之下!他问:要是我真的死了,又该去恨谁?又该去怨谁?你告诉我,是不是应该生生世世的怨恨于你?顾莲的目光微微一顿,闪过吃惊。

看着我。

徐离一手掐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另一只手点在她的心口之上,悠悠冷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可以长得这般残忍无情,比朕还要狠心!呵,我无情……说好的三年之约呢?徐离却是冷笑,一转头,你就选择了叶东海。

那我还能怎样?顾莲气得反问:皇太后亲自下的懿旨赐婚,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抗旨不遵吗?还有你的哥哥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我又能奈他如何?母后赐婚你抗拒不得,这个我知道。

徐离轻轻的松开了她,话锋一转,不过昨天你是怎么回答我的?我问你三遍,你说‘愿意’……顿了顿,好吧,就算当时你在叶家是无奈之举,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是自愿嫁给叶东海的吗?顾莲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

好,有骨气!徐离气得冷笑,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难道还有哪一点比不上叶东海?太后赐婚,是他亲口自愿答应的,他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顾莲轻声说道:他为了我押上了所有一切,我不能负了他,更不能……不能伤了他的心。

你害怕伤了叶东海的心,那我的心呢?徐离豁然站了起来,心里的愤怒简直到了极点,声音尖锐,难道我的心就是金刚铁打的,怎么伤都不会伤,怎么摔打都不会碎?他痛声道:为什么你只看得到他,却看不到我?就那样把我的真心弃之如屣,随随便便就给扔了?你的真心,是利剑,你的爱,是毒药……顾莲撑在床边,毫不客气的吐出心中怨愤,你的真心只会逼得我走投无路,逼得我性命堪忧。

情和爱,那也得有命来消受,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你还问我,怎么不管你的心?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还远远没有平定天下、镇住人心,还没有一言九鼎,就先把我放在烈火上面来烤!越说越恨,忍不住尖刻的反问,除了逼我,你还会做些什么?你会像叶东海那样抛弃一切,只选择我吗?你会扫清一切障碍,只是为了让我过得舒坦一点吗?在那个时候,是叶东海选择了我。

他……答应我此生只和我一个人过。

原来如此。

徐离听了轻笑,闹了半天,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了吧?可是后宫那一堆莺莺燕燕,不是你亲自替我收的吗?到现在,我连谁是谁都闹不清楚。

哦……想来你又要说,当初是迫于安阳的形势不得已,对吧?可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倒是说明了,当初你就没有在意我们的三年之约,一直都在骗我,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顾莲淡淡道:你是天子,你终究都是避不开的。

徐离接话,你是在说邓峨眉吗?你想说她是我自己带回来的,对不对?那不过是为了安抚邓恭的投诚罢了。

还有,你可知道?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冷冷道:因为你,我耽误到现在没有子嗣,差一点就要江山易主。

我可以不要别的女人,但是我不能不要儿子。

我没有在她们任何一个人身上花过心思,身子往前倾凑近了些,呵呵一笑,要不然,你现在就为我生下三、五个儿子如何?到时候,我就再也不理会她们了。

顾莲决定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给绕了进去。

怎么不说话了?徐离冷笑,朕有天下,他叶东海有什么?他不说点甜言蜜语,又怎么能把你这个护国长公主骗回去?他说他一辈子不纳妾,你就信了?笑容颇为讥讽,你要是十年、八年生不出儿子,试试看他还守不守着你一个人?说什么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过,真是可笑!顾莲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说自己一定能生出儿子,所以婚姻会一直幸福,那简直就是在打叶东海的脸;说叶东海膝下无子也不会纳妾,又没有那个把握。

每次和徐离较劲争辩都是这样,无话可说。

你害怕我,所以你才会选择叶东海。

徐离偏着头看向她,悠悠道:你以为你能控制住叶东海,能辖制的住他,过上你想要的美好生活对吗?我告诉你,那不过都是你想出来的罢了。

说什么,我没有像他一样为你付出一切。

那你知道吗?我已经把二哥留在了幽州,不管他这次胜利或者失败,都不用再回安阳来了。

如果哥哥肯安分一点,自己也就好好的善待他的妻小,否则……压下那些念头不提,继而又道:还有……为了你,我已经和母亲闹翻了。

惹得她老人家生了气,埋怨我,说是以后再也不管我了。

莲娘,你觉得我的诚意够不够?还要我怎么做?以前我就是太傻了,给你选择太多。

徐离舒缓了一下,说道:这一次,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都给我老实一点!勾起嘴角轻笑.要不然……我就跟叶东海说说渡气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呢?顾莲强撑道:那是……事从权宜。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吗?徐离气极反笑,一把将她整个人抓了起来,既然你非要说落水渡气是事从权宜,那么……说话间,将她的双手握在一起,牢牢的钉在枕头上方,我们现在就‘不权宜’一下好了。

顾莲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疯了吗?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已经偏执到了这种地步,想不出什么劝说的言辞,语无伦次,你不能这么做,我……我现在是你的妹妹……徐离倾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的腰肢,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张凝脂白玉一般的脸上划过,暧昧笑道:好妹妹,你叫一声好哥哥来听。

顾莲顿时涨红了脸,只觉得连耳朵根都烫了起来。

徐离一脸认真,既然得不到你的心,那么得到你的人也不错。

继而冷冷道:而他叶东海……注定了什么都休想得到!他感受着手指间的嫩滑,轻声羞辱道:难怪叶东海这么舍不得你,甚至不顾自己和叶家上下老小的安危,宁愿跟朕这个天子作对,都不能放手。

附耳呵呵一笑,你这么滑,这么嫩,这么美好……朕也有点舍不得了。

顾莲的那点力气,对于习武的徐离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越挣扎,越是扭来扭去的话,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更加不可收拾。

——她无计可施。

徐离修长的手指划到了她的胸口,轻轻地,拨开了那雨过天晴色的轻罗外衫,露出一抹葱绿色的抹胸,一片雪白的肌肤,虽然朕说过不违你的心意,不过……是你先破坏了我们的三年之约,那句话自然也就失效了。

嗯……让朕来猜一猜。

他低下头,在那诱人的香肩上吻了吻,你喜欢被人亲哪里呢?这里……挪动了一点位置,又吻了吻,还是这里……他的手指在那抹胸的肩带上移动,一点点绕到了脖颈后面,不如……我们解开来看看好不好?顾莲颤声道:你恨我……杀了我吧。

你又说傻话了。

徐离轻笑,朕怎么舍得杀你呢?朕当然要留着你,一辈子好好的珍惜,谁也抢不去……顿了顿,还有你千万不要想东想西的,否则你死了,朕一时伤心之下,保不齐就错手让叶家灭了门。

顾莲失声哭了起来,我真后悔……当初在灞水河的时候,就该让你受尽萧苍的羞辱,从桥上冲过来,死在萧苍的乱箭之下;当初幽州之乱的时候,就该让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自取其祸,又何至于让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这天下谁拿去与我何于?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的做?换一个,只怕还不会这样来逼我。

杀吧,都杀了吧!顾莲再也忍受不了了,这种毫不顾自己意愿的强行胁迫,愤怒的睁开双眼,看着那双近在迟尺的乌黑眸子,一字一顿,愤怒道:你这不是情,不是爱,……你这是病!对,你说得对。

徐离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朕的确是病了,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你,也只有你……才是朕的解药。

顾莲合上眼帘,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徐离不过是警告她罢了,并没有真的想对刚落水的她做什么,见她老实了,缓缓起身松开了手,扯了一床细纱给她盖上,冷冷道:你好好歇着,我已经让人去接了七七进宫,很快就能来见你了。

顾莲闭着眼睛不说话,身体颤抖。

你不是说,叶东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吗?徐离负手站在床边,笑容里透出无限的讥讽,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他的真心好了。

182、昏君从徐离在宴席上离开那一刻起,叶东海就一直坐立不安,果然……直到宴席结束了,都没有看到他再回来。

自己能够猜测,皇帝是去见什么人了。

叶东海的心七上八下,根本看不到后宫里发生了何事,报了名讳,叫宫人进去打探妻子的消息,结果却只有找不到人四个字。

妻子一个大活人,又是护国长公主的尊贵身份,怎么可能找不到?可是,即便叶东海明白是皇帝在捣鬼,也没办法冲进去找人。

心里不住的但心,皇帝对妻子纠缠、辱骂还是其次,就只怕……皇帝存了得不到就要毁去的念头!会吗?不会吧……至少在皇宫里应该不会吧。

叶东海忽然觉得有点累,有点错。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样把妻子牵连在其中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或许是整整疲倦一生,----那么彼此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对的吗?面对铁血皇权,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于她。

眼下正是七月盛暑的时节,烈日炎炎之下,叶东海既不能闯进后宫去找人,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一直站在门口做不了抉择。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抉择了。

一个青衣小厮跑了过来,是叶家的汤圆,扯了主人到一旁僻静的地方,低声道:二爷,不好了。

看了看附近,确认没人方才说道:二老爷去状元楼喝酒,不知怎地和人争吵起来,现在……人已经被衙役抓走了。

你说什么?!烈日炎炎之下,叶东海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二爷你别担心,高管事已经带着银子过去打点了。

汤圆咽了一下口水,况且二老爷性子又不坏,就是为人嘴快一些,想来不过是几句口舌争执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事的。

怎么会没有大事?只怕已经惹上了天大祸事了。

叶东海心内苦涩无比。

二爷……?汤圆推了推他,担心道:怎么不说话了?走啊,咱们赶紧去大牢那边看一眼再说,也好周旋周旋。

叶东海茫然的跟着过去,牵了马。

段九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打量道:出什么事了?这般垂头丧气的。

见他不说,便抓住汤圆问了几句,待到听完,不由微微皱眉。

对了,还有一件事。

汤圆热得满头大汗,在马背上不停的用手扇风,小的赶着来给二爷报信的时候,走到半道上,看见了几辆长公主府的马车。

上去问了,是李妈妈和蝉丫带着小郡主,说是奉旨进宫……叶东海的心里更凉了。

妻子行踪不明,父亲入狱,女儿被接入皇宫,----不用去深思,就明白这一系列变故是谁的手段,而且……,隐隐约约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和妻子的第二次婚姻,只怕很快就要瓦解了。

汤圆在旁边小声嘀咕,现如今的京兆尹顾大人,可是从前二奶奶的大伯父,论起亲戚来,他还是小郡主的大姥爷呢。

他并不知道护国长公主是谁,又道:要是等下实在不行,二爷还可以回去求求长公主啊。

先别说了。

叶东海打断他,心情低沉不已。

一行人快马扬鞭赶去大牢,牢头听说是叶家的家眷,倒是没有为难就让进去探望,甚至还特意回避了出去。

叶二老爷才刚挨了打,----只是一些拳脚伤,并不严重,不过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他来说,却是要了老命了!抓住儿子,就是一番痛哭流涕的哭诉,分明是他们那群人不讲道理,抢了桌子,我不过说了两句,结果他们就动手打人!东海啊……你爹我真是冤枉,白白吃了这些苦头……他只顾满心埋怨的哭诉,却从未想过祸事的由头,甚至还道:东海,你快去求一求顾大人,哦……,不行就去求求长公主,好歹先把我弄出去啊……倒是和汤圆想法一致。

可是汤圆不知道实情还说得过去,叶二老爷却是清楚内情的。

叶东海看着父亲,只觉得他糊涂又可怜,----不去深想祸事来源,是糊涂;摊上自己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是可怜。

自己的一颗心被揪来扯去,受尽煎熬。

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一下京兆尹,----顾家大老爷,结果对方皱眉告诉他,原告那一家子实在是太那缠,我也没办法,要不……,你们私下去和解一下吧?对不住,实在是帮不上忙了。

----不是帮不上,而是根本就不敢帮!皇帝有令,没有他的圣旨,任何人都不能了结了这件官司!顾大老爷推算了好几次,还是不得窍门。

原本这个案子报上来的时候,想着叶东海攀上了高枝,做了护国长公主的驸马,还打算赶紧结案的,----虽说叶东海毁了三年守孝之约,但是给侄女守了一年多的孝,也算是对得起了。

况且侄女已经不在了,因为七七,顾家多这么一门转折亲也不错,----安顺侯、护国长公主驸马,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顾家。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家居然得罪了皇帝!----那当然要避开!因而不管叶东海怎么问,怎么打探,顾大老爷一律都装糊涂,只说是原告太过难缠没有办法,好歹他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多年,断然不会傻到说什么皇帝打了招呼,否则就是自找麻烦了!不过顾大老爷还是满心不解。

按理说,叶东海才娶了护国长公主,小两口新婚燕尔,他不正应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吗?怎么会突然惹恼了皇帝呢?带着这个疑惑回了家,找到妻子问道:怎么这一、两年,皇太后那边,跟咱们家疏远了起来?今儿的宴席,宫里又没有叫咱们家的女眷吧?谁知道!说起这个,大夫人也是一脸不满,要说以前都好好儿的,当时还升了你和四叔的官职,自从……她回忆起旧事,忽地一惊,自从莲娘死了以后,宫里就和咱们家渐渐疏远了。

顾大老爷颔首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是这样子的。

沉思了一阵,难道皇帝是因为叶东海仓促续娶,觉得他对不住莲娘,所以才故意下绊子?!而且娶的人,还是皇帝的嫡亲妹妹!嗯……,这样倒是解释的通了。

可是又有点矛盾,既然皇帝这么在乎莲娘,连她死了,还心心念念的,为什么太后那边又疏远了呢?莫非是皇帝对莲娘一直记挂不忘,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太后十分生气,所以……不对,不对!要是那样,太后应该会迁怒莲娘,甚至迁怒叶家,又怎么会把护国长公主下嫁给叶东海?!完全说不通啊。

顾大老爷想得头疼,还是没想明白,不过以他一贯保守稳妥的性格,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太后疏远就疏远吧,只要不惹恼了皇帝,只要能保住京兆尹的官职,不去抢那点风头也没什么。

思量半天,最后对妻子说道:你过去跟老四媳妇说一声,叶家二老爷惹上了一点官司,虽说他是七七的祖父,但是那官司麻烦的很,叫她千万不要过去打探了。

也免得,打探出什么不该打探的。

如今顾家是分产不分居,虽然还勉强住在一起,但是各房早就归各房过活,大夫人拿捏不到四夫人,也就懒得过去,只让心腹妈妈去传递了话儿。

四夫人送走了人,自己在屋子里冷笑,叶东海说好给莲娘守孝三年,结果他却只守了一半,就赶着去攀高枝了!出了事,也是活该!卢妈妈劝道:夫人,好歹看在七七的份上。

哎,可怜的莲娘。

四夫人忍不住叹气,小女儿就这么走了,自己连个商量的人和臂膀都没有,莲娘这丫头还真是命苦,七七更苦,没有兄弟帮持着,将来长公主再生下儿子来,只怕连她立脚的地方都没有。

卢妈妈劝道:既然大老爷说了不用管,那咱们也不用过去凑热闹了。

四夫人对女儿莲娘的感情有限,再分到七七身上,就更是少的可怜,加上叶家父女现在身份尊贵,一个是侯爷,一个是郡主,自己见了面,反倒还要给小辈行礼,并没有多愿意过去的。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里,顺便嘀咕了几句,叶家二老爷一大把年纪,还是这么不消停,大伯那边又说得含含糊糊的……她叹了口气,算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去也罢。

其实四夫人根本不用发愁,这会儿功夫,叶家的人根本就没工夫见客,因为叶家出大事了!而且还不止一件!顾莲和七七被留在宫中,至少暂时是安全的,还不算什么。

叶二老爷被捕入狱算是一件;三房的一个米铺子吃坏了人,惹上官司脱不了身,这算是第二件;眼下闹得最凶的是长房,福哥儿和奶娘不见了!叶大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前头还好好的说着话……,我还给福哥儿喂了一块桂花糕。

哭得哽咽难言,我、我……,就睡个午觉的功夫,一大一小两个活人和两个小丫头,全都不见了啊……叶大老爷在旁边沉着脸,冷眼看着侄儿。

东海啊!叶三太太也是着急,连连跺脚,上前扯着侄儿诉苦,他们非说是铺子里的米有问题,现今铺子都给查封了!这还不算,还把铺子里的大掌柜抓走了。

叶大奶奶和叶宜母女俩,在角落里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敢出声。

所有的祸事,来得这么巧、这么齐,多半是和那个女人有关!叶大老爷皱着眉,率先问出众人心里的疑惑,东海,那护国长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其实叶家的人都已经猜到了,不过要他亲口证实罢了。

叶东海便是想瞒也瞒不住,跪下道:是……莲娘。

真的是她?!是顾氏?我就说嘛……听他亲口说出,叶家的人都不免变了脸色,----顾氏被人劫持了,转了个圈儿,摇身一变就成了护国长公主!叶大老爷的反应最快,心里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颤声问道:是不是……皇上看上了她?所、所以……所以……才会借着长公主之名藏于皇宫之中!他这么一提醒,叶家的人很快都悟了过来。

是。

叶东海闭上了眼睛,难受道:都是我的错……你真是疯了!叶大老爷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侄儿,要不是顾及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早就大耳刮子招呼过去了,皇帝看上的女人,你居然不自量力,去和……,去和皇上争女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祸害全家的东西!为了一己私念,就置父母长辈于不顾,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叶大太太哭得更凶了,还我的福哥儿……够了!叶大老爷气得冷笑,打断老妻,眼下的这一切,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警告罢了!转头看向侄儿,环顾了叶家的人一圈儿,要是不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别说福哥儿,别说老二……,就是你我这些人的性命也是难保!叶三太太本来要说米铺子的事,忽地闭了嘴。

一种临近死亡的危险气息浮了起来,叫叶家上下都是一颤,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叶东海的身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疯狂!没有一个人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继而对他生出怨恨!即便叶东海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洞穿了自己的身体!******暮色西垂,霞光满天,一片五颜六色的浓丽晚霞景象。

叶东海心情低沉,再次来到宫门外,求见皇帝。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名青衣小宫人出来,弯腰道:皇上让安顺侯进去说话。

一路曲曲折折,先是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连廊,再过了青石小路,穿过一个安静的花园子,那宫人方才停下脚步,指了指,皇上就在前面的那个凉亭里面,说是让侯爷自己过去。

这是叶东海第二次来到这个凉亭了。

那一次,徐离邀了自己在这里商议事情,结果正好撞见莲娘落水,看到徐离脱了外袍裹住她,----三个人纠葛的缘分,从那一刻起便拉开了序幕。

坐。

徐离笑着招呼,摆了摆手,不用那些客套的虚礼了。

别说叶东海是来为全家上下求命的,就算是在平时,君臣之礼亦不可废,按着规矩行了礼,然后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徐离十分悠闲的样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着,然后举杯道:这是在花树下藏了八年的梨花白,你要不要尝尝看?呵……说着,爽朗的笑了起来,美景美酒,不失为人生一大趣事。

叶东海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他忍住满心愤怒,不得不在皇权面前低头,悲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叶东海一个人的错!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不要伤害莲娘,不要伤害七七……咦?徐离一脸惊讶,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朕听不明白。

叶东海迟疑了一瞬,----看来皇帝是不打算摊开来说了,心思飞转,赶忙道:请皇上恕罪,方才是臣一时失言。

恕罪?徐离嘴角微翘,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

上次你在济南府提前离开,后来去幽州的时候你又装病推脱,的确是不小的罪。

慢悠悠的又斟了一杯酒,浅酌低饮,轻笑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赔罪呢?是给朕磕几个头就算了,还是在朕的面前以死谢罪?叶东海的心口阵阵发痛,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早就知道,自己能够争到与她的相处时间,不过是朝夕罢了。

可是……自己并不后悔。

说起来,自己这条命……当初还是皇帝捡回来的,可是皇帝那么做,也不过是因为莲娘罢了。

而后叶家更是遭逢无主危机,是莲娘坐镇了大局,结果叶家的人却害得她早产,----自己欠她一份情,今天就还了吧。

如果……他道:如果臣的死能够消让皇上释怀,那么臣愿意一死。

徐离淡淡道:那你就去死吧。

叶东海缓缓抬起头,迟疑问道:那……臣的家人呢?到了这个时节,实在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皇帝,臣死了,皇上是否可以放了他们。

徐离侧首看着他,冷声道:朕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胡言乱语的好。

叶东海目光吃惊不已!难道……,自己死了都还不能让皇帝释怀?还不肯放过叶家的人?!心下不由着急万分,恳求道: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哦?你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无辜了?徐离轻轻冷笑,反问道:那么当初你许诺的时候,说什么……,为了她,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呢?叶东海的脸色白了白,很不好看。

徐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不屑的看着他,你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就能哄一哄后宅的妇人罢了。

言辞犀利,宛若利剑一般直指人心,你以为太后懿旨赐婚,朕迫于孝道不敢违逆?你以为朕要做一个明君,所以不会为难自己的功臣?至少不能迁怒他人?!于是就正好成全了心存侥幸的你,对不对?啪!的一声,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被扫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渣!朕告诉你!徐离重重一拂衣袖,斩钉截铁,朕的今天是用性命换回来的,不管朕做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置喙!继而一笑,呵……,昏君?抬手指向苍天,毫不避忌,为了她……朕还就心甘情愿把这个昏君给做了!你能奈我何?天下人又能奈我何?!----言辞掷地有声!叶东海的心沉到了深渊里,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就算妻子还愿意回来,……自己也不能让她回来了。

回来,不过是全家赴死罢了。

父亲……,叶家……,妻子、女儿……,自己一个都护不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片冰凉!自己是叶家上下的罪人。

徐离复又坐了下来,淡声道:如果你想过的舒心一点,那就劳烦你替朕也解决一些烦心事。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是一个聪明人,别再让朕失望了。

挥了挥手,去吧。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神色无比凄凉,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明白皇帝想要解决的麻烦事是什么了。

******徐离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

一路上面无表情。

天色渐黑,殿内已经开始亮灯了。

从外面台阶到里面内厅,每隔五、六步,便是一盏橘皮纸的宫灯,有淡淡的沉香屑气味散发出来,让人心情宁和平静。

徐离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顾莲一身浅粉色的团花轻罗衣裳,双臂之间,是更浅一个色系的绡纱披帛,配了一袭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长裙,说不尽的温柔似水模样。

青丝如云、柔顺若水,只在鬓角簪了一支三头的宫纱桃花。

她微微偏着头,静静地抿嘴坐在床边,看着睡得香甜可爱的七七,轻轻地、惯性地一下一下拍着,让周遭的气氛都柔和起来。

徐离的心,不自觉的软了软。

心底却突然迸出一个愿望!自己一定要和她生一个孩子,不论是长得像她,还是像自己,又或者父母都像,都一定会十分漂亮可爱。

而她……也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的对待那个孩子。

她现在恨自己么?她因为七七牵挂叶东海么?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而彼此有了孩子的话,她就更加不会离开自己了。

徐离越是去想,这个念头就越发地强烈起来!不过他的耐心一向很好,此刻面上平静,只是那样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口,不愿破坏了眼前的宁馨画面,任凭时间无声的流去……外面的夜幕正式铺开,皎月当空、星子闪烁,如水的月华和星子光芒交相辉映,给人间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切如烟似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莲终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继而收回目光,在女儿七七的身上看了一眼,一瞬犹豫,旋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来。

灯光下,徐离见她的脸色微微潮红。

顾莲犹不自知,先走出了门,因不见对方跟着出来,回头轻轻喊了一声,七七刚睡下,出来罢。

徐离沉着脸,三步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拖到了偏厅里面!看着她那惊慌焦虑的眼神,低声冷笑,朕还没有那么急色!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滚烫得好似新出炉的火炭一般,不由恼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吗?顾莲的确有点晕晕沉沉的,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女儿又在跟前,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此刻听他问起,倒是的确觉得他的手有一点凉,没事。

不着痕迹挪开了他的手,不在意道:不过是之前落水受了凉,有点发热罢了。

徐离见她这副不爱惜自己的样子就生气,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才干净?发狠道:你要是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朕就……皇上!有宫人在殿外喊道,声音颇急。

徐离原是要生气的,后来想起,这个宫人是自己交待过的,心下微微一动,暂时撇下了顾莲走了出去。

让其余的人都回避了,问道:何事?那宫人低声道:城北有一所风月场所唤做‘百花楼’,驸马安顺侯为了跟人争一个女子,在楼间厮打斗殴,结果不慎弄翻了烛火烧了起来,现下已经惊动的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183、飞蛾扑火梦里浮光,扑朔迷离。

顾莲看着周围柔和的景象,看着坐在身边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中衣,素面无纹,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温暖笑意。

你看。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笑道:这还是你从前给我做的呢。

嗯。

顾莲轻轻依靠上去,隐隐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下意识的抱住那个熟悉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起初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从前留下来你做的衣服也不多,我怕穿坏了就没有了。

偏过头来,温柔的笑了笑,所以就一直收着,想你的时候,再翻出来看一看……顾莲鼻子微酸,忙道:没关系,以后我多给你做几件衣裳好了。

----为什么,这句话有一点熟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笑了,衣裳做不做的,又有什么要紧?一手搂着纤腰,一手拨弄着那长长的青丝,你又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真好……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

砰!的一下。

顾莲心头猛地一跳,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她睁大了眼睛,泪水不自控的流了下来。

可是他明明在盯着自己看,却似完全看不到那泪水似的,依旧温柔的笑着,继续说道:季先生曾经算过,说是你只要渡过了灞水河的那一劫,往后注定儿女双全、富贵无边……他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莲娘……我们给七七添一个弟弟,你说好不好?好……顾莲泪如雨下,可是面前的那个人仍然看不见。

他依旧还是沿着自己记忆里的画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剧本在走,一切不过是重复的梦境罢了。

爹爹!果不其然,接着便是七七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东海笑道:这个小淘气,我去把他抱进来说话。

不!你别走!顾莲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当时他出去了,他陪着七七玩了很久,然后还送七七去了偏房睡觉,一直过了很久才回来。

自己不确定,这个梦境还能支撑多久。

女儿将来肯定可以真的看到,而他……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叶东海已经下了床,对妻子的呼喊和泪水置若罔闻,顾莲再也忍不住,赶紧掀了被子冲了下去,……不,你不要急着走!愿望和梦境里记忆发生了冲突,周遭景物变换,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又有什么力量在不断的摇晃着自己……只一瞬,梦境便坍塌了。

你怎么了?徐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轻摇晃,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过来……醒一醒……顾莲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徐离将她扶了起来,半倚在枕头上,还多拿了两个垫在后面,亲自去拧了一把帕子,怎么不说话?替她拭去了泪水,问道:醒过来没有?好点没有?嗯。

顾莲轻轻应了一声。

----醒了,自己是真的该醒一醒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自己一直都是活得小心翼翼的,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选择一条相对好走的路,最能掌控的路。

原本幸福都已经到手了。

叶家已经分了家,叶东海也答应自己不纳妾,他又温柔、脾气又好,彼此还有一个女儿七七增进感情,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一切都就圆满了。

可是偏偏徐离不答应,他把自己强行拽离了预计的人生轨道,要自己接受他自以为是的真心,让自己重新踏上一条荆棘遍地的路!让自己什么依仗都没有,陪他一起投入到腥风血雨之中!他怎么就不想一想,自己拿什么去跟他并肩前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撑,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和那群军阀世家的嫔妃争斗,和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差别?!到时候死了,只怕连个灰烬都不剩下!徐离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了,江山、天下、美人,自己要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却不肯放过,毁了自己已经到手的幸福。

什么情?什么爱?说到底,不过是他没有得到不甘心罢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现在心中对自己有情、有爱,有不一样的珍惜,可是这份年少时生出来的朦胧爱慕,还能够持续多久?在以后,自己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之际,万一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憎,又会怎样?那时候,徐离看着自己会不会满心厌恶?会不会回想起,自己是曾经两度嫁给叶东海的残花败柳?寻常夫妻不爱便不爱了,可是自己一旦踏入皇室宫闱,没有身份、没有依仗,所有一切全都取决于帝王的那点怜爱,等到色衰爱弛的那一天,甚至等不到那一天,只怕自己就已经没有命了。

----他的爱,果然是毒药!到底怎么了?徐离伸手过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还是烫,不过比起昨天夜里好一些,你躺下歇会儿,再吃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顾莲满心的怨愤和伤心,说不出话。

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纹五爪龙袍,目光清亮、端凝沉稳,透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他是帝王,他的意志不容任何人违抗!那个在池塘边戏谑自己的世家公子,那个在灞水河边相救自己的英勇将军,那个在观澜阁吹响玉笛的翩翩少年郎,都已经消失远去了。

******顾莲并没有什么大病,如她说言,就是因为在池塘落水受凉,发了热,有徐离在旁边亲自监督,哪个太医宫人敢不尽心尽力?如此众星拱月一般的精心照料着,没过几天便差不多好了。

期间有后宫嫔妃过来探病,都一律被挡了回去。

而徐姝,她现在心里也觉得尴尬的紧,----那个假的姐姐,都已经嫁了人,皇帝哥哥硬是强行抢了回来,只怕是做不成自己的姐姐了。

可是宫中后妃人人都认得她,要是……以后又该怎么见人?还有不知道哥哥跟母亲说了什么,现在母亲也病了,一副不管不理会的样子。

不过忍了几天,她还是准备过来看一看情况。

可惜不巧,还没有走到这边的院子门口,便见李妈妈和蝉丫从外面进来,----看情况像是从叶家而来,于是识趣的停住了脚步。

眼下情况太复杂,还是不要轻易去搅和浑水的好。

李妈妈和蝉丫一起进了内殿,窦妈妈是一个伶俐人,看她们的脸色便知有事,当即带了宫人们退了出去。

当时顾莲进宫的时候,怕出事,没有让乳母和乳妹一起进宫,此刻她们赶来,肯定是叶家出了大事,因而忙问:家里怎么样了?李妈妈面色有些不忍,欲言又止。

蝉丫却忍不住,难过道:莲姐姐,请你不要怨恨二爷。

她伤心的哭了起来,长房的福哥儿丢了,二老爷又下了大牢,三房的米铺子也被封了,他们……人人都在逼二爷,二爷他都是不得已。

顾莲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叶东海突然去青楼闹事有蹊跷,自己当然知道,可是却没想到,徐离给他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现如今……想必叶家上上下下都猜到了□,而且人人自危,只怕撕了叶东海的心都有了。

难怪……他不惜自污也要毁了名声,毁了这段已经染了剧毒的婚姻!叶东海能为自己放弃的一切,最大限度也就是倾家荡产、辞官归田,岂能真的让叶家上下都惨死灭门?那也太残忍了。

徐离给了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题,让叶东海来选。

----要他自动退出。

蝉丫继续哭道:我们早就想进来说清楚,每天都来,可是……,宫门上的人一直不肯放行……越哭越是伤心,直到今天,二爷把那个烟花女子接进了叶家,封了姨娘……,他们才允许我和娘进来的。

李妈妈亦是十分难过,这些事……,实在是怨不得二爷啊。

顾莲软软的靠在椅子里,有些心力憔悴。

公主……李妈妈小小声,眼神里尽是不安和惊慌,声音焦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啊?这……,这算什么?小姐回不去叶家了,但是留在皇宫又算什么?皇帝这样坏人姻缘,总不能一辈子把小姐当做妹妹吧。

可是……,留下来又怎么可以?!简直就是……,想要腹诽皇帝几句,既不敢、也不用,只剩下不停的哀声叹气。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缓慢无声。

顾莲看着担忧不安的乳母,看着哭得伤心哽咽的蝉丫,想着被家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叶东海,忍不住缓缓闭上眼帘,----罢了,都放手吧。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只会毁了叶东海,毁了生他养他的叶家,----既然无力回天,那就不要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了。

徐离要的,不过是自己亲口说出一个答案罢了。

妈妈。

顾莲拉起乳母的手,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无力道:回去告诉二爷,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怪他。

声音渐渐哽咽,让他忘了我……,另外再娶一个好女子吧。

再勉强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来,不知道会不会让彼此追悔莫及,继而再彼此怨恨,甚至……会牵连到女儿七七。

李妈妈哭道:公主……顾莲的眼泪掉了下来,从今以后……你们和七七也不必再进宫了。

自己前路未卜,护国长公主大概是做不成的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身份,……这种情况之下,实在不想再把女儿给卷进漩涡里来。

而且……,也算是留给叶东海一点慰藉吧。

李妈妈在旁边不停落泪,哭道:那怎么行?母女相聚原是天性,岂能……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顾莲打断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将来认不得认我都是次要的,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忍了忍泪水,另外告诉二爷,让他不要怪我,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因为皇上说,……我死,就要叶家和七七一起陪葬。

李妈妈和蝉丫都是惊得呆住了。

顾莲苦涩一笑,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不知道叶东海得了这个解释,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还是更加内疚难受?总之不希望温和如水的他,变成一个充满怨恨之人,七七和他,都应该有一个温馨的人生。

蝉丫哭道:皇上他怎么能……顾莲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议论皇帝的十分,然后道:等将来七七长大了,若是我还活在人世,自然会全力照顾她、替她的将来做打算;如果我不在了,当初顾家九小姐在叶家留有嫁妆,七七是嫡长女,你们就替我照顾她一些吧。

不……!李妈妈伤心哭道:你没有错,一定要好好活着!好。

顾莲含泪微笑,----活着!自己一定会努力活着!是啊,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像薛氏那样,三番两次算计他人的性命了吗?还是像神秘买主那样,不知不觉就要置别人于死地?又或者像徐离一样双手沾满鲜血,随意强迫他人的意愿?要死……也应该是他们这些人去死!----真的好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弱者,从来没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徐离却把自己推向一条飞蛾扑火的路,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能走到哪一步,会在何时被火焰焚烧得一干二净!现在……叶家已经回不去了。

徐离不仅是在逼叶东海,也是在让叶家的人逼自己,让他们深恨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徐离让叶东海不得不放弃,让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呵……,帝王的心术和手段,就是只需要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四两拨千斤,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说不尽的从容悠闲。

到头来,还是叶东海和自己主动分开的。

----怨得了谁呢?顾莲忍不住想笑,却是笑得泪花飞溅、心痛如绞!******盛夏时节,花园里是一片绿肥红瘦景象,花枝横斜、树叶遮蔽,阳光在地上落下蜿蜒曲折的影子,勾勒着变幻莫测的人心。

你在床上闷了好些日子。

徐离在重重花影之下站立,身材十分欣长,他站在顾莲的面前,甚至能替她挡住大半部分阴凉,不过眼下暑气太重,不要呆太久,等下日头升上来咱们就回去。

昨天李妈妈和蝉丫进宫来了。

顾莲轻轻说着,反正这些事瞒不过他,也不打算弯弯绕绕,平息了一夜的情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无波,说是……驸马行为不检点,纳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妾。

哦。

徐离看着她,声音微敛,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顾莲在心底勾了勾嘴角,果然……他非要自己亲口说出那个决定,----给自己和叶东海一人扇一个耳光,你们不是说情比金坚吗?现在迫于权势,一个跑去风月场所鬼混以求避祸,一个马上就要自己开口毁了这段婚姻。

----不过如此罢了。

顾莲坐在花坛的石台上面,没有抬头,看不到徐离的脸和表情,只看到那明黄色的龙袍上面,一只只面目狰狞的无爪金龙,在向自己耀武扬威。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与叶东海,义绝。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叶东海没有资格休了自己,闹到这个地步,也谈不上什么和离,----只剩下自己提出义绝,休了他这个驸马!如此……皇帝可还满意?!让顾莲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似乎还不太满意,悠悠说道:好妹妹,这一次你可没有回头路了。

声音说不尽冷厉,问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顾莲一怔,沉默了一瞬,……不后悔。

妹妹你大点声儿。

徐离和那天一样的笑着,一样的没有暖意,意有所指的轻轻一笑,朕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顾莲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拽紧,不后悔。

再说一遍。

徐离冷冷重复道。

顾莲忍受着他的无言羞辱,忍了又忍,指甲嵌在了掌心里,也不觉得疼,一字一顿说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我不后悔!----他要,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他。

徐离的声音在头顶上飘,冰冰凉凉的,恍若盛夏时节的一袭凉雨,现在……你知道朕那天心里有多恨了吧。

顾莲咬着嘴唇,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是的,自己终于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恨!恨到要毁了自己的幸福,恨到要这样羞辱自己,而且……这个日子可能还没有一个头!你别怪我……徐离蹲身下来,掀开了她的袖口,将那兰花一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看着掌心那几乎破皮的血印,叹了口气,不这样,我怕自己心里永远都有一根刺,永远都会想着,你当初有多么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

顾莲终究有一丝怨愤没忍住,冷声道:……满意了吗?别生气。

徐离露出有点无赖的笑容,凑近了道:要不……你打我几下?捶我几下?消消气好不好?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想起来就……一时没有忍住就那样问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顾莲垂下眼帘,不说话。

徐离轻轻拉了她的手,在自己的肩头推了一下,然后假装哇呀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惊呼道:哎……好像把腰摔坏了。

顾莲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你……徐离见她轻轻咬着唇,一副又恨又气、哭笑不得的样子,敏捷的翻身跳了起来,上前笑道:好妹妹,可不许再生气了啊。

那一瞬间,皇帝透出和年纪相衬的少年人狡黠,乌黑眸子、闪闪发光,----就好像夜空划过的流星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

顾莲不由多看了一眼,心情复杂难言。

徐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声音郑重笃定,既然确定了你不后悔,那么以后我再也不问,再也不疑心于你。

轻声道:……好不好?好。

顾莲在心底嘲笑,----自己能说不好么?既然绝对权力的掌控者,要演这么一出坦诚芥蒂的戏码,自己除了奉陪还能如何?大概……从今往后也只能这么演下去了。

******护国长公主和驸马恩断义绝的事,很快在京城内传开。

据说驸马叶东海一直颇为好色,公主为此伤心不已,甚至还气得跳了池塘,就连皇太后都气病了。

后来公主把叶东海的女儿接进宫,本想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驸马居然鬼混到了青楼,还纳了一个粉头为妾!京城百姓都是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别说是护国长公主了,就是换了一般的大户人家女子,也忍受不了,难怪要休了驸马!啧啧……公主真是命苦哟。

听说把公主气得,连之前恩封叶家小姐的郡主之位,都一起给撤了。

那叶东海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为了一个粉头……居然做出这般糊涂的傻事。

男人么?还不都是一个德性。

就在众人以为叶家倒了大霉之际,叶家上下却是松了一口气,而且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门亲事早断早好,再不断叶家人的命就要断了!可是即便叶东海闹到了这种不堪地步,也只是三房的官司脱手了,福哥儿被送了回来,----叶二老爷还在大牢里关着,皇帝并没有松口放人。

就是说,还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了。

到底是什么呢?叶家的人急得团团转,坐卧不安,吃不下、睡不香,都纷纷琢磨有哪里还没有做好,没有让皇帝顺心。

对了,对了!叶三太太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叶东海,与众人说道:咱们快点再给东海续一门亲事,最好赶紧有喜!这样的话,那、那位……护国长公主她就彻底断了念想,皇上就再也不用为妹妹担心了。

叶二太太听了点头,是这么一个道理。

揉着红红的眼圈儿,东海啊,你爹还在大牢里面吃苦呢。

是啊。

叶三太太心里骂娘,侄儿可别再扮演什么痴情种子,闹出什么终生不娶之类的想头,----二房绝不绝后还是其次,弄不好,惹得皇帝发了脾气,把叶家上下都一锅端了。

叶大老爷一拍大腿,对,赶紧去找官媒!184、天上人间大伯你莫要说笑了!叶三太太急了,长公主才跟东海恩断义绝,京城谁家的姑娘还敢往叶家嫁啊?依我看,还是私下赶紧寻一家合适的亲事。

对对对。

叶二太太忙道:让我想想,我娘家还有什么亲戚的姑娘适龄?叶东海一句也听不进去,失魂落魄回了屋。

李妈妈见了他,劝了好久都没有任何效果,忍不住难过道:二爷……小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叹了口气,好歹……大家都还性命无事。

能怨谁呢?叶东海自嘲一笑,其实从当初徐离在灞水河岸,不顾天下骂名去策马救人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明白和她已经没有缘分了。

挣扎了这么久,不过是让彼此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要不是徐离对她有情,要不是怕她牵挂与叶家和自己,哪里还用费这许多周折?直接把叶家满门灭了,把她抢进宫去就行了。

----自己却看错了、想错了,以为和妻子还有重逢的机会。

爹……七七跑了进来,十分不高兴的嘟着嘴,外面好吵,大家都说要再给七七找一个娘,可是我不喜欢啊。

她拉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爹你告诉他们,七七还要公主姑姑做我的母亲……七七……叶东海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下,痛彻心扉,蹲□,紧紧的抱着女儿哽咽难言,----她不是公主姑姑,她本来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是爹护不住她,没有替你留住你的母亲。

七七被搂着紧紧的觉得不舒服,扭着身子挣扎开,不解的看着父亲,爹你是不是哭了?为什么?偏着头想了想,对了,七七回来的时候,公主姑姑……,哦,不对不对,是母亲……,母亲她也哭了。

她稚声稚气的问:为什么你们都哭了?李妈妈在旁边赶忙捂了嘴,眼泪直掉。

七七摇着父亲,又道:爹,你让母亲回来陪七七玩儿。

叶东海痛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七七不高兴了,母亲答应过七七,要做很多很多的漂亮裙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点心,全部都给七七啊。

打量着父亲,小小的心里渐渐有了不安,不是说好,不许撒谎的嘛。

叶东海和李妈妈都是哽咽难言,无法回答她。

骗子!大骗子!七七忽地发脾气将父亲推开了,一边跑,一边哭,你们全都欺负七七,七七再也不跟你们玩了……小姐,慢一点儿。

李妈妈赶紧追了出去。

叶东海的胸口哽得难受,手紧紧握成拳,心好像在烈火里面焚烧煎熬一般,烧得焦枯疼痛,----最终却是无力的松开了。

想要破这个死局,除非……杀了皇帝!可是这么做,无疑是把叶家上下都绑在了刀刃上,再说皇帝是那么好杀的?不说宫里的那些暗卫们,便是皇帝本人,亦是可以万军之中从容来去,----只怕到时候连皇帝的边儿都挨不着,叶家的人就先被利刃斩碎了。

即便自己想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都做不到。

蝉丫在外面禀道:二爷,高管事求见。

叶东海嗯了一声,根本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

高管事进来,摒退了屋里的丫头,低声道:北面的事有音讯了,按照二爷给的那一张草图,然后把桃源镇的大户人家摸查清楚,最后的确找到了一个相似的农庄,和画上的景物都对的上号。

声音更低更细,是辜家四爷的一位乳兄置下的产业。

辜家?叶东海稍微回神一点,目光阴沉,原来……真的是辜家!早几年,商号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十八、辜天下,南九省、有叶家,不过这是从前的老黄历,现今早就做不得准了。

辜家最近几年发展的不太好,不知道银子花去了哪儿;再看叶家,因为押宝徐家赌对了,不仅成了皇商,商号越做越大,叶东海还因为从龙之功封了爵位,----辜家再也不能和叶家抗衡,已经渐渐走向式微了。

但是辜家和叶家的纠葛,却是一言难尽。

起初叶家刚刚抬头,只是在商号利益上和辜家有些瓜葛,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也仅仅限于商业上的一些争斗。

直到……叶家长房的叶东行意外身亡,因为死得十分的蹊跷,很多人都怀疑是辜家做的手脚。

叶东海同样怀疑过,但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证据。

还有……高管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本来这个消息早几天就该送来,那边的人,说是又去辜家打探了一番,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

叶东海满腔仇恨找不到出口,咬牙切齿道:说!辜家四奶奶……高管事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正是当初被二爷退了亲的,那位袁家大小姐。

什么?叶东海震惊得无以复加,……袁家?!袁家大小姐,袁幼娘。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祸害根源在于此!!叶东海不由自主的往椅子里靠了靠,一阵痛心无力之后,继而升起浓浓的恨意,----是袁幼娘出的主意,她深恨妻子,所以要把人送到萧苍军营去受辱而死!袁氏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毒辣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她,自己和妻子又怎么走到今天的结局?!叶东海忍不住轻轻一笑,眼里却是酸涩。

当初家里为自己订下了袁幼娘,自己不知情,在济南府以徐策保婚求娶了莲娘,最后退掉了袁家的亲事。

那件事的确是自己不厚道,对不住她袁幼娘,----可是自己不能放弃莲娘,更不能毁掉和徐策的约定,根本就不可能再和袁家结亲,而事后也对袁家做了补偿。

好吧,就算她心有不甘。

但是……,她偷偷的向薛氏告密,和薛氏一起合谋,在长清附近编出段子故意毁坏莲娘的名节,也算是报复过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把莲娘送到萧苍大营!高管事低声请示道:二爷,这件事要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叶东海眼里恨意难消,恨不得把这个罪魁祸首一把撕碎,可是蝉丫转告妻子的那些话,又在耳边浮起,转告二爷,……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可是莲娘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已经再也不会快乐了。

二爷……?叶东海慢慢平复心绪,开口道:不急,我要细细安排一下。

他们害得莲娘几经生死险些送命,他们毁了自己的家,----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慢慢的还给他们,要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日日夜夜饮恨无边!在叶东海立誓报复辜家和袁幼娘之际,叶家的人还在忙着给他找续弦,但是最后却是发愁的紧。

叶家的亲戚都在遥远的北方岐州,不说有没有合适,议亲又要议多久,就算马上过去再回来,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谁知道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可是要在京城附近找吧,又找不到,眼下叶家正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谁敢把女儿嫁进叶家啊?便是那些小门小户贪慕富贵,人家也要考虑性命和安全,一时间,续弦的事居然僵持住了。

******盛夏时节,还不到晌午就已暑气浓烈。

沈倾华领了贴身侍女出来闲逛,看看百花绽放、桃红柳绿的怡人景象,再听听鸟鸣水声,也算是在这后宫里的一点乐趣了。

自那日花宴上进宫,被太后懿旨突然册封留在了宫里,一直没有再见到家人,皇帝也只见过几次而已,每日都好似活在幻梦里面,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呆在这儿。

都说寂寞深宫,这几个月自己算是真的体会到了。

不过因为皇帝谁也不理会,后宫里倒还算是风平浪静无事,----最近闹得最热闹,就是才成亲又义绝的长公主了。

说来也是可叹,像长公主那样的容貌、长相、脾气,还有尊贵的身份,难道那叶东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去那种地方……也太不堪了。

或许……里面有什么蹊跷?沈倾华摇了摇头,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还是懂的,特别是在宫中,每一个人都是轻易得罪不起,哪里还敢再去揣测长公主的是非?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远远的,皇帝和护国长公主一起走了过来。

沈倾华迟疑了下,……要不要上去请安?最近长公主的心情肯定很糟,皇帝说不定正在劝解妹妹,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心下飞快的做了决定。

往四周看了看,拉着侍女躲到了一处假山的石洞里面。

可是好巧不巧的,皇帝和长公主居然往这边过来了,最后还停在了假山外面,大约是站在了方才的那处树荫之下。

沈倾华不免叫苦不已。

万一被皇帝发现了,只怕还以为自己故意藏在这里偷听呢。

妹妹站过来一点。

是皇帝金振玉聩的声音,清越、微沉,还带着一缕淡淡的温柔关心,这边树荫浓密的很,又挨着水边,对了……你要不要在这石头上坐?像是俯身去摸了那石头,不烫的。

护国长公主有点沉默寡言,轻轻应道:好。

不知怎地,竟然惹得皇帝有一些不高兴,妹妹现在只会说一个‘好’字了么?明明声音里带着淡淡怨气,但是底下话锋一转,又道:罢了,你最近精神不好,少说话多养一养也好。

----居然自己又给长公主找了借口。

沈倾华知道皇帝对两位妹妹很好,自己在家里也是有哥哥的,也很和蔼可亲,但是好到皇帝这种小伏低的份儿上,却是断然没有。

一时间,很难把自己见到威仪迫人的天子,和外面的这位好哥哥联系起来。

----简直判若两人。

妹妹,你从前给我做的那个荷包呢?皇帝又问。

不知道护国长公主在想些什么,居然迟疑了一瞬,方才回道:这几天便给你做好送过去。

像是怕皇帝不信似的,补了一句,不会忘了的。

皇帝听了笑道:那就好。

沈倾华觉得有点怪异,----长公主才和驸马恩断义绝,皇帝不说安慰妹妹几句,反倒在这儿惦记荷包,这算什么跟什么啊。

偏偏皇帝还没完,继而又问起荷包是什么颜色,配什么花样,做成什么款式,拉拉杂杂的问了许多,似乎不急着走了。

假山石洞里面本来就不高,沈倾华一直是猫着腰的,站得久了,不免觉得有点腰酸背痛的,可是又不敢这个时候出去。

稍微换了换姿势,想缓解一下,却不料碰着一处尖锐的石头角。

忍不住咝了一声。

下一瞬,沈倾华赶忙咬住了嘴唇。

心惊胆颤地等了一会儿,还好、还好,外面的人继续在说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如此又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才听得皇帝说道:外头怪热的,回去吧。

长公主大约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儿。

沈倾华实在腰酸的支撑不住了,听得脚步走远了,方才和侍女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还不敢出去,慢慢弯腰蹲了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侍女不敢说话,递眼色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能不能出去了?沈倾华在心里算计周围的环境,挨了挨,估摸着不管皇帝和长公主外哪边去,都应该已经走远看不见,方才开口,走吧,我们也赶紧回去。

一出假山洞口,便被外面的情况吓了一跳。

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手持弩箭,正正瞄着洞口,身后还站了六、七个人,那架势显然是在预备扑杀刺客了。

因见她们是两个女子,气氛这才缓和。

沈倾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险情,旁边的侍女更是瑟瑟发抖,好似快要站不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好似那样就能躲避危险一般。

一个穿戴体面的嬷嬷走了上来,打量了下,是沈贵人吧?沈倾华惊魂未定,飞快回道:是。

那嬷嬷又看旁边的侍女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侍女怯怯声道:奴婢抱琴。

那嬷嬷看了几眼,仔仔细细记下了二人样子,上来行了礼,神态恭敬,语气却不太客气,外头太热,沈贵人和抱琴姑娘请早些回去歇着。

沈倾华情知已经惹上了麻烦,勉强微笑,好,多谢嬷嬷。

果不其然,回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传旨,皇上请沈贵人过去说话。

沈倾华偶尔也会想一下,第一次单独和皇帝见面的情景,但不论怎么想,都肯定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一种,不由微微苦笑。

不敢耽搁,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便跟了出去。

一路上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仔细回想,皇帝和长公主的那番话,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听的隐私,……还好,还好。

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担心的,不过强压罢了。

给皇帝见了礼以后,沈倾华一直都没有敢抬头去看,皇帝的声音响起,朕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在端敬王府做夫人。

声音清冷,已经不复方才的那种真实亲近。

沈倾华不敢多想,忙道:是,那是臣妾的胞妹沈瑶华。

徐离瞧着她举手投足挺大方的,此刻却这般紧张兮兮的,想来是被假山外的情景吓坏了,因而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坐下说话。

是。

沈倾华迅速的分析皇帝的语气,并没有恼怒的意思,稍稍放心一点,告罪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目光落在脚下五、六尺远的地方。

徐离看着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已经死去的妹妹徐娴,----也是这样端庄大方、温婉平和,心底微微一沉,口气也就跟着缓和了几分,如今幽州那边战乱已平,但是仍有许多琐碎之事,所以二哥还得留在幽州照应一下。

语气一顿,既如此,就让你的妹妹过去服侍他吧。

沈倾华的心口猛地一跳。

她是沈家的女儿,虽然不至于对朝廷大事了如指掌,但亦是有些掌握的,----皇帝和端敬亲王的纠葛,从母亲的口中隐隐得知了几分。

可是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妹妹送去幽州!----是何用意?徐离又道:临行之前,朕会安排一个机会让你们姐妹见面。

沈倾华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赶忙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恩典,也替妹妹一并谢过。

回去吧。

徐离并不提假山那边的事,挥了挥手,只在沈倾华告退之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收回目光,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进来回报,方才叶家的婢女蝉丫,求见长公主了。

又有什么破事儿?!徐离很不耐烦,不过继而心思一动,吩咐道:放行。

自己起身出了门,找了人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于是蝉丫进了门,徐离便从从容容的跟了进去,停在内室的门口外面,----自己倒要听听,叶东海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到何种地步?!屋子里只剩下顾莲和蝉丫两个人,一阵静默。

蝉丫先开了口,公主殿下。

顾莲似乎不太高兴,说道: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进宫了吗?这样……像是终究不忍心责备,轻轻叹了口气,往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了。

蝉丫声音哽咽,叶家的人正在忙着给二爷找一门亲事,可是……现在的情况莲姐姐你也知道,谁还敢嫁给二爷啊?他们想从北面岐州找人,又怕时间来不及,现在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顾莲一阵沉默,没言语。

莲姐姐……蝉丫忽然用了昔日的称呼,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跪了下去,蝉丫想求你一件事.你这是做什么?顾莲的脚步声响起,大约是在搀扶,起来说话。

不,莲姐姐你听我说完。

蝉丫似乎坚持跪着,吞吞吐吐,我、我……声音有几分迟疑、坚定、不安,我想求你……,把我许配给二爷吧。

此话一出,就连在外面的徐离都有些惊讶。

里面的顾莲静默了许久,像是才缓过来,声音仍旧是不可置信,……你?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啊?不!没有别人,是我自己的意思。

蝉丫哭了起来,哽咽道:那时候……,二爷以为姐姐你真的去了,天天守着七七,看着姐姐以前留下的东西,吃不下、睡不香,生生的把自己都熬坏了。

家里的人都反对,可是……二爷还是坚持要给姐姐守孝三年……,大太太送了丫头过来,二爷也不理会……她哭道:二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蝉丫愿意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照顾他?顾莲声音颤巍巍的,有震惊、难受、茫然,最后笑了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

徐离微微皱眉,----当初在栖霞寺的时候,莲娘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乳母和蝉丫藏起来,可见心中感情之深。

现如今,蝉丫的这番请求叫她情何以堪?不过,若是蝉丫真的嫁给叶东海……莲姐姐……里面的蝉丫继续恳求,哽咽道:我会对七七很好,永远都把她当小姐一样看待,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照顾二爷……抽抽搭搭的,现如今……叶家的人只怕随便找个人,就要塞给二爷,那可就害了他一辈子啊。

够了!顾莲猛地打断她,语气难受,你走吧,你愿意嫁给谁,叶东海又愿意娶谁,都不用告诉我,不用了……185、百年身莲姐姐……蝉丫咚咚咚在地上磕头,只要你开口……,你开口二爷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我求求你……自己有何资格去安排别人的婚事?更不用说,一个是自己从前的丈夫,一个是自己乳母的女儿,----把妹妹嫁给前夫,叫自己如何开口?又能说点什么?!蝉丫,你太高看我了。

顾莲觉得满心疲惫,声音颤抖,你去问他吧,无须征求我的意见。

你走……,不必再来问我了。

蝉丫喊道:莲姐姐!!徐离忍不住走了进去,冷冷道:出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蝉丫有些害怕,磕了个头咬着嘴唇退出去了。

顾莲坐在美人榻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住榻面,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

气成这样?徐离又是心疼,又是不痛快,上前替她顺了顺后背,问道:感觉好点没有?端了旁边的清茶,来,喝一口。

顾莲睁开眼,接了茶,一股浊气在胸中不停地翻涌。

怔忪之间,不免又想起蝉丫那张泪汪汪的脸。

自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头发黄黄、嘴角伶俐的小丫头,今天才发现,她早就已经长大了,----眉清目秀、干净利落,眼神早已没有当初的怯场,而是生出了少女的希翼、欲望,淡淡的朦胧憧憬。

她说得对,叶东海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自己不在叶家的时候,蝉丫天天看着叶东海憔悴的样子,看着他深情的样子,小丫头的心里便生出了情愫。

这……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只不过,自己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

这就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吗?自己口口声声,说让叶东海再娶一个好女子为妻,说起来容易,真的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特别是那个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女子,还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宁愿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现在还能如何呢?自己回不去叶家了,他自然是还要续娶的,更不用说眼下情况特殊,叶家的人会马上给他娶一门亲事。

或许蝉丫是对的,她会照顾好七七……,会比别的陌生女子嫁进叶家要好,不停地努力说服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尽是说不出的难受。

是了,哪怕自己再理智、再冷静,哪怕除去女儿的因素,一年多的夫妻相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纠葛,又怎么会没有丝毫情分?即便没有撕心裂肺的浓烈之爱,但却有抹不去的夫妻之情。

好点没有?徐离在旁边问道。

顾莲强忍胃里的难受,蹙眉道:嗯,好、好像……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在胃里翻江倒海的搅和着,赶紧捂嘴别开了头,推他道:别管我……忽地不自控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你这是……徐离先是替她轻轻拍着,继而一怔,----薛氏当初怀锦绣的时候,孕相很不好,经常为了孕吐发脾气,自己对这个可算是印象深刻。

他不可置信,又愤又怒又是震惊,你……怀孕了?顾莲伏在美人榻上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吸气,身体的起伏慢慢平缓下来,却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除了没有愤怒意外,心里的震惊并不比徐离来得小!怀孕?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是真的吗?一时间,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徐离声音开始变冷,夹杂愤怒,和说不尽的不甘心,一把抓起顾莲,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折磨我的什么时候?!顾莲刚才被呕吐呛得泪光莹然,不住喘息,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知。

神色是压抑不住的悲伤,七七是早产,之后我的小日子一直不太准。

忍不住哽咽,忍不住心痛如绞,我若是知道……又怎么会把自己陷入今日这种境地!徐离怒气稍平,一点一点松开了她,有点无力的坐在旁边,哀伤道:莲娘,你不可以再骗我了。

他的声音沙哑,你要是再欺骗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像是山林之间一只受伤的猛兽,痛也是血淋淋的。

顾莲看在眼里,只觉又累,又是后悔,更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一团糟?如果在灞水河边时,自己没有说那一番话,徐离是不是就不会误会了?是不是就不会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时候,自己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关系了,根本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一切,到底是谁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徐离猛地扭头过来,抓住她的双肩,你现在想要后悔了?朕不允许!说着,忍不住讥讽地笑了起来,你终于肯承认了?是你……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你心里对我有情的!他愤怒道:结果呢?你说完又不肯承认了!顾莲垂泪道:我早说了,在感情上我一直都是胆小怯弱的人,我只会……选择让自己感到最安全的那一条路。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跌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而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所以你说完就不管我了,对不对?!徐离恨意难消、目光似剑,厉声道: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你心里有我,那就不许再回头!顾莲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落,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见没有?!徐离怒声道。

顾莲觉得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忍不住皱眉,疼、疼……,你先松开……她试图要去拨开那双有力的手,结果只是徒劳。

朕问你话呢。

徐离双眼微眯,目光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带着穿透一切的刀锋般锐利,执著道:……回答朕。

自己还有别的退路吗?飞蛾扑火,也只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了。

顾莲掉着眼泪轻笑,好……不回头。

话音未落,徐离已经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的、用力的,仿佛想要嵌在一起似的,彼此头颈交叠,在她耳边声音漂浮说道:莲娘……我待你一片赤诚之心,从今往后,你绝不可以再辜负我……像是在说给心上人听,又像是在给自己定的一条最后底线。

顾莲感受着他的拥抱,他的用力,以及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诫自己,如果再次拒绝他,让他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期盼和希望,那么……结果就是连根拔起彻底毁灭吧。

这世上的情爱,没有永远的一个人单方面付出,那些沉默、那些等待,都是在期望最后得一个结果罢了。

他付出了,一定要收获他种出的果实。

人在绝望的时候,发现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要付之流水,往往沉溺怒火不能自拔,那种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落了好的念头,再平常不过了。

而如今……,徐离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顾莲心里十分清楚,对于绝对权力的掌控者他来说,这段纠葛的感情,要斩断也只能由他来斩断,要厌弃一样只能由他来厌弃。

他早已无法容忍自己说不了。

他放不下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情、因为爱,而是要一个结果。

就好像……那些辛辛苦苦付出了多年的感情,即便寡淡无味,即便彼此相看两相厌,还是一样的叫人难舍难分、难以决断。

因为一旦斩断,付出的越多,也就意味着要失去的越多。

----甚至会血本无归。

隔着门、隔着花窗,隐隐能听到后面院子里的鸟鸣声,叽叽喳喳、清脆入耳,带着不知人世间烦恼的无知和天真,一串串的响起。

a风吹过,树叶间的沙沙声夹杂其间。

过了许久,徐离终于缓缓的松开双臂,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好点没有?他的嘴角带着淡淡微笑,视线扫过那平坦的小腹时,却闪过一丝复杂。

顾莲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些了。

那就好。

徐离嘴角微翘,----若不是自己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哪怕只有一线机会,这个跟泥鳅一样滑不溜丢的女人,只怕还是要逃。

像个乌龟一样,永远都缩在她认为安全的龟壳里面。

几经辗转,几经纠葛,自己终于从她的嘴里,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承诺,----可是当初的狂热却冷却下来,当初的纯真也变得复杂起来,不愿再被动的等待她的爱,而是要尽全力争取一切!占有一切!情和爱,和付出,也开始有了相应的条件。

他笑,你歇着,我去叫太医过来。

顾莲的明眸有了一丝惊慌。

徐离瞧在眼里,却冷起心肠只做没有看见。

不管她是真的怀孕了,还是假的,不管自己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做为之前她折磨自己的回报,她都应该承受这小小的惩罚。

她不疼,就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太医很快过来了,听说长公主有些受凉身体不适,结果却切出喜脉来,不免有点心情紧张不安。

长公主才和驸马恩断义绝,结果却留了一个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因而回话有点结巴,长公主她、她……,有喜了。

即便早有预料,徐离的心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沉。

那太医没敢抬头去看,但是凭感觉,也清楚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帘子里的长公主更是一声不闻,因而越发紧张低了头。

全徐离沉默了一阵,问道:胎像如何?不是太好。

太医嘴里发干,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词,长公主大约是从前受过损伤,宫内虚寒、气血浮躁,本身的身体亦不是太好,这一胎……须得好生保养。

徐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来是当初早产七七留下的后遗症,不免越发厌烦叶家,再者她后来在灞水河又受了伤,太医的话倒是对得上。

只不过……真是越想越叫人烦心。

徐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谨言慎行,去吧。

是,微臣明白。

那太医顿时如蒙大赦一般,赶紧退了出去。

徐离静静站着,看着帘子后头那个朦胧的身影。

如果留下叶东海的种,自己心里添堵还是次要的,等到孩子生下来,那她岂不是和叶东海又多了一份联系?再说一年的时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数?!而且,还有其他人……徐离用最快的速度,把每一个人应该有的反应分析了一遍;把所有的利弊要害琢磨了一遍;把现在和将来可能发生的状况,仔仔细细的推演了一遍。

最终……反复权衡过后,还是决定退让一步。

如果自己下了狠手,她固然不能反抗,但是……只怕这一辈子都心结难了,便是勉强留在身边,得到的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而且她身体不好,说不定还会更伤了她的元气,送了性命。

自己……终究还是不能狠心让她去犯险。

那一瞬间,想到她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消失,什么怨恨、什么伤心,哪怕是能够焚烧了自己的怒火,都比不上她的性命重要。

----不能没有了她。

没有她,心就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

心中忍不住又悔又恨,如果当初自己和她观澜阁的时候,没有兄长横插一刀,她早就已经被自己软化了!而不是……被兄长和母亲逼得嫁回叶家,再相见时,不得不用出诸般手段,反倒将她的心彻底推得更远了。

哥哥……他不仅要这江山天下,要兄弟的性命,还要将自己的心也一起诛杀!不过没有关系,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会再那么傻了。

一颗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再也没有一丝柔软的地方露在外面,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伤害自己!再也不要别人来掌控自己!还要……得到所有自己想得到的一切!所以,即便退让也是有条件的。

******李妈妈去了皇宫一趟,提心吊胆出去,神色复杂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细长盒子,沉重的交给了叶东海,叹道:小姐给的,二爷您自己看吧。

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叶东海一直摩挲着盒子,一直没有打开,仿佛只要一打开那个盒子,就会被宣判了结局。

爹……七七跑了进来,拉扯父亲,陪七七出去玩儿。

看着那个盒子,好奇的上前拿了起来,……是什么好玩的?叶东海静静地看着女儿,没有制止她。

七七已经有些懂事了,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在凳子上,然后小手灵巧,带着探究打开了那个乌漆盒子,里面躺着一张叠好的淡黄色纸笺。

不好玩。

她嘟噜着嘴,失望的把纸笺塞到了父亲手里。

东海轻轻拨起纸张一头,一点点展开了,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百年好合,----是妻子的亲笔手迹!百年好合?她……要自己跟谁百年好合?!叶东海愤怒的撕碎了那张纸!爹爹。

七七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有些害怕,退了几步扑到李妈妈怀里,爹爹生气了,爹爹的样子好凶哦。

李妈妈赶忙叫了宋三娘进来,把七七抱走了。

一刹那的愤怒过去以后,叶东海慢慢的沉浸下来,----不对,妻子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她一向冰雪聪明、兰心蕙质,肯定明白,自己即便续娶也是迫不得已,不会这样来讥讽自己。

是了,一定是徐离逼迫她的!一定是的!除了这个答案,叶东海实在无法接受其他的解释,猛地扭了头,朝李妈妈看了过去问道:她还说了什么?李妈妈低头回道:小姐说,请二爷续弦蝉丫。

蝉丫?叶东海看了一眼,不太明白,莲娘为何要自己娶她乳母的女儿,难道有什么深意?是为了好好的照顾七七吗?那么……那张纸真的是她的意思?!心里翻江倒海的,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二爷……李妈妈忽然跪了下去,泪如雨下,你不要怪小姐,她……她也是不得已,她、她已经……话到嘴边,要转了几转才有勇气说出来,小姐已经怀了二爷的骨肉了。

怀孕……叶东海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被脚边的盒子绊倒!莲娘她怀孕了,怀了自己的孩子,七七的弟弟或者妹妹,她……,心里只觉一片混乱,不不!徐离不会放过她的,至少……不会放过那个孩子!二爷、二爷!李妈妈上前拉住他,急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举,飞快说道:小姐说,皇上已经同意让她生下孩子,条件是……二爷在十天之内娶了蝉丫。

为什么?叶东海不明白,慢慢回头。

李妈妈也不是太明白,继续说道:还有……小姐会被送去观澜阁秘密待产,让咱们这边假装蝉丫怀孕,孩子生下以后,蝉丫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原来如此!心里像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扇门,豁然敞亮了。

叶东海微微苦笑,----起先还在迷惑,自己在叶家安危的压力之下,最后终归是会低头的,为何妻子非要自己娶蝉丫?这一切,皇帝都是有深意的。

自己娶了蝉丫,看在妻子的份上不可能休了她,亦不可能薄待了她,这一生也只能这样牵绊下去了。

而蝉丫假怀孕,做了自己第二个孩子的母亲。

一则是对孩子有恩,自己和莲娘都要承情;二则孩子从小由她抚养长大,自然跟养母更亲;三则最重要的是,蝉丫之子,那就和护国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了。

皇帝他……不希望自己和莲娘有太多牵绊。

李妈妈还在旁边喃喃,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小姐就是这样交待的,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说到这里,不免有一点心虚。

小姐还有些话,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二爷说,当时她一脸苦涩,妈妈,我没有勉强蝉丫,是她昨天自己来求我的,求我答应让她嫁给二爷为妻,结果正好被皇上听见了,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看着呆呆出神的叶东海,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

娘……蝉丫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进了门,小声问道:娘去宫里,莲姐姐怎么说了?李妈妈抬头看见了,上前关了门,抓住她就是一顿打,你这个死丫头!气得浑身发抖,我真没有看出来,你居然长了这些歪门邪道心思,居然……居然还敢去求小姐她……一边打一边哭,死丫头啊……蝉丫连连跳脚躲避,也是哭道:娘为什么打我?反正家里的人都逼着二爷,反正都要娶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她不甘心,难道……我不比外头的那些人强吗?我会对七七好的……你还敢说!李妈妈用力的拍着她,想要下死手,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最后打累了,只能无力啜泣,傻丫头,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小姐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却背叛了她……,不是拿刀子往她心窝里戳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她……蝉丫在旁边伤心哭道:她从小就什么都比我好,什么都比我好……她那么好,就让她永远跟着皇帝好了。

有了二爷这样温柔体贴的丈夫,她却不珍惜,总是和皇帝藕断丝连、牵扯不断,她伤透了二爷的心,而且回不来了,----为什么不能换成自己?自己会比她做的更好,会一心一意对二爷,再也不伤害他,不让他的情意付之流水。

一切如蝉丫所愿。

三日之后,叶东海用八抬大轿把她娶进了门,没有繁复的仪式,连鞭炮都没有放过一声,只在叶府内部摆了几桌酒席,勉强走了一遍仪式流程。

成亲当天,叶二老爷也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也不算差了。

叶二老爷死里逃生,小声安慰着儿子,黄氏的哥哥现在是五城兵马司总司,正五品的官职,他的妹妹给你做续弦不算差了。

小声嘟哝,最要紧的,是让皇上消了气,不再惦记着要咱们全家人的性命。

叶东海连一口酒都没有喝,就无言离了席。

七七正在新房里面发着脾气,指着已经换了大名的黄蝉,不依不饶,蝉丫姑姑不许住在这里,这是母亲住的地方,不许你住!黄蝉穿了一身大红色新娘吉服,有点不知所措,有心想要退让一步,可是新娘子离了喜床又不吉利,----不免有些抱怨,宋三娘怎么没有看好七七呢?视线笼罩在红色的盖头之下,看着满眼的红色,只盼快点有个人来做个了局。

七七。

叶东海进来了,抱了女儿出去,别闹。

找到了宋三娘,把七七看好一点,等下带着她早点睡吧。

是。

宋三娘看了新房一眼,心下鄙夷不已。

从前二奶奶还在家的时候,是如何对待黄氏的?除了一声小姐的称呼以外,有什么是输过给五娘、六娘的?结果她们母女俩倒好,先后进宫一趟,不知说了什么,黄氏就变成新二奶奶了。

同是做女人的,大概的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好比自己要是病重了,亲姐妹跑来求自己要给丈夫做续弦,呸!就算本来还能再活几年,也要给恶心的气死了!黄氏一个黄花大闺女,自己求上门去,也真做得出来!早点闹翻了也好,趁着二爷对二奶奶还有情,早点看清黄氏的真面目,----省得等她将来生下儿子,再让七七受气!二奶奶可真是走了眼,只怕从前还盼着李妈妈和她照顾七七呢。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叶东海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和想头,反正对于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蝉丫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吗?满心的……都是在担心妻子和她肚里的孩子。

我不回去。

七七挣脱了宋三娘的怀抱,跳下地,连连跺脚,指着新房朝父亲哭诉道:蝉丫姑姑要是住下了,母亲回来就没有的地方住了。

叶东海闻言一怔。

天边明月如钩、清辉似水,月华如烟似雾的笼罩了整个安阳城,在皇宫里的某一处地方,住着不得不和自己分离的心爱女子。

再回首,看向那装扮一新的红色新房,看着刺眼的红色、毫无欢庆的囍字,如同女儿所言,这个家……往后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186、良辰美景奈何天午后,幽静的院子里,一朵朵粉色的合欢花在风中轻轻摇摆,有细线一般的花瓣跌落,细细的、粉粉的、落英缤纷的洒下一阵迷离花雨。

顾莲站在花树下,伸手在最低的花枝上摘了一朵合欢花。

她转过头,微笑着朝旁边的侍女问道:好不好看?侍女小心翼翼回答,好看。

顾莲轻轻的转动着合欢花,从侧面看过去,好似一把袖珍的粉色鹅毛扇,她把花簪在那个侍女的鬓角,盈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嗯……,以后就叫合欢吧。

是,多谢公主殿下赐名。

合欢。

顾莲笑看着她,问道: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奴婢的……心愿?合欢怔了怔,她生得乌眉大眼的、圆圆脸,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皱着眉头时很有一点孩子气,也没什么,就是想吃得好、穿得好,然后再多赚些赏银,让人捎回去给爹娘高兴高兴。

想了想,又道:等到攒得多了,就可以帮三个弟弟都娶上媳妇儿了。

顾莲扑哧笑了,很不错的心愿。

合欢有点不好意思,搓着衣角,低头道:奴婢也只是想一想,还早的很呢。

不过还是很有信心,坚定道:嗯,总会有那么一天好日子的。

顾莲微微出神 ——生活有了期盼、满足,才会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才有活着的意义,继而微笑道:那你看我,过得日子好不好呢?当然好啦。

合欢一脸认真,掰着手指头数道:公主出身好,长得也好,吃的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服侍你,简直…… 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果然是呢。

顾莲露出愉悦的笑容, 至少自己衣食无忧不是吗?而现在一个人在观澜阁, 说不出的清净, 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于是笑道:那我是神仙, 合欢你就是我的小玉女了。

合欢性子比较单纯天真, 害羞道:奴婢可没有那么好。

窦妈妈见她们俩在花树下说了很久, 有些担心的走了过来。

窦妈妈。

顾莲朝她笑道: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

指了指那朵粉色的花, 以后就叫她合欢, 好不好听?好听。

窦妈妈强压心中的怪异, 看向合欢, 叮嘱道:不许惹公主生气, 好生看着公主, 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合欢忙道:是, 奴婢知道。

我们都好好的。

顾莲上前挽了合欢的胳膊, 偏了头, 往她的肩膀上靠, 弄得合欢不自然的缩了缩, 一会儿就回去。

好。

窦妈妈应了, 悄悄朝合欢递眼色, 示意她凡事顺着公主行事便是, 心下却是微微叹息, ——这个公主,怕是有点失心疯了。

一个有夫之妇, 还和丈夫有了一个女儿, 却被皇帝强行扣留, 改头换面做了皇帝的妹妹, 后来好不容易再嫁了, 却又再一次被皇帝抓了起来。

还不算完, 这种时候偏偏又怀上了,从当天屋里隐约的争吵声, 以及皇帝再也没有来过的态度来看, 孩子肯定不是皇帝的, 而是安顺侯叶东海的。

——这到底要怎么一个了局?窦妈妈自己都觉得心力憔悴, 一直提心吊胆, 等着哪天皇帝让人送碗打胎药来, 或者一根白绫, 一了百了算了。

可是那样, 自己和观澜阁的人大概也活不了了。

这么一想, 窦妈妈又无比期待顾莲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不管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 一定不能失去了皇帝的欢心, 最好能跟皇帝再生下一个皇子, 不然的话只怕将来没有好下场到了下午, 决定要好好儿的跟顾莲说一说。

俗话说, 为女弱为母则强。

窦妈妈不好摊开了明说, 指了她的肚子, 公主便是不为别的, 为了孩子, 自己也要活得精精神神的, 不然孩子能指望谁呢?孩子可都是娘的心头肉啊。

还有啊, 好死总是不如赖活着的。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 谁不拼命往上挣?公主不管怎么想的, 都千万别灰了心, 凡事不去争取一下, 又怎么知道不能够成功呢?只要公主能够站稳了脚跟, 将来的日子, 那还不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过。

公主千千万万要养好了身子, 旁的都是虚的。

要是皇上再过来, 可别再怄气了。

窦妈妈说得口干舌燥, 偏偏旁边这位一直微微含笑, 却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为了争一时之气而伤了情分, 那多不值得啊。

公主殿下……?顾莲浅笑, 妈妈, 我都听着呢。

窦妈妈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又是无奈, 又是怒其不争, 还因为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不免生出小小的怨怼。

可是……到底不敢得罪她, 最终只得摇头叹气出去了。

顾莲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以前是自己太傻、太胆小, 太过鸵鸟心态, 遇到事只会一味的避开躲让, 尽力隐忍委屈, 却从未主动想过算计谁、谋划什么, 结果一步步被逼到这种地步。

从今往后, 自己再也不会那样懦弱、优柔寡断了。

现在……, 摆在自己面前的无非是三条路。

第一条路, 徐离私下赐死自己;第二条路, 徐离一辈子把自己扔在观澜阁, 寂寞无声的老去死去;第三条路, 徐离让自己小产, 或者等到自己生下孩子之后, 再把直接改头换面接进宫去, 也可以……把自己当外宅养在观澜阁。

赐死, 自己无法抗拒;假如徐离让自己在观澜阁老去的话, 如同合欢所说, 其实也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唯有第三条路, 步步惊心、凶险难测可是自己不想主动死去了, 就算鱼死网破都破不了那张网, 也要尽全力挣扎一下很好, —一爱不成, 那就恨吧。

不论和谁, 情爱都是浮云, 只有生存下去才是最最重要的。

可是为什么……, 徐离还能容忍自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暂时没有想好, 还是……, 自己疯了, 他也疯了吗?是吧, 都疯了。

顾莲心情复杂, 闭上眼睛不再继续想下去。

反正前路不知如何, 或许静悄悄的死, 或许轰轰烈烈的死, 那么……, 就让自己好好享受一下, 现在悠闲宁静时光吧。

顾莲找窦妈妈要了颜料纸笔, 每天在花树下铺设书案, 或者画几朵花卉, 或者煮上一壶清香花茶, 又或者……, 叫伶人来弹奏一曲旋律。

甚至, 闲暇时还和侍女们一起淘制胭脂。

一点点让自己吸取正面的能量, 一点点坚定自己的内心, 哪怕心已如铁, 人却越来越温柔似水, 宛若姹紫嫣红里最新鲜的娇花。

迎着春风, 吸着雨露, 鲜艳明媚的努力绽放盛开, ——不知何时凋零, 所以要用全部的生命力去怒放, 成为这一世的绚丽之景。

在时空的另一头, 另外一个和顾莲有着相仿的年纪, 同样如花美貌、青春娇妍的女子, 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和精神了。

辜家, 大门口的空地前面。

忽然有一辆马车停下,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骨碌一下, 里面滚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妇, 一身漂亮的紫衣白裙, 已经被滚得满身灰尘了。

马车上, 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 辜家的四奶奶回来了,快来人接!话音刚落, 那马车便得得得的飞快走掉了。

辜家的人大吃一惊, 一头雾水, 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远去, 还没回过来神。

周围路过的行人则是遇到了稀罕事,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纷纷驻足围观, 对着那躺在地上辜四奶奶指指点点, 皆是议论纷纷不已。

哎哟, 这是被人劫去了吧?啧啧……只怕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仇家, 这样糟践人,把好好的小媳妇糟蹋了不说, 还要送回来打辜家的脸, 这可真是血海深仇啊。

一字一句, 全都飘进了袁幼娘的耳朵里。

她浑身不能自控的颤抖着, 要死死的咬牙, 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天不过是去上个香, 就出了意外, 而那些人既不劫财也不劫色, 更没有让辜家赎人,把自己关了几天, 然后今儿就扔在了辜家门口。

自己现在就算立刻死了, 也洗不掉名节上的污痕,就算死了, 在别人眼里也是一个受辱的辜四奶奶,辜家被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耳光, 肯定会深恨自己, 而自己……又是断然活不成的了。

那么自己所生那一对哥儿, 要怎么办?自己本来就是做继室的, 上头的嫡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两个儿子失去母亲的庇佑, 还要背上母亲不洁的名声, 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是谁, 是谁这么恶毒, 杀了自己都还不能泄愤, 要把自己害到如斯田地,就好像那些路人说得那样, 这简直就是血海深仇啊!血海深仇?袁幼娘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微微怔忪。

这辈子, 自己只和一个女子有过血海深仇。

自己因为她被叶家退了亲, 下嫁商户, 而且还是给人做继室的, 哪怕当初去向薛氏告密, 结果也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心中恨意难消, 所以在曲奎来投诚的时候, 一念之差, 便做出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决定。

可是……她不是已经在灞水河里死掉了吗?听说叶东海还给她守孝三年, 如果、如果……, 她没有死的话, 她又去了哪里?据说当时是徐离, 哦不……, 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是皇帝亲自去救了她, 但是最终却没有找到人。

不对!袁幼娘心头忽然咯噔一下,皇帝和她订过亲, 而且对她有情, 否则怎么会在万军之前去救她?莫非……她没有死, 反倒被皇帝藏了起来, 所以她猜测到了自己, 才会要这般置自己于死地!是了,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她!袁幼娘几乎要尖叫出声,有丫头进去通报了消息, 四房的仆妇赶忙出来认人, 一见果然是自家主母, 都纷纷上来搀扶不已, 四奶奶, 你这是……还愣着做什么?有人一面把围观的路人喝斥走, 一面忙着给袁幼娘掸灰, 然后低声急道:四奶奶, 咱们还是快进去吧。

进去?袁幼娘在心底自嘲, 自己再也不能踏进辜家的门, 脏了辜家的地了, ——而那个已经猜到的仇人, 也无法再叫人去报仇雪恨。

如果自己告诉丈夫, 只怕他不但不会替自己报仇, 反倒会想着自己得罪了皇帝, 说不定会亲手掐死自己的。

儿子?反正丈夫前头已经有三个哥儿了, 他不会在乎的。

自己必须死,而辜家……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袁幼娘的心简直悲愤到了极点, 绳索已经被仆妇们松开, 她癫狂的轻轻笑着, 推开了所有搀扶她的人, 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朝着死亡走去。

最后……, 一头撞死在了顾家门口的石狮上——血红溅地, 揉碎娇花难再扶。

曲奎还是没有找到吗?叶东海皱眉问道。

没有消息。

高管事低声回道,原本是在辜家的铺子做事的, 皇上登基后, 他知道二爷被封为了侯爷, 大约是成了惊弓之鸟, 然后就离开了辜家, 现在可真是大海捞针一般了。

叶东海沉默了一阵, 再找,天涯海角, 也要把曲奎给找出来。

高管事赶忙应道:是, 小的明白。

忽地有仆妇过来, 在门口外面一脸高兴的回报, 二爷, 二奶奶有喜了。

高管事听得一怔, 这、这么快……, 虽说一个多月, 能够怀上也算正常, 但为什么觉得这般怪异, ——而且, 二爷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喜色。

叶东海淡淡应了一声, 好, 知道了。

那仆妇一头雾水, 唯唯诺诺的低头退了下去。

叶东海往观澜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听说……自那天起, 徐离就再也没有去过观澜阁——可是即便这样, 自己也没有任何可高兴的。

莲娘她……终究还是太傻了。

到了这个份上, 还要傻到逆着皇帝的心思来, 自己固然感激她的情意, 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样煎熬, 往后又是什么结局。

早知今日, 当初自己就不该娶了她。

又或者, 不应该去守三年的孝, 至少……, 不应该再次娶了她, 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 还把大家都至于了两难境地。

——真是一段孽缘。

秋意渐浓, 外面的清风卷起一地零落树叶。

一片片的凋零, 一片片的坠落, 在风里卷动着、飞舞着, 一天比一天落的多, 树枝上渐渐变得光秃秃的, 冬日的寒冷袭来。

三个月了, 叶二奶奶的身孕该显怀了。

黄蝉说不出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连房都还没圆, 就先大了肚子, 看着低头在为自己缠裹假腹的母亲, 有那么一点无聊。

李妈妈抬头看见了, 瞪了一眼, 你给我省点心!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不想她迷途走错了路, 低声交待,你没见叶家的人都虎视眈眈的, 他们可不待见咱们, 虽说如今已经分了家, 可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捏了女儿,听话……往后好好的养胎, 好好的‘生’下孩子, 算是帮了小姐, 二爷心里也会承你的情。

黄蝉拍了拍肚子, 嗔道:娘, 我又不是傻子。

按理说, 李妈妈现今做了叶东海的岳母, 其实并不合适住在叶家, 但是她实在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也不放心七七,因而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还有……李妈妈再次交待道:这几个月, 你就尽量呆在屋子里别处去, 少一个人看见, 少一分事。

替她整理了一下, 你歇着, 我出去看一下七七。

黄蝉在菱花铜镜前面坐下, 寂寞、烦躁、不自由,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打开了首饰盒子, 那些从前稀罕的精美首饰也失去了光辉。

日子……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托着腮帮子, 手里拿着一支三头的石榴色宝石珠花, 无趣的转动着, ——反正就算自己珠翠满头, 也吸引不了二爷的目光。

自己没有她漂亮, 没她有聪明, 没她有运气好, 就连亲生母亲都长偏了心,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拣她剩下的。

现如今, 就连丈夫也是。

不如她自己认了, 别不过她自己也认了, 可是二爷他……自己不要求他像对姐姐那样好, 哪怕十分之一呢?为什么, 他连一丁点儿的好都不分给自己。

现在因为怀孕, 反倒更加有理由不来跟自己同房了。

黄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忽地烦躁起来。

——这十个月赶快过去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一天, 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零星的细碎雪花。

寒风猎猎、清冷袭人, 这场面面的雪下了整整三天, 把整个大地都铺成了一片洁白颜色, 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景象。

徐离穿了一身冬日夹棉龙袍, 外面罩了紫色的貂皮坎肩, 尽管十分繁复, 穿在他的身上还是依旧身材欣长, 一派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的风姿。

沈倾华披了一件鹅黄色的昭君兜披风, 静静的站在旁边。

园子里的梅花差不多开了。

徐离迎着细碎的风雪, 回头笑道:你喜欢红梅还是腊梅?朕去给你折一枝最好看的, 回去插在瓶子里。

沈倾华微微一笑, 雪水浸人, 让小丫头去折便好了。

走。

徐离拉起她的手, 却停了一下脚步, 微微皱眉, ——为什么总是不自控的想起那个女人,她现在……不是在给叶东海养孩子么?自己还去想她做什么?让她一辈子呆在观澜阁好了。

皇上……沈倾华实在是吃痛,忍不住轻声惊呼。

徐离低头一看, 松开了手, 弄疼你了?没事。

沈倾华把手放下, 拢在了长长的袖子里, 勉力微笑, 还好。

另一手指了指前面的路, 皇上当心脚下, 我们过去看梅花吧。

好。

徐离往前走着, 心思却是一片漂浮不定。

陪着沈倾华折了一支梅花, 送了她回去, 还叫了太医过来看看她的手, ——结果没有捏着骨头, 没有动着关节, 倒是诊出了一个大大的喜讯。

恭喜皇上, 沈贵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徐离怔了怔, 才道:有赏。

等太医走了, 看着满屋子宫人们喜气盈腮, 才想起自己应该高兴的, ……的确, 应该高兴。

于是上前掀了帘子, 微笑问道:你怎么不早点说?沈倾华一脸害羞带臊的低着头, 声音细若蚊呐, 臣妾……臣妾怕弄错了, 再闹出什么笑话, 所以没敢声张……皇上勿怪。

徐离笑道:朕怎么会怪你。

后宫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妃嫔, 想等到胎像稳固再说, 也是情理之中, 要不是今天碰巧捏着了她的手, 只怕还要迟些知道这个消息呢。

这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吩咐人道:去告诉太后一声。

没多会儿, 皇太后居然不顾风雪亲自过来了, 拉着沈倾华看了又看, 欢喜道:只管好好养胎, 别的事就都不要去操心了。

就连徐姝, 也跟着过来道了一声喜。

沈倾华含羞带臊, 一一谢了, 礼数周全不错分毫。

很快, 后宫的嫔妃们也都闻讯赶来恭贺, 公孙柔、邓峨眉, 管氏两姐妹, 以及被皇帝冷落许久的邓美人, 每个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只有薛皇后没有来。

徐离早就当薛氏不存在了, 懒得去计较, 应付完了嫔妃们, 送走了皇太后, 再温声交待了沈倾华几句, 方才起身离开。

——心情并不太好。

有些人, 越是命令自己不想就越是想起她。

徐离烦躁的叫了人, 去观澜阁走一趟, 问问荷包做好了没有?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那宫人也不敢多问, 赶忙盯着风雪出了门, 紧赶慢赶,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上了山, 找到窦妈妈说了。

荷包?窦妈妈迟疑了下, 你等等, 我去问问。

走了两步, 又笑眯眯的塞了一块银子过去, 最近宫里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那宫人捏了捏银子, 回道:倒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不过……沈贵人有喜了。

窦妈妈的眼角跳了跳, 暂时没有琢磨好,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公主, 赶紧陪笑道:行, 我一会儿就出来啊。

见了顾莲, 小声道:皇上有话, 问公主的荷包做好了没有?做好了。

顾莲正在跟合欢一起下棋, 指了另一个叫灵犀的宫女, 就在平时用的小竹筐里, 有个紫色绣了绿叶子的荷包, 你去拿过来。

说着, 又落下了一棋, 合欢你这个笨丫头, 教了你三天, 还是连个五子棋都学不会。

合欢嘟哝道:奴婢说了自己笨的, 公主非要奴婢学……合欢!窦妈妈一声喝斥, 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呢?没个尊卑上下!合欢吓得一个哆嗦, 赶忙跪在地上, 公主, 公主, 是奴婢下棋下得头晕。

自己怎么突然被雷劈烧糊了似的, 因为公主待人温柔, 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慌忙磕头, 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妈妈快拿了荷包去吧。

顾莲坐在榻上笑道:看把合欢都吓坏了。

偏了头, 朝她招了招手, 还不快点起来, 把这一局下完了再说。

窦妈妈见状摇了摇头, 叹气出去了。

外面宫人得了盒子, 赶紧脚不沾地的给皇帝送了回去。

柳绿色的叶子、亮紫色的荷包面儿, 做成一串葡萄的样子, 不仅有藤蔓, 上头还有一只小小的布甲虫,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徐离根本无法想象, 自己把这个滑稽荷包挂在身上的样子。

等等……她是真的笨得不会, 还是心情不错……,想到这里不由添了恼火, 自己在这里拿不起、放不下,难道她还过得很舒心不成?徐离把那个荷包捏得变了形, 冷声道:不好看, 再重新做一个。

于是隔了没多久, 又收到了一个梨子荷包……苹果荷包、石榴荷包、西瓜荷包、柚子荷包,到了年末, 收到了一个黄灿灿的元宝荷包。

徐离看着这堆眼花缭乱的东西, 想扔了舍不得, 留着又添气, 只好用箱子装了, 一把锁全部锁了起来, 眼不见心不烦。

187、桃花依旧笑春风年三十早上.徐姝过来求情道:今儿都三十了,让人去把姐姐接回来吧?要不然她一个人在观澜阁,冷冷清清的总不大好。

最主要的是,这让后宫那些嫔妃们和宫人们怎么想?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大好?徐离一声冷笑,她好得很呢!不便提起顾莲怀孕的事.只是断然拒绝道:太医说了.她那病就是需要一个人静养.这话不必再提了。

别说她怀孕了,不方便回来.便是没有这档子破事儿.自己也不想见到她,既然她在观澜阁过得那么开心.那就一辈子呆在那儿好了。

三哥……徐姝观其神色.最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年夜饭的皇宫宴席上,不见护国长公主的身影.据说还在观澜阁养病.——众人心里不免都有所猜疑.只是谁也不敢议论出来。

渐渐地.有流言私下传开。

据说.当初是护国长公主执意要嫁叶东海.不顾他是个鳏夫.有个女儿.太后原本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实在拧不过女儿才答应下来。

偏偏叶东海又是那样混帐.实在不像话.护国长公主和叶东海恩断义绝后.皇太后也跟着气病了.连带对女儿有怨气.所以才没有接她回来过年。

不过.护国长公主的私生活和嫔妃们于系不大.也就私下揣摩几下.——她们更多的心思.当然都是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而很快.在桃花盛开的三月时节.宫里又传出来一个好消息.贵人公孙柔也怀孕了。

这一下子.便把宫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薛皇后快要恨死了。

后宫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大了肚子.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可恨的是……皇帝现在就是不碰自己,每月初一、十五倒是按着规矩来,可是人来了,就让自己睡在偏房的小榻上——这叫什么夫妻?他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再生孩子了,既如此,自己又为什么要看着那些女人生?她们……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她们为徐家的天下做了什么?这江山、这社稷.全都是踏着薛家的人建立起来的!父亲惨死.母亲伤心病故.徐家的江山沾满了薛家的血!好恨、好恨.恨意滔天!更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睛,哪怕那时候.听从父母的话留在了济南府.在徐家杀过来的时候.也可以上前砍那个负心汉一刀.而不是生下女儿.留在这深宫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还给弟弟封了一个胶东侯.是要弟弟忘了血海深仇.一辈子对他卑躬屈膝吗?好狠……好毒的心。

徐离一进门.就看见薛氏这副怨毒的表情.冷声问道:谁又惹你不痛快了?做出这副嘴脸给谁看?薛皇后冷声一笑.皇上又来了。

徐离皱眉.不理她.径直朝内室走去。

薛皇后一路追了进去.讥讽道:怎么不去陪你的沈贵人?公孙贵人?她们的肚子里面,可都怀着你的种呢。

呵呵一笑,反正我就是一个摆设.还来做什么.何必遮人耳目呢?就让大伙儿都知道好了。

徐离翻开一本书.淡声道:虽说朕没有习惯打女人.但是……你最好不要总是这样挑战朕的耐心.免得等下失了手。

你打你打呀!薛皇后怒不可遏——今天是父亲的五十五岁生辰.如果不是找了这么一个狠心的女婿.父亲还在济南府喝着庆生酒席。

她咬牙切齿嘲讽道:皇上大概是忘记了.当初逃到济南的时候.只剩下区区不到两千人的兵马,没有薛家的倾力相扶,没有薛家的血肉供皇上垫脚……朝着身后环指了半圈,没有薛家,这天下还指不定姓什么呢!哦?徐离放下了书卷.微眯双眼.走上前站在薛氏面前.低头问道:你的意思.这天下还应该姓薛了对吗?啪的一声.薛氏挨了一个狠狠的耳光.被丈夫重重的力气惯到了地上.她伏着身子站不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徐离一拂长袖.出了门.想死也不挑个好日子!等人走了.薛妈妈战战兢兢的扑了进来.先关上门.然后才敢去扶薛皇后.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小声哭道:皇后娘娘你这是何苦?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跟皇上怄气?你不是自找苦吃吗?萦萦啊……忍不住唤了她的乳名.哽咽道:妈妈求你了.往后千万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作践?薛皇后哭得笑起来.作践不作践的.又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我这个皇后还能做一辈子吗?杀了我的亲爹.害了我的亲娘.软禁我的弟弟.而且不让我生孩子.甚至连女儿都不给养……她失声笑了起来.泪光飞溅.他徐三郎……不过是在等.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把所有的薛家人都除掉!他一定会废了我这个皇后.再杀了我!娘娘……薛妈妈一脸惊恐,……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再去惹怒皇上了。

拼命的想了想.还有大公主.你还有大公主啊……一个女儿.有什么用?薛皇后嘲讽一笑.便是我肯往好的方面去想.便是徐三郎有一丝良心.可是她们呢?她扭过头.看着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乳母.那些个怀了孕的女人,一旦她们生下皇长子.你以为……她们还能容得下我吗?那些小贱人的眼睛,一个个都在盯着我的位置呢!如果皇帝允许自己再生一个儿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但是他一线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了。

薛妈妈一时怔住.越想越是觉得这番话没有错.越想越是害怕.等后宫的贵人们生下皇长子.有了新皇后的人选.而那时……估计薛家的残部也被安置妥当.——到时候就是废后的时机了。

她不由软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我这个人.笨笨的.不讨皇上喜欢。

邓美人斟酌着说词,对堂妹说道: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年轻、长得又好.皇上也夸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说是一身傲骨.可见心里是有你的。

自己在萧苍大营没有像顾氏那样.决绝的投河求死;在观澜阁的时候.那次皇帝自己设计的刺客事件.自己又贪生怕死躲了起来.而顾氏却自己扑在了皇帝身上.愿意为皇帝挡下那一剑……一次两次.皇帝早就厌弃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邓美人不仅有一丝黯然神伤。

而坐在她对面的邓峨眉.脸上就没有这些哀怨自伤的神色.听了堂姐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五堂姐说笑了.若论美貌妹妹哪里及得上姐姐呢?我瞧着.皇上对后宫姐妹都是雨露均沾.一个月里.也总有三、四次是去姐姐那儿的.也就是……不及沈贵人得的恩宠多罢了。

说到这个.邓美人心里就更郁闷了。

自己又不是皇后.没有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到的规矩.但是皇帝明明不再临幸.偏偏还隔几天不差日子过来。

开始自己还满心的欢喜.以为有戏……想着一番小意儿温柔.把皇帝的心给哄转回来.结果折腾几次却发现自己错了。

——皇帝只是过来做戏的。

想了又想.倒是很快的明白了过来。

现如今.顾氏和皇帝闹别扭住去了观澜阁.可是皇帝又放不下.隔三差五让人去给长公主送东西.——那么来自己这里.是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自己.再为顾氏的将来做打算吧。

偏偏这个.又是一个字都不能跟堂妹说的。

邓美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总之……你要记得多用心.早点怀上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有孩子才有立足的根本。

邓峨眉伸手拂了拂身上的花瓣.盈盈笑道:多谢五堂姐的关心.我记下了。

时候不早。

邓美人从一支桃花后面绕出来.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邓峨眉笑眯眯的看着她.五堂姐慢走。

等人走远了.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敛。

这个堂姐真是有点奇怪。

说起来.她是皇帝潜龙之际就开始服侍的.资历只比皇后少那么一点.长得也是十分出挑的.可是现在的位分还没有自己的高。

而且……皇上明明对她的宠眷也不算薄.她却总是私下来提醒自己.让自己早点怀上孩子.——难道她有什么不能见人隐疾.怀不上了不成?不然为何这般热心?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说起来自己和她算是亲戚.可实际上.早就隔了不知道多少旁支嫡支.在自己进宫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号堂姐。

——实在谈不上任何姐妹情分。

不管如何.总之凡事小心谨慎为上便是。

当初邓恭全家被薛延平屠杀殆尽的.邓峨眉在井下待了七天八夜.以她性格里忍耐和冷静.根本不会因为堂姐的几句关怀就相信她。

邓峨眉攀了一支桃花在手.嗅了嗅.真是香甜呐.——若非眼下周围无人.断乎不会做如此的小儿女姿态出来。

皇上欣赏的就是自己那份傲骨.若是一味柔顺献媚.把自己的优点抹去.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的面目全非.岂不是本末倒置?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年纪偏小.身体没有张开.论容貌也不占什么优势.还是好好的韬光养晦才是对的。

而不是.像堂姐希望的那样急于争宠。

要知道……薛家种下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呢。

邓峨眉掐了一朵粉色桃花.含笑看了一眼.然后毫不可惜的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脆声笑道:茯苓?日头升上来了.我们回去吧。

黄蝉快要烦死了。

将近半年的假孕时光.每隔几天就要换一个更大的假肚子.行动不便、难看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李妈妈几乎不让她出门.叶东海也只是过来点个卯.整天都被关在屋子里闷着.真是叫她一天比一天烦躁。

怎么还不生?黄蝉忍不住抱怨道。

日子不到怎么生?李妈妈听了,斥道:你给我安分一点,算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了。

娘。

黄蝉心中十分不满.一声冷笑.你这一辈子.就只记住自己是顾家的奶娘了。

李妈妈被她说得一怔.继而气道:你这叫什么话?她并不是能言善辩的人.比起伶牙俐齿的女儿.就更显得笨拙了.分辨道:我本来就是顾家的奶娘.小姐对你对我、对黄家.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你这死丫头.当初可是小姐救了你的性命!我知道、知道…….没有忘记。

黄蝉捂了耳朵,烦躁道:娘你都说了有一千遍了,是……她救了我们.她平时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们.可是……满心委屈,不免哽咽道:可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如今……我才是叶家的二奶奶,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都还是,只拿我当从前的小丫头看。

那你还要怎样?李妈妈又惊又气,不知道女儿心里有这么大的怨愤,又不是小姐逼着你嫁的,是你自己求她,口口声声要嫁给二爷服侍他,现在嫁了,难道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气得拍了女儿一下,二爷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不让下人敬着你了?你少不知足!黄蝉伤心哭道:二爷他……根本就不理我。

李妈妈虽然心里生气,可眼前的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缓和劝道:眼下这个时节,小姐是生是死都还难料,二爷哪有心情理会别人?你好好的替小姐把孩子养下来,对二爷温存体贴,天长日久他终会看见你的真心……这话说着,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

自己为人笨笨的,女儿除了嘴角伶俐一点,也算不上聪明,更谈不上美貌,心计和才情也没有,出身又差——再和小姐相比,那更是要被比到泥土里去了。

更何况,如今二爷还是安顺侯呢。

心中早就不盼二爷能和待小姐一样,如珍似宝的对待女儿,只盼着……等他心情平复以后,能让女儿生下一个孩子,不论哥儿姐儿,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一个盼头,再往后,能够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就好了。

不过黄蝉却听了进去,止泪问道:娘,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带着一丝希翼,只要我一直对二爷好,终有一天,他就会看到我的真心对不对?李妈妈还能说什么呢?有些心疼单纯傻气的女儿,颔首道:嗯,会的。

看着那个虚假的大肚子.不由朝着观澜阁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小姐又在观澜阁做些什么呢?胎像可还好?身体可好?今后的出路又在哪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其实李妈妈是多虑了。

顾莲的心情,比别人想象的都要好得多。

合欢总算把五子棋上了手,灵犀也颇有兴趣,在旁边充当狗头军师指指点点,旁边还围了一圈儿小宫女,气氛轻松愉悦。

你们两个人啊。

顾莲含笑指了她们,点了点,要是再输了,这次淘制的新鲜胭脂就不给你们了。

啊!合欢咋呼起来.那可不行,不行!对于合欢的不守规矩,起先窦妈妈还会说上几句,但是见顾莲不生气,甚至有意惯得合欢这样,也就只好作罢了。

一个侍女,不过是猫儿狗儿一般的玩意儿罢了。

只要这位公主高兴,想怎样就怎样吧——看她这半年多也上道了,不再跟皇帝拧着性子来,还知道给皇帝做点小物件送过去,总算叫自己省了点心。

但这样还是不够,窦妈妈决定给顾莲下点猛料。

等到下五子棋的宫人们都散了,单独留下,悄悄说道:公主还不知道吧?宫里的沈贵人和公孙贵人,一个年前,一个年后,两个贵人都怀孕了。

哦?顾莲一怔,继而笑道:这是喜事啊。

窦妈妈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耐起性子,这女人呐,从来都是母凭子贵的。

要想在后宫里头站稳脚跟,还得生下小皇子才行。

又道:你看沈贵人和公孙贵人,如今怀了孕、圣眷浓,这都说明了什么?顾莲回道:一气儿弄出两个,说明了皇上身体还不错嘛。

窦妈妈的脸都气白了,公主……自己气急了一阵,又不敢得罪她,看着对方那副悠然自得样子,觉得再说下去也是白搭,最后,只得忍气告辞,公主好生歇着,奴婢出去了。

顾莲拉住了她,妈妈……私下观察了窦妈妈许久,分析了许久,不管她之前是什么心态,但是如今已然和自己绑在了一起,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免得对方以为自己不顾旁人死活,反倒心存了怨愤。

你的意思……我明白。

窦妈妈闻言一怔,抬眼看过去,看到了一双像池水般深不可测的明眸,闪烁着幽幽光芒,可是当她下一瞬笑起来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清澈迷人。

妈妈坐下来罢。

顾莲浅浅一笑,柔声道:我现在,身边也只剩下妈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窦妈妈心思惊动,无声的缓缓坐了下来。

顾莲倚在烟霞色的弹墨线软枕上,一只手放在小几上面,十指纤纤、宛若水葱,指甲上涂着嫣红蔻丹,衬得手臂玉一般的白净细腻。

就那样慵懒自得的闲闲半躺着,任凭一头青丝披散,这个孩子……她轻轻的摸着自己肚子,声音漂浮,若是我能顺利的生下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抱走。

提前拜托妈妈一件事,她道:生下来以后,一眼都不要让我看见。

怕那一眼,就会毁了自己心中垒起来的城堡。

窦妈妈听得静默了一瞬,继而道:好,奴婢明白。

妈妈。

顾莲看着她,收拾好心中的情绪,换了平和如水的语气说道:别的或许我不敢担保,但是……只要我这个护国长公主还能活一天,就有妈妈和合欢你们的一天太平时光。

语气坚定决绝,除了皇上下旨我没有办法以外,其他不论什么情况,我总是会尽力护着你们的,护着我身边的人。

——在这世上,自己无法一人独行。

公主……窦妈妈忍不住心间哽咽,捂了嘴,有公主的这一句话,便是将来有什么、遇着什么,也不枉了。

是皇帝把这些人安排在她身边,并不是她主动要求收留的,能够有这份承诺,在主子里面已算是仁厚的,总比跟了视下人如草芥的狠心主子,要好一些吧。

顾莲递了帕子过去,微笑道:妈妈别哭,还没有到那一步呢。

——其实心下也是一片茫茫然。

这样一晃,很快就晃到了三月末了。

深夜里,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的宁静,宣告了新生命的降临——而他,却不能留在母亲身边,很快便被抱下了山。

与此同时,叶二奶奶生产了两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结果。

叶东海着急之下,不得不让人再请了几个厉害的稳婆,果然比先前那批有本事,不到一刻钟,便让叶二奶奶生下了一个小少爷。

窦妈妈悄悄把一张纸条塞给了他,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叶东海匆匆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飞快进了侧屋,关了门,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张粉红色的信笺,上面只有一个字——宥。

叶家下一代的辈分是‘宝’字,长房的叶宜,二房的七七大名唤做叶宁,而这个新生的叶家大少爷,就是叶宥。

宥,——宽恕、原谅的意思。

叶东海有一刹那的恍惚……是谁,要宽恕谁?又是谁,要原谅谁?心里的难过简直无法言喻——从今往后,她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与之相比,叶二老爷的心情就要好得多。

半夜听了消息,赶紧披了衣服就飞快的跑过来,搂着亲孙子不丢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小儿子被长房要走了,这下亲孙子总该是自己的了。

东海啊。

叶二老爷抱着宥哥儿,过来找儿子,欢天喜地道:我看黄氏是一个有福气的,这一进门就把哥儿给生了。

叶东海心中轻笑……皇帝真是好算计,儿子现在可是蝉丫生的了,叶家上下不说对她感恩戴德,多多少少要给几分脸面。

蝉丫的二奶奶地位越是牢固,那么她……对自己的牵挂就越少,慢慢地……该忘的也就全都忘了。

188、盛年能几时次日一早,徐离就得知了叶二奶奶产子的消息。

手里沾满了朱砂的御笔一顿,悬在半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养胎一年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只怕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傻子!没错,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风里来、雨里去,哪怕刀光剑影,哪怕血色漫天,自己从来都是无所畏惧,却唯独害怕她死,为了一个如此虚情假意的女人,这般拿不起又放不下。

----自己果真是病入膏肓了,走火入魔了!徐离的关节微微发白,手上御笔不自控的往奏折上一顿,落下一大笔红色墨迹,像是血色一样让人触目惊心!下去罢。

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无波无澜。

能在皇帝面前当差,还能被吩咐去办这等机密事的人,都有一万个心眼子,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能感觉到一丝情绪不佳。

是。

那宫人没敢抬头,赶忙应声退了出去。

没多会,又有另外一个宫人进来回话,启禀皇上,胶东侯夫人求见皇后娘娘,眼下正在一起说着话。

自从月初皇帝和薛氏争吵之后,她便一病不起了。

如今薛延平夫妇都已经故去,薛氏只剩薛沛这么一个胞弟,他听闻姐姐病了,让自己的夫人进宫探病,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去年薛沛封为胶东侯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没过几个月就娶了一位夫人,年纪比他还要大三岁,乃是薛延平的旧部之女。

与其说是薛沛娶了一位夫人,倒不如说是用来进宫联系皇后用的,毕竟没有女眷的话,可就不方便后宫行走了。

徐离心里清楚这一节,但是薛家的旧部还需要时间安抚,况且薛氏在名分上仍是皇后,应有的体面还是要给,实在不好做的太过了。

再说拦着一个妇人不让进宫,也叫人笑话。

因而只是问道:可有带什么东西进宫?带了。

宫人躬着身子,回道:胶东侯夫人带了几盒子八宝斋的糕点,都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藏匿别的可疑之物。

徐离微微皱眉,想了想,另外叫了人吩咐道:去跟沈贵人和公孙贵人说一声,眼下天气冷暖不定,别乱吃东西闹了肚子。

别的自己都不在意,子嗣却是最要紧的。

想起子嗣,不免又想起住在观澜阁的那个女人,心中微微一沉,离了书案走到里面小憩的内间,打开那个上了锁的箱子。

在继水果系列的荷包之后,又陆续收到了花卉系列、动物系列、文房四宝系列,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用的!这些犹还可恕,无非是新鲜古怪一点罢了。

但是最近这几个……,徐离顺手拿起一个荷包,上面一个乌龟壳盖子,下面两个圆溜溜的轱辘,这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个……,看着似鱼非鱼,还长了一对翅膀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跟帆船是一个系列?完全看不懂。

徐离甚至怀疑,那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已经疯了?因此特意叫了安置在观澜阁的人回来,细细问询一番,却说是护国长公主一切正常。

正常?看来她是玩得很开心了?----那就继续玩好了!啪的一声,徐离重重的合上了那个箱子,而与此同时,胶东侯夫人正把一碟碟点心端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面。

薛皇后看得皱眉,不耐烦道:谁要吃这些小玩意儿了?皇后娘娘。

胶东侯夫人年纪比她要小一些,气度反倒沉稳不少,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们侯爷的一番心意。

又道:侯爷还有几句话,要妾身转告皇后娘娘。

说吧。

对唯一的弟弟,薛皇后总算多了几分耐心。

胶东侯夫人微微一笑,请皇后娘娘先恕罪,后面的话妾身才敢说。

待到对方烦躁的点了头,压低声音,容妾问一句,如今皇上可还有临幸过娘娘?薛皇后的脸顿时开了染房,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你放肆!这种话,怎么可能是沛儿问出来的?!你是不是疯了?胶东侯夫人神色平静,的确是侯爷让妾身问的。

又道:现在大家都是在刀口上过日子,妾身亦是一样,怎敢拿娘娘来做消遣?侯爷不方便进宫,娘娘有什么话、有什么心事,和妾身这个弟妹说是一样的。

这弟妹二字,倒是把薛皇后的眼泪勾出来了。

她忍不住眼泪扑扑的往下掉,想起惨死的父亲,病故的母亲,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去,只剩下弟弟这么一点血脉了。

心中怨恨交织,哽咽道:皇上他……是不会再让我生孩子的了。

胶东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倒也没有多惊动,像是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等着皇后哭了一阵,然后才道:既如此,那娘娘就要仔细听我说了。

薛皇后茫然抬起泪眼,你说……,什么事?******春光明媚,碧空白云宛若水洗一般澄澈,仿似一块美玉。

顾莲搭着合欢的手,出了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头笑道:总算是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是啊。

合欢扶着她下了台阶,低头之间,偷偷看了一眼,现如今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完全不显,----好像那个孩子从未存在过似的。

长公主不光人长得好,而且待下人们又温柔又亲近,是个一等一的好主子,怎地偏偏怎么命苦?年少守寡不说,二嫁的驸马居然风流成性去找粉头,好不容易义绝,又怀上了驸马的孩子,只能偷偷生下来送走,真是可怜啊。

罢了,不要再勾起长公主的伤心事了。

灵犀搬来了长长的竹条长椅,顾莲躺在上面,迎着微风、嗅着花香,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感受那春光无限好的怡然悠闲。

窦妈妈拿了一块绣花薄袄出来,放在她的肚子上,说道:这个月份瞧着暖和,可是树荫下还是有寒气的,千万别大意了。

嗯。

顾莲依旧合着眼睛,老老实实盖了,双手放在肚子上,像那些闺阁小儿女一般浅笑,知道,妈妈待我最好了。

惹得合欢、灵犀等人一起抿嘴儿笑。

窦妈妈也笑,公主听劝就好,不必给奴婢这老脸上贴金。

心下却是有点焦急,怎地孩子生了,月子也坐完了,皇帝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难不成宫里的美人太多,把观澜阁这位给忘了?可是论容貌气韵,宫里的那些娇花软玉又怎比得上这位?还是说……,委实被这位生孩子的事给气着了。

顾莲像是长了眼睛在身上似的,甚至可以看透人心,闭着眼,伸手握住了窦妈妈的手,轻声笑问:妈妈你说,我们现在过得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现在很好,说起来……算得上是我这辈子最清净的时光了。

如果自己能够一辈子老死在这儿。

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没有任何约束,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的心思,还有窦妈妈和合欢她们陪伴着,也谈不上寂寞,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叶东海能待一双儿女好点罢了。

至于徐离,让他去跟后宫佳丽们相爱相杀吧。

或许是徐离感应到了她的心声,还是别的什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宫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上山要荷包的宫人都不再来了。

日子一晃,又是三个月时光匆匆过去。

比起顾莲的悠然自得,薛皇后就十分坐不住了,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肝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是弟妹的那番话又在耳边萦绕,此事能成则成,千万不要勉强……,实在不行还可以另寻法子,切勿自乱阵脚坏了事。

什么狗屁法子?!什么破烂东西?!这都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沈氏、公孙氏的肚子还是好好的,而且沈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大得过分,据说有可能怀了一对双生子!薛皇后自己在屋里咬牙切齿半晌,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前厅,撵了宫人们到门外去,自己盯着那两个漂亮的雕漆食盒出神。

----到底有没有用?破木头疙瘩!想扔了,又舍不得,因为自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报复丈夫,----如果这件事能够办成了的话,也算是雪了自己心头之恨!可惜的是,丈夫一向都是谨慎细致的很,从不在自己这里吃东西、用东西,即便偶尔过来装样子留宿,也不跟自己同屋,甚至连床褥被子都是每次自带!而且自从那次自己赌气吵架以后,他干脆就再也不来了。

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笨?以前只会傻乎乎的跟他吵架,就没有想着报仇,要是早点能做一点什么手脚,让他不知不觉的断子绝孙才好呢。

哼……,他不是不想让自己生吗?那就让那些女人,全部都生不出来!让他一辈子都没有儿子!算他徐离断子绝孙!!----可是为什么还不见效?如此坐立不稳、寝食难安的,过了半个月,薛皇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公孙柔的胎像不好了。

可是她这胎像一有问题,皇帝和皇太后都让她休养,再也不往自己这里来请安,那两个盒子的作用就失了效,----要是最后功败垂成,岂不可惜了?薛皇后想出了一个计策,自己可以让人装上点心把食盒送过去,公孙贵人肯定是不会吃点心,但只要那个特殊盒子留下就可以了。

却被薛妈妈制止了,连连摇头,太明显了。

劝道:这两个雕花食盒当摆设,旁人可能还不留意,但毕竟放了几个月,那些贵人们都是见过的了。

眼下公孙贵人的胎像又不好,娘娘赶着这个关头送东西过去,公孙贵人肯定会起疑心的,万一……,不行、不行,绝不能这么犯险!其实连胶东侯的这个主意,薛妈妈亦是不赞同,----这弄不好不仅会加速死亡,而且小姐本身也会受到影响,将来……,很可能会随之一起受损不孕。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是偏偏小姐信了,信了胶东侯夫妇的那番话,说什么皇帝反正不让她生,将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不如拼一把。

有什么用?薛妈妈在心里叹气,就算这一批的嫔妃都不怀孕了,皇帝想要女人还不容易吗?自有成千上百的美人随他挑选,不过早晚而已。

而一旦曝光,薛家的人……,只会死得更快罢了。

******此时此刻,公孙柔正在床前向皇帝哭诉委屈,娇怯怯道:太医说了前三个月要好好保养,妾身一直都很小心,不敢吃错东西,不敢用错东西,不知怎地胎像突然就变得不稳了。

她的眼里含了一眶晶莹的泪水,泪盈于睫,真是好不动人。

可惜徐离根本没有去看她的脸,视线一直在那微凸的肚子上面,看了看,这才抬头安抚了一句,好好歇着。

微微琢磨,哪里都不要去,等太医说胎像稳固了再说,有事让人来回朕,歇下罢。

公孙柔本来就身形娇小、纤细柔弱,眼下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细细声,是,臣妾记下了。

说不尽的听话柔顺之意。

徐离没有心情打量她,出了门,心思还在漂浮不定。

虽然怀疑的毫无根据,但是胶东侯夫人没进宫以前,沈氏和公孙氏的胎像都还是好好的,----自己太了解薛氏的性子了,任性、跋扈,但并没有太多曲曲折折的心思,只知道一味的横冲直撞,并不是有城府有心计的女人。

莫非……胶东侯夫人暗地唆使了她什么?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徐离去了沈倾华那边一趟,同样吩咐她,往后好好养胎不必出门,不必去给皇后请安,如果在宫中什么地方遇到,也要尽量避开,又交待宫人们,对主子的吃食和起居都要格外用心。

不知道是徐离的谨慎起了作用,还是沈倾华的月份已足,胎像稳固,居然平平安安的熬到了五月里,顺利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虽然不是皇子多少有点失望,但添丁是喜事,宫里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

薛氏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气得半死。

想把那对盒子给摔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对付后宫嫔妃,自己又恨又气,关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连双胞胎洗三那天都装病没有去。

徐姝作为亲姑姑,自然是要赶着过去添个盆的,还额外送了一对小金锁,因为双胞胎少见稀罕,着实逗乐了一番。

不过入席时,看着自己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心下唯有叹气。

也曾想过提醒哥哥一句,可是后来想想,或许不会来反而对两个人都好,----眼下后宫已经热闹成这样,回来不是给她添堵么?罢了,总之就是没有缘分。

不过眼下这种场合,不劳徐姝提醒,徐离也能够想起顾莲来,只消看着那个扎眼的空位置,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接她回来么?除了自己还未消散完的不满,不免也有一丝茫然,接回来……,要如何安置她呢?勉强能够想到的法子,无非就是以顾荷的名义重新入宫,可是这些后宫嫔妃谁不认得她?那样的日子,只怕她并不会好过的。

原来从当初哥哥插手观澜阁,从她被认下做自己的妹妹时,就已经在彼此之间阻隔了千山万水,……越走越远,越来越远。

不对!徐离微微握拳,自己不是应该生她的气吗?恼恨她的吗?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就让她回来好了,让她回来看一看……,自己即便没有她,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快活,并不是非她不可!带着这种心情,徐离决定亲自去观澜阁一趟。

进了门,一路都有宫人在前面飞快打招呼,不让通传,然后悄无声息的陪着皇帝一点点走进,最终在内院门前识趣的停下。

徐离往前走了一段石子小路,便听见有丝竹之音传出来,隐隐的,其间还夹杂着清澈的笑声,还有众人的热烈鼓掌声。

----居然十分热闹的样子。

这是在做什么?徐离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在花窗后面停住了脚步。

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渐变华裳长裙,广袖长摆、轻盈明透,从手指间、臂间、肩头一路贯穿,挂了一条长长的绡纱披帛,尾坠三尺有余,----她踏着丝竹的曲调翩翩舞动起来,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恍若花间一只最漂亮的黄色蝴蝶。

而在她的旁边,还有两个浅绿色衣裙的舞姬一起飞旋。

旁边的伶人正在浅吟低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声音珠圆玉润、娓娓动听,配着丝竹之音,轻轻地拨弄着人们的心弦。

微风起,花树上洒下一片落英缤纷的花瓣雨。

一切如梦似幻,美景迷离。

师傅,我跳的好不好?顾莲欢快的笑声响起,扑向了旁边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美妇,一脸认真问道:你说实话,我这个弟子算不算入门了?大约是方才跳得又急又累,脸色有点红扑扑的,仿若桃花扑水一般晶莹润泽,脸上神色是说不出的小儿女娇态,让人怦然心动。

徐离有点吃惊的凝目眺望,心下难以相信,继而又是心情一沉,……她果然在这观澜阁里自得其乐,已经浑然忘了世事了。

心下不由自嘲,自己在她心里就这般似水无痕么?公主跳得很好。

那个中年美妇带着小心恭敬夸奖起来,笑盈盈道:当年我才学几天的时候,比起公主的身段可要差远了。

师傅骗我。

顾莲皱了皱鼻子,俏皮一笑,不过……,这话我乐意听。

笑声宛若雨露一般漫漫撒开,声音清澈似水,带动的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窦妈妈和观众席上其他的宫人们,都一起乐呵呵的笑。

师傅,还有刚才的这个动作。

顾莲比出一个优雅妩媚的姿势,十指尖尖,宛若兰花花瓣一般,回眸之间流盼动人,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跳出来,和师傅的总是差了一口气儿。

公主的腰再低一点,手再高一点……,对了,就是这样。

那中年美妇细心的指导着,顾莲重新比划了几遍,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提了裙子上台,朝伶人们喊道:再来一遍。

丝竹之音再次响起,那轻盈的淡黄色蝴蝶再次在风中翩然起舞。

徐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时隔一年,她居然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和记忆里站在古树下的那个绿衫少女,影像渐渐重叠。

甚至……还要更加妩媚娇妍。

----像花一样的努力绽放开来。

徐离有一刹那的恍惚,……是的,自己更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但到底是什么让她恢复了生机?让她变得这般洗却前尘一般清澈。

那些稀奇古怪的荷包,并不是她有些炫耀什么,有意刺探什么,原来只是如今的她本心流露,----是心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所以才这般恣意吧。

啊呀!顾莲转得太快,又控制不太好路线,差点一脚踏空跌下台!公主!!公主当心……快扶住公主!一堆宫人慌张地围了上去。

徐离猛地回神,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

吱嘎一声,一段枯木树枝被他踩断,有人听得声音回头过来,那边顾莲只是虚惊一场,众人落下了心,都纷纷朝花窗这边打探观望。

徐离皱了皱眉,一声冷哼,旋即拂袖转身就走。

窦妈妈看到了那独一无二的明黄色,心下惊动不已,慌忙回头道:公主,你快去叫皇上进来歇一歇。

顾莲看了一眼,嘟哝道:随他去罢。

徐离从小习武、耳聪目明,这句声音不大的话依旧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心中本来就对顾莲有气,加上刚才微有尴尬,再被她用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打发,火气顿时腾的一下冒了出来!忍不住暗地咬牙,摘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佩当暗器扔了出去!他手上的力道惊人,那玉佩像是流矢一般穿过了花窗,直直朝着顾莲飞射而去!啊!顾莲大叫,赶紧抱头蹲了下去。

其实她是多虑了,徐离再生气,也不至于扔个暗器杀了她,那玉佩从人群的头顶上飞过,洞穿了台上的绡纱屏风,扑的一声,没入后面的草地里面。

众人吓得一窝蜂的围住顾莲,公主、公主有没有事?窦妈妈却一直神色紧张盯着皇帝那边,正在周遭一团慌乱之际,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在皇帝耳边细细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眉头微皱,回头看了看这边,旋即转身领着小太监一起走了。

----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我没事。

顾莲站了起来,朝着众人笑了笑,没事,没事,不用围着我了。

合欢在旁边怯怯小声,公主……,皇上好像生气了?怎、怎么办……一脸十分害怕的样子,弄得周围的人也紧张兮兮的。

胡说!顾莲笑嗔,皇上哪有那么小气?安抚众人道:三哥从小就喜欢跟我玩闹,你们别当真。

看了窦妈妈一眼,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小太监,说了什么,想来是宫里有事回去了吧。

窦妈妈回头道:是,瞧着还挺急的。

听她俩人这么一说,观澜阁的宫人们神色方才好一些。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顾莲好笑的挥了挥手,指着屏风后面的草地,还不快去把皇上的东西捡回来,不定是个什么稀罕物儿呢。

众人慌忙一窝蜂的往后面去找,没多会儿,总算把那块羊脂玉佩找到了。

顾莲拎了玉佩在手,领着窦妈妈单独回了内室,笑容微敛,吩咐道:赶紧让人去打听一下,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皇帝专程到了观澜阁,却话都不说一句扭头就走的事,想来不会小了,而且隐隐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自己若是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就不能一无所知。

到了下午,宫人打探了消息回来,低声回道:沈贵人生了一对双生子,当时并无什么不妥,不知怎地,这过了几天情况就不太好了。

顾莲蹙眉,怎么个不好法儿?那宫人脸色不是太好看,声音更低,说是……产后恶血不止。

189、鱼戏莲叶间知道了,辛苦你了。

顾莲和颜悦色的打发了那宫人,手里拎着羊脂玉佩,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洁白无瑕的白玉,微微莹润,雕工更是圆润流利,算得上是一块上好的珍品,不由轻笑道:妈妈你瞧,这成色和水头可真是不错。

窦妈妈关了门回来,看了那玉佩一眼,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头,低声道:历来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沈贵人产后恶血不止……妈妈。

顾莲打断了她,笑容微敛,只要麻烦不涉及到咱们身上,旁人的热闹不管多么好看,咱们也不必去管,就连看一看热闹也是多余的。

反正自己一直住在观澜阁,就算后宫里面的房子着了火,也不与自己相干。

窦妈妈微有凝思,继而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顾莲不想板着脸跟身边的人说话,毕竟往后还要用她们,因而微微一笑,不过沈贵人有了麻烦,皇上想必也会烦心,呵……将那羊脂玉佩放在了窗台上,看起来皇上是要忙一阵子,咱们这边又该继续清净了。

如她所言,徐离回去以后的确是忙坏了。

好几个太医前后给沈倾华诊了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产后体虚、宫寒之类云云,一副中庸之道自保的样子。

徐离看了就生气。

最后还是晋国夫人不顾冒犯皇帝,为了女儿的身体和将来,从外面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大夫,专门为女儿切了一回脉,结果切出问题了。

不好说。

那大夫斟酌着说词,有可能……,是贵人本身体质虚弱的缘故。

晋国夫人不甘心的反驳,倾华在家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好。

后来怀了孕,皇上还恩准我进宫看了一次,也是好好的。

实在是心痛女儿的身体,你再仔细看看,哪怕说错什么也不怪你。

那大夫得了这份保票,方才小心翼翼回道:还有可能,就是之前贵人在怀孕的时候,受了什么药物的损伤,所以才影响了胎像。

虽然平安的把两位公主生了下来,但是到底勉强,加上双生子母体负担也更大,所以……晋国夫人和沈倾华的脸色不由都变了。

大夫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说是先吃着,回头过一段时间再看,临走交待,眼下贵人身体受损还不算严重,趁年轻好好调理,应该能够恢复过来的。

顿了顿,关键是要把源头找出来,不然再努力都是于事无补。

这个道理,沈氏母女当然都是明白的。

沈倾华单独留了母亲私下说话,蹙眉不解,不能够啊,我一直在饮食起居上都很小心的,皇上亦是经常嘱咐交待,每一样吃的、用的,都是乳娘亲自把关过的,我真是想不明白。

晋国夫人指了指中宫方向,压低声音,那一位,你没用过她的东西吧?沈倾华忙道:断然不敢的。

又小声解释,皇上对她忌讳的很,我冷眼瞧着,中宫的宫人除了薛妈妈,没有一个是皇后能指使得动的。

所以……,她也应该没法子在御膳房做手脚,便是平时穿的、用的东西,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可疑的……沈倾华努力回忆着,犹豫了下,大概是几个月前,皇后的情绪特别的不好,每次我们过去请安的时候,她不是挑拣这个,就是拿捏那个,差不多每天都要找个人来训斥一通。

几个月前?晋国夫人忙道:那时候,你不正是怀着身孕的吗?是。

沈倾华继续回忆,我和公孙贵人都有身孕,皇后多少有点顾忌,虽然也说我们几句,但是好在没有什么责罚下跪之类。

女儿不敢怄气弄坏了自己身子,再说还要顾忌孩子,只当是耳边风听听便罢了。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倒是苦了其他几个嫔妃,邓氏两个堂姐妹,管氏一嫡一庶两朵姐妹花,差不多轮着番的挨皇后排揎。

偏偏又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谁也不好意思认真闹到皇上哪儿去,也就由得她絮叨了。

过了几个月,后来有一次我的胎像不太好,皇上担心,就不让我和公孙贵人再过去请安了。

沈倾华在母亲面前,才敢露出一丝委屈哀怨来,原本小心翼翼的挨到了生产,又是顺顺利利的,都想着挨过去了。

叹了口气,没想到……忽地一顿,发觉母亲一直皱着眉头不言语。

倾华啊。

晋国夫人连连摇头,目光震动,你把方才的话连起来想,难道还没有察觉出有什么问题吗?这里面可是有蹊跷啊。

沈倾华闻言一怔,不由细细回想起来。

皇后情绪不好……,每次都罗里啰嗦的排揎嫔妃们,过了几个月,自己和公孙柔的胎像就不好了!心里猛地一惊,继而想起更多可疑的事情来!母亲……沈倾华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心惊,女儿想起来了,在那之前胶东侯夫人曾经进过宫!晋国夫人本来只是怀疑,听得女儿这么一说,不免骇然,失声道:胶东侯夫人曾经进过宫?就在那之前?!是。

沈倾华认真道:的的确确没记错!前一天,因为当时皇后病了,胶东侯夫人进宫探病,在中宫坐了好半天才离开。

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微微摇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但我总觉得,要不是皇上后来不让我去中宫请安,只怕……看了看侧面的屋子,----只怕自己和两个女儿都活不下来了。

******徐离最近的心情十分不好,沈贵人生了女儿,还只是有一点点失望,结果她又闹出产后恶血不止的事儿,没折腾多久,人就跟着瘦了一大圈儿。

好在沈倾华性子还算沉稳冷静,虽有淡淡忧色,却也没有淌眼抹泪的哭诉,每次见了面反倒自我劝慰,皇上不必太过挂虑,许是生了两个姐儿,伤了元气,只要往后精心调养着就好了。

见她这般懂事贤淑,徐离不免多了几分温柔体贴,每日里下了早朝,都要抽空过来看望一趟,陪着说上几句家常闲话。

相比起来,公孙柔那边就麻烦的多了。

她的身孕才四个多月,偏偏最近孕相一直不好,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孕吐,整个太医院都跟着闹得人仰马翻,没个消停时候。

公孙柔是个爱撒娇的主儿,见了皇帝,没说上几句就是忧伤叹气,再不然两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样儿,----有的男人喜欢这种类型,有的未必喜欢。

徐离没深思自己喜欢哪一款,但明显……,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公孙柔,更没有那么多耐心听她絮叨,越听越烦,越烦就反倒去的越少了。

总而言之,最近后宫里没有一件让他顺心的。

那一袭淡黄色的身影,就像一只蝴蝶在他的心头、眼前萦绕,想起那张笑得明媚灿烂的笑脸,----再对比自己眼下的不痛快,更加不痛快了。

这日夜里睡下,迷迷糊糊又梦见了那天观澜阁的场景。

梦中景象颠倒混乱,自己好像站在花窗外面,又好像就站在那个淡黄身影旁边,连她不以为然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随他去罢。

随他去罢,随他去罢……徐离的心头又是一片火起,暗暗握拳。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那个淡黄色的身影动作俏皮灵动,软语娇嗔间,跟旁边服侍的人做了一个鬼脸,来就来吧,来了……,偏偏又不敢站出来见人,还偷偷摸摸的藏在后头,被咱们发现了,自己脸上挂不住,气得扭头就走。

她笑得花枝乱颤,娇喘连连,还好意思砸东西呢?呵呵……,真是笑死人了。

徐离咬牙切齿,觉得身体里血脉贲张的快要爆裂了。

可是偏偏自己不能动弹,也没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在嘲笑,和她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好不可恨!可恨、可恶……,这个女人!神智一片混乱转换,徐离猛地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心头的火气犹自未消,自己坐起身来清醒了下,----不免觉得好生荒唐。

自己居然在梦里跟一个小女子怄气?一定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而已,但心中又忍不住回想,说不定当时……,那个可恨的女人就是这么想的!这样反反复复纠结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去了观澜阁。

凭什么自己在这边拿不起放不下,她却在观澜阁逍遥快活?徐离只顾不痛快,并没有认真的去想一想,顾莲再逍遥、再快活,那也是他自愿给的,只要他动一动指头,就可以轻易毁掉她的一切!他不过是整天自己跟自己怄气罢了,却犹自不觉。

这一次,徐离没有在花窗外驻足,而是一口气走了进去,----那个可恶的女人,用丝带蒙了双眼,正在跟几个小宫女一起玩摸瞎儿!窦妈妈眼尖瞧着皇帝走了过来,赶忙朝着宫人们无声挥手,一眨眼的功夫,顾莲身边的顿时无声无息退了干净。

她并不知道,只当是小宫女们抿嘴躲了起来,于是轻轻笑了,伸出手,朝着四周指指点点了一圈儿,说好的,不许跑出地上的白线以外,否则就算犯规了。

停住脚下的步子,然后假意做了一个动作,忽地往左边一扑,呵,抓住……下一瞬,声音不知不觉的停顿住了。

自己抱住的那个人,身量欣长、下盘沉稳,即便受了自己用力一扑,也仍旧还是纹丝不动的站着,----观澜阁没有这般五大三粗的宫女,对方是个男人!是徐离……,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否则没靠近自己窦妈妈她们就该大叫了。

----偏偏他一句话都不说。

顾莲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大大的烫手山芋,抱着不合适,扔了也挺尴尬,不自然的咳了咳,我、我……假作掠了掠额角头发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你过得很开心嘛。

徐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隐含了怨气。

顾莲将近一年没跟他说过话了,加上气氛怪异,不自然的干笑了一声,呵……讪讪道:都是托皇上的福。

偏了头,想要反手把眼睛上的丝带解下来。

托朕的福?徐离冷笑,用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扯了人,不管不顾就往屋里面拽进,上台阶、跨门槛,直接扔到了美人榻上,既然知道是托了朕的福,还有胆子说那样的话!顾莲揉着发疼的手腕,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还有……,为什么一直让自己蒙着眼睛?人就在自己的对面,却看不见,还要被问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感觉好生奇怪。

她再次抬手,却再次被徐离用力的抓住了。

想不起来了?徐离轻声冷笑,和上次一样,一只手就她的双手牢牢握住,稍一用力,便整个人倾身压了上去,看来……,你还真是过得舒心呢。

这个可恶的女人!不光过得没心没肺的,就连身上,都似乎比从前长了几分肉,那团丰盈更加饱满柔软了。

心头的怒火勾着身体里的欲望之火,像是被油泼一般燃烧起来。

----就接着上次,把没做完的都做完好了。

徐离解开了那些漂亮累赘的衣衫裙带,这一次……,是浅粉色的绣花抹胸,他摸到了她的脖颈后面,轻而易举的扯散了,顺着力道往侧面扯了一下,露出凝脂白玉一样的半片雪白,一粒肉粉色的娇嫩樱桃。

全身的血液都一起涌向了某个地方,叫人血脉贲张!徐离忍耐着身体喷薄而出的欲望,褪去了两人身下的一切障碍,就想心中期望已久的那样,----毫无任何准备,便用最大的力气猛地探了进去!顾莲忍不住轻呼出声,啊……!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填得满满的,又干又涩又胀,刚才那一下……,身体里面被摩擦得生疼生疼的,整个人不自控地缩了一下,不由气恼骂道:徐离,你个神经病!徐离半跪在床上,俯身看着她冷笑,看来你是真的活过来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精神头跟朕拌嘴!可是看着她眉头皱成一团,又有不忍。

再者说了,那样又干又涩的自己一样不好受。

徐离就那样停在她的身体里面,身体俯的更低,暧昧无限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把你眼睛上的丝带解下来?顾莲涨红了脸,死死的咬着嘴唇不回答他。

你可真不好伺候。

徐离呵呵的笑,一会儿要解开,一会儿又不要解开了。

说话间,手已经伸到了抹胸下面,一边看着那露出来的半幅春*色,一面用手握住另外一团丰盈,指尖落在柔软的樱桃上面,轻轻拨弄不休。

他感受着手里那粒小小樱桃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顾莲的脸越来越红,就连身体都跟着一起发烫起来。

偏偏徐离还不肯放过她,低下头,弃手不用,再以唇舌继续撩拨,在那变得硬*挺的樱桃上面、周围,一点一点的舔舐掠过。

感受着身下的人微微颤栗,他笑了笑,一手环了她柔软的腰肢,让她和自己贴得更近一些,然后一口将那粒可爱樱桃吞入口中!顾莲身体一颤,羞愤交加地溢出了一声娇软吟哦,唔……徐离闭上眼睛慢慢地品尝起来,仿若真的尝到了樱桃的香甜一般,一口又一口,叫他沉溺期间难以自拔,直到整个人在那嘤咛声中燃烧起来!身下试着动了动,起初的那份干涩已经不存在了。

他松开了嘴,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修长的双腿卡在自己的腰上,让其交叉环绕,然后自己的双臂稳稳撑在榻上,一下一下发起了攻击,……攻城掠地、进退有度,一如他在战场上一样无人可挡。

每次深入的撞击一下,面前的那片雪白色就一起颤抖一下。

春*光无限好,叫人身心一起沉沦……徐离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的欲*望,不知疲倦的努力耕耘着,这个姿势做累了,又将身下的人整个翻了过来,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她那光滑的脊背,继续不断的深入,间歇腾出空来,再粗鲁的揉捏那团柔软的丰盈,呼吸越发粗重起来……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他扣住了她的双肩,还想要更用力、更深入一些,恨不得嵌进她的身体里面,嵌到她的内心里面,就这样永远永远的沉沦下去……顾莲却是怕了。

眼前的男人那里是在做*爱,简直就是在复仇!那也不是工具,而是凶器!自己像烙饼一样被他翻来覆去,毫无节制的,根本就不记得被折腾了多少次,----反正等他停下时,外面天色都已经微微擦黑了。

都是肉做的,难道他就不觉得磨得疼么?那家伙一向都死要面子,说不定私下也是在难受的很,只是为了炫耀他腰力好强撑罢了。

真想看看他的工具红了没有?破皮了没有?又不敢,免得他再以为自己欲求不满。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好几回自己都差那么一点儿就死了。

死多了,反倒越发的想继续好好活着,而日子总还得继续过下去,得过且过,至少现今衣食无忧不是吗?往伤心的方面想,自己现在是被皇帝囚禁当金丝雀,不过往开怀了想,就当是自己把皇帝给嫖了吧。

----而且还是免费的。

徐离对于才经历一番鱼水之欢,就开始走神的女人很不满意,一把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语气不善问道:你在想什么?顾莲感受着脊背上的潮湿和温热,皱了皱眉,……好多汗。

你……徐离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一把紧紧握住她的胸,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一下,恶声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分寸吗?!哎哟!顾莲猛地从自我欺骗中回了神,不吱声儿了。

无法无天!徐离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下一瞬,手往上游弋,又不知不觉的轻柔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莲娘……手上无意识的胡乱揉搓着,心头的不满终于慢慢的消散,也有些累了,于是闭上眼睛不言语。

顾莲由得他静默了一阵,方才轻声道:时辰不早,宫门怕是要落匙了。

自己这种身份,根本不需要那些贤良淑德的东西,她轻轻地笑,皇上是赶着回去呢?还是打算在观澜阁里过一夜?你过来。

徐离皱着眉,把她的身体掰得面对着自己,你是跟谁学的……一时之间,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学的……,这份惹人生气的本事!每次都挠得自己满心不舒服,忍不住动了肝火。

顾莲嘟哝,我只是好心问问。

心下却是自嘲,----跟谁学的?徐离,不是你要我变成这样的吗?不是你要我做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供你取悦玩乐的吗?你不是不明白,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

好心?徐离看着那双水波潋滟的明眸,里面清澈无尘,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意思撒谎的意思,可是自己却不信她。

当然是好心啦。

顾莲垂了眼帘,语气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嗔怨不满,你要是不赶紧回去,皇宫里的那些贵人、美人们,可怎么睡得着觉呢?我呀……她抿了嘴儿浅浅的笑,这还不都是怕你被人埋怨,担心嘛。

这个女人……,徐离心里又爱又恨,伸出腿重重压住了她,警告道:哼!我劝你别再继续撩拨挑火的。

微微翘起嘴角,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轻声威胁,呵……,朕可不介意再来几次。

说到这个,顾莲倒是真的有点怯场了。

你给我老实一点!徐离再次警告,将床上的绡纱薄被用力一扯,铺天盖地遮住两具春*光旖旎的身体,搂紧了怀中的人,不许说话!睡觉。

190、不归路说是睡觉,可是两个人谁也睡不着——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顾莲微有出神,……如果当初徐家没有退亲, 自己以正常的方式嫁给徐离,那么新婚之夜应该会是中规中矩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癫狂。

而自己和他的感情,也会像一般的小夫妻那样,妇唱夫随,有小小的甜蜜,有小小的争执,自己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忍不住笑了笑,谁能想到,最终会被命运之手拨弄成这样?一刹那,心里居然涌起了一点淡淡悲伤,一点淡淡嘲笑。

已经无法回头,无法后退。

那么……,就让彼此一起沉沦燃烧吧!就算最后化成灰,……那些烟尘,想来也只能在你身前盘旋了。

爱与恨,都是这一世最浓烈的记忆。

像是感应到了怀中佳人的情绪,徐离动了动,支起手肘偏头看向她,迟疑道: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吗?没有,已经好了。

顾莲轻轻摇头,心思在胸腔里面千回百转,抬起眼眸,眼里却不露一丝情绪,温婉笑道:你不累吗?躺下罢。

徐离有点不适应她突然的温柔,但还是躺了下去。

顾莲闭上眼睛,忍住满腔翻涌不息的情绪,轻轻依偎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呢喃道:徐三哥……,你欢不欢喜?徐离微微一怔。

杀了萧苍……,往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徐三哥……,你欢不欢喜?如今这江山天下是自己的,美人也是自己的,——为什么还是有一丝怅然?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种种片段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有如倒带一般。

得到了,自己全都得到了——但是已经和最初的期望完全不同。

这一场拉锯对峙战争之中,她受了伤,自己也受了伤,哪怕此刻相拥在一起,还是有一种掩不住的微微疼痛,抹不去的伤痕。

对了。

顾莲只是不想让他忘记过去的一些事,而不是沉溺在坏情绪里面,因而抬眸一笑,问道:我做的那些荷包,你喜欢吗?徐离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乱七八糟!既然你不喜欢……顾莲觉得热得紧,把脚伸在了外面,自顾自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正好我也能够清闲几天,就不做了。

她慵懒的、恣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还伸了一个懒腰。

徐离眼睛微眯,斥道: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嘴里这么说,可是心里又爱极了她这样,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舒展过后又乖乖的蜷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不知不觉软了心肠。

顾莲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扑哧一笑,没法子,有点腰酸。

徐离反问道:你做什么了?酸什么?要抱怨腰酸的人也该是自己才对,可是这么一想,身下又起了一点变化,忍不住捏起她的下巴,我看你别的没学好,这挑火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了。

顾莲却不是很怕他,就算是他徐离是在岛国拍片赶片场,也该歇一歇了。

只不过,并不敢认真的惹毛这位少年天子。

因而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再不睡,可就要天亮了。

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逸脸庞,嫣然一笑,……何日君再来?徐离看得心里怦然一动。

和那个站在积年古树下的绿衫女子有所不同,那时候……,她还梳着未婚的少女发式,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而眼前这个露着香肩、慵懒娇态的女子,一举一动都在魅惑着自己的心,撩拨自己的神魂,样子没有改变,但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偏偏她的眼神好似一泓清澈池水,干净无尘,让人不自觉沉迷——自己真是中了她的毒了。

徐离不太喜欢这种不自控的感觉,压了压心神,打岔问道:听说……,你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是。

顾莲眨着眼睛,——这就是自己的今后出路了吗?自己并不喜欢呢。

那你跟朕回去。

不。

顾莲拒绝。

徐离眉头一挑,你又发什么疯?顾莲叹气道:我的确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但是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看着皇帝反问道:即便顾荷入了宫,那护国长公主呢?突然就消失了吗?又怎么解释,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朕不需要解释。

你不需要,我却需要。

顾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认真道:现今后宫里的嫔妃加上薛皇后,一共是七个人。

缓缓勾起嘴角,这七双眼睛都知道我是谁,这七颗心,也都容不下我这个谁,……要我以一挡七,皇上你也太高看我了。

更不用说,现在太后看自己也不顺眼了。

徐离沉声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观澜阁不成?顾莲心中不住冷笑,——男人就是这样,为了自己过得恣意快活,哪里真的肯为女人设身处地着想?徐离他不方便经常来观澜阁,不顾自己处境尴尬危险,也宁愿把自己扔到后宫里面!顾荷?呵呵,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自己除了皇帝心中的一点宠爱,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身份尴尬不明,拿什么去跟那些军阀出身的后妃们争?别说争了,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况且,顾荷能在后宫中得个什么位分?贵人?美人?还是嫔?妃?就算他徐离现在把薛氏废了,让自己做皇后,都一样是个危险的空架子罢了。

更不用说,徐离并没有那个打算。

自己现在是护国长公主,在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以外,见了谁都不用行礼,何苦再去选择一条危险的路,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免得没挣扎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后宫里面!除非自己疯了,才会改头换面去做什么顾荷!你别整天跟我耍小性子了。

徐离等了一阵子,有点不耐,跟我回宫去,自然会安排妥当让人照顾你,少想东想西的!好,我知道了。

顾莲看着他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面,聆听着他的心跳,轻声嗔道:我听话跟你回去,还不行吗?徐离现在极度怀疑她,警告道:少耍花样!我没有。

顾莲语气认真,不过很快话锋一转,但是……,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啊。

她道:我又不像她们,不是什么国公家的小姐,就是侯爷府的千金,一个个身份尊贵非常。

徐离声音沉稳,你的情况我心里明白,到时候……你先听我说。

顾莲赶紧打断他。

徐离一向不喜欢被人违逆,更何况皇帝金口玉言不便更改,等他说了,自己再要求改变就麻烦的多。

心下冷笑,他能有什么安排自己也猜的出,无非是找几个妥当的宫人在自己周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用的。

又或者……,顾荷一进宫就称病再也不见人。

可是那样也只能避开一时,避不开一世,只要皇帝往自己身边凑,见不见人,都会惹得嫔妃们不满的,算计也是早晚的事。

我想过了。

不敢想太多让徐离久等,接着道:我还是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回去更好,到时候只要我一直守寡不嫁,就算在外面有公主府,也是可以时常进宫,甚至住在皇宫里面亦是平常。

轻轻一笑,不论是护国长公主,还是顾荷,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情有时尽,爱有时尽,宠爱更是更加靠不住的。

皇帝愿意和自己纠缠,就让他来接受爱慕妹妹的非议好了!等到将来他厌弃了,自己还有一处公主府可以居住,而不是被冷落后宫,不见天日或者惨死在勾心斗角之中!——自己绝不可以,失去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徐离不满意,这就是你的好主意?三哥……顾莲不能和他硬来较劲,只能软和口气,我的心里实在是……,怕得很,我……,真的没有条件陷入后宫之争。

带出一丝可怜怯弱,除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正正击打在了徐离的心口。

是了,她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抛夫弃子,摒弃所有的一切,最终才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只有自己了。

那么是她的身家性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名声重要?——徐离再次做起了选择题。

******天不亮,徐离就匆匆下山去了。

皇帝一夜不回宫可以遮掩,但若是不早朝,大臣们就不太好糊弄了。

顾莲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懒觉,日上三竿才醒,把昨夜的瞌睡补了差不多,叫了侍女进来服侍,却瞅着合欢一脸神色古怪的样子。

心下不由失笑,也对……,皇帝爱慕自己的亲生妹妹,的确骇人听闻!——可是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自己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回去,徐离过来看望自己,并不等于曝光,而即便有一天不小心曝光了,又有几个人敢非议他?再退一步,即便真的有人非议他,他徐离也仍然还是皇帝!而自己,一步踏错可就是死路!呵……,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多好啊。

约摸过了十几天悠闲日子,山下终于来了人,——护国长公主在观澜阁养病,将近一年左右时间,总算是清心静欲的把身体养好了。

顾莲穿了一身素净的装束,她最爱的绿衣白裙,头上除了两支镂空的金钗以外,便只簪了一朵绢制的白玉兰。

她的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广袖长裙、披帛飘垂,越发显得婀娜窈窕,在内门下轿时,迎面一阵清风掠过,丝带在风中止不住的盈盈飞舞,更衬得她透出一缕清澈似水的出尘气韵。

眉不描而黛,唇不施而朱,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说不尽的风华绝代。

她低眉顺眼的跪在皇太后面前,磕了头,道了一声,母后,女儿回来了。

皇太后看着面前这个容光照人的女子,她喊着自己母后,……论起来,到也真的可以这么称呼,但不应该是以女儿的身份。

说起来,她救了自己的女儿,还化解了幽州之乱,于徐家是大恩的。

况且是小儿子强行扣留了她,并不是她主动赖上徐家,真心想要埋怨也埋怨不上,可自己心里仍是淡淡的不舒服——都是这张脸害人!害了她,迷惑了小儿子。

皇太后心里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喜欢又喜欢不起来,不知如何对待,只能疲惫的挥了挥手,回来就好,你下去歇着罢。

心下倒是奇怪,小儿子将她仍在观澜阁有一年时间,后宫也是雨露均沾,这会子怎么又想起接人回来了?而且还是以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这么当摆设天天看着不成?有着诸多迷惑不解。

顾莲和徐姝一起出去了。

徐姝和皇太后的观念不一样,她做事从来都是单凭一己之喜。

在她看来,哥哥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了,当然想要谁就要谁,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只要哥哥自个儿高兴乐意就成了。

因为不知道顾莲怀孕产子的事,只当是哥哥生气,才把她扔到了观澜阁的,因而避开了人,小声道:最近三哥脾气坏得很,宫里又乱,其实你呆在外面反倒清净,要不是怕母后生气,我都想去观澜阁找你玩了。

顾莲笑道:山上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倒是眼下天热,上头凉快,避个暑什么的还算不错。

徐姝不解,问道:那你还急着回来做什么?顾莲莞尔一笑,我倒是不急,这不是三哥他气消了么,他要接人,我能有什么法子?你也说他脾气坏得很,你都怕,我自然就更害怕了。

算了吧。

徐姝哧的一笑,带了促狭,我看呐,你是最不怕三哥的。

顾莲挽了他的胳膊,悄声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三哥要点好东西。

找到徐离,我从前做的那些小玩意呢?你既然不喜欢,不如都给了姝儿玩罢。

徐离冷眼看着她,送人的东西还能收回去?顾莲不过是顺便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讨好徐姝,我不擅长针线上的东西,先头只是练手,弄得花里胡哨的,你把那些给姝儿拿去玩儿。

补了一句,我再认真地给你做一个好的,总行了吧。

徐离低头喝了口茶,然后道:那你先把认真做好的拿来再说。

什么嘛。

徐姝一向都是玩心甚重,上前央道:三哥你好小气,你不用的给我也不行。

撒娇道:要不先让我瞧一瞧罢。

徐离拨开妹妹的手,起身找了一把钥匙给她,指了指里屋,就在博山炉的旁边有个箱子,你自己去拿罢。

支走了人,朝顾莲问道:妹妹,你可还满意?事后自己想了想,——护国长公主的身份确实比顾荷更好,顾荷进宫,也不过是一张纸的掩盖而已,该有流言的还有流言传出。

并且,还会让别人轻易的猜出她的真实身份。

而眼下这样,反倒自自然然没有人去疑惑,往后只要管好了她身边的人,自己再谨慎一点,……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最主要的是,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她犯险,而且曾经答应过她,——哪怕天下骂名也由自己来替她担,绝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只是自己的这些良苦用心、一力承担,她又可曾放在心上?——看她这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就来气!顾莲虽然不会读心术,但是皇帝心情不好还是看得出来的,不知道又是犯着了他的哪根筋?因为身边没有人在,问了一句,不会真的为了荷包生气吧?朕没那么无聊!徐离冷冷甩了一句,打量着她,勾起嘴角,最近宫里一直都是乱糟糟的,你那么聪明,替朕想一个法子分忧如何?顾莲微微蹙眉,觉得他真是病得不轻!一副你吃了我的饭、穿了我的衣,花了我的钱、住了我的房,不能让你白吃白用白拿不干活儿,——最主要是老板我心情不爽了,也不能让你爽了!可是心里骂娘归骂娘,嘴上却笑,三哥又说笑了,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甚至不惜自我埋汰,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顶多帮着做几个荷包不得了了。

徐离嘿嘿一笑,颇为深刻。

顾莲只觉得身上有点起鸡皮疙瘩,正想缓和一下气氛,徐姝在里面咋呼开了,这么多好玩儿的!她随便找了一块桌布,将几十个荷包一起兜了出来,乐呵呵道:每一个都很有趣,都是我的了。

拿去吧。

徐离十分大方,又道:你先回去,我跟娴儿单独说几句话。

姐姐,你说完了再来找我。

徐姝不疑有他,加上正对稀奇古怪的荷包感兴趣之际,只觉得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因而拎着东西就走了。

谁也不许进来。

徐离吩咐了窦妈妈一句,将顾莲拖了进去,进屋关了门,转身含笑问道:……想我没有?顾莲觉得他两眼冒光、不怀好意,低声抱怨,你疯了。

我不疯,又怎么会由得你的性子来。

徐离拉着她,自己在床上坐下,将她扯到自己的腿上抱着,——有些东西食髓知味,更何况还是刚得手的美味,隔了小半个月,欲望就像是被酝酿发酵了酒一般,越发的浓烈起来。

顾莲十分清楚两人力量的悬殊,没打算玩什么半推半就的戏码,只是皱眉,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一顿,说不定他反而觉得更加刺激吧?这个神经病!徐离哧的一笑,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坏笑着看向她,难道我不知道外面人来人往?不过是叫你进来说说话罢了。

顾莲瞪了他一眼,抿嘴不语。

你要是不说话。

徐离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她的腰带,顺着那散开的衣衫,一点点往上摩挲过去,那……,只好做点别的什么了。

顾莲咬着嘴唇,慢慢地泪盈于睫起来。

徐离停住了手,莲娘……顾莲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悬挂如珠,有光线透过折出晶莹闪烁的光芒,美得叫人心软。

徐离心思灵敏、反应快,当即猜到了她的心思,赶忙替她合了衣服,别生气,我只是……顿了顿,只是太想你了。

顾莲心中的委屈却不减,——徐离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但自己不是他的妻,无法感到这是闺房之乐,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件玩物罢了。

其实……,本来就是吧。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做好真正的准备,随时随地,把自尊放在他人脚下。

好了。

徐离也觉得挺没意思的,连腰带都替她束上了,你刚从山上回来,回去歇一歇罢。

他道:明儿得空我再过去看你。

顾莲心里轻笑自嘲,——这就是附庸男人的下场,身家性命、所有一切,都得全部仰仗他的喜怒哀乐,自己是不能有情绪的。

并不能真的这么抬脚就走,收拾了下情绪,说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皇上原不该烦心后宫的琐事,那本来就是女人们的天下,如今后宫无主无序,所以才会生出诸多乱子。

薛氏这个皇后本该辖理六宫,不过以她和徐家的深仇大恨,还有纠葛深怨,别说管理六宫秩序,不主动添乱就是好的了。

自己还要待在宫内,并不想成为混乱无序中的一名受害者。

更何况,薛氏和自己是有深仇的!自己不便出面对峙,只能找个人来牵制她,给她找麻烦,这才是最省事省力的办法,因而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再找一个妥当的人,协助皇后辖理后宫呢?如果不出意外,那人应该会是生了两个女儿的沈倾华。

而她……,产后大出血没准正好就是薛氏的杰作,一旦沈倾华有了权力,自然也就能够去查证了。

到时候,后宫突然多了一个新的领导者,那些原本平起平坐的嫔妃,心里自然会有一番思量。

大家都忙碌起来,才没有那么多闲功夫留意到自己。

嗯。

徐离应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冷静的女人,方才的那点欲望也随之冷却下来,——之前让她帮忙想个法子,不过是随口逗逗,自己倒是忘了,她可是能够以一介内宅妇人之力,化解幽州之乱的护国长公主。

忽然间,心情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191、风波起顾莲回了以前的住处.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没变.看来自己住在观澜阁的一年里.这儿应该是一把锁锁上.再也没有人来过。

想到皇太后对自己的心结.不免微有叹息。

——自己已经变成红颜祸水了吧。

公主。

窦妈妈上来回话.有一位侍女.是皇上特意吩咐送过来的。

顾莲收回心神.—ˉ特意?徐离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既然特意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在里面.不知道这位侍女.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因而吩咐道:叫进来罢。

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修眉细眼、瓜子脸.神色略显冷清.特别一双眼睛清亮微凉.和寻常闺阁弱质明显不一样。

哪怕身着宫装.仍然透着一缕掩不住的淡淡英气。

顾莲有点吃惊.一是这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特别.二是…….年纪似乎不小.约摸能有二十三、四的样子.但却梳着少女的发式。

这个年纪还不嫁人.在古代社会里委实算得上是罕见了。

不过顾莲对别人的私生活并不关心.和颜悦色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奴婢谷涟漪。

那女子自称奴婢.声音却是不卑不亢.微微清冷.家学缘故.会一点拳脚功夫。

顾莲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徐离送她过来的用处。

既然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人.肯定不只是会一点拳脚功夫.徐离让她打扮成宫女的模样跟着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吧。

虽说这后宫里更多的是暗箭难防.但是有个高手跟在身边.的确安心一些.——万一遇上什么不要脸面.直接害人的呢?正这么想着.就见谷涟漪抬眼朝自己看了过来。

虽然很平淡的样子.但是直觉告诉自己.她有话想要单独跟自己说.——顾莲并不怕她害了自己.既然徐离敢送人过来.就自有拿捏她的法子.因而笑道:我还没有见过姑娘家会功夫的.我们到后院去.涟漪你让我开开眼界罢。

到了后院.谷涟漪在领子间轻轻摸了一下.从衣服拽出一块大大的红宝石.金色的项链扣.鸽子蛋一般大的血红宝石。

在阳光之下.金光红芒几乎能够闪花人眼。

顾莲心头砰的一跳.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谷涟漪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瞒过了徐离.混到了皇宫里面?叶东海把宝石给了她.再让她转交自己.是要告诉自己此人信得过吗?可是自己不能去接.一接就不知道接出什么祸事.或许…….有可能是徐离来试探自己的呢?而且已然这样.并不像让叶东海对自己心心念念.他应该有他的宁馨日子。

顾莲谁也不信.别说眼前这个陌生的谷涟漪.就算窦妈妈等人.亦是有所保留.毕竟这些人都是经过徐离的手.才来到自己身边的。

可以用.却不能事无巨细的信任。

顾莲不确定谷涟漪知道多少.又是否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打算以身冒险。

因此只做视而不见.移开目光.指了指空地.涟漪你到前面比划几招.让我瞧瞧罢。

好。

谷涟漪并没有坚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收了那块夸张的红宝石项链.依旧放回衣服里。

然后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儿.几个踏步往前.踩上树于.在两人高的地方折了一支树枝.飘飘然落回原地。

整个人的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顾莲心思漂浮不定.微笑道:不错.很是飘逸。

谷涟漪从树枝上摘下一片翠绿叶子.轻轻弹向空中.然后右手的树枝猛地一刺.就听见唧的一声.树枝猛地划破空气.穿透了那片毫无着力点的树叶.信手拈来.神态中透着淡淡从容之色。

顾莲含笑看着她.呵…….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谷涟漪平静道:雕虫小技。

顾莲早已失去了观看的兴致.但是面色不变.叫了窦妈妈过来.给涟漪安排一间屋子.拨一个小丫头过去服侍罢。

不必。

谷涟漪拒绝道:我不是那样娇贵的人.况且我要时刻不离公主周围.无须这样麻烦了。

顾莲没有勉强于她.只道:随你。

谷涟漪便找了一个角落静静待着.隔了有一段距离.可以⊥顾莲不防备的跟人私下说话.但却在她的视线里.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般。

顾莲回了屋子.撵了人.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不言不语。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那样沉默着.任凭时间一点一点的悄悄溜走.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自己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次日中午.徐离在午饭后过来了。

那个谷涟漪你只管放心的用。

他道:她的家族老小都来了京城.父亲和几个兄弟.都已编入了虎贲营里面。

端茶抿了一口.他们家祖传习武.在江南一带颇有一点名气.正巧女儿也会几手功夫.带着方便.所以就拨过来给你用了。

顾莲微笑道:难为你费心了。

说起来容易.都要安排妥当却是需要一番心思的。

一转脸.你又忽然学乖了。

徐离轻笑.揽了她在窗台前坐下。

明媚阳光恍若最美丽的金色绡纱一般.轻柔地洒了进来.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勾勒出一圈儿淡淡金黄色朦胧光晕.气氛安宁静谧。

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人.美丽的画面.却总有一种掩不住的貌合神离。

好在徐离是从后面抱着顾莲的.看不到她的眼神.他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面颊轻轻贴合.声音温暖和煦.这个月底是你二十岁的生辰.那一天不方便办宴席。

从怀里摸出一个金托戒指.这个是我提前给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把她的手轻轻拿了起来.将戒指戴了上去.大小居然刚刚好。

顾莲手指微翘.看着上面那颗幽绿色的猫儿眼.眼线细而长.明亮的仿似一道白色光芒.微微一动.那光芒跟活了一样流转不定。

——乃是极品。

然而叶家豪富.自己嫁给叶东海以后从不缺这些.和这颗猫儿眼一样难得的.堆在箱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在男人送你礼物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副欣喜激动的样子。

真漂亮。

顾莲转回头.看着徐离盈盈一笑.就连眼睛都是弯弯的.仿佛打心底喜欢这枚戒指.好像一颗真的猫儿眼睛似的.还会滴溜溜转呢。

徐离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不过看着好玩就替你留下了。

叶东海能为徐家打天下供应军粮.肯定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发妻.这些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只怕未必能够入了她的眼。

不过哪又如何?在这世上.不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

从今以后.这天下是自己的、江山是自己的.她也是自己的.自己可以给她更多更好的.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相比顾莲见他目光变幻不定.隐隐猜到一些.不想让徐离的情绪继续下去.因而把手晃了晃.笑道:只是这么打眼.回头姝儿又该说你偏心了。

别理她.小丫头脾气。

徐离笑了笑.在阳光下捧起那张宛若莲瓣的素脸.闭上眼睛吻下去.唇齿旖旎缠绵.身体的血液在不停的翻涌奔流……此处不比观澜阁.顾莲的身体微微紧张地绷了起来。

徐离觉得有趣.在她耳边轻声呵气.在观澜阁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跟个张牙舞爪的小猫似的.又咬又挠的.还敢跟朕拌嘴怄气.这会儿是怎么了?哎呀……他抬头离开一些距离.让朕瞧瞧.怎么小脸儿都红了?顾莲又羞又窘.伸手在小几上抓了一把碧玉葡萄.塞到他的嘴里.话真多不能少说几句……不管不顾.强行都塞了进去。

徐离含了一嘴的葡萄.微笑低头.将一粒葡萄轻轻吐到了她的嘴里。

顾莲的双肩被他死死摁住了.想拿拿不了.想吐又不能偏头.只能不得已嚼碎咽了下去.甜美的汁液滑了下去。

哪知道徐离却得了趣味.一粒吃完了.再次低头喂了一粒.暧昧笑问:葡萄好吃吗?并且威胁她道:要是掉了.就重新再来一次。

顾莲一面抿着嘴咀嚼葡萄.一面拿眼瞪他。

徐离心情甚好.又低头.透过她胸口的衣襟.将剩下的葡萄都吐了进去.声音带着浓浓情下面该我来吃了.让我找找……那些葡萄是在冰水里泡过的.一片冰凉。

顾莲感受着胸间骨碌碌乱棍的凉葡萄.一阵哆嗦.一阵刺激.再看着面前坏笑透到眼底的这位.忍不住气恼道:你能正常一点不?你还敢犟?徐离嘿嘿一笑.低头用嘴去解她的衣服。

姐姐……徐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一面走.一面嘴里嘟哝.昨儿说好让你过来找我的.怎么后头又不来了?窦妈妈声音有点紧张.公主.公主等等放开顾莲瞪了徐离一眼.赶忙下了美人榻.将那些葡萄扔了出来.整理了下衣襟和头发.含笑迎了出去.姝儿。

徐姝不高兴的瞪了窦妈妈一眼.你鬼鬼祟祟的拦我做什么?然后回头.上前揽了顾莲的胳膊.今天外面天气好得很.我们出去逛逛。

顾莲毫不犹豫.笑道:好.走罢。

—⊥那个神经病自己慢慢吃葡萄好了。

出了门.徐姝一脸兴奋说道:姐姐你知道吗?城西开辟了一片皇家狩猎场.听说还有几个月就要完工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我让人挑了两匹上等好马.咱们现在开始学马术.正好来得及呢。

顾莲笑道:你都多大了?还整天想着这些精致的淘气。

别别别徐姝赶忙打断.你可别学母后那样.成天念叨你这个年纪啊.早就应该议定一门好亲事;.再不然浪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误了年纪可不好;.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唠叨。

皱了皱鼻子.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顾莲在一处漂亮的花丛前停下.攀了一朵轻嗅.回头笑问:你还是不想嫁人?不想。

徐姝撇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要是一辈子这样做个姑娘.不比嫁人逍遥快活?又发愁.只是母后不肯答应罢了。

来。

顾莲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给她簪在鬓角.轻叹道:你又不是我.将来即便嫁人了.也是可以自己慢慢挑的.总能够挑着自己满意的人。

徐姝冷哼.没兴趣。

两人在花园子里说着闲话.家常里短的.——徐姝是本身喜欢顾莲.顾莲又是不敢得罪她.要讨好着.气氛自然十分融洽。

不知情的人看了.倒还真像一对手足亲密的好姐妹呢。

因为顾莲不确定徐离走了没有.于脆不回去.连午饭都是在徐姝那里用的.然后还一起在院子里消食绕弯.百般打发时间。

正说要一起午睡.外面传来沈贵人晋封为惠嫔的消息。

徐姝正拿了一把牡丹团扇自送凉风.听了一声轻笑.惠嫔?将手里的绢扇随便一撂.身体往摇椅里重重一趟.呵.这下宫里怕是有的热闹了。

对于此事.顾莲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文学城这一次.沈倾华不仅仅是位分上的晋封.等到册封仪式一成.她还会帮着皇后协理六宫.—--之前薛氏对后宫不管不问.整天只顾自己发脾气.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真的管理者.后宫的确是平静不了。

徐姝闭上眼睛小憩.悠悠道:罢了.这一位还算是懂点规矩的。

顾莲对沈倾华的印象也不错.当然了.那是建立在自己没和徐离纠缠之前.一旦后宫有人知道此事.只怕谁都容不下自己。

即便看起来温柔娴淑的沈倾华.亦是一样。

次日清晨.宫里面举办了相应的册嫔仪式.沈倾华成了惠嫔.并且因为薛皇后身体不适.六宫琐事都交给她暂时管理。

如果说前面的册封之举.后宫妃嫔还只是羡慕嫉妒.那后面的协理六宫之权.可就得要加上一个恨字了。

毕竟薛皇后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是协理.几乎就等于是副后万一将来薛皇后被废了.沈倾华已经掌权后宫多年.要是再生下皇子.便极有可能成为入主中宫之选庆贺宴席上.众位嫔妃的笑容都有点意味复杂。

顾莲手里端了一杯梨花白.浅酌一口.香甜的酒味顿时在嘴里蔓延.——本来这种嫔妃们聚集的宴席.公主们可来可不来.不过徐姝喜欢来看热闹.自己想要适应一下新的身份.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今天沈倾华是主角.皇太后一向是个性子慈善体贴的人.不愿抢了她的风光.在她大喜的日子让其行礼.因而没有过来.只是让洪妈妈送来了一份贺礼。

——是一整套的极品祖母绿首饰。

看得出来.皇太后是十分中意沈倾华的.否则不会送这样珍藏多年的爱物。

而皇帝那边.亦是只让人送来了一份贺礼.倒是简简单单.一支六尾的赤金衔珠嵌五彩宝石的凤钗.刚刚符合沈倾华的嫔位的身份而已。

皇太后、皇帝和皇后都不在场.设了三个虚席。

因而沈倾华搜出的位置.便独一无二的高出了其他嫔妃一头.俨然已是除了薛皇后以外.后宫嫔妃的第一领头人了。

她的长相偏于淡雅高华、端庄大方.笑起来很有温婉之美。

今天特意挽了鸾凤望仙髻.斜插三支象牙骨铁金箔的套钗.末尾三串长长的金珠细串坠下.轻轻摇曳间.绽出一缕宝光流转的光芒。

再配以一袭海棠红的盘金彩绣鸾鸟纹的朝服.下着团蝶百花长摆凤尾裙.颇有几分仪态万方的味道。

顾莲甚至忍不住想.将来废了薛氏.或许下一任皇后会就是她了吧。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在座的嫔妃们皆是心思各异.只不过面上功夫谁都会做.一个个笑盈盈上前道贺.欢声笑语不绝。

公孙柔是最后一个上去恭贺的.毕竟大着肚子.行动不便。

她刚一起身.沈倾华就忙道:公孙妹妹快坐下.你的身子要紧。

甚至亲自上前搀扶了一把.勉强受了礼.然后有说有笑把人送回座位.吩咐人道:快去再拿一个鹅毛垫子.给贵人垫腰用。

公孙柔笑容十分甜美.脸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带着一抹小女儿的娇态.声音柔软.多谢惠嫔娘娘.这可真是折煞嫔妾了。

她怀着孕.还这般柔顺、恭谨.也算是给其他嫔妃提了个醒儿。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丰富。

顾莲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美酒.抿嘴盈盈一笑。

旁边的徐姝却是有些无聊.低声附耳咕哝.没意思.哥哥居然把那个惹祸精给拘了起来.剩下这些一个个假仁假义装和睦.真是好没劲儿顾莲亦是低声.回笑道:你整天就爱看个热闹.不能省省么?一名宫人跑到沈倾华面前请示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有丝竹之声悠扬响起.将庆贺的气氛调动起来。

徐姝却是百无聊赖.勉强吃了几口好菜.喝了几口酒.就嚷嚷道:好热.姐姐陪我回去换身衣服罢。

沈倾华闻声看了过来.忙道:臣妾送两位公主回去。

不了。

顾莲朝她微笑.婉拒道: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再说也不好扰了大伙儿的兴致.我们自己回去.换身衣服凉快凉快再说。

沈倾华一则不过是做个面子情.二则知道徐姝与人并不好亲近.——人家亲姐妹两个自有体己话说.哪里喜欢旁人打扰?因而笑道:那就恕臣妾失礼了。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象征性的离席送了几步。

徐姝连连摆手.你回去罢。

沈倾华微笑止住脚步.看着那对天底下最矜贵的姐妹花远去。

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小的那位还罢了.脾气一贯的娇纵任性.好在只要不惹着她也没什么事。

而护国长公主…….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总觉得她去了观澜阁一年.再回来有了什么不同.却是难以扑捉。

在她身上.一直都有着迷雾一般的东西存在。

不过沈倾华没有太多时间走神.庆贺的宴席还在等着她主持.加上自己封嫔.又得皇帝授予协理六宫之权.正是惹人忌讳厌恶的时候。

因而不敢怠慢其他嫔妃.旋即转身.回到席上八面玲珑的招呼起来。

薛皇后不在场.整个宴席居然风平浪静一直到结束。

沈倾华一直保持微笑到最后.直到回了宫.方才敢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对陪嫁妈妈抱怨了一句.这一整天的.我都快要被眼刀子给戳穿了。

沈妈妈笑道:在什么位置担什么责任.娘娘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忍不住露出几分欣喜.小声道:这样看来.太后和皇上都是疼爱娘娘的。

沈倾华自然也是高兴的.笑了笑.我总不会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还有。

沈妈妈看着她的肚子.努了努嘴.这个…….不能懈怠.赶紧生下一位小皇子.将来娘娘才能走得更远。

提醒她.指了指公孙柔住的方向.万一那位抢先生下男胎.少不了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沈倾华微有黯然.叹了口气.妈妈.我知道的。

她并不知道.这一层担心暂时是多虑了。

就在她做了惠嫔的第七天上头.宫里突然出了一件大事这天下午.天气风和日丽的。

沈倾华让人把一双女儿抱到院子.躲在树荫下乘凉.亲自拿了绡纱团扇.小心翼翼的给女儿们送去凉风。

两个粉团儿似的小不点儿.长得一般模样儿.并排睡在一起.真是说不出惹得欢喜。

忽地一串焦急的脚步声传来.那宫人一脸神色焦急.低声禀道:娘娘公孙贵人落水了什么?沈倾华手上动作一顿.吃惊道:在哪里落水的?人怎么样了?宫人咽了一下口水.脸色难看.在…….在中宫前面不远的一处小池塘.现在人已经被送了回去.太医也去了。

顿了顿.具体的.现在暂且还不知道。

大夏天的.沈倾华有如喝了一碗冰镇凉茶.透心的凉。

自己刚刚主持六宫事宜没几天.就有怀孕的嫔妃落了水.而且…….还牵连到了皇后那边.——微微头疼.只怕麻烦马上就要来了。

192、人心公孙柔落水小产了。

她现今差不多五个多月的身孕,掉下一个成型的男胎,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原本身形娇弱的一个俏佳人,哭喊的尖锐刺耳,声嘶力竭,帮着引产的几个稳婆,甚至连在外头忙碌的宫女们,全都吓得不轻。

徐离过去看望,公孙柔哭的梨花带雨一般,求皇上替臣妾做主……说来也是他有点倒霉,眼下薛皇后都生病不让出门了,原本不该有此一劫,偏偏是有不巧,为着一只心爱的猫儿,找啊找的,就从薛皇后的院子前经过了一趟,结果就出了岔子。

臣妾没有看清楚……公孙柔淌眼抹泪的哭,当…..当时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下,然后……就掉进了水里……拽住徐离的袖子,臣妾落水又慌又急,等到上岸,那人早就不知踪迹了。

徐离眼色难看,跟着你的人呢?下面跪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都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妈妈回到,当时是玛瑙一直陪着贵人的,这几个在旁边找猫儿,一个眼错不见就出了事。

顿了顿,玛瑙也落了水,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就是说…..徐离声音微冷,不满的质问道: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都没有看见凶手?真是一群饭桶!公孙柔虚弱的伏在床边,哽咽道,皇上,不能怨他们……谁能想到宫里会有歹心的人呢?求皇上饶了他们,要不然…..臣妾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可不就更称了小人的歹心吗?徐离眼角一跳,唯有思量。

沈倾华一直站在旁边候立,静默不语。

公孙柔看了他一眼,惠嫔娘娘……一面擦泪,一面哭诉道:惠嫔娘娘你在主持六宫事宜,求娘娘……一定要为臣妾找出凶手,不能轻饶了!沈倾华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她这是当着皇帝的面,提醒自己,如果找不出凶手,就是自己的失职吗?只是面上不好露出什么,微笑道,贵人好生静养,凡事都要以爱惜身子为要。

公孙柔哽咽道:多谢娘娘关怀。

徐离起身,朝公孙柔抬了抬手,你先歇着。

沈倾华忙跟了出去。

恭送皇上和惠嫔娘娘。

公孙柔伏在床上行了礼,皇上一向不是温柔体贴的人,就连每次过来临幸过夜,都好似完成生儿子任务一般。

不过皇帝待后宫嫔妃都是一般模样,倒也没啥不平衡的。

沈氏不过是赶巧,遇上一位不主事的皇后娘娘,她又抢在前头生了女儿,还好不是儿子,不然指不定就要封妃了。

不过说到儿子,不免勾起自己心头的一腔恨意!那个是一个男胎啊!假如自己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可就是后宫第一人了,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能放过了那人!陪嫁进宫的宫女珊瑚关了门,走了过来,小声问道:贵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脸色难看,奴婢觉得,只怕有两拨人呢。

我明白。

公孙柔银牙微咬,表情有些狰狞扭曲。

一个月前,自己发现胎像有点不大对劲。

本来应该一点一点显怀的,但是那一段时间,肚子一点都没有变,甚至不甘心的每天用软尺量,依旧毫无变化。

心里猜测到了什么,又不敢暴露,让重金买通了一位太医私下诊脉,结果胎儿已经停止生长了,成了死胎!也就是说,自己怀孕只是空欢喜一场。

------好不甘心!认真说起来,后宫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可能下手,但是沈氏的嫌疑最大,她赶在前头生了女儿,加上又封了惠嫔,领了六宫之权,在后宫之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了。

但是自己有了儿子,就会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她要推自己下水。

可是死胎的是又怎么解释?自己从未吃过沈氏的东西,也没去他那里呆过,加上她自己当时也怀有身孕,肯定不能在身上藏什么忌讳的。

死胎只是自己不幸,还是……另有人在做手脚?说起来,沈氏产后大出血也算是不顺利。

那么……会不会也是被人做了手脚?沈倾华能想到的疑点,公孙柔自然也能想到,思来想去的分析,疑点越发的集中在了皇后身上。

但是无凭无据的,自己根本无法指控皇后,没准儿反倒还要惹出来其他麻烦,因而便打算制造一个罪证,可是皇后偏偏被禁足,根本没有机会!所以那天,自己便想着去皇后门前转转,借口猫儿走丢了,如果能见皇后一面最好,实在不行见着薛妈妈也成,再退一步,只要让自己进去一趟,就有机会编造一个罪名出来!------结果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居然有人真的对自己下手!皇后已经被禁足,身边只有薛妈妈一个人可以使唤,根本无法开口……那人到底是单纯针对自己?还是想趁机诬陷皇后,一石二鸟之计?总之,这个毒辣的幕后黑手才是大敌!一时间,公孙柔觉得每个人都十分可疑。

沈倾华开始头疼了。

虽然自己早就怀疑薛皇后,但是没有证据,如今公孙柔却在皇后门前落水,矛头再次指向了皇后,——但是,皇后真的有那么傻?还是另外有人陷害?她并不知道公孙柔的弯弯绕绕,假如知道内情,从自己产后大出血和对方怀了死胎一起推断就更可能确定薛皇后的可疑了。

偏偏她们两个注定了不能一条心,自然谈不上一起筹谋。

沈倾华也曾想过去搜宫,但是自己只是一介嫔位,去搜中宫……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否定了。

况且都隔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搜出什么来?而且皇后脾气暴躁,但并不等于她是个傻子啊,即便做了什么手脚,这会儿也肯定找不出来了。

沈倾华担着治理六宫的责任,眼下皇后那边动不得,公孙柔落水的背后找不出任何凶手线索,而且对方还在皇帝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因而心里越发着急,吃不好、睡不香煎熬了几日,嘴角上都起了一个小泡。

徐离也在让人查证,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好消息。

倒是见了沈倾华焦急的模样,安抚了一句,你也不用太着急了,仔细查着,迟早能摸到线索的,何苦把自己熬坏了。

沈倾华谢了恩,却仍然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是自己掌权后的第一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算皇太后和皇帝能够宽容,只怕自己心里也会对自己失望,其他嫔妃更是不会听命自己了。

于是没过几天,她的嘴角上又起了一个泡儿。

——越发连皇帝都不好意思见了。

如此过了几天,徐离不免有些微词,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顾莲在旁边拿了小银剪子,修剪一盆漂亮的金银花盆景,神情专注,对皇帝的抱怨恍若未闻,又拿了小水壶,小心翼翼在叶子上洒了点儿水。

徐离微微皱眉……想起了那次胶东侯夫人进宫,之后过了几个月,沈倾华就出现了胎象不稳,接着是她产后大出血。

原本瞧着公孙柔的胎象还好,没想到又落水了。

而且是在薛氏的院子前面!明明自己已经禁了薛氏出行,身边的人也都控制了,按理说,薛氏应该没有机会做手脚才对——毕竟就算有人贪图钱财,也要看看这份银子要不要得起,但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公孙柔那个蠢货,居然连谁推她都没有看清!沈氏又是刚刚上手治理后宫,有点展不开。

——后宫一团乌烟瘴气的。

难道……要提前废了薛氏?可是薛家残留下来近六十万将卒,以及旗下势力,目前还没有完全消化,现在真的要赶着这么做吗?扭头看去,看见一张素净清丽的面庞,一脸怡然自得,嘴里还在哼着调子奇怪的小曲儿——这个可恶的女人!你给我过来!徐离一把拽住了人,搂进怀里,将那小水壶扔了,哼哼道:没看见我正在心烦么?你倒心情不错呢。

顾莲妙目流转,轻声笑道:你还讲不讲道理?在他心口上戳了戳:你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连带着也不让别人痛快了。

徐离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低下头,在那香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顾莲雪雪呼痛,气得捶他,你又疯了。

我怎么不讲道理?徐离拨开了她的衣衫,将手伸了进去,不断揉搓,享受那别处享受不到的肆意疯狂,嘴里笑道:后宫那一群烦心的女人,可是你给我挑的,出了事,不找你找谁?你少赖上我!顾莲推了他一下,冷笑道:母后早就召了她们进宫选看,便是没有我多事,她们还不是一样要进宫的。

再说了,当时我只是提了一句,可以防着沈家、公孙家等人,该选谁、该留谁,那可都是母后的意思。

抓住胸前的手,你要抱怨,自己找母后抱怨去。

可惜她的力气,根本就不能与徐离相提并论,很快又被强迫摆出投降的姿势,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只能随着皇帝一顿轻揉慢捻,身体一阵阵轻颤不已。

顾莲脸上发烫,马上就该传晚膳了,怕他真的再像方才那样来一次,闹得大家脸上尴尬,不由急道:你到底想要怎样?这个无耻的家伙,对付自己只会用这一招了。

徐离笑眯眯道:为朕分忧。

在她耳边轻轻地咬了一口,要么动一动脑子,要么动一动身子……你选一个。

流氓!无赖!顾莲恨恨地,挣扎道:你放手,我坐起来再说。

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卑鄙流氓!徐离笑着松开了手,自己滚到了一旁,拈了一个葡萄对着阳光晃了晃,暧昧道:好妹妹,你还想不想吃葡萄,上次我还没吃到呢。

顾莲不理会他的言语挑逗,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抱怨,后宫那些破事儿,与我何干?那还不都是沈惠嫔的份内事。

徐离嘴里嚼着葡萄,含混道:沈氏还是太过柔顺胆小了一些,不够雷厉风行。

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了?顾莲一把抢了葡萄,整盘都端走放在了旁边——你不爽,我还不爽呢。

我可没这么说。

徐离搂了她纤细的腰肢,呵呵地笑,你们女人就是爱些个弯弯绕绕的,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点犹豫,到底要不要那样做。

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前,你要能替我分点忧也是不错的。

他倒不指望靠女人解决什么问题。

只不过……总是忍不住逗顾莲玩儿罢了。

事儿事儿的。

顾莲拿了一把绡纱绢扇,在手里慢慢摇着,说到底,还是沈氏的权力不够吗?没胆子想查谁就查谁,而且她对皇上的信任也不够,担心万一做的过火就不好收拾。

瞥了他一眼,皇上找她谈谈心,许诺不管查到谁、查到什么,凡事都有你兜着就成了。

哦?徐离问道:那你在担心谁?皇上亲自去问沈氏吧。

顾莲没兴趣搅和进去,只是提醒了一点儿,说起来,公孙贵人怀着身子,别说是猫儿丢了,就是亲妹子丢了,也不该往不该去的地方凑的,可偏偏她却去了。

勾起嘴角,只怕……还要顺便问问公孙贵人呢。

徐离心里明白,公孙氏自己找猫找到皇后那边,的确十分蹊跷,可是她不至于会拿自己的身孕犯险——就算有什么想头,也应该是先生下孩子再说,否则即便自己因为此事废了薛氏,她也捞不到什么实际好处。

忽然想起一点东西,若真是薛氏和胶东侯夫人做了手脚,沈氏都产后大出血,月份不足的公孙氏岂不是更加危险?莫非……她那一胎本来就有问题?所以将计就计栽到薛氏的头上。

徐离是皇帝,不像沈倾华那样束手束脚的,随便怎么猜想都行,加上他本身性子冷静、反应快,很快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奇怪,薛氏到底是怎么下的手脚呢?抬头看向顾莲,从前叶家那样乱七八糟的环境,你都好好儿的。

倒也不忌讳提起旧事,把心里对薛氏和胶东侯夫人的怀疑说了,然后问道:你觉得,最可能是什么东西有问题?顾莲问道:胶东侯夫人进宫见过皇后?还送了食盒?看着徐离点头,蹙眉想了一阵,既然没有分东西给嫔妃们吃,那……不由想起从前翠微的手段,很快从思维死角跳了出来,或许……那食盒有点什么问题。

徐离眼睛一亮,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倒是对得上了。

我瞎猜的,不负责啊。

顾莲在旁边躺下了,将团扇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自己这个金丝雀真够尽责的,除了讨好主人,还要负责帮忙打点他的女人。

这个渣皇帝不把自己所有的好处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不过自己不多做点事儿,不多显出一点不一样,又怎么在这后宫里生存呢?所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蒙着眼睛自嘲笑了一阵,又道:后宫终究是女人的天下,皇上可别把沈惠嫔的风头给抢了。

用脚尖踹了他一下,你要不给自己的管家树立权威,往后谁还会听她的话呢?将来有事儿还得皇上你烦心,……还得烦我。

你是吃豹子胆了!徐离一把捏住她的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底里却是掩不住的柔情,对了,上次好像有一个人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就丢下朕,这会儿朕倒是想起来了。

哼哼的问,你还踢朕,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罚?顾莲拿开眼睛上的半透团扇,盈盈一笑,那就罚你给本公主捏捏脚吧。

沈倾华没有料到,皇帝会给予自己如此无条件的支持!当然了,那更加想不到的是,这个主意出自于护国长公主之口,出自与皇帝和妹妹调*情的几句话,成就了她在后宫巨大的权力。

她错会了,以为这就是那个冷心冷情皇帝的情意。

因而当她听说,皇帝带着两个妹妹去未完工的狩猎场跑马时,心中更是生出一层感激,这是皇帝故意给自己腾出空来,一举在后宫建立权威的大好时机!与此同时,顾莲和徐姝正在马车里嘻嘻哈哈说笑。

还是姐姐你有法子。

徐姝乐呵呵道:我求三哥好久,他都总是推说没空带我去玩儿,我要自己去,母后又不放心拦着不让。

高兴的挽了顾莲的胳膊,这下好了,今天我非要把骑马彻底学会不可。

这一点上,顾莲倒是和她有差不多的心情。

自己并非真正的古代大家闺秀,现今的身份更是不需要贤良淑德、谨守规矩,当以别样、出挑为重,更何况多一样本事总是好的。

别的不说,至少多了一样乐趣不是。

前世没有那个条件天天去游玩,这会儿有这个资源,为什么不用?反正都已经成这样了,该玩的的、该乐的乐,将来死了也不算白走一遭。

到了西林猎场,顾莲和徐姝带了绡纱帷帽一起下车。

因为出来骑马的是皇帝和两位公主,天子矜贵、公主娇贵,因而整整调动了五千虎贲营做为护卫,另外还有皇帝身边的一些亲随。

猎场的场地已经全面清人,五千虎贲营的军士围了一个大大圈子,中间腾出几里长宽的空旷草地,随便怎么跑马都没有问题。

徐离扶着顾莲上了马,抬头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帷帽摘了,不然跑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带上面纱便好了。

顾莲依言摘了帷帽,飞眉入鬓、眼波潋滟,连上挂着一抹莹透的面纱,手持马鞭轻甩时,整个人透着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流。

因为今天骑马,还特意穿了一身箭袖束腰的胡服,脚上蹬了一双樱桃红小皮靴,说不尽的干净利落。

徐姝在旁边笑道:姐姐,我就说这身装束好看吧。

看了看兄长,又跺脚,三哥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哼,算了!挥了挥手,一副我理解你们的样子,我自己骑就行,前两次差不多都学会了。

胡闹!徐离斥了一句,在侍卫里面喊了几个少年过来,然后朝妹妹道:你挑一个人,等下陪着你一起去骑马。

顾莲放眼看去,这几个年轻的侍卫都长得颇为俊俏,心里一阵讶然,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笑。

真公主就是好,美男帅哥可以排成行的随便挑。

不用想,这些人必定不是只长得好看而已,应该都是世家公子出身,原来徐离带妹妹们出来跑马,还存了做媒的意思。

徐姝又不傻,眼珠转了转,很快便明白过来。

她皱眉,我不用人陪。

徐离沉了脸,要么挑个人陪你骑马。

一时半会儿的,驸马倒是不着急,妹妹的安全却不能不顾,要么朕就让人送你回城去。

徐姝紧紧皱着眉头,嘟哝道:我自己会骑嘛。

顾莲怕他们两人闹僵了,大家都不愉快,便琢磨着劝上两句,但却有一个年轻的侍卫抢了先,欠了欠身,温文尔雅道:想是公主殿下觉得人多不耐烦,也不要紧,公主只管在前面骑,后面有人跟着就是了。

徐姝看了看哥哥的脸色,知道事情没有商量,于是指了指那人,行行行,就你跟在我后面吧。

说着,颇为利落的上了马。

徐离无所谓谁跟着妹妹,只朝那人问道:叫什么名字?其实不是不知,只不过故意要在妹妹面前说一遍罢了。

回皇上的话。

那年轻侍卫剑眉乌眼、面色白净,笑起来的时候甚是温和,有一种观之可亲的气度,恭恭敬敬欠身,微臣云子卿。

徐离看着已经跑出一箭之地的妹妹,朝云子卿叮咛道:她是一个拧脾气,你少说话,但是不能跟的太远。

挥了挥手,快去!其他几个侍卫都有些失望之色,躬着身子散了。

顾莲微微蹙眉,这个云子卿长得虽然不错,但是功利心未免也太明显了。

徐姝一直都是真心待自己好,不由有些担心。

功利心?徐离一双秀长凤目似笑非笑,光华湛湛,有功利心,才会对朕的妹妹死心塌地的好,总比三心二意的要强。

笑容深刻无比,呵……只要他有那个本事讨好姝儿就行。

顾莲听得哑然,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没错。

只要徐家的王朝不倒不灭,越是有功利心的男人,做了驸马,便越会对公主本人忠心体贴,不问缘由为何,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也是不错。

徐离在马上抬头看着她,悠悠道:你倒挺紧张姝儿的。

那潜台词是,对他就不太紧张关心了。

顾莲心道:这不废话吗?徐姝一直都是护着自己,什么时候勉强过自己的心意?能跟你这个恶霸一样?面上却是微微含笑,她是我的妹妹,关心她不是应该的?你快点教我骑马,姝儿还想着打马球呢,回头学不好,她可就要埋怨我拖她后腿了。

徐离哼了一声,路都还不会走,就想着去跑了!他抓住缰绳,熟练灵巧的踏上马镫,一抓缰绳,便飞坐在了顾莲的身后,然后把缰绳递给她,拿好,随便你怎么骑。

顾莲无语了。

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这叫自己怎么学?刚这么想着,徐离便朝马腹上重重的一踢,马儿吃痛嘶鸣,顿时箭一般的飞射了出去,吓得顾莲一阵尖叫,啊,要摔下去了……徐离哈哈大笑,笑声伴随着清风在空气里飘散开去。

顾莲真是后悔跟着这个疯子学骑马了,但是自己又不是徐姝,可没有一行帅哥侍卫等着挑,况且现在骑马难下,只得拼命抓紧了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尽量的伏低了身体保持平衡,……慢慢的放松了点身体,掌握好了马儿颠簸的节奏,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渐渐得了乐趣。

徐离在后面整闲以待,握了她的腰,迎着清风呵呵笑道:妹妹,你这个徒弟的天分还真是不错呢。

193、秘辛顾莲不敢回头,低声急道:你别晃了,我要掉下去的!徐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贴在耳边喊道:妹妹你大点声儿,没听清。

因为马儿跑得开了,侍卫们都在远处观望着,隔得有一段距离,趁机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顿时又惊吓出一串尖叫,不由再次哈哈大笑。

顾莲想用手肘撞他一下,又不敢分神,再说徐离自幼习武的身板,自己那点力气还不是跟挠痒痒似的?眼下到底还是安全要紧,因而抿了嘴,只顾一心一意的骑马,感受那飞驰在空气里的快乐。

其实马儿是精心挑选过的,温顺的很,即便跑得快,步履亦是十分矫健平稳,围着场地不停的绕圈儿,只要好好抓住缰绳坐稳当,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

湛蓝天空、洁白云朵,一望无际的翠绿色郁郁树林。

顾莲仍凭及腰长发在空气中飞舞,感受丝丝凉风,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愉悦,很快便喜欢上了骑马的乐趣。

徐离从侧面见她面色微微潮红,粉白莹润,要不是不远处还有许多人,真想上前品尝一下水蜜桃的滋味,忍耐笑道:玩得尽兴吗?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带你来。

顾莲嫣然一笑,声音宛若银铃,行,本公主准了。

你这女人。

徐离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越学越坏,越学越放肆了。

可这个安静时好似一株出水清莲,坏起来如同不驯服小野猫的女人,一点一点扎进自己的心里,哪怕她再放肆、再无礼,都叫自己甘之如饴——就这样,把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

莲娘。

他轻轻地,声音在阵阵清风里消散,不离不弃,勿相负……顾莲一心专注骑马,精神紧张,加上又是坐在前面迎着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句细碎的话语,只是高兴道:多练几次,我就可以和姝儿一起打马球了。

这么想着,不免又认真的学习感受起来。

一直绕了小半个时辰,腿都有些酸了,方才学着慢慢往后收回缰绳,让马儿减缓速度停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回头,指了前面,姝儿下马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离翻身下马,你等着,我过去看看。

顾莲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姝撇着嘴,云子卿和周围的宫人都散了。

闲得无聊往旁边看去,正好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谷涟漪,她还是一身寻常的宫装,打扮成侍女模样,只是气质有点不大一样。

公主殿下。

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飘了过来。

顾莲回了头,看到一张白净阳光的俊俏脸庞,那云子卿虽然穿着侍卫服饰,但是身量修长、气度不凡,身上是掩不住的世家公子清雅气韵。

他笑了笑,犹如春风拂面一般和煦温柔,说道:前面林子里有不少小兽,像是什么兔子、松鼠,有人还在里面抓到过雪色的小狐狸呢。

哦……顾莲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这个云子卿,样貌长得颇为出挑,说话亦是大大方方的,还专门拣少女们感兴趣的话题,——并且只是抛砖引玉,毫不急迫,等着别人顺着他的话题开口。

这样的泡妞高手,都还是没有把徐姝追到手吗?还有他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徐姝那边没有希望,所以连自己这个嫁了两次的公主都看上了?做驸马……对他就有那么要紧?这份功利心,简直有点过犹不及了。

而这边的云子卿,也在悄悄的打量着护国长公主。

即便隔了一层蹙金线的绡纱遮掩,亦能在心中勾勒出面前女子姿容,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明眸,白瓷一般的肌肤,身段婀娜、气质出尘,委实当得起的绝色二字。

更妙的是,性子居然还是如水一般温柔。

哪个男人喜欢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小的那位实在不好消受,要说这位才真是男人的梦中佳人,只可惜……已经嫁过两次人了。

不过自己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做驸马,就可以……,压下心中的那个念头,反正娶谁都一样,重点只在公主的身份上面。

因而又含笑问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喜欢什么?小兔?还是狐狸?顾莲垂下眼帘不回答,继而明眸一抬,看向不远处,收到一束徐离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要不是怕引火烧身,真想逗逗这位做着驸马梦的少年郎。

呵……,自己可不是真公主啊。

徐离撇下妹妹,目光清亮的快步走了过来。

云子卿并没有回头,不过一直竖起耳朵聆听着脚步声,算计着差不多了,抬头朝顾莲看了过去,认真问道:要是公主一时间难以决断的话,微臣就去多打几只,回头送过去给两位公主挑选,如此可好?微臣实在不知道乐宁长公主喜欢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是为了讨好徐姝才过来的。

顾莲眼里的笑容更深刻了。

这人可真是有点意思,——那番话说给不知情的皇帝听也罢了,当着自己的面,还能这般大方从容的撒谎,水平倒是不错。

是不是听说自己嫁给鳏夫叶东海,结果他又去了青楼,没多久就闹出恩断义绝的事情来,所以觉得自己是个只看皮相、只听甜言蜜语的姑娘?属于很傻很天真的那一款。

徐离走近了,问道:有什么事?云子卿恭恭敬敬回头,行了礼,微臣想给两位公主打点小活物。

徐离淡淡道:不必,你下去罢。

是,微臣告退。

云子卿再次行礼,后退了好几步才敢转身,但是明明走出去了很远,仍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边徐离再次利落翻身上马,在顾莲耳边轻声问道:好看吗?不错呀。

顾莲抿着嘴笑,话音未落就被掐了一把,忍不住哎哟一声,继而回头笑道:不过嘛……比我家好哥哥还是要差那么一点儿。

她巧笑倩兮、眼波横流,像是水里的一朵妖莲般撩人心弦。

徐离看得一阵怦然心动,却恶声道:等下回去再收拾你!三哥。

顾莲可不敢让他真的误会犯了病,戳了戳他,低声道:我觉得那云子卿油嘴滑舌的,一个眼错不见,自个儿就摸了过来。

惯会的搭讪,还尽说一些哄小女孩子的话,姝儿性子单纯,可别再上了他的当了。

能上什么当?徐离听得一笑,姝儿喜欢就嫁给他,不喜欢就算了,即便嫁了以后觉得不好,还可以休了再换一个。

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总是要顺着她的,冷声一笑,那云子卿若是贪慕富贵,就得把朕的妹妹给捧好了!说着,手握住了顾莲的纤腰,不过他最好小心一点!讨好姝儿可以,要是再敢在你面前乱晃悠,哼哼……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顾莲见他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那方才姝儿又在闹什么脾气?看上那位没有?谁知道呢。

徐离抓了她的手,牢牢的放在缰绳上面,妹妹坐稳了。

用脚踢了马腹一下,哼哼唧唧一笑,不着急……,咱们两个回去慢慢儿的说。

呸!顾莲啐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好话。

******和西林猎场蓝天白云下的怡然轻松不同,宫内气氛紧张无比!沈倾华亲自带了几名太医,上门看望薛皇后。

见到薛妈妈时,礼数周到的含笑打了招呼,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好些天还不见痊愈,后宫姐妹都是十分担心,所以……指了指一直低头的太医们,去请了皇上的示下,让这几位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诊脉。

薛妈妈脸色微变,——沈氏的行为有些无礼,但是她也说明了,这事儿是经过了皇帝同意的,自己也不好多做阻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惊肉跳、大祸临头的感觉。

沈倾华让一位太医跟着进去了,自己站在大厅里,看着那个依旧摆在桌上,装着新鲜糕点的雕漆食盒,不由眼角微跳。

皇帝没说缘由,只是交待了一句,把胶东侯夫人带进宫的东西,都搜出来。

真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吗?皇帝是怎么猜到的?在自己怯怯的说出猜疑时,他的表情一丝不变,仿佛早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还交代自己,等到事情办妥以后,让太医为所有的嫔妃都请一遍脉,特别是公孙贵人那边。

他什么都跟自己说,毫无保留,这番信任简直叫自己不敢相信!说来也是羞愧,后宫的事居然还要麻烦皇帝周旋,自己这个协理六宫的人,也未免太过失职了。

只是眼下关系重大,还是先把该办的都办了再说。

沈倾华让人拿了那个食盒,让沈妈妈陪着另外两位太医下去检查,——要不是皇帝给了自己莫大的支持,要不是皇后依然无权无人,今儿的事不会这么顺利,但愿等下能有一个结果。

薛皇后的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尖声道:谁让你们来的?!叫徐三郎过来,他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吗?要把我逼疯吗?言语间,已然有些疯癫,你们想趁着看病给我下毒,我才不会上当!太医在里面连连赔罪,皇后娘娘,微臣只是过来请一下平安脉。

放屁!薛皇后顿时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面全都清楚着呢!像是摔了东西,一串脆响,他徐三郎不是恨我吗?不是怨我折磨了他的心上人,要替那个小贱*人报仇吗?我知道……声音变成哭腔,他不会放过我的……娘娘、娘娘!旁边是薛妈妈焦急的喊声,像是捂了皇后的嘴,声音惶恐,娘娘你快别说了!不要胡言乱语……我偏说!大约是薛皇后挣脱了束缚,反倒大喊大叫起来,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徐三郎……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小贱*人,哈哈……她大笑起来,居然置三军将士于不顾,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亲自跳水去救人!笑过之后,又是放声大哭,我薛萦萦,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沈倾华正在听得惊心动魄之际,只见太医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哭丧着脸跪下,神色慌张道:惠嫔娘娘,这可怎么办?微臣可不想要听到这些……连连磕头,惠嫔娘娘救命啊!听了皇帝的阴私,只怕最后难逃被灭口封嘴一途!沈倾华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自己也有些慌张,皇后的怨愤,即便隔了几道门都听得出,——薛家知道前线的秘闻也不稀奇,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皇帝是不顾性命去救谁了?不不不,这不是眼下最关键的!最关键是不能让消息传出去,否则别说太医,就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吩咐自己的心腹大宫女,赶紧把今天在场的人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少,听见没有?!是。

那宫女亦是脸色一片苍白,赶忙过去清点人头。

沈妈妈从偏殿赶了过来,指了指,问道:方才里面是不是闹起来了?隐隐听着吵得很厉害,出什么事了?别问了。

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惶恐,不知道最好!沈妈妈见她脸色都变了,不便急着追问,只能又折回去看两名太医的情况,没多会再次回来,低声急道:娘娘……太医说食盒没有问题。

什么?沈倾华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忍不住道:不!是不是他们没有检查仔细?怎么……怎么会没有问题呢。

自己已然闹大了,假如没个结果可要怎么收场?好在她一向都还算冷静,思量了一阵,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转头看向沈妈妈,当初胶东侯夫人进宫,带进来的食盒未必只有这一个。

皇后已经禁足好几个月,并没有嫔妃可供她毒害,肯定不愿再放着让自己受损,所以……咱们要仔仔细细的全部搜查一遍!毕竟薛皇后的皇后之位形同虚设,除了薛妈妈,根本就没有能指使的人,很有可能那祸害还在宫里,——反正都已经闹到这份田地,自己没有退路了。

沈妈妈有些不可置信,惊讶道:娘娘的意思,……要搜宫?是。

沈倾华握了握拳,坚定信念,没事的。

像是在安慰沈妈妈,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道:皇上说了,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能辜负他的这一番情意和信任。

沈倾华很快就传令下去,借口太医诊脉,查出皇后身体不适是由误食引起,因而要在宫里找一找源头,顶着巨大的压力,让人把整个中宫搜了一遍!算她运气好。

居然又找到一个,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的雕漆食盒。

薛皇后一是没有人手出不了门,二是得知沈倾华和公孙柔的倒霉样,更舍不得丢了那个宝贝雕漆食盒,居然让人锁在了后屋的箱子里面。

******居然真的是雕漆食盒有问题!顾莲惊讶之余,倒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心,不然一直存着这么个祸害,自己住在这宫里也不放心。

此时此刻,正亲手拎了一个白玉瓷的酒壶,替皇帝续了杯清香甘醇的美酒,轻轻推了过去。

情知对方心情不好,也不劝酒,只是顺着皇帝一杯一杯的倒着。

徐离脸色阴霾,端起酒一饮而尽。

薛沛居然想害了自己的整个后宫!是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么?薛氏那个又蠢又傻的毒蛇,因为不能再生孩子,就连自个儿的身体都不顾,信了胶东侯夫人的话,应下那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主意!想到这里,不由将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墩,阴沉道:就算后宫一时无子,这天下也轮不到他薛家来做!想死……,时机到了,朕自会成全他们!军国大事我不懂得。

顾莲在旁边轻声开口,有些担心,——毕竟徐离有事,自己一样要跟着完蛋,因而蹙眉问道:薛家残部真的那么难以消化?把人分开辖制都不行么?我总觉得,薛沛留着始终都是一个隐患,不定哪天又想出什么歹毒的主意,叫人心生不安。

你是不懂。

徐离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她问,也有耐心解释,薛家之前的势力本来就很大,要不然……薛延平也不敢跟我叫板,所以留下的残部实在不少。

自己端起酒壶喝了一口,继续道:而现在各地的流民军就跟蝗虫一样,一个两个没什么,但是至少还有一群等着扑灭,这仗难讲也许还要打个十年。

一旦军中人数出动的太多,就要提防薛家和其他势力趁机作乱,所以不得不留下薛氏和薛沛,暂时安抚他们的心,免得逼狠了一起狗急跳墙!总不能,把这六十万人一起**了吧。

原来如此。

顾莲点了点头,微有思量,可是……皇上还要担心一个人。

勾了勾嘴角,皇上无子,时间越往后面拖就让人着急,越让人心动摇,万一……指了指幽州方向,要是你们两个对峙起来,不就便宜薛家这些有心人了吗?我猜,薛沛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徐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虽然对哥哥戒备防范,但是轻易并不肯往哪方面去想,此刻被提醒,不免对薛沛的恨意又深一层,……自己之前倒是想轻了!两个大患,都是不得不防。

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顾莲问道:这事儿你怎么处置?你别管,我自有主张。

对于处置薛氏,徐离是早就心里有数的,暂且将薛家残部的烦恼也放置一旁,缓和情绪,不管怎么说,你算是提醒了我。

顾莲抿嘴一笑,趣道:那要怎么答谢?徐离半含醉意地看向她,那及腰长发只用一条碧绿色丝带束了,挽了个堕马髻斜斜坠在一旁,没有任何头饰,反倒衬得她越发的清爽出尘。

谢么?他笑了笑,因为才刚喝了半壶酒,加上之前动了情绪,气血翻涌,伸手一把捉住对面的顾莲,过来……,让我好好的谢一谢你。

一面说,一面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往她嘴里喂,嗯……你少发酒疯!顾莲挣不脱,跌倒了那个厚实的怀抱里,头也被捧住了,实在是强不过他的力气,又不想把酒都撒到自己身上,只得勉强咽了下去。

好妹妹。

徐离带着浓浓的酒气,低声笑道:先头你不是说,好哥哥比那云子卿要强一点么?在她胸前轻轻咬了一口,带着醉意暧昧道:今儿就让你知道,好哥哥到底强在哪里……顾莲仰面看着他,对面那双乌黑的眸子里面火苗跳动、醉意盎然,仿佛下一瞬就要啊呜一下,把自己整个人吞到肚子里面!明明才刚跑了马,还为后宫和薛沛的事动了大气,怎么依旧这般精力过剩?眼下又开始发酒疯了,真是叫人有些无力。

莲娘,你给我生个儿子……他低下头,呼吸间都是一片酒味儿,将脸埋在那对可爱的水蜜桃上面,伴着嘴里的残酒,一遍一遍的用唇舌缠绵掠过。

顾莲的酒量不大,只一杯白酒便有些上头,呼吸渐渐急促,忽然间,下面裙子被撂了起来,一阵凉风掠过,那微微带着茧子的手顺着脚踝、小腿、大腿,一路蜿蜒曲折往上游弋摩挲……最终……停在那叫人羞愤交加的地方。

顾莲有些放不开,徐离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很有耐心的,将手指一点点探了进去,沾湿了,然后再退出来,最后探寻到某一处停留,放松……他用手肘分开她的双腿,对了,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带了蛊惑的力量,手指不停的划着圈儿,一面聆听身下佳人的□反应,一面改变力道,轻轻揉、慢慢捻,叫她不自主的双腿抖动,在她的身心都在自己指尖下一起颤栗……顾莲极力压抑了,但还是控制不住有吟哦声溢了出来,嗯,唔……仿佛是在油面上点了火,顿时将屋子里的气氛点燃起来!胸前亦是一片胀胀的,身下那处更是有潮水般的快*感,一浪比一浪汹涌的拍打过来,叫自己神魂迷失。

在那一刻美妙到来之际,她急促的呼吸着,脑海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徐离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呼出一团团的热气,含笑笑问:哥哥好不好?继续不休撩拨,将自己的舌递进那微张的檀口里面,闭上眼睛纠缠吮吸,直到两个人都沉沦的不能呼吸,方才抬头呼了一口气,喘息道:叫我、叫我……皇上……不对。

徐、徐离……还是不对。

他低头,惩罚的咬了一口。

三哥……徐离将那白皙如玉的双腿架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一手在她胸前揉搓,一面让自己在外面磨蹭徘徊,继续逗她,还是不对,再叫。

顾莲快要被他折磨的羞臊死了,看着那双火苗跳动的眼睛,总算明白他要自己喊什么了,颤声道:好哥哥……真聪明!徐离满意的笑了起来,身体往下一压,轻而易举的填了进去,两个人都是一记深深的呼吸声,他还在轻声问着,莲娘,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低头去吻她的眼睛,再次重复,……好不好?顾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压抑呼吸,心不由己的回答道:……好。

194、千金一笑几番颠鸾倒凤之后,两个人都有一些满足之后的倦意。

顾莲像小猫一样懒洋洋趴在床上,不愿动弹。

徐离的精神头儿却还不错,又拿了一个枕头过来,将她翻了一面,把枕头给她塞在腰下,你躺好,把腰垫高一些才行。

摸了摸那平坦的小腹,笑眯眯道:乖儿子,快点长出来!噗……顾莲刚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顿时喷了他一身,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嘟哝了一句,知道的还不少嘛。

好哥哥知道的可不止这一点儿。

徐离赤*裸着结实的身体,毫无羞臊之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你等着……,回头让你都见识见识。

呵,熟能生巧么?顾莲讥讽道。

吃醋了?徐离笑容玩味的看着她,声音颇为高兴,让我闻闻。

在她身上一通乱嗅,哎哟!这肉都是酸溜溜的呢。

顾莲又叉了一块西瓜,继续吃着,不理他的胡言乱语。

管他徐离是无师自通也好,熟能生巧也罢,——自己还有得选么?就当是他在别的女人那里锻炼技术、熟悉业务好了。

真的生气了?徐离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问道。

顾莲再次把**皇帝的念头想了一遍,啊Q般的得到了安慰,擦了擦手上的西瓜汁,懒洋洋道: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徐离微微勾起嘴角,——这个女人在无意识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看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搂了那一抹纤细腰肢,俯在耳边轻声道:我那里有一本好玩儿的东西,上面什么都有的。

来了兴趣,回头带过来,我们一起看好不好?好玩的?顾莲收回心神,迟疑了下才反应过来,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你是说,……春*宫图不成?嗯嗯……,是也不是,总之比外头那些有意思的多。

徐离解释了一句,继而脸色微沉,口气不善问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顾莲见他马上要翻脸了,再想下去,不免要想到自己和叶东海如何如何,——他虽然不是多疑的性子,但是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自己身家性命还在他的手上,赶忙打岔,有什么稀奇的?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出阁之前,待嫁的姑娘都是见过这些的,母亲还要给女儿讲一讲,为人妇的道理。

啐了他一口,那种下流东西,你还好意思当宝贝收起来呢。

——拜托,比岛国柔情动作片差远了。

徐离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外厉内荏,不过是个纸老虎,听她这么一说释了怀,缓和脸色,笑嘻嘻道:死鸭子嘴犟!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阳光少年的灿烂明媚,不怀好意调侃,方才么,哼哼,有人不是挺喜欢的?顾莲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不许胡说!羞恼交加捶了他一下子,你再胡说,我就……,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何对付面前这位无赖,最后只好气闷道:反正不许说了!不说,不说。

徐离一脸认真,忍笑道:咱们只管照做就行了。

顾莲顿时无语问苍天,噎得不行。

公主!外面突然传来窦妈妈的声音,颇为焦急,公主,你现在不能进去!接着便是徐姝着恼的声音,你个狗奴才,再拦我一下试试?要不是看在你服侍姐姐的份上,早就收拾你了!顾莲此刻衣不蔽体躺在床上,不由尴尬不已,朝外喊道:姝儿你先别进来!自己抓了一件衣服要穿,却被小霸王拦住了。

你躺着。

徐离给她扯了被子盖上,自己飞快的穿了衣衫,这件事瞒谁都瞒不住她的,我去跟她好好说一下罢。

嗯,……好好儿说。

顾莲脸上发烫,自己的确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确定徐姝知道以后的反应,心里忐忑不安。

下一瞬,就听见徐姝的惊呼声,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外厅,气氛微微尴尬。

窦妈妈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宫人们更是早就撵得远远的了。

徐姝往里面看了一眼,……姐姐没有出来,刚才阻拦自己进去,再看哥哥着头发凌乱、满身酒气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突然觉得有点恶心,那种倒胃口的感觉压都压不住。

三哥什么都不用说了!不等哥哥开口,就抢先皱眉打断,不用交待,我不会乱说的,你回去陪姐姐吧。

言毕,转身推门出去。

徐离有点意外,没想到妹妹会反应这么强烈。

原本想着,妹妹和莲娘的关系一向不错,平时亦不反对自己和莲娘在一起,即便今天有点尴尬意外,解释几句就好了。

回到里屋,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真是,姝儿今天跟吃炸药了一样。

顾莲微微沉吟,一时间也猜不出徐姝生什么气。

徐离歇了歇,起身道:你歇着,我去外头的琐碎料理一下。

好。

顾莲躺在床上看着他走了。

自己摸着肚子,想起徐离先头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有些恍惚,——怎么办?就这样听之任之,到时候真的怀上了怎么办?以自己现在这样尴尬的身份,生下孩子来,到底要怎样养大他?独身的公主怀孕生子就够吓人的,生的还是皇帝哥哥的孩子,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自己入宫拼死拼杀?心惊胆颤的,完全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

养在别的妃子名义之下,但谁又会稀罕别人的孩子?还不如自个儿生呢。

更何况,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孩子牵绊更深的了,一旦自己有了徐离的孩子,到时候是否还能这般恣意、这般不管不顾?一颗心,又会被分出多少份?更甚者,万一自己惨死在宫闱争斗之中,孩子又要怎么活下去?情与爱,**和新鲜……,最终都会有厌倦的时候,到时候自保都不能够,又何苦再拖累一个无辜的孩子?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彷徨、不安、恐惧,诸多情绪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交织,形成一个黑洞般的巨大漩涡。

不……,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走那条路!窦妈妈单独走了进来,见她皱着眉头颇为烦恼痛苦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方才不是还和皇帝浓情蜜意的,怎么就……?想了想,小声劝道:乐宁长公主年纪轻,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回头公主细细的说一说就好了。

顾莲想不出让自己感到安全的退路,心中恐惧越来越严重,因此她做了一个决定,慢慢收回心神,微笑道:好,等下我就去找姝儿说清楚。

******——后宫风波很快有了结果。

沈惠嫔带着太医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结果找到了公孙柔丢失的猫儿,经过严刑拷打审讯小宫女,供出当日是受了薛妈妈的指使,下手推了公孙柔。

薛皇后驭下不严、失职误事,被皇帝严厉申斥,于中宫闭门思过悔改!薛妈妈和几名参与算计的宫女们,均被毒酒赐死。

作为知情人其中之一的沈倾华,心思尤为复杂。

私下里,她通过父母兄长对时局有些了解,皇帝现在不肯废了薛氏,无非是薛家的残部还没有安定好,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心中只是疑惑,皇帝他……,到底是为了哪个女子以身犯险?!一刹那,忍不住有些艳羡起来。

这世人谁不惜命?一个男子,为了心爱的女子愿意不惜性命,这份爱意,要何德何能才能消受?听皇后的言辞,那个女子还是已经嫁了人的,有夫之妇……,宫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也就是说……,那个女子最终还是死了。

想想也对,那女子都已经嫁了人,再被丈夫以外的男子救了起来,想来也不好意思再活下去了。

这么想着,沈倾华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腾出功夫想正经事了。

因为那个食盒是用麝香、红花等药物做成,添了其他的东西,每天就那样无色无味的散发出来,以至于后宫嫔妃闻了好几个月都不知情。

幸亏公孙柔出现胎像不稳,自己和她才提前避开了,结果还是一个产后大出血,一个根本就没有生下来!而其他的嫔妃更加倒霉,她们之后还在每天给皇后请安,被皇后歪缠不休,宫寒受损的情况更加严重。

皇帝未免引起后宫里不必要的惊慌,严令自己把消息**,对外只用公孙柔落水的事处置皇后,——嫔妃的调理,亦是通过请平安脉的方式进行。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疑点了。

公孙柔是知道了情况,胎儿已坏,故意自己落水陷害皇后?还是幕后另有其人?如果是前者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后者,那人借公孙柔落水陷害皇后,一石二鸟,四两拨千斤,未免也太叫人心惊了!邓氏姐妹花?管氏姐妹花?是她们其中一对姐妹,还是单独一个?对了!沈倾华猛地心惊,公孙柔她……,该不会以为是自己做的手脚吧?!赶紧叫了沈妈妈进来,细细交待了一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凡事都要多多注意一些。

是。

沈妈妈正色应了,忍了忍,没忍住又问道:那天,皇后娘娘……沈倾华摇头,知道越多越不好,妈妈还是不要再问了。

反正那个女子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翻皇帝过去的阴私?万一不小心,翻出点什么不该知道的,岂不是自找没趣?只是交待道:记得叮嘱那天在场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娘娘!奴婢不是好奇。

沈妈妈急道:不该问消息的就不要问,这个道理奴婢心里明白的。

顿了顿,可是中宫肯定有皇上安插的人,那天的事,瞒得住别人,却断断瞒不过皇上的啊!一脸郑重的问: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娘娘你可想好怎么跟皇上说了吗?沈倾华顿时花容失色,微微张嘴,我……,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节!沈妈妈不免抱怨,皇上这么做,简直就是把娘娘推到风口浪尖!搜了中宫,还得罪了一堆人,又听到这种见不得光的阴私,真是……妈妈。

沈倾华无奈道:这后宫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理的,既然皇上相信我、选中了我,就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便是得罪人也退不得了。

若是自己退了,就再也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甚至还会被厌弃。

罢了,既然瞒不过、躲不过,——与其等到皇帝猜疑,还不如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做好稳妥保证,这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陪我去见皇上。

哪知道见了皇帝,对方却只是云淡风轻说了一句,皇后已然神智不清了,言辞混乱、无须理会。

正在沈倾华意外之际,又听那金振玉聩的声音说道:去告诉中宫剩下的那些宫人,不仔细舌头,薛妈妈等人就是她们的下场!皇帝的目光投射过来,清亮、凌厉,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沈倾华总算是悟过来了,——这哪里是不在意?分明就是……,杀鸡儆猴!还有那位孤零零一人的薛皇后,只怕不疯也得疯了。

一颗心仿佛掉入了冰窖里面,声音微颤,是,臣妾明白。

******而此时,顾莲已经到了徐姝的住处。

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她不清楚对方的火气所起,试探问道:是在怪我,一直瞒着你没说吗?没有。

意外的,徐姝表现的很是平静,甚至自我打趣,姐姐你知道的,我就那样毛毛躁躁的脾气。

还笑了笑,我怕打扰你和三哥,就先走了。

顾莲心思一向剔透的很,见她不欲多说,况且已经做出不生气的样子,自己没有必要再次挑火,因而笑道: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怎么会呢。

徐姝依旧笑着,只是到底和平常略有不同,像是想要把这种气氛带过去,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儿,对了,上次姐姐的那些荷包真有趣。

她在箱子里翻了一个葡萄荷包出来,这个不错,上头的小虫子活灵活现。

又翻了一个紫玉兰的,这个是我的最爱。

一个个荷包的挑了起来,如数家珍。

顾莲的视线落在那葡萄荷包上,微微不自然,——葡萄都给徐离毁了,自己再也不想吃那玩意儿,也不要做什么葡萄荷包。

为了掩饰尴尬的心情,转移话题道:哦……,我还想问你呢,那个云子卿你瞧着怎么样?看着可还顺眼顺意?徐姝不耐烦道:提那人做甚?好不嗦。

顾莲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是作伪,要说那人皮相还是好的,就是……徐姝不甚在意的抬头,有什么话,姐姐只管直说便是了。

我觉得那人功利心太重。

顾莲说了当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看法,——到底不能赞同徐离的意见,男人换女人如同换衣服,徐姝一个小姑娘,丈夫岂能说换就换?若是不提醒她一下,将来没准反被情伤。

是么?徐姝一脸满不在乎,冷笑道:癞**想吃天鹅肉!还真以为自己是潘安转世呢?别说是皇室里的公主,就是平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断没有姐姐妹妹由得他挑的份儿!作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顾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劝道:那又何必?你不喜欢,回头再换一个好的便是了。

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我只是觉得,那人一心猴急想做驸马,别说我已经是二嫁,只怕缺胳膊断腿他也愿意的。

认真道:如此功利,实非良人。

徐姝眼珠转了转,不知何故突然沉思不语起来。

顾莲只拿她当小姑娘看待,叮咛道:你的婚事由自己做主,可要仔细挑了。

我知道了。

徐姝忽地抬头一笑,像是做了什么愉快的决定似的,继而欢喜的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除了母后和哥哥们,就数姐姐你最心疼我了。

******月底二十九,是顾莲的二十岁生辰,只不过顾家九小姐已死,往后都没法再过这个日子了。

徐离安慰她道:想要什么,回头在娴儿的生辰日子上给你办。

顾莲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失落,反正这个日子,也不是自己真正的生辰,再说哪天过生日有多大区别?只是这一节,没有办法跟别人说罢了——包括徐离。

嗯……?徐离重复问道:想要什么?让我想想。

顾莲不去想那些前世今生的事儿,伸手圈了他的脖子,嗯……躺倒了他的腿上,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眼波流盼、嫣然一笑,我想要你的心,怎么办?你这个毒妇!徐离哼哼道:来……他抓了她的手,放进自己衣袍里面,反正一直都给你放在这儿,你想要,就自己来挖吧。

顾莲想要使坏掐他一把,又怕招出火来,抽手回来,笑道:嗯,先放着罢。

你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徐离含笑摸向她的胸口,让我先挖一个。

手上抓住那团柔软的水蜜桃,咋呼道:哎呀,挖到了!呸呸!顾莲将他的手一把拍开,翻身下了美人榻。

日子平静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徐离是个很有节制的人,尽管恨不得天天和顾莲腻在一起,到底还是避嫌,总是隔个三、五日才来一次,平日里只是送些吃食小玩意儿。

这般如鱼得水一样的美好时光,悠悠一晃,很快就到八月秋凉了。

初六那天,是护国长公主的二十岁寿辰。

皇太后先让人送来了礼物,端敬王妃、几位郡主,以及后宫诸位嫔妃,则都是亲自过来送礼道贺,徐姝在旁边说笑不断,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绝。

顾莲着了寿宴吉服,一袭胭脂色的蹙金双层广绫长尾刺绣鸾袍。

上面的鸾凤绣得栩栩如生、极为华丽,羽毛皆用金线挑成,宛若一片灵动无比的五彩云霞,隐隐似要破云而出一般!因为入秋寒凉,外面还罩了一层浅金色小葵枝花的绡纱薄衫,半明半隐,仿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迷雾。

眉如黛,眼若星,欺雪赛霜的肌肤宛若玉瓷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活色生香的灵动之美,恍若一颗宝光流转的明珠。

在一群娇花软玉之中,脱颖而出。

沈倾华之前的淡淡疑惑,再次浮了起来,——之前的护国长公主美则美矣,但一直都是内敛、含蓄的,但只从去了观澜阁再回来,忽然就有一种破茧成蝶的惊心了。

另外奇怪的是,今儿皇帝的贺礼怎么还没有送过来?正这么想着,就见外面跑来一个小太监,跪下回道:皇上有旨,请诸位贵人移步出去乘坐马车,今日宴席设在护国长公主府。

徐姝是一个好玩儿的性子,当即欢喜道:赶紧,赶紧,我早就想出去玩儿了。

沈倾华微有疑惑,那公主府不是之前太后赐下的吗?先不说有点小,无甚可玩,单是驸马在那里住过,这一去就不大妥当吧?岂不是勾起大长公主的伤心往事?不过她一向都是稳重的,不言不语跟了出去。

诸位女眷里面,出门时亦有几句小声的议论言语——然而众人都想错了。

当她们抵达那座崭新的宫殿面前时,看着那御笔亲书的护国长公主府,再到跟着宫人一路走进去,全都震惊的无以复加!不论雕梁画栋,还是飞檐斗拱,无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更不用说那九曲十八折回廊,精妙巧绝的亭台楼阁,一路上琼枝玉树、纱罗缥缈景象,还伴随着一阵阵的袭人幽香,整个公主府布置的恍若一座仙宫!徐离穿了一身明**的五爪团纹龙袍,眼神明亮似水,步履轻快如风,从内门走了过来,含笑问道:妹妹,朕给你准备的贺礼可还喜欢?顾莲的明眸里亦有惊讶之色,盈盈一笑,吾心无所求矣。

哈哈……徐离闻声大笑,一手携了她,一手携了徐姝,走,母后已经在后面花园里等着了。

沈倾华不自禁的环顾了一圈儿,人人脸色艳羡。

她收回目光,跟在皇帝和公主的后面往前走,视线落在皇帝腰间的荷包上,看得出来是崭新的,但却说不上精巧,甚至还有一点点简单朴拙,……为什么会在今天特意戴出来?有何特别的用意不成?思绪一晃,忽然想起一年前的一桩旧事。

195、惊闻那时候,护国长公主刚刚跟叶东海恩断义绝。

皇帝陪着她散心,不说好好的安慰她,反倒一直纠缠在荷包上头,——而长公主也答应得颇为勉强,不情不愿的样子,然后一转眼就去了观澜阁,又隔了一年,才看到这个不属于后宫嫔妃的针线荷包。

真是……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再往前想,当时皇帝御驾亲征去了北面幽州,长公主不等哥哥回来,就仓促的在几天功夫里出了阁……然后皇帝丢下端敬亲王,带着大军飞速赶回来,……再然后长公主就把叶东海给休了!难道说,皇帝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嫁人?!沈倾华心头一跳,——所以长公主只能趁他不在出嫁,结果即便嫁了人,最终还是和驸马恩断义绝,而且一直耽误到现在再也没有嫁人。

试想当时叶东海正值新婚,长公主又是如花似玉一般的容貌,身份尊贵无比,有什么值得他去逛青楼的?不说色心够不够,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这件事,其中本来就很是蹊跷。

还有,还有!太后的病以及对长公主的疏离,也很奇怪。

难怪……,皇帝三天两头的往护国长公主那里跑。

再抬头看看这座崭新的公主府,碧檐金阑、琼苑瑶台,这边海棠嫩紫迷人,那边芍药嫣红夺目,仿若仙殿奇境一般,简直就是一个浓缩版的小皇宫!这恐怕不是给妹妹修筑的府邸,而是……,皇帝用来藏娇纳玉的一座金屋!沈倾华越想越是惊魂不定,仿佛不一小心,推开了一扇不该推开的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隐私秘闻,叫人心惊胆颤!皇帝他……,居然爱慕自己的妹妹!惠嫔娘娘,当心脚下台阶啊。

公孙柔在旁边提醒了一声,走近笑道:娘娘在想什么呢?可别再绊着了。

惹得皇帝都闻声回头看了过来。

沈倾华按捺扑通乱跳的心,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挂念玲姐儿和珑姐儿。

她不过是仓促之间,找了个借口,说完才发觉有点失言了。

除了薛皇后,后宫嫔妃里面只有她诞育下了孩子。

公孙柔当即抿嘴一笑,做娘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到底是不忿,将女儿二字咬得颇重,然后悠悠道:不像我们,没经历过就是不大能体会了。

众位嫔妃本来就挺丰富的脸色,更丰富了。

不过皇帝早已扭了头回去,继续跟两位妹妹说说笑笑。

徐姝在旁边嚷嚷道:三哥,你可不许偏心啊。

扯着哥哥的胳膊晃悠,一碗水得端平了,我也要和姐姐一样漂亮的公主府。

行。

徐离答应的十分痛快,勾起嘴角,你嫁了人,自然就有公主府住了。

意外的,徐姝这一次居然没有反对,而是笑道:好啊。

别说皇帝,就是顾莲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后花园。

在那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之下,树影婆娑、鸟啼花落,设置一圈桌椅,皇太后穿了一身紫棠色的盛装,正坐在席上低头喝茶。

见众人都来了,抬头笑道:哀家腿脚慢,先坐在这儿等你们了。

徐离带着后宫女眷上前请安。

徐宪膝下的两位郡主围了上去,一人坐了一边儿,陪着祖母说笑,端敬王妃的女儿和大公主年纪差不多,都不过两、三岁,由乳娘抱着在旁边凑趣儿。

皇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绕在自己膝前承欢,看了眼前这一圈儿,还有些不太满足,朝沈倾华笑道:等将来玲、珑两个姐儿再大一点,就可以一起来了。

沈倾华不愿意太出风头,微微一笑,是呢。

皇太后又看向顾莲,虽然心思复杂,但在人前还是保持着合宜的笑容,今儿你是寿星翁,坐上席。

心下不免微叹,——这位还真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拍不得,再看小儿子那视线缠绕的模样,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莲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多谢母后,请恕女儿失礼了。

她按寿星翁的家宴规矩坐了正中,左边挨次是徐离、徐姝、沈倾华、邓氏姐妹,右边挨次是太后、端敬王妃、公孙柔、管氏姐妹。

顾莲象征性的以主人身份说了几句,宴席开始,精美菜肴流水般的呈上,丝竹之音悠悠不绝于耳,瓜果新鲜、点心精美,舞姬伶人不停的烘托气氛,——少了薛皇后在场,气氛一直都保持的十分和睦。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

顾莲的心情十分不错,公主的身份算是一个独立的女户,——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仆人,就算自己在府里把墙拆了,都没人管!这么想着,倒是不愿意再回皇宫去了——就是怕徐离不答应。

抬眸看过去时,正好那双乌黑的眼睛含笑望过来,尽管眼神清澈,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些微微不自然的感觉。

又不好仓促避开惹人嫌疑,于是笑问:三哥还想听什么曲子?徐离笑而不答,侧首朝宫人吩咐了几句,取了自己的玉笛过来,起身朝着皇太后笑道:母亲也有许久不曾听过儿子奏曲,正好今儿大妹妹生辰,儿子就借这个机会,献个丑罢。

皇太后虽然心知肚明,小儿子这是要在心上人面前献宝,但是当着众人,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因而笑道:那感情好,大伙儿可都有耳福了。

皇帝还会吹笛子?众位嫔妃都是有些意外,纷纷竖起耳朵。

唯有邓美人是知道□实情的,还远远的听过,倒是不觉得稀奇,只是不好跟别人表现的不一样,也做了一副聆听模样。

伴随着悠扬空灵响起的笛音,思绪漂浮不定。

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她落水,皇帝不顾性命救人,将她留下,以假装遇刺来逼出她的心意;她再次嫁给叶东海,皇帝从前线赶了回来拆散鸳鸯;这之后……,本来自己以为皇帝生气了,所以才将她扔在观澜阁,但是现在看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气消了?还是……,一年时间,刚刚够生一个孩子的!可是不论生下公主,还是皇子,都断然没有偷偷藏起来的道理,要知道皇帝眼下子嗣不稳,若是她真的生了孩子,随便寄养在一个嫔妃名下便是了。

邓美人眉头微蹙,想不明白。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顾莲的确是怀孕了,还生了下来,是男胎,——只不过不是皇帝的孩子罢了。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两位公主殿下。

一名宫人低着头过来禀报,外面有个二品带刀侍卫云子卿,说是猎了几只雪兔,进献给护国长公主做为贺寿之礼。

徐离刚刚吹完了那支含义特殊的《鹧鸪飞》,正在和太后、顾莲等人说笑,猛地听到这么一出,不由动怒,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淡淡一笑,送得正好,让人拿下去炖了吃吧。

什么炖了吃?徐姝看向语气不善的兄长,笑盈盈接了话,三哥别把那些雪兔吓坏了。

回头与顾莲一笑,是我让云子卿送雪兔的,捉了两对儿,姐姐和我一人一对养着玩儿。

顾莲一怔,明眸里露出惊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姝这番话……,岂不是承认自己对云子卿有意?可她之前明明不愿意的,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件事怕是不好收场了吧。

徐离亦是诧异的看了过来,问道:是你让云子卿送的?什么时候?——莫非妹妹之前只是不好意思,其实已经被那小白脸迷住了。

徐姝一脸满不在乎,懒懒道:就前几天啊。

众位嫔妃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皇太后听得一头雾水,更加关心女儿的终生大事,不由插嘴道:这个云子卿是什么人?哀家怎么不知道?徐姝笑道:是个侍卫,长得还不错,也会说话,上次教我骑一会儿马呢。

好了。

皇太后皱眉打断,回头再说这些罢。

心下有些埋怨女儿没心没肺,什么都说,她却不知,——其实是小女儿故意闹得人人皆知,以便达到最终目的。

若在从前,端敬王妃肯定是要出来凑趣说笑的。

如今徐策被扣留在了北面,手中将士架空,这一脉的徐家子孙前途未卜,哪里还有些心思再去掺和?只是低头拨着手里的茶盏,一声儿不言语——气氛有些不好。

顾莲做为公主府的主人,赶忙出来笑着缓和气氛,朝皇太后请示道:这会儿宴席吃得差不多了。

依女儿看,不如换成小桌把席面散开,大伙儿想看花的、钓鱼的,要好的姐妹想单独说话的,三三两两呆在一处岂不有趣?又笑,说起来,我也想好好的逛一下这园子呢。

好,那就散开玩儿罢。

皇太后当即含笑点头,忍不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单就她本人而言,完全当得起秀外慧中、温柔大方之评,人也聪明剔透,心地亦是良善仁慈,同时也不失晚辈们的乖巧讨喜。

若不是已然嫁人生子,其实比沈倾华还要更得自己的心意——终究还是缘分不够罢了。

******宴席散了,顾莲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公主府太大,以至于才逛了小半个就累出一身汗,眼下客人们都**了,只剩下自己,洗了澡,被人服侍躺到床上,真是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去吧,去吧。

顾莲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朝屋里的人说道:老规矩,你们两个在外头轮班睡就行,不用管我喝水起夜,最讨厌迷迷糊糊的时候说话了。

窦妈妈在旁边笑道:倒是便宜她们两个清闲,累了公主。

不过做奴婢的,第一要紧就是顺着主子的心意,略说笑了几句,便领着合欢和灵犀退了出去,低声交待,警醒一点,别睡太死,万一公主叫人都叫不应。

是。

合欢和灵犀齐声应了。

顾莲有点小小兴奋,舒舒服服的摆了一个大字,还来回的翻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来,——以后这座大房子就是自己的了,感觉有点不真实,更多的是则是满意欣喜,**自在,没人打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只是……,兴奋过后,又忽地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说起来,自己算是只生不养了吧。

现在倒是有点明白,生母对自己的那种疏离感情,不养在身边,即便是和亲生骨肉的感情,也是没有机会培养。

七七还算有点交集,还能记起她的音容笑貌、小小脾气,而宥哥儿……,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等他长大了,大概是不会原谅自己这个母亲的。

又想到叶东海,不知道和蝉丫相处的怎么样了。

心思一转,继而浮现出今日白天的热闹场面,想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徐离含笑为自己吹笛子贺寿的样子。

一张张脸,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不断的交织纠缠飘过。

顾莲起初的那点兴奋渐渐冷却,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微有叹息,一刹那的迷茫彷徨之后,又摇了摇头,自己已然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了。

心里这么想着,思绪却是仍然止不住的翻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在梦里,看到了很多个自己。

在乡下啃苞米的顾九小姐,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回家的顾九小姐,栖霞寺决意赴死的顾九小姐,身穿大红新娘嫁衣的顾九小姐,挺着大肚子的叶二奶奶,落入灞水河的叶二奶奶,被留在观澜阁没有身份的女子,改头换面的徐家大小姐,以及……,和皇帝一起沉沦的护国长公主。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顾莲豁然从梦里惊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正在神魂不定之际,忽地发现床上有一个人影,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啊……!想也不想,抓起手边的枕头便砸了过去!下一瞬,那人利落的躲开了枕头,低声道:嘘,是我。

忍不住乐呵呵笑,你是不是睡傻了?除了我,还能有别人进你的房间么?神经病!顾莲气得捶他,气得啐道:半夜三更的,来了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坐在那儿,你想吓死我啊!徐离嘿嘿的笑,我想看看你睡觉的样子。

拉长了声调,指着她的嘴角,挺有意思的,你的口水都流了出来了。

顾莲赶忙反手去擦嘴角,却是上当了。

莲娘……徐离顺势将她扑倒,抱得紧紧的,在宫里终究不方便过夜,所以我让人赶着把公主府修好,找机会出来,就能和你多呆一会儿了。

呸!顾莲抿嘴笑道:还说是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呢。

你也不吃亏的。

徐离开始耍无赖,我不光送你一座公主府,就连自己……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下那处放去,都一起送给你。

顾莲挣了挣,羞恼道:你松开……话音未落,嘴已经被徐离的唇舌封住,深深浅浅、灵肉缠绵,经过几次配合,都已经开始熟悉了对方,熟悉了彼此喜欢的方式。

之前顾莲想着自己一个人睡觉,只穿了抹胸在身上,那层薄薄的障碍,一下子就被徐离除去。

他反手褪掉上衣,彼此肌肤亲密的紧紧贴在一起,摩挲、挤压,渐渐点燃秋凉的空气,两具身体都滚烫起来了。

你起来,这样……徐离的手劲非常大,自己跪坐在床上,轻而易举的将顾莲抱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放了下去。

这个姿势,顾莲的身体就要比他高出半个头,刚好让胸前的水蜜桃,碰着那滚烫的唇舌,——在他手掌的托举之下,不断跪起、落下,再继续……,当两个人摩擦而过的时候,胸前亦是不断的被撩拨挑弄,叫自己身心颤栗。

这是要……,把那本册子都做一遍吗?上次他还真的拿了那本册子过来,非要拉着自己一起看,虽然前世见识过的比这个生动的多,但是和男人一起看的经历却是没有。

更别说,小霸王本身是个精力过剩的,看着看着,不免又是一番巫山云雨。

顾莲一面出神,一面随着身下人的指挥不断起伏,到底体力不如对方,没坚持多会儿便觉得累了,忍不住喘息坐了下来,歇会儿……胡说!这会儿……,怎么可以歇?徐离呼吸急促,但是体力却比她好得多,让她慢慢躺下来,换了最最平常的姿势继续进攻,进去、再出来,反反复复,直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到再也忍耐不住,最终释放了那一腔炽热的欲望!两个人汗津津的伏在床上喘息着,感受着潮水褪去的余韵……徐离仍旧不忘拿了枕头,给她垫腰。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顾莲问他,真有了,要怎么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离斜躺在旁边,用手指拨弄着她的长发,打着圈儿,就说朕看上你身边的小宫女了。

他道:宫里乱糟糟的,孩子依旧养在你的身边,这样你也免得牵挂不是。

顾莲也曾想过这个法子,虽不十分完美,但暂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叹气道:有些太过明显,但……,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好了。

徐离躺在她的身边休息,别想太多,忧心忧虑的只是自己烦恼,只要你能把孩子生下来,我自然会替你们周全的。

顾莲心思微动,——孩子对于男人来说,意味什么,自己心里当然清楚,特别是对于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或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就算不为自己,徐离为了他自个儿的血脉,也是会尽力周旋的。

这样宽慰了自己一番,感觉好了不少。

歇了会儿,顾莲让合欢等人重新热了水沐浴,本来一番收拾要睡觉的,结果徐离又拉着她在水里缠绵了一次,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顾莲在公主府里住的十分惬意舒心,从未有过的快活。

如此过了五、六天日子,徐离却是不满意了,派宫人将她接回了皇宫,面色不悦的叱责道:朕给你修公主府,可不是让你拿来当乌龟壳用的!你只顾自己高兴,就躲在公主府里不管朕了。

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回头好好的收拾你!顾莲坐在花树下的石头上面,没底气道:修得那么好,还不许我新鲜几天么。

哼。

徐离斜眼看着她,我还不知道你?又道:好好的在宫里呆着,朕让你回公主府才准回去。

顾莲睨了他一眼,恶霸!徐离本来有些恼火的,这会儿反倒被她逗笑了,朕要是恶霸的话,那你就是一个母老虎、母夜叉!蹲身下去,笑了笑,岂不般配?顾莲扭了脸不理他,一抬眼,正好看到对面花窗后一抹**身影闪过,当即朝池塘边上的谷涟漪抬了抬手,示意她过去看看。

眼下新皇宫还没有修筑好,徐家的府邸虽然不算小,但是要容纳一个后宫的莺莺燕燕们,却是有些拥挤了,因而撞见人也不稀罕。

片刻后,谷涟漪陪着沈倾华从扇子门后走了出来。

顾莲心思转得飞快,——看见皇帝和妹妹在湖边说话,她不说过来请安,却偷偷摸摸的藏起来,何其古怪?不由想到之前那次,正好她带着侍女躲在假山石洞里,但是在外面的时候,自己从来都不和徐离说暧昧的话——沈倾华到底猜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皇帝对后宫诸人的掌握比自己多,因而站起身来,面色不变,轻声问道:沈惠嫔避而不见有蹊跷,怎么回事?徐离也是看着对面,从池塘的对面绕过来还的走一会儿,他勾起嘴角,上次沈氏去中宫搜查的时候,薛氏说了灞水河的事。

灞水河?顾莲微有思量,摇了摇头,顾九小姐早就死了,丧事也办了,除了知情人和叶家、顾家的人,旁人应该猜不到。

微微一笑,多半还是上次假山的事留了后患,倒是吓着沈惠嫔了。

心念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让人保守秘密,除了死人和利益一致以外,还有什么,会比绑架在一起来得更安心呢?更何况,小宫女哪里比得上世家出身的晋国公小姐?徐离在旁边道:无须担心,朕会交待好她的。

不。

顾莲心思已定,淡笑道:或许……,沈惠嫔可以帮我一个忙。

她侧首看向皇帝笑了笑,只是怕要委屈皇上了。

徐离警惕的看着她,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是好主意。

顾莲侧首轻声说了几句,看着他脸色古怪,不由一笑,好哥哥就替妹妹担待一些罢。

说着,掸了掸灰往前走去,笑吟吟留下一句,皇上回去罢,我与沈惠嫔去那边掐几朵花儿。

这边谷涟漪很有眼色和分寸,在离开皇帝和顾莲一定距离,就停了下来。

顾莲笑盈盈的迎了上去,看向沈倾华,这么巧,惠嫔你也出来逛逛。

朝着谷涟漪挥了挥手,然后道:我知道那边有几处凤仙花开得好,咱们过去掐一点儿,回去细细的捣了,正好把指甲新染一下呢。

沈倾华尚在惊魂不定之中,是自己一时失策了,不该藏起来,而是应该大大方方过来请安的,……而且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居然是武功的!好在她性子沉稳,又有世家女的身份支撑,勉强微笑,好,就依公主所言。

196、素手一路分花拂柳往前行走,寂寂无声。

沈倾华在心里有一千种猜测,一千种打算,思绪有如云海一般翻腾不定,——大长公主一向脾气温和如水,但是眼下对自己起疑,等下会不会突然翻脸?她的心头一跳,总不至于……想起身后那个跟影子似的宫女,越想越是害怕。

莫非是要把自己待到僻静之处,再下毒手不成?!就是这里。

顾莲回眸看了一眼,瞧她神色紧张、步伐迟疑的样子,便知是谷涟漪吓着她了,因而撵了人,含笑问道:惠嫔,你瞧着这些凤仙花可还使得?沈倾华见她目光一片清澈无尘,心情缓和了不少,继而不免失笑,长公主若是真的想要灭口,哪里用得着自个儿亲自动手?因而大大方方跟了过去,打量了下,花儿是开得极好的,只是忘了拿花囊过来了。

顾莲顿时觉得她是个妙人儿,于是吩咐合欢道:去拿花囊。

将一干宫人包括谷涟漪在内,都撵开了。

沈倾华还是有些紧张,试探问道: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颜色的?既然是染指甲,自然只有胭脂红和紫红使得了。

顾莲随口敷衍了一句,掐了一朵大红色的凤仙花在手,惠嫔你知道吗?她掠了掠耳边碎发,母后一共生下五个儿女,除了妹妹以外,三个哥哥里面,我和三哥的感情是最要好的了。

沈倾华眼角一跳,强压心绪,是,看得出来。

哎……顾莲幽幽的叹了口气,将那凤仙花随手扔了,小的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大我很多,姝儿又小又淘气,唯独三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我们总是在一处玩,一处说笑,好得就跟一对孪生子似的。

她忽然抬起眼眸,嫣然一笑,将来玲姐儿和珑姐儿长大了,想来也是如此。

说到女儿,沈倾华心里不自觉的添了一丝柔情。

顾莲细细打量着她的眼色,然后背转过去,低了头,我时常都想,要是我是一个男子,或者三哥是个女儿就好了。

声音里带出一丝烦恼、苦闷,以及纠结不安,像现在这样,兄妹俩太要好倒成了错误。

沈倾华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果然,皇帝是爱慕自己妹妹的!兄妹之情,已经过犹不及,最终变成了禁忌之恋!顾莲揉了揉眼睛,红通通的转过身来,轻轻的拉住了她的双手,惠嫔……泪盈于睫的望着她,去年在假山的时候,想来你也听见了,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早晚都会猜到的。

无奈苦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公主……沈倾华一生中从未如此慌张过,不知说什么是好,眼下秋意凉爽,却是不自控的冒出一头细汗,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从前……顾莲一脸恍恍惚惚,像是陷入了回忆,无意识的揉搓着凤仙花,雪白的素手沾满了红色花汁,哥哥还看中了一个小姐,长得和我很像,打算娶回来做妻子的。

素手宛若白玉,花汁有如鲜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之美,可是,那女子却阴差阳错的嫁了别人。

对方已经知道灞水河的事,以沈家的势力,想要打探这点消息,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既然如此,就让自己稍微误导一下吧。

后来那个女子不幸落水,三哥他……,还不顾性命的跳了河去救人,可惜终究还是没有救上来,所以……垂下鸦翅一般的纤长睫毛,当我孀居再回来时,三哥就不想让我嫁人了。

可供顾莲伤心的事太多,随便想想,就能不费力的掉出眼泪,她哽咽道:我……,往后不嫁便是了,只做一个听话的好妹妹。

沈倾华的双手被她握着,听到此处,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当初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也曾有人暗地里表露过爱慕之意,——就在前几天,自己还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名字。

可是自己心里明白,除了父母之母、媒妁之言定下的那个人,终究都是虚妄,所以从来不敢多言过一句,多行过一步。

一直谨守内心不敢逾越。

而皇帝和长公主……,简直就是荒唐!他们是亲生兄妹,怎么可以……,真是想一想都喘不过气来,实在是太骇人了!顾莲继续说道:方才三哥有些不高兴,我劝他……双臂间的莹白色绡纱在风中轻轻飘舞,好似浮萍一般,使得她看起来越发的楚楚可怜,不管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都不与惠嫔你相干啊。

皇上!沈倾华一双妙目尽是惊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颤声问道:你是说,皇上他……,他……却是说不下去,只剩下牙齿在不停打架。

你别怕。

顾莲摇头,一脸单纯认真之色,我已经劝过三哥了,他也答应了,只要惠嫔你忘了这些就好。

手上用力握了握,使得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然后轻轻的问,惠嫔……,你能忘了吗?——与皇帝和公主的名誉相比,与皇室丑闻想必,自己的性命微不足道!沈倾华极力镇定心神,但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一开口,声音不自禁的比平时尖锐许多,甚至在打着颤儿,我、我……,会的,会的!不……,公主,妾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顾莲不想让她吓破了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松了手,好,忘了就好。

一脸忧伤的转过身,重新掐了一朵凤仙花在手里,一朵、再一朵,等到合欢拿了花囊来,已经握了一大捧了。

沈倾华看着她和宫女一起弯腰忙碌着,只是呆呆站在一旁。

看着那双十指纤纤的素手,那血红的汁液沾染其上,衬得眼前这位殊色照人、身份矜贵的女子,好似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

美丽之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危险!惠嫔娘娘。

一个小宫女飞快的跑了过来,神色略显紧张,胶东侯夫人求见,说是来给皇后娘娘送中秋贺礼的。

胶东侯夫人?沈倾华收回心神,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

上次进宫就送出那么大的一个祸害,还害得自己产后大出血,调养了好一段,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子再进宫!对了,前次的后宫风波明面上是薛妈妈做的,那食盒的问题并未曝光,胶东侯夫人是进来打探虚实的吧?眼下皇帝还没打算清除薛家,没有安置罪名,不论是皇后病了,还是胶东侯夫人进宫送中秋贺礼,这都是很平常的事儿。

可是……,万一又放了什么祸害进来怎么办?沈倾华担待着六宫安危事宜,推脱不了,又不想像顾莲那样去找皇帝撒娇,免得让皇帝觉得自己无能,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过去瞧瞧。

回头看向顾莲,公主,皇后娘娘现今病着,妾身过去招呼一下。

哎……顾莲笑盈盈拉住她,嗔道:理她作甚?情知对方心里的担忧,自己同样不想让胶东侯夫人进宫,——若不是她在后面搬弄,薛氏又是从哪里知道灞水河的事儿?!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温柔之色,别去了,我们的凤仙花还没掐完呢。

沈倾华为难道:可是……你去告诉胶东侯夫人。

顾莲看向那个小宫女,吩咐道:就说皇上有旨,现如今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一句话便解了麻烦,断了后患。

小宫女不敢违背长公主的意思,但也不敢乱传话,忐忑之间,不由向自家主子投去求助的目光,请示做个决断。

沈倾华心情复杂,颔首道:去吧。

顾莲微笑道:来,我们继续掐凤仙花罢。

即便要绑架她跟自己在一条船上,也不能一味的威胁,恩威并施、利诱兼用,再适当的帮忙解决一点麻烦,这样才能让人心甘情愿。

******朕什么时候说了要杀人灭口?徐离好笑问道。

现在啊。

顾莲替他掰了一把石榴籽,伸手递到面前,盈盈一笑,而且皇上还下了一道旨意,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你还敢矫诏?!徐离哼哼唧唧的,抓起她的手,一粒不剩全倒进了嘴里,嚼了嚼吐了,罢了,罢了,你吃吧。

拿起帕子擦了嘴,石榴最玩意儿最没吃头,还不够费事的呢。

顾莲便不管他,自己一粒一粒的吃了起来。

徐离喝了几口花茶,笑容微淡,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哼了一声,胶东侯夫妇真有意思,居然心存侥幸进来打探消息,不知收敛!也罢,既然她自寻死路,那朕就成全了她!顾莲抬眸,心里疑惑却并不多问。

反正不管皇帝怎么处置薛家的人,自己都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悠悠笑道,不管你怎么打算,总之别让胶东侯夫人再进宫就行,要不然……,皇后娘娘又该听些个灞水河的故事了。

徐离眉头一挑,朕知道,薛家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添乱。

那就好。

顾莲起身去铜盆里洗手,一面擦着,一面说道:来的时候,正巧在路上还碰见了姝儿,嚷嚷着还要去西林猎场,我看她玩心重的很。

想到打猎跑马就想到云子卿,继而想到上次生日宴席上的事,说来也是奇怪,头些天我去问她的时候还不乐意,一转眼又变卦了。

或许之前是小女儿家害羞吧。

顾莲摇了摇头,瞧着不像,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秋日浮光不够浓烈,但一样有着灿色如金的光芒,透过纱窗洒了进来,落下一地斑斑驳驳的影子,仿若一副泼墨写意的画卷。

两人说着家常闲话,时光就在这样平淡如水的气氛里流走。

顾莲看向窗外,已然是晚霞满天的浓丽景象了,不由打住话头,起身道:等下该传晚膳了,我还是回去吃罢。

自己又不是嫔妃,总不好整天陪着哥哥一起吃饭。

徐离点了点头,不满足道:得空了,还是一起去公主府呆着自在。

过些日子罢。

顾莲笑道: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前前后后的,宫里谁不是眼巴巴的盯着你,哪里走得开?更不用说,你还有外头的事情要忙呢。

言毕,翩翩然的出去了。

下台阶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

夕阳西下、彩霞绚烂,说不尽的温馨和煦景象,再过几日,在叶家的中秋佳节团圆宴上,一家人欢聚一堂,却早就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叶东海、七七、宥哥儿,还有李妈妈和蝉丫,还有麝香、玉竹、谅儿、宋三娘,他们可会想起自己,还是已经遗忘了。

******中秋那天,叶家三房团聚在一起围了一桌。

叶东海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浑**月,再想起身上皇宫和别人团圆的那个身影,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坐在他旁边的黄蝉,柳眉杏眼、瓜子脸,挽了妇人头,金钗珠花点缀其间,脸上亦是施了淡淡脂粉胭脂。

今儿是喜庆的日子,穿了真红色的刻丝小袄,配以一袭刻丝泥金如意云纹撒花长裙。

站在虚设的主母席旁边,忙着招呼宴席,已经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妇人了。

七七差不多三岁了,捧了一个香甜的红皮石榴,去逗两个弟弟玩儿,声音清脆宛若银铃一般,乐呵呵道:想不想玩儿?想玩你们就过来拿啊。

姐姐,姐姐……福哥儿快一岁半了,走得还挺稳当,可惜到底小了许多,腿短撵不上,哇的一声就哭了,要,要……叶大太太赶忙斥道:七七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逗着弟弟玩儿呢?玩也不许!七七嘟着小嘴,把脸一扭,又不是不给他了。

叶东海待一双儿女极好,便是伯母也不能轻易喝斥,更何况七七又没做错什么,当即喊了丫头,去多拿几个石榴过来,都给福哥儿。

侄儿如此不给脸面,叶大太太的表情不太好看。

叶大老爷赶忙拉了老妻一般,扯到身边,低声斥道:东海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少当从前他小的时候,再呼来喝去的。

又递了个眼色,还有别去招那个小丫头,你忘了她娘是谁了?倘若受了一点半点委屈,要了你的命!福哥儿是叶大太太的宝贝疙瘩,可是宫里的那个女人却得罪不起,她不仅能要了自己的命,还能要了叶家上下的命!因而只得忍了气,重新拣了一个石榴给福哥儿玩。

那边七七依旧一脸不痛快,撇了撇嘴,走到宥哥儿面前说道:你快点长大,以后我只和你玩儿,不和别人玩儿!惹得宋三娘等人都笑了,弟弟每天都在长着呢,不能再快了。

七七不信,等他长了牙,把我吃的都分给他!抬起下巴,看向父亲认真问道:爹爹你说,弟弟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就长得更快了?叶东海抱了女儿放在膝上,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和笑道:是的,宥哥儿很快就能和七七一起玩了。

七七这才满意了,又问宋三娘,那弟弟什么时候长牙?宋三娘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因而笑道:快了,快了。

那就好。

七七更加高兴了,跳了下去,在弟弟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把石榴塞到弟弟怀里,给你玩儿,以后你要听我的话。

众人听得都一起笑了。

二爷。

玉竹上来回话,低声道:段九在书房等二爷回话。

叶东海当即起身撇了众人,赶去书房,留人在外面守着,然后关门领着段九去了里面,方才问道:如何……,可有什么消息?段九看着那双期待的眼睛,实在有点不忍心说下去,——小师妹不知道内情,只管如实转告消息,那个女人……,只怕已经成为皇帝的禁脔了。

据涟漪说,皇帝在长公主处时常避开人逗留,并且曾经夜宿公主府。

在段九看来,一个男人如果执意要得到某个女人,走到这一步实在正常,更不用说那个人是皇帝!只不过,却不忍心打击面前这位痴情种子。

怕他听了想不开,只含混道:皇宫里的戒备十分森严,公主府也是,涟漪平时不得随便走动,还是赶着今天中秋佳节,才见了家里人一面。

语气微顿,说是……,公主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叶东海脸上不无苦笑,她是她的好,自己是自己的好,从今往后再无交集,——也罢了,总好过一起赴死,丢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孤苦伶仃。

谁让自己护不住她呢?已然如此,或许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都断了……,免得再惹来皇帝疑心猜忌,叫她陷入后宫争斗漩涡中!亲手斩断那最后一丝牵绊,从此一别两宽。

******月明星稀、夜幕深蓝,水银般的月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皇宫里的中秋团圆宴席上,顾莲穿了一身海棠色的对襟羽纱长衣,宫缎素面挑线湖水裙,旁边徐姝一袭馥彩流云纹宫装,坐在一起好似一对双生姐妹花。

她俩脑袋凑一块儿嘀嘀咕咕,不时传来细碎笑声。

场地中央,公孙柔正在飞快的跳转着胡旋舞,广袖长裙、身姿窈窕,虽然她个子小了一点儿,但是舞动起来行云流水一般,颇有几分看头。

不怪她跳得卖力,最近皇帝明显对自己十分的冷落。

仔细回想了下,是从自己小产以后开始的,——是因为自己落了男胎,让皇帝感到伤心失望了?还是因为……,她有些走神,加上胡旋舞转得很快,忽地一个错步,居然被裙带绊倒跌在地上!徐离刚喝完了一杯酒,见状微怔,到底没好意思笑出来,吩咐宫人道:快扶贵人起来。

后宫女眷瞧了,都各自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公孙柔涨红了一张脸,羞恼的爬了起来。

沈倾华主持六宫事宜,皇后又病着没有出场,因而时刻都注意着席上众人,赶忙上前搀扶,一面询问,贵人跌着哪儿没有?一面吩咐宫人,快去叫太医过来,给贵人瞧一瞧。

公孙柔十分厌烦她,——什么玩意儿?不过生了两个女儿,就敢带着人去搜中宫,还真当自己是副后了!这会儿假模假样假惺惺的,故意喊了太医过来,是嫌自己的笑话闹得不够大,非得再喧哗一下吧。

心中虽有万千不满,当着皇太后、皇帝以及其他诸位女眷,到底不敢流露出来,不顾脚疼咬牙站了起来,没事,不用传太医了。

暗暗吸了一口气,强作没事儿人样走回座位坐下。

把沈倾华一个人撇在场中央,颇为尴尬。

惠嫔。

顾莲笑盈盈喊了一声,招手问道:方才那个桂花馅儿的月饼,里面包了核桃仁的,可还有吗?我吃着不错,等下想多拿一碟子回去。

徐姝搭话最是在行,当即配合笑道:是啊,我也觉得今年的桂花特别香。

两个人一唱一和,不着痕迹的化解了尴尬气氛。

沈倾华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两位公主在给自己台阶下,而且别说她们帮了忙,就算不帮忙也得讨好着,赶忙笑道:有的,有的,等下妾身就叫人送过去。

其他人看在眼里还没什么,无非是觉得顾莲和徐姝出于一番善意。

邓美人却有些心情复杂,——自己被劫持去萧苍军营,迟早会传开的,加上皇帝厌弃了自己,在这后宫已经完全失势了。

护国长公主的橄榄枝,现今已经投向了主持六宫的沈倾华——自己前途一片暗淡。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对她有些帮助和裨益,不求她让皇帝重新宠爱自己,好歹给自己留几分脸面,给个用武之地,否则可真的要老死在这后宫之中了。

可惜顾莲听不到邓氏的心声,不过即便听见了,若是无事……,也不想和她来往的过于密切,——邓氏在观澜阁住过一阵子,没必要惹得旁人猜疑。

皇太后一向喜欢热闹团聚,虽然有公孙柔的小插曲,也不影响情绪,宴席一直闹到过了子时,方才倦了吩咐众人散去。

皇帝让嫔妃们都散了,领着两个妹妹,一起送了皇太后回去。

然后出门,借着送妹妹回住处的功夫,说起闲话,你们想学骑马,就得赶在这两个月里头,再往后天气冷,寒风嗖嗖就别再出去了。

徐姝连连点头,笑道:够了,三哥多陪我们去几次就行。

之前顾莲和徐姝住的很近,后来皇太后对顾莲有了意见,便将她的住处调远了,因而徐姝回去了,顾莲和皇帝还单独走了一段儿。

月华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徐离不时的看一看她,却不言语,只是无声的微笑。

如是再三,顾莲有点不好意思,嗔道:看你那傻样儿,又喝多了吧。

徐离仍是一脸含笑看着,不吱声儿。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脉脉含情,忽地有个小宫女仓促追了过来,离了数步,慌忙跪下磕头道:启禀皇上,大公主屋里的猫儿吃坏东西,……死、死了,结果把大公主给惊吓到了。

顾莲心头一跳,直觉告诉她只怕又要起风波了。

你先回去。

徐离面色冷了下来,附耳低声叮嘱了一句,朕过去看看,你就不用去搅这趟浑水了。

事情隐隐牵扯到了薛氏,只怕难缠。

197、海誓山盟大公主锦绣是养在皇太后跟前的,徐离折了回去,脚步匆匆往前赶,才转弯穿过月形拱洞门的时候,忽一回头,发现顾莲还原地站立看着这边。

虽然夜色沉沉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却能感应到,流动在空气的那一丝眷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像一根看不见的蛛丝轻轻粘连。

徐离嘴角微翘,——这个口是心非、不敢承认的女人,真是可爱极了。

他心情柔软的穿过了那道月洞门,方才在宴席上咬了一口嫌甜腻的玫瑰月饼,那种滋味……,这会儿又在心头浮了起来。

有些东西,等待越久才越叫人回味悠长。

月光下,另外一头静静站立的顾莲收回了目光,——虚情也是情,假意也是意,至少那些欢愉和快乐,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在那一刻,自己忽然好像有点分不清了。

轻轻摇了摇头,好像那样就能摆脱心里的淡淡困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窦妈妈和合欢等人一眼,转身悄然回去。

回了屋,窦妈妈上来悄声道:公主别担心,奴婢这就让人过去打听。

顾莲托腮坐在洒满月光的窗台边,心思有些漂浮,只是嗯了一声,不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锦绣是我的侄女儿,做姑姑的关心一下也是平常。

——其实只要不踏破他的底线,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

窦妈妈眼睛一亮,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顾莲撵了人,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的独处。

或许徐离的爱是一个精美牢笼,但是……,自己在这个牢笼可以恣意生活,无惊、无惧、无苦、无伤,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颠沛流离,他将自己安置妥帖,以他自身为屏障挡住一切风霜!在自己累的时候、倦的时候,可以没有丝毫担心的安然休憩。

不论情和爱,那都是在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以后,才能滋生出来的东西,那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自己的心里是否长出了什么?还是说……,从前那颗发过芽的种子,又重新复活生长起来了。

到最后,会不会长成让自己不敢相认的参天大树?顾莲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抓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几大口,方才冷静一些,不想再继续胡思乱线下去,推门出去吩咐道:人回来了,直接过来禀告于我。

去的人是灵犀,她的性子比合欢要稳重不少,回来时,先关了门才回话,大公主养了一只猫儿,许是在外头吃坏了东西,结果死在了墙根儿。

大公主过去抱它玩儿的时候,看见那七窍流血的样子就给吓住了。

顾莲微微皱眉,又不是外头的野猫,既然是在大公主身边玩儿的,平日里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怎么会到外头去吃东西?这里面有些蹊跷,压下不提,问道:现今大公主情形如何?太医去了。

灵犀回道:说是受了惊吓,给开了一副安神汤,嘱咐多休息,别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

顾莲一瞬间静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后宫暗处藏了一双拨弄是非的手。

从胶东侯夫人带了香料盒子开始,害得沈倾华和公孙柔胎像有问题,一个产后大出血,一个怀了死胎,后宫的一吃春水就被搅浑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公孙柔的不幸,遇到薛氏这样不管后宫专门添乱的皇后,偏偏徐离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皇帝,——他要问话,就是千金也难封住太医的嘴。

于是给了她一份八字评语,自作聪明、心术已坏!本来她发现自己怀了死胎,不论是直接告诉皇帝,撒个娇、求个情,还是交给沈倾华来处置,都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却自以为是的要去陷害薛皇后。

徐离当时与自己说的时候,冷笑道:今日她有胆子去陷害薛氏,难保他日不会再去陷害别人!见沈氏领了六宫之权,不知道在朕跟前上了多少回眼药了。

顾莲听得真是啼笑皆非。

就连自己都不敢跟徐离耍心眼儿,公孙柔倒是胆子不小,她大概不清楚,——对于徐离这种自负强势的男人,撒娇玩玩儿阳谋可以,玩阴谋……,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罢了。

思绪转回来,停在公孙柔被人推下水的地方。

如果当时是她自己跌落下去的,倒罢了。

如果另有其人,又会是谁?那人不光害了公孙柔,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毕竟那人应该不知道死胎的事,然后再让薛氏背上毒害嫔妃的罪名!当时沈倾华刚刚封了嫔,生得又是女儿,这一招使得公孙柔怀疑她了吧?否则就不会不断的在皇帝面前,给沈倾华上眼药了。

是沈倾华吗?如果不是,那背后这个人可隐藏的够深的。

只一招,便让沈倾华、公孙柔、薛皇后三人猜疑不休,要不是薛皇后被禁足不能**,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如今大公主又出了事,——之前皇帝公布的消息,是薛妈妈推了公孙柔下水,这下子只怕大家都要怀疑公孙柔,怀疑她对大公主不利了——真是一趟够深的浑水啊。

因为是中秋夜在宫中不方便,加上大公主被死猫吓着了,等顾莲见到皇帝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大公主好点没有?她问。

没事。

徐离眉头微皱,说道:就是吓了一跳,当时哭得厉害而已,今早朕过去瞧了一趟,除了不肯说话,已经跟平时差不多了。

顾莲本来想问查到什么没有,不过一看皇帝的表情,便是事情不顺遂,没敢多嘴烦他,而是替他续了一杯清茶。

徐离脸色阴沉,冷声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张狂!可是生气归生气,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上帝,不可能凭空猜出是谁害了猫儿,——而且还不是立即死,而是让猫慢慢死在了屋里,最终吓到了大公主。

此人心思慎密,没头没绪怕是不那么好查的。

陪着徐离静静坐了一会儿,有臣子请求书房回事,于是辞别了,领着人心思恍惚的出了门,秋日天凉,合欢上来加了一件紫缎昭君兜披风。

从偏门下了连廊口,正好撞见迎面走过来的沈倾华。

她的脚步微顿,微微裣衽,给公主请安。

皇上去书房了。

顾莲微笑道: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领着她往旁边僻静的地方走去,问道:可有什么线索了?清风徐徐,吹落一片片半黄半青的秋日落叶。

有一点。

沈倾华站在一棵积年古树下面,身着七、八成新的鹅**宫装,神色略略有点疲惫,说是那只猫儿最近总爱出去偷嘴吃。

摇了摇头,眉宇间是一抹掩不住的烦忧,别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也难怪她感到疲惫,出事的人是皇帝的嫡长女,出事的地点是太后的寝宫,就算皇帝对大公主感情淡薄,但却肯定在乎太后的安危!——叫自己如何不头疼?顾莲和她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她是徐离的嫔妃,一旦将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撕了自己的心都有。

在这之前,在可以的范围内尽量以善意待她,算是结一个善缘,也省得往后怨上加恨越发的解不开。

不必如此烦恼。

想了想,斟酌说词道:既然事有蹊跷,那么背后自然就有人在捣鬼,一时没头绪猜不出也是有的。

提醒可以,但却不愿意把自己搅和进去,反过来想,这件事的结果对谁最有利,那么就越有可能是那个人,你好好琢磨琢磨,或许会有新的线索呢。

其实自己心里已经猜了一个人选,但是越俎代庖的事还是算了。

对谁最有利?沈倾华微有沉吟,一刹那的恍惚出神,——加上从前的悬案,事情有点纷乱如麻,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答案。

顾莲突然体会到了作壁上观的好处,优雅的转身离去了。

刚回到屋,灵犀就脚步匆匆迎了上来,关门回道:刚得的消息,在大公主身边服侍的紫韵投缳了。

顾莲目光一闪,没做声。

算起来,紫韵是薛氏从娘家带来的最后一人了,在薛妈妈死去以后,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

她一直在大公主身边负责照料起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皇帝生气下了旨?还是她自己觉得前途晦暗,所以寻了短见?不过以薛家如今的情势,还有胶东侯夫妇掺和的事情来看,紫韵身为薛家奴仆,早晚都是难逃一死,或许早点走了反倒是一种解脱,省得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顾莲微有叹息,——从来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薛氏做了那么多的恶孽、坏业,此刻还是好好的活着,若不是她肆意**,或许还能做一个虚架子的皇后呢。

虚架子的……,皇后?顾莲突然想到另外一件要紧事上头,不愿意被人打扰,没做声,闭着眼睛朝窦妈妈等人挥了挥手,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沈倾华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思量起来。

是啊,这一系列的事件对谁最有利呢?皇太后、皇帝和两位公主,首先排除了,皇后不可能害她的女儿,自己亦是没有做过手脚,——而皇帝才宣布了薛妈妈害了公孙柔,她应该不会傻到,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打眼吧?那么就剩下了那两双姐妹花,到底会是谁呢?管氏两姐妹入宫一向表现平平,论姿色、出身,都不是数一数二,皇帝待她们姐妹也很平淡,相对来说可能性比较小。

而邓贵人和邓美人,前者是皇帝亲自从前线带回来的,后者是皇帝潜龙时就开始在身边服侍,并且不论是邓恭,还是邓猛,都是两员不可忽视的铁血虎将。

特别是邓恭,居然连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不顾,临时倒戈徐家,这才快速的平定了济南之乱,……除了邓峨眉,邓恭的妻儿老小悉数惨死其中。

沈倾华忽地心头一跳,是了……,邓恭一脉和薛家可是血海深仇啊!那么,会是她吗?第一次陷害薛皇后,第二次算计大公主,——一旦开始这么想,很多迷惑的地方都能够解释的通了。

沈倾华往椅子后面靠了靠,一时静默无声。

庭院里,种了一株有些年份的老桂花树,花枝摇曳、娇黄点点,仿佛开了一树星星点点的黄玉珠子。

一阵秋风掠过,卷得空气里尽是香甜的气息,间或有明媚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过,衬得蓝天更蓝,白云更白,有一种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繁盛,真是好一抹灿色如金的秋光。

沈倾华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落在那漂亮的景致上,只是在不停的推测,不停的琢磨,……是不是她?又要怎样,才能让那幕后的人露出马脚?事关皇太后和大公主的饮食起居,自己身上的担子委实不轻。

一定要想法子把那幕后黑手揪出来!******大公主只是受了惊吓,好在她年幼,对魑魅魍魉没有实际的概念,除了变得有点胆小以外,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别的问题。

吃饭睡觉慢慢恢复正常,服侍她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么一耽搁,徐姝念念不忘要去西林猎场骑马,顺延到了十几天后,惹得她老大不高兴,不满道:真有意思!今儿你推我下水,明儿我弄死你一只猫,吓得你家闺女魂不附体,也没人管管,真是一团乌烟瘴气!语气里,隐隐对沈倾华颇有指责之意。

到了西林猎场,顾莲和徐姝早就换了一身箭袖胡服,挂了金珠坠子的面纱,各自牵了一匹矫健的马儿,两人站在一起低声说笑。

很快有一批年轻侍卫走了过来。

徐姝看了一圈儿,皱眉道:去把云子卿叫来!徐离正在旁边亲自检查马鞍、马镫,听了回头道:前一次不是嫌他嗦吗?又何必再找来生气。

实际上,还是对上次的雪兔寿礼耿耿于怀。

只不过自持身份不愿掉价,——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反倒一股子小家子气,好似信不过自己的心上人,要跟那小白脸跑了似的!切!那云子卿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徐离心里别扭着,徐姝却比哥哥更加别扭,上次我让他帮着打了雪兔,说好要当面道谢的。

撒娇央求道,之前我是自个儿心情不好,看谁都烦,今儿心情不错,还让他过来陪我骑马吧。

见哥哥神色不悦,灵机一动,催促帮忙让顾莲上马,好姐姐,帮一帮我。

用手响亮的拍了马儿一记,马儿顿时撒蹄往前慢慢跑去。

胡闹!徐离瞪了她一眼,吩咐人,去叫云子卿过来!旋即追上了顾莲,翻身上马坐在了后边,余怒未消,姝儿这是着了魔了。

小丫头的心思,不好猜。

顾莲在前面抿嘴一笑,抖了抖缰绳,许是之前就已经看上了云子卿,只不过面皮儿薄,不好意思,所以才闹了别扭呢。

又道:到底姝儿是个什么心思,还得看看才知道。

徐离微微蹙眉,不解道:这云子卿……,有什么好的?反正朕是没有瞧出来。

顾莲轻笑道:女人么,还不是都爱听点甜言蜜语的。

是吗?徐离轻声笑问:那你也喜欢听咯?靠近了一些,用又轻又温柔的语气说道:等下朕跟你一起回公主府,给你说一夜。

顾莲哧的一笑,话唠!清风徐徐、凉意缕缕,前方是一片黄黄绿绿的秋天景象,比起上一次过来,多了几分淡淡的秋光晴好,让人心神安宁。

顾莲微笑道:等到春天来临时,来这儿放风筝一定感觉不错。

莲娘……徐离温柔的喊了一声,那声音宛若阳光一般洒开,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莲抿了嘴缓缓回头,看向那双乌黑宛如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面含着说不尽的绵绵情意,叫自己心里生出一片柔软。

他少年般的咧嘴一笑,甜不甜?那笑容仿若一道划破晴空的耀目金光,照亮周遭的一切。

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从来都是如同烟火一般转瞬即逝,但是在这一刻,却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叫人不能拒绝。

顾莲抿嘴一笑,何止甜?蛀牙都快长出来了。

蛀牙是什么?徐离眼睛明亮,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道。

蛀牙啊。

顾莲拖长了声调,——古代糖是金贵的东西,大多数人没机会得这个毛病,心下想逗他玩儿,故意瞎编道:就是男人撒谎,说些个不着边际的谎话,女人听得牙酸牙痒牙疼,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最后牙就坏了,蛀掉了。

徐离见她眼里尽是狡黠的坏笑,便知道是在扯谎,哼哼道:那我就让你牙全部蛀掉,全都掉光!呀!顾莲声调惊讶,回头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瘪嘴老太太?我就喜欢瘪嘴老太太。

你口味真重。

…………见他噎住,顾莲忍不住清脆笑了起来。

还笑?你还笑!徐离伸手去掐她的腰,凑近了些,低声威胁道:你等着,今晚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重口味……呸!顾莲拍了他一下,嗔道:再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徐离闻言哈哈大笑,声音清越,惹得一群侍卫纷纷侧目看了过来,他利落的一挥马鞭,马儿顿时风驰电掣一般的冲了出去。

顾莲惊叫连连,却被稳稳地圈在那有力的双臂里面。

马儿跑得不停颠簸起伏,周遭景物快速掠过,有着电影画面一般的变幻更迭,使得一切都好似梦境,如梦如幻般迷离美丽。

跑了好几圈儿,方才慢慢放缓速度闲逛起来。

顾莲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愉悦轻快,嘴角勾出一抹愉悦弧度,慵懒的往后靠了靠,抬起手遮住眼帘,仰面看着一望无云的湛蓝天空。

徐离被当成了人肉椅子靠背,哼哼唧唧的,你倒舒服。

顾莲大言不惭,是挺舒服的。

两个人贴身说着小儿女情话,也不着急,仍凭马儿悠悠的往前慢跑开去,你斗一句嘴,我抬一回杠,偏偏却也十分和睦——气氛甜蜜而温馨。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徐姝的尖叫声,啊……,快停下!顾莲和徐离都吃了一惊,双双闻声回头。

只见徐姝的马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得飞快,最后竟然冲进了树林子里,仿佛是马儿失控了,后面云子卿快马加鞭追了上去!虽然有谷涟漪跟在附近,徐离仍让不放心让顾莲在外独处,当即带着她,一起策马往林子里面追!周围的侍卫亦是蜂拥而至,——不论是皇帝出事,还是公主有事,他们的脑袋都要搬家,因而跑得飞快!树林里,枝枝蔓蔓横斜伸长出来。

低头,抱紧我!徐离动作利落,将顾莲打横侧坐着,窝到自己怀里,用双臂替她挡了树枝,目光锐利的盯着前方,——不过转瞬功夫,怎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绝无可能!他在战场上亲自提剑厮杀的时候,比眼前更惊险、更骇人的情况,不知道遇到过多少种,虽然心中着急,但是还能够冷静下来,高声喊了一句,姝儿!你在哪儿?!随即朝身后侍卫挥手,喝斥道:散开,他们跑不远的!找了一阵,忽然有人喊道:马儿在这边,在这边……众人都闻讯一窝蜂追了过去。

徐离赶到时,却只见一匹马儿在悠闲的吃草,不是妹妹的马,那么……,就是云子卿的马了。

正在打量着地上的痕迹,分析另外的一马二人去了哪儿,忽地传来一记带着哭腔的声音,三哥,我在这里……众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在一片林深草茂的地方传来动静,然后走出人来,乐宁长公主和云子卿共骑一马,缓缓的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徐离沉着脸问道。

三哥、姐姐……徐姝只顾呜呜咽咽的哭,哽咽道:吓……、吓死我了。

云子卿翻身下了马,指了指马儿眼角的伤痕,解释道:公主不小心抽到马儿的眼睛,马儿受了刺激就一阵疯跑,微臣见情况紧急,就从自己的马上跳了过去。

露出一脸庆幸的样子,还好拽住了缰绳,在林子里绕了几圈儿到底停下来了。

徐姝还在马背上哭,发脾气道:这马不好,我要宰了它!198、宫闱让我下来,看看姝儿。

顾莲朝着徐离低语,然后两个人陆续翻身下马,自己上前去扶住徐姝下来,拉到怀里安抚道:别哭了,没事就好。

徐姝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吓坏了。

顾莲轻拍着她,心下却是有一些小小疑惑。

徐姝看似天真娇憨,实际上却并不是莽撞冒失的性子,----总觉得刚好抽到马儿眼睛有些太过凑巧,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现如今,她和云子卿可算得上的亲密接触过了。

虽说身为皇室里的公主,不必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扭捏,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讲的,----当着众人的面让人陪着骑马没什么,孤男寡女的单独去了林子里面,然后再同骑一乘出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少不得会惹来一些流言蜚语。

只怕……,最后真的要嫁给这位云子卿了。

想到此处,忍不住打量了一眼。

云子卿温文尔雅的站在旁边,浓眉大眼、肤色白净,有着世家公子的矜贵,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算的上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从外形上来说,和骄傲明丽的徐姝也算般配。

回去吧。

徐离声音微冷,打断了顾莲的沉思,朝妹妹问道:好点没有?你是骑马回去,还是走路回去?再不然等人抬轿子来接?姝儿想来是吓着了。

顾莲有些不安,说道:走路太远,等人太久,你陪着姝儿共乘一骑回去罢。

不。

徐姝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刚才忍那一下就够了,何必让哥哥也沾了自己的晦气,拒绝道:我好了,可以自己骑回去的。

言毕,翻身上了马。

顾莲担心道:不是说那马儿脾气坏么?换我这匹罢。

徐姝在马上俯视她,浅浅一笑,没事的,我慢慢骑就是。

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美丽女子,小心自保、步步谨慎,有心计,也有手段,可是心底却抹不去一丝良善,一份纯真。

自己的命运,就是因为她的这一点良善而挽救。

当初徐家退了她的亲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和毁了她的一生没有什么区别,已然是结怨了;而且大嫂还信了郭元益的鬼话,给她下毒,不免又添了一重仇;后来因为她是哥哥的未婚妻,差点在安阳门前遇害,于是再加一份恨意!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记得自己和她无冤无仇,记得自己提醒她茶里有毒,并没有因徐家的种种迁怒自己,没有视而不见,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在前路未卜的情况,是她将自己从万丈泥泞中拉了出来。

否则的话,只怕姐姐的那种凄惨死法……就是自己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乐宁长公主?还会遇到什么想做驸马云子卿?命运就是这般无情!想到云子卿,徐姝用眼角余光往旁边看了看,没有看见人,想来正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吧?当然了,他最好给自己老实一点!以为真的自己看上他了?因为害羞才闹别扭?以为自己是个傻姑娘,凭他那小白脸的样子,就能叫人神魂颠倒?呵……,他倒是挺自信的。

----真真可笑!******因为徐姝出了意外,当天顾莲和徐离都没有再去公主府,而是护送她回去,三人一致封口,没有跟皇太后提起猎场的事。

没过几天,晋国夫人单独求见了皇太后。

沈家和云家是多年世交了。

讲了一句开场白,然后很快转到正题,云家老爷子现任吏部侍郎,他家的孙子辈里有个老六,今年十九岁,生得仪表堂堂、人才风流,神仙一般的人物,现如今在御前做了带刀侍卫。

陪笑点了一句,样样儿都好,就是还未成家立业人没定下来。

如此这般,替云子卿说了许多好话。

晋国夫人原本是一番好意,也算是提携世家的子侄,她却不知,这桩姻缘会给沈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倘若知道,便是打死她也不会来了。

皇太后把话听了,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答应嫁女儿,还得自己看看云子卿再说,这边和颜悦色的说笑几句,然后让人送晋国夫人去惠嫔那边。

沈倾华见到母亲十分欢喜,但是听说是来给云子卿做媒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敢流露出异样的情绪来,小心翼翼问道:是吗?母亲怎么想起做媒来了?宫里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晋国夫人听女儿隐隐指责,不悦道:你这是怎么了?云家和沈家多年交好,能帮衬的当然要帮一下。

又道:再说云老六做了驸马,得了势,不说帮你什么大忙,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好处的。

她这么想也不奇怪,沈家出了后妃,要是云家再出了驸马,凭着两家一直交好互相支持的关系,当然是共赢的局面。

但是沈倾华却不这么想,而是隐隐担忧。

且不论云子卿是为什么要做驸马,便是和自己无关,但是往后皇宫家宴上肯定有机会碰见的,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隐形炸弹。

不说别的,就是他对自己表现的熟络一点,就够那些有心的人给自己找事儿了。

要知道,现在自己正处在后宫的风口浪尖之上!可偏偏这些,又不好跟母亲直接说明,而且母亲已经做媒,太后必定会找来云子卿考察一番,再看从前乐宁长公主的态度,这门亲事多半是跑不了的了。

你到底怎么了?晋国夫人隐隐察觉女儿的不对劲,担心问道。

没什么,就是最近宫里的事太多。

沈倾华随便撒了个谎,但是不欲多说,接着便转移了话题,最近有瑶华的消息吗?她……在端敬亲王身边可还好?说到小女儿,晋国夫人不免难过起来,瑶华她……怕是好不了了。

沈倾华也是一阵伤感。

----说起来,都是自己害了妹妹。

要不是自己刚好听到皇帝和长公主说话,让皇帝起了忌讳,又怎么会突然想着把妹妹送去北面?虽说妹妹做了端敬亲王的侍妾,已然没有什么好结局,但是……留在京城起码还安宁一点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凄凉的远离故土和家人。

可是这些曲曲折折,同样的……不能跟母亲说,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烂在肚子里,苦在心里,日日夜夜忍受惊慌不安的煎熬。

送别了母亲,沈倾华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才能冷静下来,继续安排眼下后宫的棘手事儿。

这些天想了许多法子,都总是觉得有细节不够妥当,又被推翻,反反复复自己都觉得头疼了。

不行!再等下去,只怕皇太后和皇帝的耐心都要耗光了。

叫了沈妈妈进来,吩咐道:就按昨儿商议的法子行事罢。

是。

沈妈妈应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心,最近……娘娘好像待皇上淡淡的,这是什么缘故?万一皇上恼了,可不好。

我……沈倾华不由叹气,无奈道: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自从长公主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后面见着皇帝,再也没有办法平静如水,总是不自主的有些回避。

前两次皇帝过来看望时,宫人们围了一堆,拿了女儿作为话题,自己仍是如坐针毡一般,更不用说单独和皇帝相处了。

说起来,还真是亏得自己产后恶露不止,大夫让多调养一段日子才能同房,皇帝不曾留宿临幸,否则的话,在床上还不知道有多尴尬呢。

沈倾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听到那些阴私?!要是那天没有和抱琴去假山就好了。

******茯苓关门进屋,然后又从后面走到小院里面。

邓峨眉一面舒展的比划着形意拳,一面声调平缓的问道:有急事吗?并不等侍女回答,又道:要是不急,就等我把这套拳打完再说。

茯苓名为侍女,实际上是邓恭手下一名部将的女儿,比一般的丫头大气从容,听了对方这番这话,悠悠一笑,不急,奴婢等着贵人。

如此又等了一小会儿,邓峨眉方才收住身形,拣起旁边的棉纱细布擦了擦汗,随手一扔,步履轻快的走了过来。

贵人请看。

茯苓展开了手里的裙子,指着上面的几道抓痕,低声道:才从洗衣房里拿回来的,多了这些痕迹。

我瞧瞧。

邓峨眉拿了裙子,对着阳光仔细地看了看,勾起嘴角,看起来,像是被猫儿抓出来的。

笑容越发深刻,如此这般,是想说那只吃坏东西的畜生,回魂来捣乱了么?呵……有点意思。

茯苓低声,不知道是谁在捣鬼呢。

邓峨眉不以为意笑笑,除了你我,谁都有可能啊。

顿了顿,朝着沈倾华的住处指了一下,不过嘛,眼下应该是那一位最着急。

毕竟薛皇后已经被皇帝幽禁起来,薛妈妈和紫韵也死了,薛家便是想替大公主找出背后的人,在宫中也是无人可用了。

倒是沈氏,主持六宫由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茯苓点头道:那一位看着温柔敦厚、端庄大方,实际上心眼不少,更别说她现在手里有了实权,少不了要弄点风浪出来的。

邓峨眉将裙子搭在栏杆上,淡淡道:怨不得她,这本来就是她份内的职责。

抿了嘴儿一笑,大公主在皇太后的寝宫出了事,换了别人,只怕比她还要着急呢。

茯苓有些担心,她这是起疑心了。

疑心就疑心吧。

邓峨眉并不急着清洗身上的汗液,等着落汗,忍受着身上微微粘连的感觉,----这实在不算什么,当初自己在井下呆了七天八夜,那滋味……才是真的美妙无比呢。

端起高几上的清茶喝了一口,继续道:无凭无据的,她也不敢闹得太大,无非是旁敲侧击罢了。

茯苓皱眉道:这恐怕才刚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无妨。

邓峨眉眼睛微眯,心里只是恨,不知道薛家还要存在多长时间,薛皇后和薛沛又要荣养多久,声音不知不觉带出冷厉,静观其变!然而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一些。

第三天上头,一干嫔妃陆续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如今薛皇后一直在病中静养,因而只需给太后请安,两位公主早就到了,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

护国长公主一如既往的温柔娴静,奇怪的是,今天乐宁长公主也安静下来,一反常态的没有叽叽喳喳。

再环顾一圈儿到场的嫔妃们。

做了惠嫔的沈倾华一派端庄大方,公孙柔一贯的娇态柔弱,和自己同出一脉的堂姐继续做布景板,管氏两姐妹正在交头接耳,细细的说着什么。

一人一颗心,这一群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心思。

邓峨眉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年纪偏小,相貌也不算出挑,皇帝虽然看起来一碗水端平,对后宫嫔妃都是雨露均沾。

但是每次来自己那里,多半都只是说说话,做个面上情而已,真正留宿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在心底嘲笑,大约是自己这具身体没什么乐趣吧。

正在出神,忽地有个小宫女抱着一只猫进来,启禀太后娘娘,这是重新给大公主找的猫儿,和从前那只是一个品种……话未说完,怀里的猫儿突然蹿了下地!啊呀……激起后宫女眷们一阵惊呼声。

下一瞬,那长得和死去猫儿一般模样的家伙,直直的朝着邓峨眉扑了过去!吓得茯苓一声大叫,有些慌乱扑打,走开,这猫疯了!邓峨眉脸色微沉,一把抓住那猫儿的脖子,看向那个惊慌失措的抱猫宫女,赶紧抱下去罢。

心下冷笑,面上却是露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这猫还没驯服,野得很,是不能拿给大公主玩儿的。

是是。

那宫女慌张接了猫,紧紧搂住,怯怯声道:太后娘娘喜怒,奴婢先把这个小畜生带下去关着,再回来请罪。

皇太后皱眉道:去吧,不用再来了。

转头问邓峨眉,可抓着你了?邓峨眉笑道:没有,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那就好。

皇太后还有些心有余悸,看向沈倾华,哀家不耐烦去教训人,回头你去斥责那奴才几句,怎地连个猫都抱不好?还有猫儿是什么人挑的,还没驯服就敢拿进来,好好的赏一顿板子!是。

沈倾华恭敬应道。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渐渐明亮起来,透出几分淡淡的浅金色光辉,将整个庭院笼罩其中,使得树梢的黄叶更黄,秋意更浓了。

顾莲安静的坐在太后身边,静默不语。

看来沈倾华压力很大,找不到线索,甚至病急乱投医的去诈人唬人,----只不过邓峨眉是个性子坚韧的,这招未必有效呢。

因为这个小插曲,皇太后的心情也不太好,加上最近忙着安排云子卿入宫,要为女儿的终生大事忙碌,因而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众人散了。

顾莲领着自己的人回了住处。

谷涟漪请求单独说话,关了门道:公主以后离那个邓贵人远一点。

怎么了?方才她抓猫的那一下子,用了巧劲儿,拿捏关节,又快又准,一屋子的大家闺秀看不出来。

谷涟漪笑了笑,奴婢却知道,那身手绝对是有练过的。

顾莲一惊,你是说她会武功?很厉害吗?这个嘛。

谷涟漪回道:邓贵人的父亲是十分厉害的战将,女儿会一点拳脚,也不是很稀奇的事。

至于厉害不厉害……,对奴婢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般的弱质女流来说,单独遇到只怕就要吃亏了。

顾莲当即想到了公孙柔的落水,如果……,照这么去推断的话,邓峨眉的嫌疑简直呼之欲出!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以后我会注意不与她独处的。

而另一边,邓峨眉也领着茯苓回了房。

吓死我了。

茯苓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贵人手脚利落,不然被那猫儿抓伤可就麻烦了。

说着,又是疑惑,真是奇怪,那猫儿怎么会只扑你呢?法子多了。

邓峨眉轻轻一笑,比如在我的衣服上熏点东西;又或者弄个和我打扮差不多的人偶,让那猫天天练习扑抓;再不然,直接让那猫正面对着我,突然狠掐一把,可不就朝着我跑过来了。

茯苓听得瞠目结舌,这……邓峨眉原本还有一丝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说到女人间的这些勾心斗角,自己可是身经百战了。

祖父一共十六个儿子,自己的父亲又是庶出,六房这一支邓氏血脉,从来都是不起眼的那一支,卑微的那一支,处于劣势的那一支,战队、攀附、争斗,自己从小就在那种氛围里长大的。

从来就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自己见不到的。

不管是沈氏也好,别人也罢,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吧!在让薛家那个祸害消失之前,多拉几个人陪葬也挺不错。

和一心往上爬的父亲不同。

自己的记忆里,永远都停留着母亲的叮咛,哥哥的关怀,姐姐的温柔,弟弟的顽皮,以及他们鲜血淋漓、横七竖八,躺在自己面前的惨景!父亲他伤怀了一阵,如今飞黄腾达了,又有了新的妻室侍妾,将来自然还会有新的儿女子孙。

那些血海深仇,全都成了他攀附皇权的垫脚石!只剩下自己,一颗心日日夜夜滴血不休。

茯苓还是有些不明白,嘀咕道: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说,猫儿扑了谁就是谁害的吧。

不过是无凭无据想吓唬人罢了。

邓峨眉悠悠一笑,说道:万一我胆小呢?吓得魂不附体,病了呢?万一再慌里慌张处理点什么,最好胡言乱语几句,自己把马脚给露出来,对方不就满意了。

笑话!自己要能被鬼魂之说吓到,早就该吓死了。

******惠嫔有些太过求全,太心急了。

顾莲悠闲的翘着一条腿,脚尖微点,那柔软的缎鞋细窄光滑,鞋尖上缀了几粒大小不一的珍珠,轻轻晃动着,在阳光下折出莹润漂亮的光芒。

徐离轻轻踢了她一下,批评道:吊儿郎当。

顾莲当即放下腿,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口中道:妾身聆听皇上的教诲,记下了。

复又坐回去,端端正正的一丝儿不错。

面上做得认真,脸上的偷笑却是有点绷不住了。

徐离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威胁道:你再给朕装,看朕……语音一顿,忽地瞥见小几上的一瓶东西,勾起嘴角一笑,上次你说什么来着?嘿嘿,口味重?眼下是在公主府里,顾莲一听便知他又不老实了,当即瞪了一眼,少来!不太好意思的嘟哝了一句,我在说正事呢。

有些慌乱,惠嫔一心想要做的最好,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幕后黑手,兵行险招,只怕会惹来麻烦……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抓到了床边。

徐离扯了她头发上的束发丝带,将她双手缠住,捆在了床梁上面,然后拿了那一小罐蜂蜜过来,再解开她的衣服。

顾莲羞窘不已,气得伸脚去踢他,放开,像个什么样子?!你还敢厉害?看朕切了你的尖爪子!徐离先将她抱在床上站着,让那束带再捆得更高一些,然后再把人挪出来,自个儿一松手,她就刚刚好足尖悬空离地,上不去也下不来。

顾莲忍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喊道:放我下来,手疼。

那就这样。

徐离抱起她,让她的双腿圈在自己的腰上,抬起一条腿放在床沿当凳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声音坏坏的暧昧,别乱动,不然就要掉下去了。

看着那张白里透红宛若桃花扑水的俏脸,轻轻的香了一口。

将她的衣服剥得更开一些,露出一片雪白的香*艳,用手指沾了蜂蜜,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不离不弃,勿相负。

顾莲看不见内容,只觉得胸口一片黏黏的,羞恼道:黏糊糊的,等下弄得到处都是。

忍不住有好奇,你写了什么?徐离笑嘻嘻道:不会弄到到处的。

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许睁眼,你细细的感觉一下,就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

他低头,顺着笔画一口一口的舔舐起来。

顾莲只觉得胸前酥酥麻麻的,起初还能记得笔画顺序,一横、一竖,然后是一撇一捺……,只刚刚分辨前面几个字,就开始止不住的战栗,就连脚尖都绷紧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空白,完全不记得后面写了什么。

片刻后,徐离抬起头问道:猜出来了吗?顾莲涨红了脸,小声道:不离、不弃……后面呢?不,不知道。

没关系。

徐离又粘了一些蜂蜜,重新写了一遍,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嘴里含混不清说道:咱们……可以多来几次……秋光如画、韶华无声,屋子里却是一室如春的旖旎景象。

情爱浓烈之际,纵有千般痴缠万般怜爱亦是不够,就那样的轻怜□,就那样不知疲倦,恨不得永远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一夕欢好几番云雨之后,两人躺了下来。

顾莲揉着已然发红的手腕,抱怨道:手都给你弄折了。

我看看。

徐离翻身侧了起来,朦朦胧胧的烛光映照之下,那白皙如玉的手腕,果然多了几道嫣红印痕,有些心疼,我给你揉揉,再吹吹……行了,行了。

顾莲有些怕了他,一靠近,就总要折腾点事儿出来,你老老实实的躺着吧。

歇了一会儿,趁徐离不注意,赶紧去沐浴收拾了一番,又赶紧逃了回来。

上次在浴桶里折腾良久,自己还被磕着了腰,可真是记忆犹新,看他今天这副兴奋的样子,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看你吓得。

徐离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拉了她,在耳边轻轻说道:朕的腰都酸了,便是想……也只能辛苦你在上面了。

去去去!顾莲推开他,快去收拾,睡觉。

等他回来,只做早就睡熟香甜的样子,一声儿不吭。

好在徐离不是闲得无事的富家公子,天不亮还要赶回去上早朝,倒也不便和她闹得太晚了,逗了几句,见那小猫只是装睡不理会,笑了笑,便搭着她的腰身睡了。

一夜好眠,香甜无梦。

徐离在天色微明之际便起床离去,顾莲则多睡了一会儿,醒过来时,还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合欢回道:辰时三刻。

还早啊。

顾莲迷迷糊糊下了床,在公主府最自在了,没人管,早上也不用过去给皇太后请安,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在铜盆里洗了脸,由得灵犀给自己慢慢的梳着头发。

窦妈妈神色紧张关门进来,公主,出事了!怎么了?顾莲还不是太清醒,懒懒问道。

才得的消息。

窦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快速回道:说是昨儿夜里,大公主又被吓着了,半夜还发了烧,样子很是吓人,所以……咽了咽口水,所以,太后宫里的人去找皇上了,但是不见人……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日记:9月02日,天气,多云。

最近总感觉有人在偷窥我的日记,赶紧捂好!可恶!乃们吐艳!!199、蒸包子啦!顾莲抬手,让灵犀不要再梳了。

静心了片刻,总算是从迷蒙之中清醒过来。

大公主锦绣病得厉害,皇太后着急、担心,去找皇帝结果却不见人,----她是清楚一切内情的,刚巧自己昨天没在宫里,皇帝就夜不归宿,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不由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悠闲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怎么办?窦妈妈小心翼翼问道。

早晚都会知道的。

顾莲神色淡然,对着菱花铜镜抬一抬素手,示意灵犀继续为自己梳头,那保养得宛若黑缎一般的及腰长发,衬得肤色越白,唇色越朱,有一种黑白红对比之下,淡淡素净里的妖艳气韵。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一心求全的顾九小姐了。

皇太后即便心里失望、愤怒,也能应付。

其实自己和徐离的情孽纠缠,皇太后早就应该想到、猜到的,只不过……她不愿意那样揣测心爱的儿子罢了。

正如顾莲猜想的那样,皇太后的确不愿把儿子想得太过不堪,因而此刻知道实情以后,才会格外的愤怒,你……你做的好事!徐离抿着薄薄的嘴唇,恭恭敬敬的聆听母亲的勃然怒气。

你这个糊涂蛋!皇太后上前抓了小儿子,用力捶他,我说不管你了,所以你就由着性子不管不顾?这样胡来?!徐离不敢分辨,只道:母后消消气,儿子也是情难自禁……情难自禁?皇太后声音颤巍巍的,你喜欢她,入了心魔,抢回来也罢,留在身边也罢,随便编个身份,给她在后宫安置一个名目不就行了。

不能理解问道:可她现在还是公主,是你名义上的亲妹妹啊!本来还在一直疑惑着,儿子把顾氏扣留起来到底要做什么?人都再度嫁了,他却强行抢了人回来,然后赌气扔到观澜阁呆了一年,等到消了气,又再把人接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为什么一直迟迟不给她安排一个位置?断断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居然已经……,而且还是以哥哥和妹妹的身份,就那样夜宿在公主府里面!皇帝居然临幸自己的亲妹妹,岂不是淫*乱宫闱?!这要是传了出去,整个皇室还有何脸面?吐沫星子都能汇集成一条河了。

问你话呢?皇太后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不由怒气更盛。

徐离目光沉沉,回道:后宫嫔妃都是认识她的,不论以什么身份进宫,都是不能掩人耳目,所以……顿了顿,总之往后儿子会小心一些的,母后别管了。

皇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儿子,怔了怔,气极反笑,顾氏果然是你的心头肉,为了让她好过一些,你居然连帝王的名誉都不顾了!没错……顾氏换了身份进来十分危险,简直就是众人的靶子,----后宫里头的嫔妃们,以及前朝各种势力纠葛在一起,想要害一个出身不清的嫔妃,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长公主,等于把皇帝的脸面,整个皇家的脸面架在前面做盾牌!即便将来有人看出什么端倪,不论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旦闹出来,都是一桩大大的皇室丑闻!那些想要陷害顾氏的人,就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份量,有没有这个胆子,跟皇帝和整个皇室做对!皇太后不由后退了几步,坐回椅子里,问道:你是打定主意,就这么……,这么不管不顾的过下去了,对吗?母后你别怪她。

徐离平静道:她原本就是有夫之妇,是我不顾世俗礼法把她抢回来了,是我坏了她的姻缘,岂能继续将她至于险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难万险也应该由我来承受。

他的目光微微一冷,宛若轻薄的刀锋一般划过,我徐离堂堂七尺男儿,九五之尊的帝王,岂能让一个弱女子替我担待罪过?声音斩钉截铁,千古骂名,我来担!好,很好。

皇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挥手,你回吧。

语气透着一丝无力和伤心,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唇角苦涩越浓,我……,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难堪的,去罢。

多谢母后体谅。

徐离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方才缓缓的撂了袍子站起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落叶翩然飞舞。

徐离欣长的身影停留在台阶上,清风掠过,吹得他的衣袂随之翻飞,袍子上九龙祥云图案不停盈动,在阳光下折出一痕痕金色的凛冽光芒。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絮,帝王的背影平静里透着一抹淡然坚定。

那双细长的凤目微眯,忆起旧日浮光,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莲娘……,你别怕……,天下骂名有我来担,绝不叫你受一丝一毫委屈。

莲娘……我答应过你的每一句话,从未食言!----希望你也一样。

******怎么回事?到了沈倾华这边,徐离可就没有那么多情意绵绵了。

沈倾华本来就有点怕他,此刻听皇帝声音冷厉,更是惴惴,低垂眼帘回道:下午的时候,大公主要出去玩儿,就有宫人们陪着她去逛了逛园子。

顿了顿,说是撞见一个和死去的玛瑙长得很像的人,大公主倒是不记得,但是服侍她的一个小宫女瞅着那背影眼熟,慌张了,尖叫喊着有鬼,结果反倒吓着了大公主。

人呢?徐离冷笑道:别告诉朕,那个女鬼又不见了。

沈倾华不敢抬头去看他,头更低了,当时众人都是又慌又乱的,忙着去看大公主有没有事,等后面反应过来时……声音战战兢兢的,那……,那装神弄鬼的人早就不见了。

徐离脸色阴沉,就是说,又是一无所获了。

皇上。

沈倾华极力平静心绪,声音还是有一点漂浮,都是臣妾无能失职,没有……,打理好后宫的这些事,让皇上烦心了。

启禀皇上、惠嫔娘娘。

有宫人赶来回话,外头又有了消息。

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徐离忍着没有发作,冷冷道:说罢。

那宫人低垂着脑袋,怯怯道:方才在池塘里发、发现了一具女尸,已经叫人捞了上来,仔细辨认过……,是服侍管贵人的一个小宫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倾华觉得头都快要炸了,----邓峨眉这边还没有理清,怎么又牵扯到了管贵人?难道说,不是邓峨眉……,是管贵人让人害了大公主的猫儿,又装神弄鬼的,然后再自己害了那个宫女?不不不,太乱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徐离看着她眉头紧锁、烦乱不休的样子,不由想起之前在公主府,顾莲轻飘飘说的那一番话,惠嫔有些太过求全,太心急了,一心想要做的最好,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幕后黑手,兵行险招,只怕会惹来麻烦……----眼下果然应验了。

一面有些不满沈倾华的能力欠缺,一面又不满顾莲的悠闲自得,这两个女人,位置掉一下个儿就好了。

可惜只能想想罢了。

不说她的身份不方便更换,单是现在母亲正在气头上,连进宫都不太方便,只能让她公主府逍遥一段日子。

可是叫徐离意外的是,只过了几天,顾莲居然主动进宫来了。

你不是一贯爱躲懒的吗?最近宫里接二连三的事故,徐离心情不好,又在皇太后那边受了气,说话口气也有几分尖锐,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勤谨起来,好好的在公主府呆着不就行了。

顾莲心情更不好,没有跟他拌嘴,而是让窦妈妈撵了人出去。

徐离勉强耐起性子,解释道:宫里乱糟糟的,一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偏偏沈氏又压不住阵脚,哼……,后宫里的事,难道还要朕事无巨细的解决?都是一些废物!顾莲蹙眉道:有人存心捣乱,自然是藏头畏尾的有所遮掩,哪有那么容易,说查出来就查出来的?你就是把惠嫔逼得上了火,也是没有用的。

后宫的事烦,自己心头的那件事更烦,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徐离不解,你在外面一个人逍遥快活,谁惹着你了?你。

朕?徐离切了一声,你不说帮朕分忧,躲着懒,朕怎么还惹着你了?上前抓了她,拉近自己的怀里,你是不知道,朕在母后那里吃了多少挂落,这些天干脆称病不见我了。

若是在平时,顾莲见他这副小孩子挨骂找人安慰的模样,少不得要调笑几句,这会儿却是没有精神。

懒懒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我的小日子迟了好几天了,怎么办?我这几天都快要烦死了。

徐离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小日子迟了?旋即大惊大喜,捧了她的脸在自己眼前,可是真的?有没有叫大夫把脉?确认了吗?你傻了?还是疯了?顾莲气得瞪他,在他脑门儿上敲了敲,你居然让我去找大夫切脉?一人独居的长公主自己怀孕了,还不够吓人的呢。

呵,是我糊涂了。

徐离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吃了排揎也不恼,搂着她亲了又亲,手放到那还平坦着的小腹上,我就说嘛,也是时候该怀上了。

下一瞬,又有那么一点点不爽,这家伙,可要把你抢走一年呢。

顾莲无语了。

这会儿功夫,他还有心情想那些狗屁事儿。

莲娘。

徐离却是兴奋的很,欢喜道:你知道吗?我早就想着,要是你为我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他细细说了起来,眸光里充满各种美好的想象。

若是儿子,我就亲自教他练剑、学枪、进退杀敌,带他去战场上指挥,倾我一生所学所能,让他做一个最英勇睿智的皇子。

若是女儿,我就给她请最好的琴棋书画之师,为她准备华服丽裳、珠宝珍奇,倾天下之所有,让她做天底下最骄贵无忧的公主。

眼里的快乐掩都掩不住,继续道:不知道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又或是两个都像呢?不不不,一个还不够……要多生几个才行,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剩下的既像你又像我。

顾莲没好气道:你当我是母猪呢。

不要紧。

徐离捧着她的脸,在那润泽饱满的红唇上印了一记,坏笑道:就算你是小母猪,也是我喜欢的那一只啊。

放屁!顾莲气得爆粗口,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才是猪呢!想起后宫那些等着雨露均沾莺莺燕燕们,哧了一笑,种猪。

徐离和她在一起呆久了,被那些略带现代意味的话调侃惯了,骨子里的无赖气息越发暴露出来,哼哼唧唧道:你等着,回头就给你多配几回种。

顾莲本来一腔烦恼心思的,忍不住被逗笑,厚颜无耻!就无耻了。

徐离咬了咬牙,伸手摸进她的衣服里面,用手指拨弄着那娇嫩的樱桃,一面低头唇舌缠绵起来,莲娘……,怎么办?不断的深入纠缠,半晌才抬头起来喘息,这一年里,我想你了怎么办呢?顾莲的嘴唇被他吸得红润水泽,眼里也浮起一丝艳光,声音娇软,怕什么?她没有察觉,话里带出一丝酸酸的味道,那不是正好,你就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给那些嗷嗷待哺的母猪们配种了。

嗷嗷待哺?徐离差点没有笑岔了气,乐了半晌,方才打住了,你呀,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一点儿都不害臊。

顾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烦躁,不说这些了。

这具身体也太容易受孕了吧?不过……,徐离不让自己喝避子汤,怀孕是迟早的事儿,----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世。

古代人祈求多子多福,自己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却没有能力,能够确保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

七七和宥哥儿,已经是对不住他们了。

生而不养,不配做一个母亲。

叶东海自己是信得过的,他本身也是一个温柔和煦的性子,想来会好好善待一双儿女,至于蝉丫……,当初她来求自己做媒的时候,心里的确是不舒服,但她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

希望她,不要走偏了吧。

心里还是有一些放心不下,找个机会,看怎么样说服徐离,往儿女身边放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能够经常知道孩子们的消息。

这可是一件稍有不慎就会给大家惹来麻烦的事,----弄不好,只会让徐离认为自己对叶东海念念不舍,他有着倾天权势,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这件事还得细细谋划才行。

眼下更叫人担心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浪,甚至……,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两人一个发愁,一个欢喜,正在屋里共度着静谧安宁的时光,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长公主过去说话。

好,知道了。

顾莲朝外喊了一声,回头看向徐离,懊恼道:我一着急,忘了先去给母后请安了。

徐离含笑道:没事,我陪你一起过去。

******顾莲今天进宫之前,就预备着要过来给皇太后请安的,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穿得花枝招展的,因而特意选了一身素净的衣裳。

浅浅的莲紫色宫装,并无花纹,只是分做内外两层,用深浅不一的宫纱重叠,有一种如云似雾的迷离气韵。

头饰亦是十分简单,除了一支七宝玲珑金珠步摇,用来彰显长公主身份以外,便只在鬓角攒了一朵绢制的玉兰,耳间两挂无色的水晶滴珠。

特意画了弯弯的眉,淡淡的妆,乖巧柔顺的行了礼,给母后请安。

皇太后静静坐在椅子里,打量着她。

----不是不好,但却不对。

可是儿子中了她的毒了,心甘情愿的沉沦,甚至不顾帝王的声誉和皇室颜面,简直就是走火入魔!别说自己这个亲娘,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一切怪得不她,可是情感上却控制不住。

你们都长大了。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儿子,一个自己有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看向顾莲,一个锯了嘴,什么事儿都装作不知道。

有不满,也有深深的无力,只能避重就轻的斥责,进了宫,还要哀家让人过去请才肯过来。

顾莲是个心思剔透的主儿,一听这话,便知道皇太后是不追究兄妹乱*伦,所以拣了小事来出气,因而忙道:母后别生气,是女儿一时疏忽了。

怕徐离再插嘴,惹得太后又动了气,走上前去,坐在旁边怯怯道:实在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我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发愁,想要过来找母后商议呢。

她侧坐在太后身边,悄悄朝徐离递了一个眼色。

没有长辈喜欢完全管不住的孩子,听话、乖巧,还要有事依赖,这才是小辈们应该做的事,----与其做了决定以后再通知太后,还不如让她参与进来。

徐离毕竟是小儿子,在母亲面前撒娇卖痴虽然比不过徐姝,却也深得精髓,因而也露出一脸担忧之色。

皇太后见他们俩都服了软,已然消了些气,到底担心小儿子,爱屋及乌也对顾莲的事有些担心,见状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顾莲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做柔顺状,低头不言语。

徐离讪讪一笑,莲娘她……,可能有喜了。

什么?!皇太后闻言大惊,一时间真是忧喜交加,看了看顾莲,然后指了小儿子啐道:你个混帐,看你做的好事!母后。

徐离笑嘻嘻的坐了另外一边,抱了母亲的胳膊,你最疼儿子了,我们年纪轻、不懂事,一时没有想周到的地方,只能求你老人家周全了。

又叹气,谁让儿子在子嗣上头艰难呢。

这话戳到了皇太后的一块心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且子嗣对于儿子来说,还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不孝之事,皇嗣艰难,就意味着皇权不稳,多少泼天祸事都是出在这上头。

偏偏后宫又是一团乌烟瘴气,到现在……,才得三个公主,真是想想都睡不着觉。

皇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要生下来,而且不能在宫里面养胎,----因为怕沈倾华照顾不周,儿子有让自己帮着照看,薛氏的那些恶毒事儿,心里面是一清二楚的!薛家那些祸害,居然想出这样毒辣的阴谋诡计!眼下后宫嫔妃的身体都有受损,而儿子又一心痴迷顾氏,两项一起计较,顾氏肚子的里的这个孩子就更重要了。

----如果一举得男,才最好。

皇太后当即叫了妥当的太医过来,细细诊脉,确认了怀孕。

欢喜之余,不免又是担心,到底要怎么安排才妥当呢?这孩子……,现在连自己都不愿意让顾氏换身份入宫了,否则一个受非议的嫔妃,生下的孩子也会沾上污点的。

顾莲旨在拉皇太后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倒没打算逼着她立马想个万全之策,见她眉头紧蹙,怕再急坏了,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劝道:母后别着急上火的,前头身子不显,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打算,慢慢琢磨便是了。

******回了寝宫,徐离忍不住戳了戳顾莲,鬼灵精!连母后都被你哄住了。

不是那样的。

顾莲摇了摇头,我和自己母亲的关系,你大约是知道的,她从来不曾抚养过我一天,也不拿我当女儿看。

抬头看那些云卷云舒,若不是因为你我的事让母后烦心,母后其实待我是极好极好的,从前我甚至想……,我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位慈母就好了。

不知怎地,眼里竟然有淡淡的雾气浮了起来。

傻丫头。

徐离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认真道:我会努力的,化解母后心中的那些不满,让她……,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

顾莲抱着他的腰身,伏在他怀里轻轻的散开忧伤,轻声道:还有姝儿,她待我也是很好很好的,这些……,都是我的福气吧。

徐离不愿她怀孕伤感伤身,打趣道:怎么没有我?难道我待你还不够好?顾莲声音绵软,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离一脸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偏了头,你说说。

顾莲的声音清澈似水,幽幽道:好的缘分,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遇到适合自己的那一个人,而我们……,却是开始在错误的时间。

男未婚、女未嫁,那才是一段正常感情应有的开始。

徐离先是有些不快,继而扑捉到了她话里细微的东西,复又欢喜起来,那你就是自己承认,我是合适你的那一个人了。

顾莲心里轻嘲,----合适?不合适?又还能怎样呢。

既然自己已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回不了头,再三心二意的也是无益,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的跌下去!唯有好好经营,才能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一些。

至于情爱,可以感动、眷恋、心动,却不能沉溺进去。

这不是现代社会,男女双方可以自主的选择在不在一起,-----徐离可以沉溺,可以欢喜,可以厌弃,他想要怎么做都无所谓,一切随他的心意。

----自己却没有那个权力。

顾莲抬起明眸,浅笑问道:你猜呢?******又要回去?徐姝刚刚得了消息,追了过来,听说顾莲还要回公主府去,不由嘟哝道:急什么?陪我玩几天再回去呗。

顾莲拉近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啊?徐姝瞪大了眼睛,继而高兴的看着她的肚子,打趣道:看在未来的小侄儿小侄女的份上,今儿就放你一马。

忽地又一脸苦瓜色,那照这么说,你不是有一年功夫都不进宫了?那我怎么办啊?!顾莲好笑道:什么你怎么办?不是看上了那云子卿,都要嫁人了。

别提他。

徐姝反感的打断,继而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对,咳了咳,好姐姐,我是说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啊?那群整天勾心斗角的娘娘们,我可不耐烦伺候,还没说上几句,话题就要转到三哥的身上去。

那也正常。

顾莲笑了笑,说道:所以我才羡慕你啊,做娘娘,哪有做公主逍遥自在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姝撇了撇嘴,笑啐,你不是公主?你还有一个‘护国’的封号呢。

启禀二位公主,惠嫔求见。

徐姝本来就心情不好,被人打断说话,更是不耐烦,不见!好了,你别生气。

顾莲温声软语的哄她,小声道:等我回了公主府,下次三哥过来的时候,我让他带着你一起出来,好不好?真的?徐姝满脸欢喜,但却不放心的追了一句,你可不许耍赖啊。

顾莲笑道:岂敢欺骗乐宁长公主殿下?不敢,不敢。

你也跟三哥学坏了。

徐姝皱了皱鼻子,抬手朝外一指,我怎么觉得,她最近缠上你了似的,还亲自找上门来,又是为着什么破事儿。

等下你就知道了。

顾莲拍了拍她的手,朝外吩咐,让惠嫔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越来越会起小标题了?如此这般的简明扼要~~徐三日记:09月06日,天气,晴。

《论包子的制作过程》第一步,先和面;(我揉,我揉,我揉揉揉……)第二步,放馅儿;(我放,我放,我放放放……)第三步,包起来;(蝌蚪馅儿,冲啊……)第四步,上笼蒸。

(等待的过程是如此芥末,嘤嘤嘤~~~)200、暗涌沈倾华进门发现徐姝也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更是透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上前行了礼,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顾莲微笑道。

坐罢。

因为方才和徐姝说话,身边并无侍女服侍,心下情知对方是有事来找自己,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拿了一个甜白瓷的金边茶碗,倒了茶,尝尝,新得的碧落浮春。

沈倾华正觉得说话不方便,当即端了茶,优雅的喝了一小口,稍作品尝,然后抬起头含笑夸道:果然好茶,轻、润、香,更难得的是还不浮絮。

顾莲问道:惠嫔今日是过来闲逛逛呢?还是有事?沈倾华看了徐姝一眼,勉力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长公主回来了,过来瞧一瞧,说几句话。

徐姝哧一笑,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让人听见了。

不是不知道沈倾华有事,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这群女人真是有够烦的!在哥哥那里争宠献媚也罢了,还要来打扰自己说话,今儿就偏偏不走了,倒要看她说还是不说,也好让她知道自个儿有多讨人嫌!顾莲清楚徐姝那的性子,唯我独尊、喜怒随心,方才她正不太高兴,刚巧被沈倾华打断,肯定心里不痛快。

但是自己马上就要出宫去了。

而沈倾华过来,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闲逛一下,必然是有要事的,自己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为他和自己的性命着想,为可能被牵连的叶东海和七七、宥哥儿着想,就不能对后宫一无所知。

而且自己很可能要出宫一年,这期间……,需要搭一根可以看清后宫的线路。

心思微微转动,抬头对沈倾华说道:有什么事,当着姝儿说也是一样的。

怕两人不解,看向徐姝补了一句,去年我和三哥在池塘边说了些话,惠嫔都听见了。

此言一出,沈倾华和徐姝都是一惊。

沈倾华惊讶的是,护国长公主居然会当着妹妹的面,承认自己和哥哥的……,而且听她的口气,乐宁长公主早就知道此事了!这……,到底是有多混乱啊!徐姝亦是惊讶不已。

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惠嫔听到哥哥和姐姐说的一些话,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难怪最近惠嫔和姐姐走得近,原来如此。

呵……,有点意思。

顾莲却是没空等她们两个慢慢琢磨。

说实话,这后宫真是一片乌烟瘴气的,自己没怀孕还罢了,怀了孕,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加逗留,若是等下闹得太晚宫门落匙,就不能出宫了。

因而再次重复,惠嫔你有话就说,等下我要回府了。

沈倾华原本想托辞改天再说,可是护国长公主的脾气还算好,乐宁长公主却是不好应付的,自己吞吞吐吐,只怕会更加惹得她不愉快。

再说的确有求于人,若是姿态不放低一点,扭扭捏捏的,……因而略作迟疑,便开口道:最近宫里出了很多事,妾身手忙脚乱的,一时间没有好的应对之策,所以想求公主帮帮忙,指点妾身几句。

顾莲目光里透出讶然,她倒是直接。

徐姝抢先冷笑,后宫乱不乱的与姐姐何干?为什么要帮你?沈倾华闻言一怔,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乐宁长公主也在,更没有想到要应对如此犀利的问题,尴尬道:妾身只是……只是什么?徐姝声音尖锐,打断她,莫非你以为听了几句闲话,就能拿捏住姐姐不成?你有胆出去说一字试试,看看是谁先死在前头?!不是,公主你误会了。

沈倾华早知道对方脾气不好,但没想到如此霸道,稍不如意就翻脸,赶忙解释,只是妾身愚笨,想请大长公主指教几句而已。

指教几句?徐姝讥讽一笑,是想让姐姐替你在三哥面前说好话呢?还是想让姐姐帮你分担责任呢?你又能拿出什么好处来回报?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帮忙的!沈倾华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惹得这位骄娇女如此大动肝火,底下的话哪里还敢说?只能喃喃道:公主殿下息怒,都是妾身想的不周到莽撞了。

莽撞?徐姝一声冷笑,抿嘴不言。

当初安阳大败,徐家的人拼死拼活、血流成河的时候,跟随的亲信,也都一起死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沈家、管家的人都是小将小吏,她们这些今日的公侯女,正在小城镇上当小姐、做千金,可曾吃过一份苦?受过一份罪?如今白白拣了富贵荣华,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借机要挟,真是可笑!徐家的人,不是她沈氏威胁得起的!姝儿。

顾莲也是有些意外,自己还没开口,沈倾华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不知怎地惹得她如此动火,小声劝道:消消气,何必上火呢?徐姝没好气道:姐姐你就是好性子,所以才由得人拿捏,理她作甚?直接撵出去便是!沈倾华真是好不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顾莲看向徐姝,对了,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呢。

私心里,并不希望徐姝和沈倾华闹僵了,她是真公主无所谓,自己却不愿意无故得罪别人,因而打岔道:前几日给母后请安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在吗?就是猫儿扑了邓贵人的那次。

徐姝偏头问道:怎么了?我身边那个叫涟漪的宫女,有点印象吧?记得。

徐姝撇了撇嘴,露出不喜,整天跟谁借了她的钱不还似的,难为姐姐你受得了。

顾莲哧的一笑,她就是不爱笑罢了。

转回正题,涟漪会点拳脚功夫。

沈倾华是知情的,徐姝没有必要瞒着,据她说,邓贵人抓猫的时候用了巧劲儿,只怕是会几手功夫的。

徐姝听了还好,不过是闪过一丝惊讶罢了。

似涟漪一般会功夫的宫女,身边也有,那小邓氏即便是将门虎女,也不可能跟专门连功夫的人相比,不足为惧,况且无缘无故的,她没有道理对自己不利,因而并不是太担心。

沈倾华就是大吃一惊了,一则担心害怕,二则想起公孙柔落水、珊瑚的死,以及管贵人那边才死的宫女,不自禁地问道:公主,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欲言又止,继而沉默不语。

无凭无据的,顾莲可不想随便给人定罪,看了看她两个,笑道:最近宫里乱糟糟的,我就是想白提醒你们一句,记得当心一点儿。

徐姝冷冷一笑,说得也是,我早就觉得这后宫乱糟糟的了。

话里的讥讽和针对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倾华不敢得罪她,只做没听见。

惠嫔。

顾莲笑盈盈的看了一眼,温和道:凡事都要讲个证据,而不是人为的去制造证据,至少……,在对手实力相当的时候,这是不明智的,当心再被反噬。

沈倾华一怔,旋即明白她是看出来猫儿事件。

顾莲又道:你也不必着急上火的,自乱阵脚。

她不能像自己一样作壁上观,当然着急,但是那却于事无补,你只需仔细想想,那可能的幕后黑手最在意什么,你就盯着什么,对方迟早是会露出马脚的。

补了一句,眼下你查不出幕后黑手,不过是武功而已,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有过了。

她语气温和、诚意拳拳,言语更是一阵见血,沈倾华听得既感激又惊心,稳了稳情绪才道:妾身记下了,不再多言道谢。

你别急,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是非多。

顾莲微笑安慰她,然后道:你回吧,我再跟姝儿说几句话,就要出宫了。

等人走了,徐姝不满的抱怨道:你也太好性儿了。

顾莲微笑道:你是知道我处境尴尬艰难的,何必再去得罪人?不过说几句话,提醒一下,又不费什么事的。

幽幽叹气,不求她将来报答我,只求不要日日夜夜惦记着算计我,就够了。

徐姝抬眸,带着诚挚的关心和认真,其实你就算入宫做了嫔妃,有三哥护着,别人还不是一样没奈何,何必这样委屈自己?看向她的肚子,这小家伙,你打算养在谁的名下?顾莲微微苦笑,还没决定。

心中更是说不出的苦涩,徐离现在是待自己不错,可是三年、五年呢?十年呢?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而厌弃了。

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顾莲离了皇宫,回到公主府,想着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谁知道还没逍遥几天,就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叶家大奶奶死了!这两、三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顾莲都快忘了这么一位堂嫂,此刻乍闻她的死讯,不由自主一阵怔忡。

和叶大奶奶的缘分,可以追溯到自己刚刚回安阳城那会儿。

那时候,她只是做为女眷出来招呼一下。

可是后来自己嫁到了叶家,面对难缠的叶大太太,别有用心的叶三太太,以及不冷不热的婆婆叶二太太,自己为难的时候,是叶大奶奶和叶宜在为自己周旋,这份恩情一直都还记得,没有忘记。

当初叶大奶奶替自己解决麻烦,是为叶宜着想,希望将来她走了以后,自己这个婶娘能够照顾叶宜。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格局已经变成这样,自己……,却是照顾不到叶宜了。

来到这个世界,对每一个对自己有过善意的人,都是心存感激。

叶大奶奶是个善良和软的性子,又帮了自己许多,欠下情大概也没有机会还,大概只能……,给她上几柱香了。

顾莲独自去了佛堂,恭恭敬敬的上了香,默然站了一会儿,祈福叶大奶奶在天之灵一路走好,来生投一个好胎。

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叶宜,叫了窦妈妈,去打听一下,叶家大小姐订下亲事没有?我记得她今年都快十六了,应该已经订了亲,要是为母守孝三年,还不知道男方家愿不愿意呢。

有时候,婚事一拖就拖出了麻烦。

这……,皇上知道不太好吧?窦妈妈有些迟疑,叶家豪富有钱,叶大奶奶做为长房长媳,死后的丧事办得很大,不需打听就已是满城皆知,但若是专门去打听叶宜的消息,皇帝那边怕是要多心了。

顾莲也有一些犹豫。

说起来,徐离是一个强大自信的人,若是在平时,自己坦荡荡的说清楚了,他应该不会介意。

但是现在刚巧自己怀孕,要是让他以为自己拿身孕要挟他,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

更何况,自己只是想打听一个消息求心安,也帮不上什么忙。

因此想了想,那先别去了,等皇上来了再说。

窦妈妈还要再劝,公主……顾莲掠了掠额角碎发,淡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怕她不安胡思乱想,总不会擅作主张,一切看皇上的意思,我不私下见叶家的人便是了。

徐离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可是因为叶大奶奶,不免对叶家更加多了一份担忧。

长房长媳的丧事是大事,本来应该作为二奶奶的蝉丫主持的,但是……,只怕叶家的人不会答应,连从前自己这个官宦千金,她们都还鸡蛋里面挑骨头,更不用说,蝉丫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在叶家人眼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后宅混乱,但愿不要影响到七七和宥哥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情绪容易变化,那份狠心压下去的牵挂和思念,越发勾了起来,自己处在现今这个位置上面,真是左右煎熬。

当天下午,徐离就过来了。

见她面色带着淡淡的忧色,皱眉道:没睡好吗?听说叶大奶奶死了。

顾莲细声,将自己对叶家的担心说了,叶家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团乱麻,我有些担心七七和宥哥儿。

哪怕努力控制,哪怕练习了好几天,还是控制不住浮起雾气,我……,心里难受。

徐离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但是母亲挂念儿女也是正常,况且她也没有私下去见叶家的人,总算还是等着自己过来再决定,因而忍了忍,既如此,回头让李妈妈悄悄过来一趟罢。

又安抚她,眼下叶家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你想七七和、……宥哥儿的话,改日得空再见。

七七还罢了。

即便小丫头长得像叶东海,也算乖巧。

宥哥儿么……,自己可不会忘了,等他出生的那一年里面,日子过得有多煎熬,三天两头的,想起来就是一口恶气散不开。

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若不是为了她,自己早就……,罢了,叶东海总还是有从龙之功的,自己犯不着像一个妇人似的,在小事上面斤斤计较。

现在她人在自己这里,心也开始靠过来,等到将来再生下三、五个孩子,自然就不会将叶家放在心上了。

孩子么,见就见罢。

就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情孽,这辈子还她好了。

是母亲担心自己将来没有依靠,怕在婆家受气,特意择了这门亲事,只要叶家运转的好好的,加上二叔照顾着,田家就得把自己当菩萨给供起来。

自己又不是急脾气的人,好好相处,应该会有还算不错的小日子吧。

当初为了这门婚事,母亲还和祖父、祖母争吵了一场。

他们觉得自己嫁得没有价值,不能帮上福哥儿,看不上田家的这门亲事,可是母亲为了自己的幸福,却顶着压力坚持己见,加上叶十三属于二房旗下的商号,祖父祖母奈何不得,最终方才促成了这门亲事。

想到母亲的良苦用心、费尽心血,叶宜忍不住又是一串眼泪。

风吹起,卷得灵堂里的纸钱灰烬一阵乱飞,被火盆热气熏着,不断的往上盘旋飞进了空气,转眼消失不见。

人去花逝,一切都似水过无痕。

叶宜一身素白孝衣,哭了好一阵,才被丫头们扶回了房暂作歇息,却是吃不下东西,只是勉强口干喝了几口清水。

小姐好歹保养着些。

叶大奶奶的陪房谢妈妈,红着眼圈儿,小声劝道:这几天都有人来吊祭,守灵下跪的日子还有好些,回头还要摔盆,别再累坏自己了。

叶宜不免又触动了伤心愁肠,一阵落泪不已。

不过到底惦记着要办好母亲的丧事,不敢坏了精神,好歹喝了点粥,独自默然伤怀了一阵,合衣昏昏沉沉睡下。

迷迷糊糊之中,依稀看到母亲模糊的面孔,清瘦、苍白,带着久病过后之色,宜姐儿……耳畔响起她临终前说过的那些话,看来、看来娘……,真的是赶不上给你送嫁了。

叶宜在梦里抱住母亲不放,大声哭道:娘,别丢下我一个人!娘……好孩子,将来若有为难的事……。

母亲的影子渐渐退后,怎么抓都抓不住,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只剩下飘飘忽忽的,……去找你二婶婶。

叶宜猛地惊醒了。

然后醒悟到方才只是一个梦,不免有种淡淡的失落,哪怕是在梦里,和母亲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啊。

梦果然是不切实际的。

二婶婶,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二婶婶了。

她如今已经是护国长公主了,住在皇宫里面,住在公主府,皇帝又深深的忌讳叶家的人,自己见不到她,也不想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叶宜没有预料到的是,很快就出了一件天大的变故,叫她不得不找上门去。

叶大奶□七刚过的第二天,田家得到消息来人了。

来的是田大奶奶和两个仆妇妈妈,叶宜未来的丈夫没有来,谢妈妈知道以后,不免有些抱怨,田家真是不讲究,小姐已经算是他们田家的人了,岳母去了,居然不赶着过来吊祭,真是……可亲事已经定下了,说多了,又怕惹得小主人不高兴,只得把气给咽了下去。

叶宜从小就是一个早慧的姑娘,倒是顾不上生气,而是担心,有些蹊跷,不会要出什么乱子吧?自己可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祖父母完全指望不上。

由不得不悬心。

201、悲喜常言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叶宜和田大奶奶一见面,凭着直觉,再揣摩她那平静下面闪躲的眼神,便情知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田大奶奶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穿着体面、干净利落,看起来还算行事大方,先在灵堂前上了香,认认真真拜祭一番。

然后退后几步,回头劝道:大姑娘,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子。

神色有些讪讪,不管怎么说,大姑娘能够托生在叶家做小姐,富贵权势、锦绣前程,这些可都是别人修不来的福气啊。

说到后面,已然有些露马脚不着调了。

叶宜听着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心里越发惊疑不定,若只是未来大嫂上不得台面还好,怕就怕……是自己婚事上有变数,否则怎么会透着安慰之意?可是自己一个未婚姑娘家,见了婆家的人,是什么都不能问的。

因而福了福,柔声道:你们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罢。

告罪了。

田大奶奶打量了她一眼,闪过一丝惋惜之色,搭着小丫头的手,跟着叶家的人出了门,微微摇头。

叶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觉更加不好了。

如此心神不宁的回了屋,吃了午饭,刚要打算午睡一会儿,就见谢妈妈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小姐不好了,田家、田家……好像准备退亲。

叶宜脸色一白,嗫嚅道:……为什么?谢妈妈一则没有别人可以商议,二则小主人一向冷静,一直都是当做大人看待依仗的,眼下事出紧急,因而顾不上避讳全都直说了。

田大奶奶说,姑娘是要为母守孝三年的,而她那小叔子已经十八岁,三年后都是二十一了。

还说田家子嗣艰难,她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就盼着新进门的弟妹为田家开枝散叶,说是……说到此处,田妈妈忍不住落泪,田家委实等不起这三年时光,还请叶家体谅难处。

体谅难处?自己若是被退了亲,还能有什么好路可以走?!叶宜几欲晕眩过去,强忍了忍,到底不甘心,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祖父祖母是怎么说的?像是怕听到绝望的答案,赶忙补道:还有二叔呢?二叔他知道吗?他不会……谢妈妈满心的难受,回道:就是二爷不同意,直接找了田大奶奶分辨理论,才会闹得满院皆知的,这会儿还在吵呢。

叶家分产不分居。

此时此刻,叶东海正在长房的院子里质问,大堂嫂刚刚去世,你们不说体谅一下叶家的苦处,反倒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退婚!愤怒道:你们……这是要逼死宜姐儿么?!田大奶奶不敢分辨,小声道:都是我们田家的错。

错?一个字错字就能退婚了?叶东海忍不住动了怒气,婚姻婚姻,已然定下婚书的姻缘,岂能随随便便退掉?随随便便?叶大老爷打断她,看向侄儿,说到退婚,从前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无缘无故退了袁家的亲事,那就不随便了?这会儿还好意思来说别人!叶东海一阵揪心。

倒不是为伯父冷淡的语气,而是戳到了心病,当初自己退了袁家的亲事,即便事后弥补,仍然不能让袁幼娘消去怨愤,继而导致后面一系列的祸事。

最终让自己和她永远分开。

心下知道,伯父一直都对自己有怨气,叶家的纠葛恩怨,长房和二房已然成了仇人一般。

只是眼下没空吵架,朝田大奶奶问道:十三呢?他怎么没有过来?叫你一个人过来退亲,是觉得叶家不便欺负妇人么?田大奶奶满脸苦涩,欲要分辨,二爷……够了!叶大老爷冷冷道:长房的事,轮不到二房的人来插手!挥了挥手,侯爷请回吧。

一时间,长房院子里的气氛很是尴尬。

田大奶奶看在眼里,更加打定主意要退掉这门亲事了。

只是有点可惜,叶家大小姐那样好的容貌、人品,还有温和的性子,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妯娌,不过买猪看圈,娘家不合适的亲事断断不能结。

这是田家下的婚书。

叶大老爷没有多言,更没有让叶大太太出来搅和,利落的将婚书退还给了田家,然后吩咐道:送客!言毕,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田大奶奶像是拿了一个烫手山芋,摇头叹气走了。

叶东海心情复杂回到二房,忍住气,忍住怨,细细琢磨田家退亲的事,毕竟和长辈们怄气事小,终归还是侄女儿的婚事重要。

大哥大嫂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

可惜伯父伯母却不爱惜孙女,并不为其打算,反倒答应了田家退婚,……等等,这里面似有蹊跷。

就算伯父伯母不在乎孙女,但是退亲,对于女方来说终归是一种羞辱,伯父伯母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而叶十三在自己手下做事,居然就不管不顾,就这么大大咧咧要求退亲,并且还赶在叶家办丧事的时候,何其古怪!因此赶紧叫来汤圆,急命道:去把田大奶奶给追回来!******京城另一处,护国长公主府邸内院。

听说大奶奶去了。

顾莲叹息一声,问道:大家……可还好?都挺好的。

李妈妈被秘密的接进了公主府,陪坐在顾莲身边,目光慈爱的看着她,气色红润、目光清澈,倒是透出几分养尊处优的气韵,因而放下心来,小声劝了一句,看来皇上真是待你极好的,这样……妈妈也就放心了。

顾莲微微诧异,妈妈如何这般说?听这口气,倒好像之前听说过什么似的。

没、没什么。

李妈妈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罢了。

心下不由想起刚才在连廊口遇到皇帝,那番冷得吓人的话,敢把叶家的破事儿多说一个字,朕就叫叶家再多办几门丧事!顾莲一则不知情,二则因为见了乳母心情十分好,因而没有多想,只是忍不住挂念起一双儿女来,七七和宥哥儿……可还好?声音黯然,他都快半岁了。

宥哥儿,自己没有给他做一件衣服,没有喂过他一口奶,没有抱过他,甚至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长相都不知道,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母亲!心口一阵忍不住的哽噎难受。

李妈妈担忧的看着她,小声问道:要不然,把七七和宥哥儿接过来瞧瞧?顾莲眼睛一亮,把一双儿女接过来看看当然好,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一阵沉默之后,摇头道:不了,回头再说罢。

眼下自己正怀着身孕,这个节骨眼儿上,过问叶家的事已经叫徐离忌讳,若是七七和宥哥儿过来以后,自己的胎像再有个什么问题,徐离不仅会怨恨自己,更会毫不犹豫的毁掉叶家!这一点上,完全无须怀疑。

李妈妈不知道实情,眼光里忍不住带出惊讶之色。

顾莲猜得出乳母心中所想,但是不能解释,而且怀疑……徐离虽然大度的让乳母进来见面,只怕也少不了听壁角的人。

不用特意安排,门外的窦妈妈或者任何一个宫女,徐离问话,她们都是一个字不敢隐瞒的,因而叶东海三个字,断断不敢提起。

只是嘱咐李妈妈,蝉丫从小就有些任性、直肠子,遇事并不深想,妈妈你多提点她几句……心下忍不住一涩,或许对于对于蝉丫的生母,叶东海的岳母,自己说这些话有点多余了。

李妈妈没有多想,应道:好的。

顾莲赶忙补了一句,妈妈别说是我说的。

前女友是讨厌的生物,留下孩子的前妻就更加讨厌了,偏偏蝉丫又是那样要强的脾气,自己可不想弄巧成拙。

因而想了想,改口道:蝉丫年纪还小,也没做过母亲,七七和宥哥儿,还望妈妈多照顾着一点儿。

你放心吧。

李妈妈一脸淳朴良善,保证道:一准儿就像小时候照顾你那样,一般的看着七七和宥哥儿。

顾莲眼眶微微潮湿,颔首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李妈妈问起她的日常起居,得知事事妥帖,倒是一阵唏嘘,感叹道:也好。

拿着自己做例子,似我也是改嫁过的,前头那位找不着了,是死是活不知道,一个妇人怎么活得下去?幸亏遇到了你黄三叔,他待我不错,这女人嘛……总归是要有一个依靠傍身的,你只管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便就好了。

顾莲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想被乳母发觉,因而接着拨钗低了头,鬓角旁边簪了一支做工精美的金翅白玉蝴蝶,两条用金线做成的细须,随着她的动作微颤,仿似一只真的蝴蝶活了一般。

而此刻,她的心潮亦是起伏不定。

以乳母敦厚老实的性子,居然说出这么一番向着徐离的话,是想告诉自己,就好好的活在皇宫里,呆在公主府里,再也不要回去打扰叶家了吧?人心都是会变的。

以前乳母觉得徐离霸道不讲理,抢了自己,可是现在蝉丫成了叶二奶奶,她再不懂事也是乳母的亲生女儿,由不得不向着她。

乳母她……不希望自己破坏了蝉丫和叶东海的夫妻情分。

顾莲一片心思恍然,因而连李妈妈后面絮絮叨叨的话都没有听清,一颗心又苦又涩又是自嘲,不知怎地,脑海里浮现出众叛亲离四个字。

说不难过,那当然是假的。

公主。

窦妈妈亲自端了东西进来,笑吟吟道:刚做了一点桂花糯米甜汤,公主尝尝看。

说着,顺便给李妈妈也盛了一碗,你也尝尝罢。

迎客的茶,送客的汤。

李妈妈好歹从前在顾府呆了许多年,这点小规矩还是懂得,想来是皇帝等得不耐烦了吧?因而端起汤象征性的喝了小半碗,然后放下碗笑道:公主歇着,改日得空我再过来看望。

顾莲已经压下翻滚的心绪,抬起头道:好,多谢妈妈了。

还有这个。

李妈妈站起身来,打开自己带来一个包袱,这是我给公主腌的两罐甘草梅子,都是按照从前……想说按从前的法子腌制的,又怕窦妈妈听了忌讳,于是改口陪笑道:不值钱的东西,公主拿着赏给丫头们吃罢。

顾莲勉力微笑,嗯,让窦妈妈送你出去。

李妈妈不敢多加逗留,放下东西,福了福告辞而去。

跟着窦妈妈出了门,一抬头,便看见穿了一身家常海青色团龙长袍的皇帝,正负手站在一幅画卷前面,仿佛是被画中景象迷住了,神色悠闲的欣赏起来。

李妈妈吓得心头一跳,皇帝居然一直站在这儿?!心里快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没有说什么忌讳的话,方才稍微放心一点。

这边请。

窦妈妈伸手做了指引,笑容客气。

等着两人都下了台阶,徐离方才从画卷上收回视线,朝着李妈妈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眼眸里光线复杂跳动,不过一转瞬便散开了。

除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的,莲娘。

你失去了那些,我会用更多更好的来弥补你。

徐离静静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然后一脸风光霁月的走了进去,看着心上人含笑问道:坐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出去走走?顾莲回眸一笑,好啊。

整个公主府以穷奢极侈的势头而修筑,那些流光明彩、纱罗缥缈,看似透着淡淡的清雅出尘,实则每一处、每一物,都是精美绝伦之上品。

此刻天晴无云、日色若金,正是一片秋光晴好的美妙景象。

徐离陪着顾莲来到一处长桥水景之处,四周清幽无比,只有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之声,长风过境、树叶沙沙,寂静里泛起让人心旷神怡的宁谧。

等一下。

徐离让她在长桥上面等着自己,转身去折了一朵木槿花,替她轻轻的簪在鬓角,目光清亮有如月华一般,朗朗笑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好酸。

顾莲莞尔一笑,笑靥如同鬓边木槿花一般娇妍明媚。

你大胆!徐离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惜眼底和唇角的笑意出卖了他,声音更是温暖和煦宛若春风,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

顾莲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配合的笑了笑,哦?那要是没趣怎么办?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明慧,有一种小儿女的娇态。

徐离看得心动,嗯……他目不转睛的欣赏着,一面琢磨,一面回道:要是你觉得没趣的话,就罚我抱你回去好不好?顾莲笑啐,这算什么惩罚?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卖关子,快说罢。

徐离感受着轻风拂面的凉爽,含笑说道:就在前几天,负责修筑新皇宫那边的领头人,过来求见,说是那张天子皇城图规模宏大实乃首见,心下求知若渴,想恳请见一见起初画下草图的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些许少年的爽秀明快,呵,朕岂能说了你的名字?自然是不会答应了。

顾莲偏头笑问,后来呢?后来呀,我就说……徐离拉长了声调,颀长的身形傲然立在桥头,一抹光华湛湛的迫人气势,说话却是带着促狭,此事怕是不成。

板了脸,做出和当天一样正经严肃的样子,做此图者,乃是一位常年云游四方的游世高人,神龙不见首尾,早就看透红尘、厌倦俗世,不知道去哪处山川风光逍遥了。

顾莲扑哧一笑,撒谎也不脸红。

徐离笑道:那人听得一脸失望,长吁短叹了好几句才怏怏离去。

顾莲浅浅一笑,好吧,还算有趣。

你看你笑得这么勉强,定是装出来的。

徐离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低头看向怀里的那张明媚脸庞,朕输了,朕要抱着你走回去。

顾莲看着那宛若骄阳一般的少年天子,他的笑容,真诚而透着关怀,像是铺天盖地的万丈光芒一样,照亮自己阴霾的心。

不自禁地真的笑了起来,软语娇嗔,小赖皮!******李妈妈回去以后,赶着去书房见了叶东海一面,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了。

叶东海沉默了一阵,方道:皇上的话也没错,叶家的事,的确不应该再让她来烦心了。

反倒叮嘱李妈妈,往后你若是再有去公主府的机会,只说七七和宥哥儿,其他的一概不用提起。

何苦呢?叫她烦忧,什么都插手不上还白白担心。

甚至……还会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静了静心绪,问道:她还好吗?李妈妈垂了眼帘,细声回道:很好。

心里略有一些慌乱,尽力平静,吃穿用度自然是不必说了,我细细瞧了,气色也比以前养得好了许多,眼里的那种干净,是没有烦心事才养得出来的。

是吗?叶东海深吸了一口气,拢在袖子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顿了顿,方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好,这样就好。

心口一阵难抑的哽噎疼痛,无处安放。

李妈妈打量着他的神色,又道:公主还说,蝉丫打小就是一个直肠子,遇事并不深想,让我多教导着她呢。

顿了顿,还有……公主担心蝉丫年纪小,以前也没有做过母亲,巴巴的嘱咐我多照顾七七和宥哥儿。

其实公主是多虑了,七七和宥哥儿,不用公主提醒,我也是会仔细上心照顾的。

叶东海道了一声谢,嗯,劳你费心。

应该的。

李妈妈回道:从前公主就是我奶大的,说句冒犯的话,在我心里和亲女儿并无分别,七七和宥哥儿是她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用心呢?便是蝉丫年纪小,我也会仔细提点着她,让她好好的教养他们长大,总不能辜负了公主的心意,辜负了二爷的一番信任。

叶东海心思一阵漂浮。

叶家也就剩下一双儿女让她挂念了吧?又或者……处在徐离的监视之下,其他的不便提起,这么想着略略好受了一些。

二爷。

玉竹在外面喊道:田大奶奶回来了。

叶东海闻言收回心绪,打断李妈妈道:回头我再细细问你,现在先去会一会田大奶奶,有些要事等着办。

言毕,急匆匆的抬脚出去。

李妈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这边叶东海已经赶到内院的会客厅,见着田大奶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心中疑惑,然后道:你不说实话,我就叫十三过来一起对质!哎……田大奶奶叹了口气,无奈道:二爷既然猜到,那我也就不瞒了。

一脸为难之色,是大老爷亲自派了人来说大姑娘要母守孝三年,不想耽误了田家……这才会有退婚的事。

赔着小心,我也是不得已,才敢不顾脸面索要婚书的。

叶东海眉头一挑,真是大伯父派人去说的?二爷,这种事我岂敢撒谎?!田大奶奶急急分辨,伸手赌咒道:我要是有一字虚假,便叫我舌头上生个烂钉,一直烂到肠子里,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全都烂掉!叶东海微微皱眉,是与不是,你说了便是,用不着发这种毒誓的。

还请二爷体谅我们的难处。

田大奶奶眼里尽是为难,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长房二房终归还是同宗同脉,虽说叶家已经分了家,但是就真的能毫无瓜葛?我们家的在二爷手下做事不假,不过将来福少爷总是要长大的。

不安道:到那个时候,福少爷再想起田家的不是,想要清算旧账,叫我们如何又该自处呢。

言辞诚恳无奈,叶东海听了也不好苛责。

田大奶奶又道:我们家的是个拧脾气、愣头青,一根直肠子到底的。

这些事,实在是妾身自作主张,瞒着他来的。

朝着叶东海福了福,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无知妇人的错,二爷要怪就怪我吧。

叶东海不悦道:那你也该找我先商议一下。

田大奶奶抿嘴不言语。

商议?不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

二叔。

叶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穿了一身雪白的孝衣素服,身形纤细恍若一株白柳,淡淡道:不必再争吵了,就这样罢。

叶东海目光深沉,忽地抬脚,宜姐儿你等着,我这就过去问清楚大伯父。

二叔,不必了。

叶宜摇头,不管是田家等不起、不愿意,还是祖父的意思,总归这门亲事都已经不适合了。

即便勉强结了亲,我嫁过去也会过得不痛快的。

声音里透着苦涩,毕竟婚姻是修两姓之好,而不是结仇。

她说话间言辞大方、气度淡然,即便被田家退亲羞辱,也没有口出怨愤,倒使得田大奶奶有些自惭形秽。

叶东海更是满心的心痛和苦涩,这样好的侄女,怎地在失了父母双亲之后,还要遭受被人退婚的羞辱?可是,侄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即便叶十三是自己旗下的大掌柜,在生意上要听命于自己,但是侄女嫁过去了,就是一辈子都是田家的人了。

后宅里的那些鸡零狗碎、琐碎小事的消磨,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若不然,怎么会让她为叶家挺身而出后,还要忍受长辈的各种难缠,最后以至于弄得七七早产了。

自己满心拿她如珍似宝的对待,尚且如此艰难。

如果宜姐儿还没有进门,就已经被婆家的人全体厌弃,就算有自己压着,这终究也不会是一门好姻缘。

二叔,不要紧的。

叶宜强忍心里的难过,反倒劝慰,好在当初订亲的时候家里情况特殊,不过是私下交换更贴,并没有嚷嚷的满城皆知。

勉力勾起嘴角,田家退便退罢,将来再给我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便是了。

之前叔叔和护国长公主恩断义绝,将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京城里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结亲,所以自己的亲事才会落到田家。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门低嫁的婚事都是不成。

白费了母亲那么多的心血。

叶宜强撑着出来斩断和田家的瓜葛,加上本来就在丧母的伤痛之中,没过几天就晕倒在了灵堂前,吓得谢妈妈等人着急上火、人仰马翻,均是落泪不已。

202、诺言如今顾莲怀有身孕,不方便,加上避嫌,并不留徐离在公主府里过夜,两人回屋说了会儿小情话,便做依依惜别。

徐离说话间带出怨言,母后再三交待,不许我歪缠你,怕动了胎气。

他的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我像是那么急色的人么?指了指顾莲的小腹,一个小祖宗,再加上宫里的老祖宗,简直就像两尊如来佛压在头上。

倒是叫顾莲一阵大笑,花枝乱颤,泼猴儿,且收敛些罢。

徐离气笑着,伸手咯吱了她几下。

因为笑闹声稍微大了一点儿,惹得窦妈妈慌忙进来,担心劝道:皇上且当心一些,头三个月里,磕磕碰碰是最忌讳的了。

徐离一脸郁闷,得!又来一尊弥勒。

顾莲越发好笑不已,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掩面不言。

窦妈妈也是笑了,但还是劝道:说说笑笑使得,打打闹闹就算了。

又道:只是斯斯文文的坐着说话,不是也挺好的么?皇上好歹忍了这头三个月,也叫大伙儿放心一些。

很有眼色的欠了欠身,奴婢多嘴,先出去了。

徐离一脸扫兴,偏偏还不好反驳,气得仰面躺在了美人榻上。

三哥。

顾莲忍了笑,不敢再逆着捋他的老虎毛,在旁边坐下了,软语轻声,转而说起了正经事,这都又过去好几天了。

抓起他那温暖的手,放在小腹上,我还是没有权衡好,要怎么安置这个小家伙呢。

已经想了好几个方案,但是并没有哪个特别让自己满意。

徐离闻言翻身坐了起来,正色道:不是叫你不要烦心么?这几天我就拿出一个章程来,再与你商议,别急,着急上火的做什么?顾莲有点急是真的,到没有多上火,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情绪罢了。

因而低眉一笑,也好,那我就省心了呢。

虽然不能颠鸾倒凤的胡来,但是亲香一下却无妨碍,徐离拉了她,一起面对面躺在美人榻说话,目光昭昭,莲娘,朕总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的。

秋日午后的阳光,轻柔的恍若一层淡金色的绵软细纱。

顾莲侧身躺着,看着那个逆光深情凝望自己的俊美少年,剑一样利落的双眉,高高的鼻梁,饱满立体的五官,在光线下打出淡淡的青色阴影。

真是赏心悦目啊。

想了想,扑哧一笑,话说你上战场那么多次,身上好些凶险的伤疤,脸上倒是保护得挺好的,居然没有一丝破相,可见臭美。

徐离先是一怔,继而仰起脸,来,今儿让你来破相。

忍不住支起身子来,俯视她气笑道:你这丫头坏起来的时候,真是叫人牙根儿痒痒。

顾莲温柔一笑,伸手朝他肩头摸了过去,那里有一处险些伤到心脏的疤痕,不免微有叹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自己垂下眼帘,要是你现在还去御驾亲征,叫我七上八下的悬着心,那可真是煎熬呢。

徐离心情转好,笑问:那你是怕肚里的孩子没了爹?还是怕自己没了夫君?夫君?顾莲抬起眼眸,复又垂下。

他……不是自己的夫君。

自己也从未生出过那样的念头,这样尴尬的身份,尴尬的位置,哪里会幻想他是自己的夫君呢?若是真是存了那样的心,再想想后宫里面那一堆娇花软玉,只怕自己一刻都受不了。

不在其位,才能以畸形的心态飘零存世。

徐离是何等聪明的人,岂会猜不到她那点婉转曲折的小心思?收敛了笑容,坐了起来平声说道:莲娘……自古以来许诺都是容易的,真的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目光淡淡,却透着无比坚定的认真郑重,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做不到之前,我不喜欢轻易给你诺言,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

顾莲躺在美人榻静静地看向他,一双妙目闪烁不定。

那个位置……徐离的话好似云雾一样散开,带着飘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也不知道其中要经历都少艰难险阻,所以一直都没有跟你提起。

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回避和闪烁,但是……我一定会替你争一争的,不是随随便便,而是用尽全力去争!绝无半句虚言。

顾莲心中震惊无比,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莲娘。

徐离将她缓缓扶了起来,透过金色阳光,和自己面对面的相望凝视,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语,这天下是我亲自打下来的,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便是邀你一起共赏又何妨?他的声音金振玉聩,我心中的皇后,只有你。

一刹那,顾莲失声掉下眼泪来。

倒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盼着做皇后,而是……而是之前想错他了。

莲娘,你别哭。

徐离有点笨拙的替她擦着眼泪,絮絮说道:往后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囚禁你,没有把你当做自己的禁脔,我只是……只是太着急了。

声音里带出一丝凝滞,怕不那样做,你就会永远的离我而去。

那时乍闻她再次二嫁叶东海,心里的怒火差点将自己烧成灰烬,着急和慌张,居然连战事都不管不顾,就那样咬牙切齿的跑了回来。

还好,还好,自己总算不计后果抢回了她。

顾莲并不是爱哭的人,再说怀着孕,也不敢肆意的伤风悲秋,慢慢平复了心绪,擦了擦眼泪,只是仍然哽咽说不出话。

徐离还是认真的补了一句,莲娘,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顾莲点头,我知道。

那么这次你要听我的。

徐离并不是妇人,情绪恢复的比她更快更好,转瞬说起了正事,指着她的肚子,这个孩子,不能认在任何一个嫔妃的名下,否则将来你想再认回来,就麻烦了。

顾莲再次点头,嗯,你说。

就依朕之前的主意。

徐离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即拍了板,至于其他善后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朕自然会有妥当的安排。

拍了拍她的手,听话,好好养胎便是,别的一概都不用管了。

皇帝新册封了一个夏美人!这个消息,以雷电之势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

沈妈妈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回禀,那夏氏原本是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有次皇上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约摸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吧,便有了一度春风。

皇上本来也没有留意,哪知道夏氏运气好,就那么一次便怀了龙种,看在子嗣的份上,太后虽然生气皇上胡闹,到底还是让给了夏氏一个名分。

沈倾华的脸色一片煞白。

夏氏?怀孕?!旁人不知情还能相信这番托辞,自己却是不信的哪里是什么夏氏怀孕,分明就是护国长公主怀孕了!难怪她这次回了公主府,好些天都没有再回宫,只怕……有一年时光都不能回来了吧。

娘娘怎地这般惊慌?沈妈妈瞧着有些不解,劝道:那夏氏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罢了,看在子嗣的份上,才给了一个美人的名分,终究是成不得大器的。

听说皇太后十分生气,借口说是宫中近来不太平,连皇宫都不让夏氏进来,只让她在长公主府里养胎待产呢。

如果说沈倾华之前还有一丝怀疑,现在则是百分之百确认了。

根本就不是因为太后生气,才不让夏氏进宫,而是护国长公主不能进宫暴露了,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夏氏这个人。

到时候,只消说夏氏产后暴毙便是了。

沈妈妈心中有事,倒是没有留意到主子细微的神色,皱眉道:只是有一点,如今皇上膝下还没有皇子,万一那夏氏生下男丁,可就是皇长子了。

沈倾华心中一阵苦笑。

不管护国长公主生下一个皇子,还是生下一个公主,都一样是皇帝和皇太后眼里的宝贝疙瘩!就算生个金蛋,那也不是别人碰得起的。

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

皇太后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兄妹乱*伦的结局!但是这种事,又哪里是避得开的?沈倾华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心腹宫女抱琴从外面进来,嘀咕了几句,外面都在议论夏美人呢。

继而上前关了门,回来道:娘娘,管贵人那边有消息了。

沈倾华强压纷乱的心绪,问道:什么消息?抱琴回道:那日死在水里的那个宫女,原本的差事是服侍管贵人梳头的,因为不小心拉扯到了主子的头发,惹得管贵人大发雷霆,便挨了几十个嘴巴。

沈妈妈插嘴道:既然是贴身用的人,犯错教训几句也罢了,便是为着自己的贤名着想,也不该这般刻薄,倒跟那小门小户女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

抱琴接着道:偏偏那宫女犯了晦气,第二天梳头,又不小心跌坏了一根玉簪,挨了好一顿毒打板子。

小小声,皮肉之苦还是其次,听说……是拉到院子当中打的,裤子都给打破了。

那宫女不但当众受了羞辱,还被革了梳头的差事,所以哭了半晚上,当天夜里就投了河。

沈倾华微微皱眉,照这么说,完全是另外一路子的事了。

倒是不与邓峨眉相干。

难讲。

抱琴分析道:兴许是她自己跳了河,也可能是到河边哭一哭,不小心就被人给顺手害了。

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沈妈妈拍了拍胸口,真是吓人。

又道:还好大长公主为人心善仁厚,肯提醒娘娘一句,要不然……不知道那位是会拳脚功夫的,那天被害了都不知道。

心善仁厚?沈倾华听得一怔。

的确……护国长公主跟皇帝之间再不堪,到底脾气还是好的,不似乐宁长公主那样咄咄逼人,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提醒自己,总归都是一番好意。

而且要不是她在皇帝面前担待着,后宫这么乱,只怕皇帝早就要问罪自己了。

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现如今……长公主更是怀上了皇帝的孩子,这一段兄妹相恋的禁忌之爱,到底打算如何收场?只求回头闹开,别把自己牵连进去就够了。

沈倾华的满心担忧和彷徨纷乱,徐离都不知道,也没空去猜测她的心思,此刻正在打量着妹妹徐姝,不悦皱眉,你又想什么淘气的事?徐姝一身月蓝色小袄,明黄色撒花曳地十八幅刺绣长裙,打扮的光鲜亮丽,手里还拿了一个绡纱帷帽,一副要外出的装束。

徐离抬了抬手,断然道:今儿没空,最近也都没空,不必说了。

谁说我要去跑马?徐姝笑眯眯走到哥哥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摇晃撒娇,母后召云子卿进宫了,我想回避一下。

声音越发娇软,宛若黄莺初啼一般,三哥你最好了,就陪我出去看一下姐姐吧。

徐离甩开她,别晃!徐姝见他没有拒绝,便知有戏,赶忙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你也好几天没去了,不也想她吗?正好陪我回避一下,在外头清静清静。

那云子卿你打算怎么办?徐离问道。

徐姝哧的一笑,能怎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母后瞧着他还不错,那就嫁给他咯。

嘴角笑容带着漫不经心,反正……不都得嫁一回人么,差不多就嫁了吧。

云子卿不论出身、家世、相貌,做驸马都够了。

再加上,之前自己和他在西林猎场那一段小小插曲,母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多偏向云子卿几分,这门亲事应该是跑不掉了。

什么叫反正都得嫁一回?徐离训斥妹妹,但到底不是皇太后那种慈母,略教导了几句便罢了,又道:今儿我这边不得空,等下得跟人商议正经事。

你想回避,朕就安排人好生送你过去,但是不许呆得太晚,酉时之前必须回来!是,多谢三哥。

徐姝高兴不已,不仅被允许出宫,还是自己独自出去溜达,等到坐上马车,忍不住心情愉悦的哼起了小曲儿。

亏得哥哥没去,不然自己又要变成在旁边看戏的了。

到了护国长公主府,看着那外面青瓦白墙、古朴精美的院墙,再想到里面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一种外敛内放的皇家气势油然而生。

徐姝微微一笑,等到自己成亲以后,也能拥有这样一座漂亮华美的公主府,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任何人约束。

光想一想,都有一点迫不及待了。

刚下马车,就见一个十五、六的素衣少女,带着绡纱帷帽,跪在公主府的朱漆大门跟前,公主府算是女户,平时不用人来人往的,因而不像官宦人家修筑在闹市,特意选了背街清净的地方。

那少女一个人独自跪在府前小广场中央,孤零零的,真是好不可怜。

不过徐姝从来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下了马车,朝着门人笑问,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啊?公主府又不是王府官宦,就算跪破了膝盖,也捞不着什么好处,难不成是想进府做个丫头?倒也有趣。

启禀乐宁长公主。

门人低头回道:说是要求见护国长公主殿下,我们拿了名帖进去通报,里面回了不见,哪知道她就赖着不走了。

指了指穿着打扮,看样子像是谁家的待嫁小姐,我们也不好随便去拉扯。

乐宁长公主殿下。

那少女忽地站了起来,上前道:是我。

声音恳切,公主殿下请旁边说话,很快就好。

徐姝听着有点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她素来就是一个好事玩心重的人,直觉会有趣事,便领了那个少女回避到旁边,吩咐道:让我看看你罢。

那少女背着公主府掀开绡纱,露出一张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的脸庞,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就是眉目间有些憔悴之色。

徐姝看着面善,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你是……?见她神色迟疑,吩咐身边的宫人退后了几步,淡淡道:说罢,等下我要进去了。

公主殿下,可还记得五年前去叶家吊祭的事?哦,你是……徐姝笑了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后来有次去叶家找顾莲,还擦肩而过见了一面,不过此处不是叙旧的地方,因而道:进去说罢。

叶宜低眉道:里面不让进。

徐姝的眼珠子转了转,大致猜到了一些。

眼下还等着哥哥赏赐自己公主府,还有云子卿的事卡着,并不敢胡闹,以免惹恼哥哥生出麻烦,想了一下,那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微有沉吟,要是方便,我就帮你带个话儿。

叶宜垂泪不已,跪下道:求公主殿下救我。

哎,这是怎么说。

徐姝犹豫了下,叫她起来,招手一起上了马车,行了,你有什么话就都说了罢。

叶宜有几分犹豫,几分着急,更多的是茫然和害怕!原本想着过来找一找她,念在昔日恩情份上,或许能够出手帮自己一把,可是却连面都见不上!起初不免有些愤怒,但是继而一想,她处在那个尴尬的位置上,也有许多不便吧?更甚者,是皇帝的爪牙拦下消息了呢。

再说自己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不跟徐姝说,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叶宜一向是个冷静的性子,飞快做了决定,低声简略说道:我母亲病逝了,祖父祖母退了我的亲事,然后给我另外择了一门,我……咬了咬嘴唇,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冒昧前来,并非有意唐突。

徐姝皱着眉头,脸上神色不是太高兴。

叶家的人真是够麻烦的!自己家里一团乌烟瘴气就罢了,还闹得……,留心打量了叶宜一眼,不像是个糊涂人,看来是有所把握才来求人的。

可惜她没赶上好时候,现今姐姐怀着孕,三哥怎么会允许见叶家的人?只怕门人说是进去送消息,在窦妈妈那一层就被拦下来了。

微微琢磨,有没有必要帮这个小姑娘呢?没有好处的事就不必做了。

罢了,只当是做善事,帮姐姐解决一个小小的麻烦吧。

自己可不想她和三哥闹出什么误会,弄得惊天骇地的,因而稍作思量一阵,含笑开口道: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用急,更不用嚷,我来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公主你……?叶宜满眸惊讶之色。

对,听我的没错。

徐姝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快速的嘀咕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子悠悠一笑,放心了吧?又交待道:另外劝你一句,往后没有人请你,断断不可再来公主府了。

笑容越发深刻,否则招祸,可别怪没人提醒过你。

叶宜神色一凛,应道:是。

说着,就要跪下去给徐姝磕头,哽咽道:多谢乐宁长公主出手相救,大恩大德……罢了,罢了。

徐姝打断她,不耐道:别说什么来生再报的话,我不爱听,至于今生么……你也报答不了我什么。

话锋一转,但是我也不白做好事,你既然承了我的情,就得帮我一点小忙。

叶宜迟疑道:我一个自身都难保的弱女子,能帮公主什么呢?徐姝笑道:放心,不会叫你杀人放火的。

203、紧锣密鼓徐姝一番细细交待之后,别了叶宜。

然后没有急着见顾莲,而是先找到了窦妈妈单独说话,也没多说,只道:门外那个麻烦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不必跟姐姐提起。

窦妈妈颔首道:是,奴婢明白。

徐姝便笑盈盈的进了内院,公主府修筑的规模很大,一路九曲十八折的连廊,放眼朝四周望去,九曲回廊、亭榭翼然,随便一看都是景致;竹影摇曳、水烟溟漾,任何一处都是风光。

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什么曲子都不听,单是看着这些赏心悦目的景致,感受那微风清爽,就会让人的心情随之轻快起来。

徐姝甚至放慢了脚步,悠悠的逛了一小会儿,方才进去找人。

姝儿。

顾莲笑着出来相迎,对于徐姝的突然到访,并没有多想,只是惊讶皇帝没有跟着来,可见三哥疼你,今儿居然放你一个人出来逛了。

徐姝笑道:他那是忙得没空,不然就算放心我,也不放心姐姐你啊。

你这促狭鬼。

顾莲忍不住戳了戳她,还学会打趣人了。

窦妈妈亲自上了茶,然后退了出去。

徐姝往四下打量了一圈儿,没见什么特别的人,便知那夏美人是个虚幻存在,于是故意盯着她看,俏然一笑,啊呀,真是好一个倾国倾城夏美人。

顾莲啐道:看来你今天委实兴奋的紧呐。

徐姝悠悠笑道:云子卿进宫了,母后正在细细的相看呢。

翘了二郎腿,随手拈了几粒松子,剥了,放进嘴里,姿态优雅的细细咀嚼起来。

顾莲问道:你真的打定主意嫁给他了?可有缘故?有啊。

徐姝嫣然一笑,灿若娇花,首先,他长得还不算难看;其次,也蛮会哄人开心的;最最重要的……做出一脸神秘之色,引得顾莲伸长了脖子倾听,自己却扑哧一笑,最最重要的是,回头等我有了驸马,就可以和姐姐一样,有一所自己的公主府逍遥快活了。

顾莲睨了她一眼,好笑道:这算是什么重要的?嫁给谁不都一样有公主府。

徐姝笑容微敛,自嘲道:是啊,嫁给谁不是一样呢。

顾莲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偏偏她又不说,也不好把人家刨根究底的问,只是叮咛了一句,不管你怎么想的,总归自己心意快活了才好。

徐姝眉心微动,那姐姐你呢?现在快活吗?我?顾莲微微一怔,想说或许吧。

,又怕回头再传到徐离耳朵里,想来想去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抿嘴一笑。

还是有着不开心吗?徐姝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其实,三哥虽然为人霸道了一些,但是待你,也算是极好极好的了。

她笑,你别以为,我是在故意替他说好话,其实是真的,我从未见他对人如此上心过。

顾莲凝眸看着她,不好回答,因而仍是抿嘴不言语。

徐姝拍了拍手上的松子皮儿,勾起嘴角,别说其他女子了,便是我和娴姐姐,和三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未见他如此尽心尽力过。

皱了皱鼻子,有时候,我都有些吃醋呢。

顾莲想说那不一样,兄妹之情不会变,男女之情却是变数多端,不过当着徐姝说这些到底不合适。

转而想了想,问道:那云子卿呢?你亲自挑的人,可是觉得他会待你极好?哎,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别说他了。

徐姝每次说起云子卿都不耐烦,好似那不是未来的驸马,而是一个什么摆设物件,迅速转了话题,这一、两个月,宫里的嫔妃们都是伸长了脖子,对那个神神秘秘的夏美人翘首以盼呢。

顾莲摸了摸肚子,嗯,是三哥做的安排。

夏美人?嗯……徐姝眼珠滴溜溜的转,继而大笑,哈哈,莲花可不正是夏天开的吗?没看出来,三哥还有一点想象力嘛。

又道:依我说,叫何美人、廉美人、花美人也是使得的。

午后时光悠闲,两人一面剥松子,一面闲话家常,时光就那样静悄悄的溜走。

与公主府的安宁轻松对比,叶家则是炸了锅。

尽管对伯父伯母迫使田家退亲有所猜测,但叶东海还是没有想到,----伯父伯母不仅坏了侄女的婚事,还飞快的另外订下了一门!岐州郡下兰蔺县知县,第三子年少有为、少年才俊,愿求安顺侯侄女叶家大小姐为妻,以结两家秦晋之好。

叶大老爷正在冷笑道:嫁给知县大人的儿子,难道不比田家那种商户要强?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叶东海愤怒道:婚姻好与不好,难道只看门第高低就行?宜姐儿嫁到田家,那是被人供起来的日子,谁敢难为她?越说越是愤怒,越是上火,你们让宜姐儿远嫁岐州给人做媳妇,天高皇帝远的,将来能讨着什么好果子吃?!你们好歹是她亲生祖父祖母,怎地半点不心疼?大哥就这么一点骨血啊!说得好。

叶大老爷接了话,宜姐儿是东行留下的骨血,如今父母双亡,婚事自然由祖父祖母做主,又与堂叔何干?侯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丝毫不肯退让,便是闹到公堂上去,侯爷也不占理儿!哼!侄儿已经在京城灰头土脸了,就不信他敢对簿公堂!便是真的敢,以他一个堂叔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掺和侄女儿的婚事!叶大老爷心里自有一副算盘。

为了那个顾氏,惹得皇帝龙颜震怒、大发雷霆,叶家上下差点连性命都不保!侄儿名义上是什么安顺侯,实则命还是悬着的,长房和二房早点闹僵更好,省得将来出了祸事,还要被牵连呢!----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不如早做打算,回了北面岐州故土,再趁着那兰蔺知县不知京城风云变幻之前,把这门亲事给结了,将来对福哥儿也是一笔助力。

到时候长房的人守在岐州,虽然不能封侯拜爵,但是家产丰厚、富甲一方,可比在京城提心吊胆的日子强多了。

叶大老爷的一番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断然不肯半步退让。

叶东海却是一阵心灰,痛声道:岐州到京城往返至少要一个半月,大嫂刚刚撒手人寰,尚且尸骨未寒,你们就……就开始盘算起宜姐儿了。

二叔。

叶宜从外面回来,刚好听到这一句,虽然满心难过,但还是细声劝道:罢了,不要再因为我,让二叔你为难了。

叶东海朝她摇摇头,继续道:伯父你的打算我明白,无非是想用宜姐儿去讨好兰蔺知县,为福哥儿铺路,为长房铺路,然后再一起离开京城罢了。

顿了顿,但是叶家与皇帝交恶,这消息……对于想要攀附权贵的兰蔺知县来说,迟早是会知道的,不可能瞒一辈子。

他问:到那时候,兰蔺知县发觉受了骗、上了当,而且叶家帮不上忙,宜姐儿又该如何自处?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你推吗?叶大老爷不以为然,千里为官只为财!一个知县还能当宰相不成?升官求上,不过是为了银子罢了。

颇有把握,叶家有钱求太平,他们求钱能保叶家平安,两家互惠互利有何不可?----就不信,一个知县还敢坑了安顺侯家的亲戚!对于伯父的这点小巧心思,叶东海如何会猜不出来?心下冷笑,一面嫌自己得罪了皇帝,要避开回岐州;一面又想拿着自己借势,去弹压兰蔺知县。

倒也想得周全!侄儿、孙女,全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心下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开口道:既然伯父去意已决,侄儿不便挽留。

底下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件,长房商号的事侄儿也不想管了,伯父回了岐州,让那兰蔺知县帮着打理罢。

叶大老爷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愣在当场!叶宜则是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你……叶大老爷半晌反应过来,气得发抖,之前答应的好好儿的事,怎么能够突然反悔?枉费你小的时候,长房悉心照看你,你大哥认真教导你,现如今是要做白眼狼了么?!叶东海淡淡道:我正是为了大哥着想,才会如此。

没空去绕弯子,直接道:除非你们将宜姐儿的婚事退了,将来由我做主,否则此事没有商量!当初叶家和田家的婚约是私下进行,而伯父跟兰蔺知县定下的婚约,同样不敢公开,甚至还要瞒着大嫂和自己,自然也是偷偷摸摸的了。

只要能够退掉,将来自己再替侄女做主便是。

但是叶东海没有想到的是,叶大老爷已经恼羞成怒气极了,咬牙切齿道:你少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下面的大掌柜、二掌柜各司其职,东家只用坐等其成便是,我怕什么?不管便不管!一声冷哼,便是没有你的能耐,把生意做大,只消守着老本就够了!叶东海不料他如此固执,不由急道:伯父!叶大老爷见他着急,更觉得自己想法没错,越发不想受制二房,指向叶宜,你一个做孙女的,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我这个祖父?你莫要忘了自己是长房的人,不是二房生的!伸手要去拉人,居然胳膊肘朝外拐,看我怎么替你爹教训你!叶东海赶忙挡在前面,阻拦道:伯父心里有气,打我便是,不要迁怒宜姐儿。

将侄女藏在身后,不甘心道:伯父你消消气,何苦为难宜姐儿呢?生意上的是,我总尽心替长房打理便是了。

用不着!叶大老爷抓不到人,气得胡子发抖,心里倒是想打侄儿,到底在京城地界不敢放肆,因而朝叶宜冷笑道: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过几天长房的人一起回岐州,你也一样!叶宜茫然的站在叔叔后面,无声落泪不已。

叶东海忍了气,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难道为了侄女,真的要对伯父伯母用上心计手段?可是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仓促之间,又要怎样困住长房的人,还要让伯父他们改变心意?心中一片纷乱如麻。

叶大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上前扶住丈夫,皱眉道:你又何苦生气?一大把年纪了,没得为了几个忤逆不孝的子孙,反倒气坏了自己。

叶大老爷冷笑道:我知道,断然不会气死了自己,便宜了别人!******皇宫,一处幽静的院子里。

夏美人,夏美人……邓美人正在不停的喃喃自语,继而轻轻叹气,----对于这段兄妹恋的内情,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次怀孕的人是顾氏。

如此看来,皇帝打定主意不让别人替顾氏生孩子,正好公主为了照顾怀孕的夏美人,不方便回宫,在公主府躲着养胎十个月,就什么都有了。

到时候夏氏产后不顺利,突然暴毙,加上宫中局面不稳,为了皇室血脉着想,将孩子养在独居的姑姑名下,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心中无比颓丧,自己好像一点作用都起不上。

别的嫔妃或许还不用着急,将来自有怀孕机会,可是自己却没有啊!原本还以为皇帝留着自己,是为顾氏生孩子打掩护的,现在连这个作用都没有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弃子,又在萧苍大营名节尽毁,还因贪生怕死惹了皇帝厌烦,不用想都是一片凄凉下场。

叔叔虽然是一员驻守地方的大将,但是……他和自己不过是叔侄关系罢了。

况且邓家的人冷心冷情冷血,邓恭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妻儿老小都可以牺牲,叔叔为了富贵荣华,同样不会把自己这个侄女放在心上。

只怕皇帝一皱眉,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逼死自己。

邓美人想到了堂妹邓峨眉,原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需要自己扶持,没想到却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任凭自己软磨硬泡许多功夫,依旧还是亲近不得。

思来想去,突然心头一亮。

就算皇帝不愿意让别人生下孩子,但是总归得有人抚养,总不能一直养在长公主的名下,而自己……肯定会好好对待那个孩子的啊。

这么想着,最终鼓起勇气找了皇帝。

还特意择了一身烟霞色的衣衫,画了眉目柔和的妆容,不敢打扮的花枝招展,尽量往气质干净上面靠,做出几分好母亲的样子。

听说夏美人怀孕了。

邓美人小心翼翼斟酌说词,细细声道:臣妾又是一个没有孩子缘分的,偏偏十分喜欢孩子,等将来夏美人进宫,若能与臣妾安置在一处,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怕皇帝断然拒绝,赶紧道:臣妾必当殚尽竭虑、呕心沥血教导,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呵护……用不着!徐离不耐烦的打断她,冷冷道:别在这儿闲吃萝卜淡操心!朕的孩子,用不着别人来指点该怎么安排!夏美人的孩子,自有夏美人抚育,与你何干?!邓美人咬了咬嘴唇,小声道: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分忧?徐离一声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为朕分忧?朕又何时需要你分忧了?朕劝你一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呆着,还有一口饭吃。

语气越发冷厉,要是没事找事再来惹朕心烦,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是……邓美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知事情已无转机,而且了解皇帝的性子,不敢再多嘴招惹,慌张道:臣、臣妾告退了。

等人走了,徐离脸上还是余怒未消。

这还才刚怀孕,一个个的,就都急着来分一杯羹了!难道自己连自个儿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要她们这些人来帮忙安排?真是可笑!还一副为君分忧的嘴脸,满心里还不是为自身打算!忽地有宫人进来回禀,悄声道:外头的消息,说是下午有个一身素衣的小姐,跪在护国长公主府前面,半晌都不肯离开。

后来乐宁长公主到了,带那小姐去马车里面说了会儿话,不知详情,说完以后那小姐便离开了。

补道:派了人跟过去,亲眼见那小姐回了叶家长房。

徐离本来就心情不好,沉了脸,传乐宁长公主过来说话。

眼下日暮西坠,徐姝在一片霞光之中款款而来。

徐离问道:是不是见着叶宜了?咦!三哥连人家的闺名都知道。

徐姝讶异一笑,继而道:是她。

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带着漫不经心,她想求见姐姐,我说了几句把她打发了。

何事?徐姝叹了一口气,三哥你真啰嗦。

但是既然问了,肯定是瞒不住哥哥的,只能老老实实全都说了,然后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办得好好儿的。

徐离神色古怪,半晌才道:以后不许多事了!三哥也觉得不错吧。

徐姝笑吟吟的,眼里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解了叶宜的燃眉之急。

又急急剖析,还有啊……,她受了我的恩惠,并且让我掺和了她的婚事,在她守孝的三年里面,就得好好看着七七那个小丫头了。

想得倒挺远的。

那是。

徐姝只拿这话当夸奖来听,哼哼道:回头我把这功劳让给你,只说是你替叶家办的,姐姐知道了,想着你如此这般的体贴,那还不得感激的淌两眶泪啊。

走到哥哥面前,我也不要别的答谢,只要把公主府布置的跟姐姐一样就行。

徐离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斥道:你再胡搅蛮缠,往后就不许你出宫了。

徐姝哎哟哎哟的直叫唤,一脸委屈,真是好没道理,我是在帮你啊,要是不稀罕就算了!这份功劳还是我自己领,也好让姐姐知道谁才是好人。

气呼呼出门,我先回去歇着了。

徐离看着妹妹气恼的背影远去,目光深沉似水。

心里越发挂念起顾莲来,次日早朝结束,便换了家常衣衫赶去了公主府。

先找着窦妈妈问了几句,待确定叶宜没有进府,也没有跟顾莲说上话,方才放下心,只是依然交待道:不论何人何事,一星半点都不许烦扰着她了。

窦妈妈躬身领命,是,奴婢省得。

此时日头升起、和风微煦,一片萧瑟清冷的淡淡初冬景象。

徐离得了确信,独自踱步找到了后面的水榭亭台,还未走近,就听见花篱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恍若银铃一般声声悦耳。

透过缝隙看过去,是一群小宫女们在摸瞎玩儿。

顾莲正坐在凉亭的朱漆长椅上,侧着身子,穿了一身浅粉色的桃花纹上衣,桃红色的蹙金线撒花曳地长裙。

她斜倚在栏杆上,神色恬静宛如冬日下的一池清水。

徐离上前笑道:你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顾莲见了他眼睛一亮,浅笑道:不过是闲着无趣,看她们玩儿罢了,自己一个人坐着挺没意思的。

伸手拉住他,你来正好,陪我坐一会儿罢。

徐离低声,可是想朕了?想了。

顾莲伸出兰花尖一般的手指,掐住指尖,抿了嘴儿轻笑,大概……想了这么一点点罢。

一点儿?徐离好笑道:你这样调皮,孩子都给你教坏了。

顾莲啐道:跟你,更学不出什么好样儿。

两个人在亭子里面坐下,宫人们早就识趣的悄声退了下去。

你过来。

徐离拉了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圈住她的腰肢,柔声问道:最近胃里还觉得难受吗?是不是还腻油?就那样吧。

顾莲不是头一次怀孕了,知道这种现象过了头三个月便会好转,只是不便提起,免得勾得他心里不愉快。

徐离皱眉,太医们就没个法子么?也没有太难受的。

顾莲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面对面儿一笑,再说了,我哪有那么的娇气?而且天大地大,小家伙最大,少不得忍一忍了。

徐离伸手摸向她的小腹,两个来月的身孕,还是不显,他却一本正经低头说道:不许欺负你娘,听见没有?不然等你出来了,就给你一顿板子。

顾莲扑哧一笑,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徐离笑道:吓唬吓唬。

手上握着那抹纤细的腰肢,软玉温香,勾起昔日美好的旖旎回忆,忍不住往上游了游,好像……轻轻揉着那团丰盈,好像大了一些。

顾莲拍了他一下,却拍不掉那双眷恋无比的魔爪,嗔道:什么大了一些?越说越没个边儿了!是真的。

徐离认真道。

胡说!顾莲知道怀孕会有些变化,但还是微微不好意思,我没觉得,还不是和原来一样。

徐离乐呵呵道:是是是,原来就大。

顾莲的脸上飞起一层红晕,见他一副无赖的样子,又羞又气,心里灵机一动,不由起了玩心,三哥……她软语娇嗔,俯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的咬了一口,感觉到他猛地颤了一下,不由越发好笑。

徐离有些迟疑,莲娘……顾莲不言语,细细的、密密的,一点一点,一路蜿蜒咬了上去,然后在他耳根处轻轻舔了一下,呵气如兰轻声引诱,好哥哥,喜不喜欢?徐离享受着那一片酥酥麻麻,身下已经起了变化。

正要回答,怀里那个促狭鬼已经灵巧一闪,坏笑着下了地,步履轻盈的快步走出了凉亭,一个转眼就躲到了花篱后面,越走越远了。

徐离满腔的欲*火和气恼,追上前去,喊道:你给我等着!别说顾莲不敢走快,便是在平时,那速度也断然不能和他相比,几下便被追到,不由一脸陪笑讨饶,我错了,再不敢了。

徐离恨得牙根儿痒痒,难得她主动一回,偏偏又赶上这么个时候,心下真是又爱又恨无可奈何,捉住她的胳膊,附耳低声威胁道:我给你记下了,等你生完这个小家伙再跟你算账!两人正在笑闹逗趣,不远处一个宫人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徐离担心有事,只得强压了一腔爱*欲情念,运功调息一番,然后吩咐顾莲,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瞧瞧。

打定主意,不让她在孕期里听到任何烦心事。

启禀皇上。

宫人清楚公主府里的规矩,凑近低声,才得的消息,胶东侯夫人去故交家串门,路上不幸惊了马,结果跌断脖子咽气死了。

嗯。

徐离淡声,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某人,你跟我有仇是不?嘤嘤嘤,画个圈圈……%&*&*……204、疏雨何事?顾莲有些担心走了过来,看着那青衣宫人离去的背影,不安道:怎么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事?宫闱之争,如今自己已经避免不了了。

徐离不想让怀孕的她担心,不过这个消息,却是能让她放松一些的,因而回道:胶东侯夫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

啊。

顾莲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人为之祸,自己才不会信有那么凑巧的,你忌惮一个人,她自己就悲了个催的挂了。

徐离淡淡道:这种祸害,早就该去重新投胎了。

的确是个祸害。

顾莲点了点头,要是后宫嫔妃知道胶东侯夫人的手段,害得她们一个个身体受损,只怕撕碎她的心都有了。

现如今知情的嫔妃只有沈倾华一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

大约是因为怀了孕,所处的角度不一样,那种从前作壁上观的心态渐渐不复,因而对于胶东侯夫人的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徐离揽了她的肩,好笑道:看把你紧张的。

顾莲想说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怕惹他不快,到底忍住了,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问道:即便胶东侯夫人死了,薛沛他……还是可以再娶继室的。

而且不出意料的话,想来还是薛家旧部的女儿。

转了一圈儿,不是又兜回去了吗?徐离冷笑,朕会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顾莲顿时哑然,徐离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做过无用功了?自己倒是瞎担心,忍不住笑道:果然有了孩子,这脑子都不好使了。

你脑子还不好使?徐离哼哼唧唧的,刚才的事,我是不会忘记的,回头一定要加倍奉还!你等着。

顾莲扁了扁嘴,小气吧啦的。

我小气?你跟我过来!徐离拉了她到僻静背人的地方,好生揉搓了一番,又是唇舌缠绵不休,如此折腾了半晌,方才满足了一些。

只恨不能尽兴,看着那张宛若红霞晕染的俏脸,低声警告道:你有胆再来一次,我要你好看!顾莲脸上发烫,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低声啐道:流氓!如今天凉了,徐离不敢让她在外面逗留太久,陪着慢慢回去,老老实实的睡了一个香甜午觉,又说了一番小儿女的缠绵情话,方才掐着时辰回宫去了。

******胶东侯夫人马车出事的死讯,热闹的紧,很快闹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和顾莲的反应一样,沈倾华亦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念了几声佛,不过她到底也是聪明,不会傻到以为这是什么因果报应。

护国长公主有孕,皇帝岂能再如从前一般安坐不动?一丝对她不利的可能性,都要干脆利落的扑灭!说起来,自己算是沾了长公主的光吧。

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如何安排?总不能一辈子都是宫女之子吧?不管有没有夏氏这个人,到底名义上都是宫女出身,怎么往上升都是有限,若是女儿还好,皇帝只管疼爱宠溺便是;如果是儿子的话,皇长子身份低微,将来势必会被其他皇子压一头,皇帝和长公主岂能愿意?真是不解。

沈倾华揉着眉心,把可能发生的情况粗略想了一遍,把可能抚养皇长子的嫔妃挨个琢磨了一遍,忽然心头一惊!对了,这个孩子还可以……自己先头怎么就迷糊了,没有想到呢?!她的心口咚咚乱跳,一颗心仿佛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紧紧抿了嘴,脸上血色都有些淡了。

刚巧沈妈妈从外面进来,见她这样,不由吓了一跳,娘娘,是哪儿不舒服吗?不,你别说话。

沈倾华连连摆手,让我静一静。

心下万分骇然,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这件事就不仅仅局限后宫争斗,而是……已经涉及到了前朝政事风云了。

从前自己一直瞒着家里人不说,是不想让母亲她们担心,是相信自己能处理好后宫的这些琐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倾华深吸了一口气,传我的话,请晋国夫人进宫说话。

这件事,要和父亲通上消息才行!寂寂深宫,红颜一弹指,刹那芳华逝。

每一个女子都想趁着年轻貌美、青春娇妍,多争一点皇帝的宠爱,多生下几个安身立命的皇子,勾心斗角注定避免不了。

公孙柔虽然没有沈倾华的惊骇,却有另外的担心。

皇帝待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自己明明和以前一样小意儿温存体贴,但是就是入不得皇帝的眼,加上小产后需要调养,好一段儿都没有过来看望自己了。

偶尔各种场合碰面,也是话都懒得跟自己多说一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翻来覆去的想过好几遍,自己实在没做什么错事,刚开始进宫的时候,皇帝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啊。

自从小产以后……公孙柔思来想去,只想到自己唯一犯过的一个错误,隐瞒死胎的消息,故意找机会去陷害薛皇后!可是……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成,自己还被人推下了水,还死了一个心腹丫头,至今凶手下落不明!沈惠嫔只会吃着闲饭白占位置,什么事都办不了!还有那个什么夏美人,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个小小宫女,以为怀了孕,就能一步登天了么?!子以母贵,微贱之人的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公孙柔越想越是愤怒难抑,怒火中烧了好一阵,才回头想起当下的紧要之事,不是去琢磨皇帝为什么疏远自己,而是赶紧想办法挽回皇帝的心意。

算起来自己小产已经四个来月了。

身体也算调养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让皇帝回心转意,继而再次侍寝,赶紧为皇室添一个男丁,到时候别说是夏美人,就是沈惠嫔也得看自己的脸色!可是……要怎样去讨好皇帝呢?公孙柔的脑子转得飞快,躺在床上想了半日,总算想出一个还不错的主意,因而特意打扮了,带了小吃食摸到皇帝那边。

刚巧皇帝有事让人候着,也不着急。

半晌了,才有宫人出来传话,皇上请公孙贵人进去说话。

公孙柔赶忙从椅子里起来,整理了下衣衫,抿了抿头发,甚至还清了一下嗓子,方才翩翩然的跟了进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有事?徐离不冷不热问道。

公孙柔看了看四周的宫人,欲言又止,臣妾有话想单独跟皇上回禀。

只见皇帝微微皱眉,打发了宫人出去,方才说道:臣妾听说胶东侯夫人去世了。

唔?徐离提起一丝兴趣,抬眸看她。

臣妾想……公孙柔见自己走对了路子,不免放松了些,神色间也带出一抹自然而然的娇柔,继续道:听说胶东侯今年才得十四岁,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身份贵重、青年才俊,只是可惜膝下还没有子嗣。

怕皇帝不耐烦,加快了语速,回头自然是还要续弦的,总得找一个稳当妥帖的人才是。

徐离目光清亮看向她,你要做媒?算是吧。

公孙柔并非真的如面上那般无知,心下明白皇帝和薛家的纠葛,眼下胶东侯夫人死了,正需要一个牵制薛沛的妻子,她盈盈笑道:臣妾的姐姐,如今尚且待字闺中、云英未嫁,要说身份也算配得上,倒是一段天赐良缘。

公孙家原先扶持过旧朝的小皇帝,后来转而投诚,终归不是皇帝的亲信一脉,只有多做事、多出力,把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麻烦事,都大包大揽了,如此方才能够和皇帝走的更近一些。

自己这般全心全意为皇帝打算,也总该待见一些吧。

你姐姐?徐离想了想,问道:仿佛记得,是你前头的嫡母所生的罢。

公孙柔有些心虚,回道:是。

徐离便笑了,果然是一桩好姻缘呢。

如果是她的亲生姐姐,还能算是牺牲亲人为朝廷分忧,前头嫡母所出的姐姐,想来小时候就不大合得来,一面解了儿时之怨,一面拿姐姐做了往上爬的垫脚石,还真是一笔好买卖呢。

公孙柔果然一如既往的聪明机变,没有让人失望。

自己的后宫可真是人才济济呐。

也好,那就明码标价的来吧!省得她们整天只知道吃闲饭、生闲气,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的,还什么都帮不到自己!公孙柔良久不闻声音,怯怯道:皇上以为如何?甚好。

徐离笑道:朕也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

叫了宫人进来,吩咐道:晚上朕去公孙贵人那儿用饭。

******公孙贵人晋封为婕妤。

不过一时三刻,消息便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后宫。

众位嫔妃都是摸不着头脑,皇太后也是不解,无缘无故的,皇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转而跟徐姝说到了顾莲,你去瞧了,最近你姐姐的身体怎么样?吃的可好?睡得可香?母后……徐姝拖长了声调,抱怨道:我知道你关心姐姐,关心……关心夏美人和孩子,但是也不能每天都问三回啊。

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再说了,我不去公主府怎么知道呢?要不让我出宫吧。

你最近去得太勤了。

皇太后不过是上了年纪,随口唠叨起顾莲,并不喜欢女儿跑来跑去的,斥责道:和云家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你现在是待嫁之人,哪里还能随便出宫游玩?摆了摆手,罢了,不问你,回头让你三哥出去看望她,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啊!徐姝怪叫一声,倒在美人榻上蒙着脸喊道:我快要闷死了。

郁闷了一会儿,恹恹的从母亲那里回了屋,只觉一腔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找来宫女问道:叶家那边的事情办妥没有?宫人低声回道:已经派妥当的人过去了。

徐姝挥了挥手,打发人出去,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嘟哝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闹开了吧。

和她猜想的一样,叶家的确炸开了锅!叶东海既然下定决心要对付伯父,便少了从前的绵软心肠,翻了脸,许多事反倒简单好操作了。

一面让人快马送信去给兰蔺知县,直说自己不认同这门婚事,只要对方不是脑子糊掉了,就绝不敢再坚持下去!一面让人堵了长房的前门后门侧门,倒是不便拦着伯父伯母,但是下人们一个都不许放走,谁走打断谁的腿!叶大老爷虽然想赶着回岐州去,但是也不能带着老妻、继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三个人上路,可是下人们挨了侄儿的打,谁也不敢死扛了。

叶大老爷气得跳脚,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大伯父若是对侄儿不满意,就去官府理论吧。

叶东海早就被折腾麻木了,神色淡淡道:大伯父若是想闹大了,侄儿奉陪;若不然就等上一段时间,等兰蔺知县悄悄的把宜姐儿婚事退了。

顿了顿,到时候伯父伯母要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宜姐儿必须留下来。

凭什么?!叶大老爷怒道。

叶东海懒得再多费口舌去纠缠,闭嘴不言。

东海!叶大太太忍无可忍,这些天丈夫都不让自己参与争吵,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里面冲出来着恼道:我们要回岐州,与你何干?你……到底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也不能什么都管啊。

叶东海淡淡道:别的我不管,但是宜姐儿的事我管定了!大哥大嫂待我有恩,不能由得你们把她给毁了。

叶大太太只想早点远离京城是非地,回头朝丈夫劝道:要不算了,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丫头片子呢?咱们自己回岐州,将来一门心思好好教导福哥儿,等他长大了,自然不会输给东行的。

你懂个屁!叶大老爷忍不住骂起人来,气得发抖,婚事结了又退,兰蔺县令能轻饶了我们不成?哪里还能再回岐州?!就是回,也不能待在兰蔺老家了。

这……都是你害得!叶大老爷不管老妻,只是指着叶东海骂道:你恩将仇报把长房害到这步田地,良心都让狗吃了!叶东海虽然心中一片厌恶反感,但是也不想吵架。

但是闻讯赶来的叶二老爷就不依了,跳脚道: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二房怎么害着长房了?福哥儿不是二房的人生的?这些年,长房的生意不是东海打理的?你们白吃白喝白拿,什么都不管,儿子有了、银子有了,怎地反倒还是害了你们!叶大老爷气道:反了、反了,一家子连个长幼高低都不分了。

高低?叶二老爷一声冷哼,东海现在好歹是皇上封的侯爷,你们算什么?若真是论起高低来,你们在外头见了东海,还得跪下磕个头呢!你!你……叶大老爷差点没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一个小丫头脚底抹油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侯爷、侯爷,宫里头来人了!一语吓得叶家的人全部安静下来。

叶东海心头一跳,不知道会是什么祸事等着自己。

----皇帝想起自己,总归不会有好心情就是了。

来得是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宫人,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捧着盖了红丝绒的托盘,静悄悄跟在后面。

那中年宫人带着满满的倨傲神色,声音尖细,乐宁长公主有赏!还请叶家大小姐出来接了赏赐。

叶宜很快被叫了出来。

包括叶东海在内,叶家上上下下跪了一地听赏。

中年宫人揭开了托盘上的红丝绒,让小太监递到叶宜面前,傲慢道:叶家大小姐和田家二公子订亲之喜,乐宁长公主特赐赤金累丝凤钗一支,做为新人贺礼!叶宜恭恭敬敬接了,多谢乐宁长公主赏赐。

对了。

那中年宫人笑了笑,又道:听闻你还要为母守孝三年,方才出阁,乐宁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提起此事时,太后娘娘还夸你为人纯孝、性子坚贞,实乃闺阁女子之中的典范呢。

叶东海听着,总觉得哪里有点古里古怪的,----待嫁女为母守孝三年虽然可嘉,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女子之中的典范,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再说了,太后哪有心思管叶家的鸡零狗碎?更不用说,明面上护国长公主还和叶家恩断义绝,绝无可能再帮助侄女宜姐儿。

只怕……太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借势戏,足以唬住长房的老夫妻俩了,就连叶二老爷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磕了一个头。

等送走了那中年宫人,叶东海来不及细想这份赏赐的来历,便抢先道:既然宜姐儿和田家的婚事,惊动的连太后娘娘和乐宁长公主都知道了,那么此事绝无更改!还请伯父伯母不要为叶家招祸!叶大老爷脸色煞白煞白的,说不出话来。

叶大太太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宜姐儿就留下来为她娘守孝,我们自己回岐州就行了。

有些害怕的看向侄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宜眸光一亮,神色总算慢慢舒缓下来。

******对于叶家的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顾莲一概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蒙在鼓里面,时间悠悠一晃,很快就到了腊月年根儿。

窦妈妈捧着过年的喜庆新衣,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袭朱紫色的蜀锦千丝百褶绣花长裙,每一道褶子里面,竟然照着名头做足了十条金丝花纹。

顾莲见了哑然失笑,这也太华丽吧?看向合欢和灵犀,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要是没几个护卫在身边,都不敢出门了。

再看与之配套的外衫、小袄,皆是彩绣辉煌、织金及绣,丝毫不逊于那条裙子,不过妙就妙在,上面的花纹藤蔓稀疏有致,整个一套搭配起来,只见矜贵华丽,而没有任何的暴发气息。

----绣娘们是用了功、用了心的。

还有这个。

合欢拿了一支繁复重叠的金芙蓉簪子,每一片荷花瓣,都是以白玉薄片雕刻而成,花心坠以碧色翡翠,其上点了黄玉,拟做花蕊,竟是惟妙惟肖宛若一朵真的素莲,叫人看了爱不释手。

与之配套的,是一对碧绿莹白的荷叶翡翠耳坠。

美则美矣,只是也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那些荷花瓣和荷叶,每一片、每一瓣都是一般儿大小,一般儿颜色,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好料,才得这么矜贵的一朵玉莲花。

窦妈妈在旁边赞道:皇上真是有心了。

是呢。

顾莲伸手摸着那华丽的衣裳、裙子,还有精美的首饰,忽地想起自己在叶家得的那些东西,留着以后给七七做嫁妆罢。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叶东海。

从自己嫁给他开始,中间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到二次成亲,再到恩断义绝,前后一共纠葛了将近三年。

即便不是因爱之名在一起,但却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只是这些情分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快到年关,谷涟漪应该能和叶家通上消息。

不知道叶东海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是恨、是怨,还是无奈,还是愤怒。

但愿……念在自己千辛万苦替他生了一双儿女,念在自己从前为叶家辛苦操持的份上,希望他不要执著于仇恨,沉溺于痛苦。

而是忘了自己,和从前一样温暖和煦的好好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合影记·上》徐三:粉丝粉条们,都来跟朕合影吧~~小包子:等我长大了,会比爸爸更帅哦~~~喔呵呵,咦嘻嘻,哇哈哈~~~~~~~~徐三:喂,妹纸们等等…………《合影记·下》小包子在哪里?诺,照片右上方不是有个点儿吗?次奥,老娘还以为是屏幕没擦干净呢!小包子:嘤嘤嘤,感觉不会再爱了~~【啊喂,每一个帅哥都是由黄豆变成的啊啊啊啊啊啊!!! (露馅儿了O__O…)205、雷霆年三十这天,宫中即将举办了盛大豪华的夜宴。

此刻夕阳西坠、天色尚明,恍若天上的织女打翻了染缸一般,红、橙、黄、绿、金、蓝、紫,晚霞如同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一片五彩绚丽的景象。

嫔妃们一起过去给皇太后请安,预备参加等下的宴席。

那些个不知情的嫔妃还好,沈倾华和邓美人却是吓了一跳,护国长公主居然进宫了!难道……不是她怀了孕,真的是有个什么夏美人不成?两人都不敢仔细的看,只用眼角余光,在她小腹上飞快的一扫而过。

四个月的身孕并不是太显,眼下冬装厚实,衣裙宽大,更兼那千丝百褶绣花长裙华丽繁复,略微硬挺出型,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怀孕。

有一种事实而非的迷象。

护国长公主坐在皇太后身边,笑容娴静、神色温柔,一双水波潋滟妙目更是流盼动人,加之盛装丽服相衬,把一屋子的年轻女眷都比了下去。

沈倾华在心里轻叹,如此殊色照人、聪慧剔透的女子,难怪皇帝不顾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不顾人伦,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了。

此刻薛皇后没有过来,她若是知道护国长公主怀孕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呢?不过……沈倾华在心里摇了摇头,皇后应该没有机会知道此事,更没有机会去闹腾了。

惠嫔。

皇太后忽然喊了一声,问道: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吧?沈倾华飞快的收回心思,微笑道:太后娘娘放心,各处人事都已经准备妥当,等下到了时辰即可开宴。

那就好。

皇太后微微颔首,环顾了满屋子的姹紫嫣红一圈儿,目光在端敬王妃身上停留一瞬,继而收回目光。

已经有两个年夜饭,没有见到二儿子的身影了。

可是自己不能提,一提就会惹得老二媳妇带着孩子求情,继而惹出祸端,兄弟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再逼一步就是你死我亡。

所以尽管自己满心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装作,好像从来没有二儿子一样。

自古无情帝王家!不真的走到这一步,坐在这个位置,实在难以体会这皇权之下的辛酸和无奈,极致的尊荣,伴随着极致的冷绝无情!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唱诺,徐离身着上玄下赤的五爪龙袍走了进来。

他原本就身形欣长提拔,加之自幼习武,不论目光,还是举手投足的气势,都要比一般人更精神一些,如今久居帝位,眉宇间更是透着一抹端凝之色。

年轻的帝王,俊美无匹、神光熠耀的少年,上前给皇太后行礼,请母后安。

他行礼的时候,作为妹妹的顾莲和徐姝都站了起来。

沈倾华和邓美人都不由自主看过去,可惜那一身华衣丽服实在太宽大、太繁复,仍旧看不出个眉目来,又都不敢做的太明显,略扫一扫,便各自别开了目光。

对于顾莲来说,却是感受到了三道特别的目光。

剩下的那一道目光,来自端敬王妃。

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小宫女有孕,她也怀疑了吧?所以皇帝才让人做了这身衣服,让自己出现在年夜宴席上,就是要她们心里迷惑猜不准。

否则的话,作为公主不出席年三十的家宴,只会越发坐实了她们的猜测。

两位妹妹好。

徐离笑着打了招呼。

顾莲和徐姝都喊了一声,皇兄,福了福,礼毕方才一起坐下。

没说几句,就见一个小宫人脚步匆匆进来。

怎么了?徐离眉头微皱,一副龙心不悦的样子,质问道:大喜的日子,又出了什么事不成?那宫人战战兢兢的,怯声道:护国长公主府送来的消息,说是夏美人的胎像有些不好,请太医过去瞧一瞧。

皇帝还没答话,皇太后已经满目担心起来,快快快,快去传太医!顾莲恰到好处的接了话头,恬静道:既然如此,那女儿还是先回去照看一下,宴席什么的也只好耽搁一下了。

说着,站起身道:要是夏美人那边没事,女儿再回来便是,这样大家心里都安稳一些。

皇太后一瞬间的犹豫,然后道:到底皇嗣重要,那就辛苦你了。

眼下时辰尚早,朕送妹妹回去罢。

徐离也跟着站了起来,又道:顺便去看夏美人一眼,也叫她能够安心一些,好好养胎。

徐姝小声嘟哝了一句,哎呀,真是麻烦。

皇太后当即嗔道:你懂什么?不许再胡说了。

连乐宁长公主都挨了训斥,底下的嫔妃谁也敢多嘴一个字?一时间,嫔妃们的表情都有些丰富,多姿多彩。

公孙柔借着低头喝茶的遮掩,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不就是怀个孕么?别人又不是没有怀过!不过是因为皇帝膝下没有皇子,沾了这个光儿罢了!居然在年三十的宴席前作张作怪、装腔作势,可见那夏氏是个会拿乔的,将来等她进了宫,可得好好的会一会才行。

******徐离一路亲自相伴,陪着顾莲出了宫。

两人一起坐上宽大的华盖九曲金顶宝珠御辇,明黄色的刺绣装饰,错金虬龙、雉羽宫扇,前前后后都簇拥着仪仗宫人,以及带刀侍卫,数匹紫辔雕鞍的白马踏着稳健的步伐,在暮色之中缓缓向前行进。

布置的柔软奢华的御辇里面,顾莲正窝在徐离的怀里,在他耳边轻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么一番折腾,能唬住几个人呢。

徐离嗅着她发丝间的宁馨香气,淡声道:猜疑是免不了的,特别是那几个知道真实情形的人,就是要这般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才好叫她们摸不透。

略有惋惜,只是要委屈你一下,自个儿过年三十夜了。

哪里是我自个儿?顾莲莞尔一笑,掰着指头数道:窦妈妈、合欢、灵犀,还有涟漪她们,从上午就开始欢腾起来,忙忙碌碌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呢。

徐离见她有意掠过伤感的气氛,也不好再提,倒是顺着她的话笑道:看来是朕白替你操心了,没有人宫中规矩约束你,是不是还更欢喜一些?小没良心的。

顾莲摸了摸肚子,小没良心的在这儿呢。

言语间笑盈盈的,前几天就开始不老实了,总是在里面动来动去的,不老实,将来多半是一个淘气的家伙。

会动了?徐离有几分欣喜,伸手摸了摸,好乖乖,踢父皇一下。

顾莲哧的一笑,你是欠捶啊。

可惜小家伙并不配合,一路上都没有动一下,进了公主府以后,徐离不便久留,还要赶着回去参加宴席,有点失望,不听话的小家伙,回头再收拾你。

搂着顾莲亲香了一阵,眷恋低声,明儿一早还有好些仪式要参加,中午也不能缺席,下午赶个空挡朕就出来看你,尽早过来。

顾莲微笑道:知道了。

等皇帝走了以后,窦妈妈紧张的上来问道:公主没有累着吧?哪有那么娇贵?顾莲在美人榻上坐下,舒展身体,叫了合欢和灵犀过来,帮我把这身累赘给去了,沉甸甸的,怕是有十来斤呢。

窦妈妈笑道:奴婢去给公主拿家常的衣衫。

没多会儿,找了一袭粉白浅绣的衣衫裙带过来,在旁边道:也是皇上有心,事事处处都替公主想得周全。

顾莲让人褪去华服美裳,再歇了钗环,换上柔软的衣服,将头发用缎带随便挽了个堕马髻一束,临窗坐下闲闲喝茶,整个人恍若一株临水而出的濯濯清莲。

眼里笑容虽淡,但却透着自然而然的恬静气息。

窦妈妈看在眼里,再想起去年在观澜阁过年的凄凉景象,不由在心里微微叹息,如今长公主总算有个活人气息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于是朝合欢等人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就早点乐起来吧。

是。

合欢喜欢热闹,高兴的领命跑了出去。

******时辰一到,皇宫里的夜宴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不知道皇帝出于什么想法,或是年三十多多少少要给皇后一点体面,宴席正式开始的时候,居然偕同薛皇后一起坐到中央。

众人都是有些时日没有皇后了,不免齐齐打量过去。

薛皇后在皇帝身边端坐,一袭真广红的蹙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花纹繁复、精美无暇,衣料笔挺肃然,加上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竟然衬出几分端庄气息。

可惜的是,盛装丽服也掩不住她的憔悴失魂。

特别是一双杏核般的眼睛,不复从前的晶莹透亮,仿佛被人抹去了所有的神采,乌黑之中,透着一股茫然空洞的沉沉死气。

----如同一个没有情感的精致人偶。

热闹气氛之下,众位嫔妃都生出一抹不自在的惊悚。

盛大的宴席已经开始了。

悦耳的丝竹之音,舞姬们的婀娜之姿,将年夜的气氛一点点烘托起来,随便往哪处一望,都是一片火树琪花、金银焕彩的繁华景象。

徐离陪着皇太后和徐姝说话,身边的薛皇后就那样呆呆坐着,也不吃东西,也不与人言语,底下的嫔妃更是不会去理睬她。

本来这样也算相安无事。

众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过是拉皇后出来摆摆样子的。

偏偏公孙柔才得晋封了婕妤,加上皇帝最近待她和颜悦色的,自以为得了宠,因而打扮的十分娇妍,还不时的朝皇帝那边含笑看去。

多看了几眼,皇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回视过来,含笑问道:公孙婕妤可有事?声音温柔,大有关怀怜惜之意。

公孙柔便亲自斟了一杯酒,上前媚笑,皇上,尝一尝这十二春香罢。

徐离一饮而尽,颔首道:不错。

公孙柔心下不免更加得意了,垂了一下眼帘,复又抬起,神态间透出几分水样的娇妍妩媚,娇娇笑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再与皇上斟上一杯……话音未落,手里的酒杯便被薛皇后打翻,不由吃惊道:皇后娘娘……薛皇后骤然拔了头上金钗,朝她脸上划去,顿时一道血珠四溅飞起!公孙柔顿时一声惨叫,啊!……好痛!说时迟,那时快!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过一瞬的功夫,薛皇后居然上前一步,再次抓住离得最近的公孙柔,继续朝她身上乱扎,我要毁了你们!面目狰狞、表情扭曲,一声声怨毒骂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没有薛家,哪有你们今天在这里做张做乔的日子!都不得好死……杀人了!公孙柔抱着头躲避,连连后退不已!心下又惊又骇,只想快点甩开疯癫的薛氏,大声惊呼,救我、皇上救我……下面那些吃惊的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都忙不迭的上来拉人。

徐离反应最快,距离最近,一掌将薛皇后震到了旁边地上!恶声道:疯妇!你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而这边遭了无妄之灾的公孙柔,正捧着脸,跪在地上吃痛大哭,我的脸,我的脸啊……一手带着鲜血,一手慌乱无措的朝旁边摸索,皇上!皇上救救臣妾,臣妾的脸要毁了……她那满面鲜血、淋漓恐怖的模样,吓得众位嫔妃都没了魂儿,都纷纷后退不及!太后和徐姝亦被宫人们挡在后面,退得远远儿的。

然而就在此刻,陡然生出叫人目瞪口呆的惊天变故!薛皇后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猛地朝抓住她的宫人咬了一口,挣脱了,从地上爬起扑了过来,举起那打磨多日、锋利无比,携带着无限怨恨的金簪,一声癫狂大笑,徐三郎,我要亲手杀了你!!此刻徐离正蹲在地上,安抚脸上和身上都受了伤,痛呼不已的公孙柔,因为本来就和皇后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离她最近,正好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她。

眼看那金簪就要刺入皇帝的后心,众人都是一阵惊呼!不过徐离是习武之人,不用听薛皇后的那些咒骂,只用感受背后的风声,便是本能的往旁边一闪,----就在此刻,平地又起滔天波澜!邓峨眉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喊道:皇上当心!----居然硬挺挺的受了皇后一刺!殷红刺目的鲜血,从邓峨眉的雪白脖颈间冒了出来,对比十分强烈,触目惊心、惊心动魄,她像是一朵被折断花枝的娇花,闷闷的哼了一声,啪嗒一下,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贵人!茯苓等人慌忙上前,皆是惊呼。

底下的嫔妃们吓得惊叫连连,场面乱作一团。

徐离二话不说,三步两步朝薛皇后走了过去,冷冷道: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像拎小鸡一把的抓住她的双臂,在她后脑上面重重一敲,手上运了内力,顿时将人震的晕了过去!然后弃之如屣一般,将薛皇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立即有宫人赶上前来,拖着人下去了。

皇太后原本就是心慈仁和的性子,哪里见得如此鲜血淋漓景象?顿时吓得不轻,连连叫人,快!快去传太医过来。

与哭天抢地、痛呼不已的公孙柔相比,邓峨眉一直只是隐隐□着,她的心腹宫女茯苓在旁边哭道:贵人、贵人,你怎么样了?贵人……公孙柔的伤虽然看着吓人的很,但是哭声嘹亮。

邓峨眉这边却是凶险未卜,徐离先朝她走了过去,----仔细检查伤势,那金簪钉在她的脖颈下方,深深的扎了进去!看着凶险的紧,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咽喉,当即皱眉问道:还能说话吗?嗯……邓峨眉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明显比公孙柔能忍耐,牙齿打颤儿,声音含混不清,能、能……接着便是一声痛呼,唔……!两道英气的眉,紧紧的皱成了一团儿。

别说了。

徐离再次看了看她的伤势,安抚道:既然能发声,那就应该没有伤到咽喉要害,不过要等太医过来做了诊断再说,你不要用力气了。

嗯。

邓峨眉轻声吸着气,声音瑟瑟。

徐离这才腾出空儿来,回头再去看公孙柔,温声道:把手松开,让朕看看。

呜呜……公孙柔哽咽不已,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哭道:疼……,臣妾的脸好疼,皇上……除了手上的几道伤口,其中第一下没有防备划在脸上的伤痕,伤得最深,那张原本俏丽的小脸上,拉出一道血红血红的长口子,已经有粉嫩的肉混着鲜血翻开,模样真是惨不忍睹!不过徐离在战场上见多了血腥景象,倒没什么障碍,认真看了看,反倒觉得没什么大事,安慰她道: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眼睛,回头保养一阵子应该就好。

想了想,又叮咛道:好了,别哭了,你越是用力撕扯伤口,反倒越难愈合。

对于女子来说,有什么比青春貌美的容颜更加重要?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公孙柔听得皇帝如此云淡风轻带过,加上先看邓峨眉,再来询问自己,心下不免生出怨怼,可是却不敢表露出来。

更怕真的如皇帝所说那样,越哭越扯着了伤口,只得咬牙忍痛,一点点止住哭声。

心下对薛皇后的恨意,简直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当初自己还没有入宫为嫔妃时,不过是因为太后设宴邀请,跳了一支舞,就被薛皇后推到了水里,如今……,她又要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颜!----此仇不共戴天!太医们很快领命赶了过来。

诊断的结果和皇帝的分析一样,邓峨眉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看起来凶险了一些,公孙柔也是一些皮外伤,不过是看着十分吓人罢了。

皇太后听了以后,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还好,还好。

忍不住有些埋怨,看向儿子说道:皇后都已经病得糊涂了,就不该……到底不好当众训斥儿子,只得改口,总之,往后不要再让她出来了!徐离应道:是,儿子明白。

徐姝一脸恼怒,冷声道:那个疯妇,居然还想行刺皇兄呢!一语便给薛氏定了滔天大罪!薛皇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拿根金簪,去行刺身经百战的皇帝,显然有那么一点牵强,但是薛氏那句,徐三郎,我要杀了你!!,却是言之凿凿,不管她有没有行刺的能力,其心已是可诛!这话顿时提醒了公孙柔,顿时大喊:皇上!薛氏谋逆行刺圣驾,还要谋害臣妾和邓贵人,简直就是蛇蝎一般的歹毒心肠,如此毒妇岂能母仪天下?!皇上这次您一定不能再心软了,一定要废了薛氏!徐离皱眉抿嘴不语。

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又会不会就此真的废了薛氏?气氛变得怪异起来,众位嫔妃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个低眉敛目,等待着皇帝开口发落。

片刻后,徐离说道:先送公孙婕妤和邓贵人回去,压一压惊再说。

----并没有说出对薛皇后的处置。

公孙柔万分不甘心,但是一则不敢跟皇帝较劲儿,二则担心自己脸上的伤,生怕多耽搁一刻就留了疤痕,只得恨恨咬牙离去。

邓峨眉一贯的沉着冷静,与皇太后和皇帝道了一声,请恕臣妾失礼。

方才躺在藤椅上,脸色苍白的由宫人们抬走了。

徐姝似乎还想说什么,皇太后却对她递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倦怠道:我们也先回去,今儿的宴席就到此为止罢。

徐离忙道:儿子送母后和妹妹回去。

沈倾华主持六宫事宜,默默跟在后头,其余的嫔妃们则各自散了。

到了太后的寝宫,徐离陪着在里面安抚了一阵,又亲自送了徐姝回去,方才和沈倾华一起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随行的宫人们都是一脸战战兢兢,悄无声息跟在后头。

沈倾华不敢与皇帝比肩,落后半步,陪着小心,在皇帝背后说轻声道:皇上,臣妾今天……徐离突然打断她,朕听说,上个月你想召晋国夫人进宫?沈倾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是。

月光湛湛之下,徐离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眸光如同月色一般冰凉,看着她的眼睛,何事?与朕说说。

表情虽然平常,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沈倾华心中有百般猜疑惊慌,强力镇定,回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快要到年下了,有些挂念家里的人,所以……指甲死死的掐住掌心,不让自己声音发抖,臣妾想见一见母亲,一起说点闲话,再问问家中的近况。

徐离勾起嘴角笑了笑,这样啊。

沈倾华不自禁的低垂眼帘,不敢出声儿。

上个月初,自己让沈妈妈去传母亲进宫说话,消息却没有送出去,被拦了下来!因而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也没有再传召过母亲。

这两个月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的,不敢主动提起,也不见皇帝发落,心里七上八下的悬着,----被皇帝训斥事小,要是皇帝起了忌讳可就麻烦大了。

说来自己也甚是后悔,护国长公主怀了孕,皇帝已经对宫中所有人戒备十分,真不该轻举妄动的!别说母亲进不了宫,便是进了宫又能如何呢?难道沈家还能把护国长公主给杀了不成!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几十斤萌都卖完了,库存告急,今天没有萌卖了~~小包子:你们看我,你们看我,天然萌对不对?(@﹏@)~~~~今天撒花的姑娘,获赠包子味儿香吻一枚~~~=3=~~~~206、冷风月色清凉如水,沈倾华心里却凉不下来。

既然是想家了,见一见家人也是应该的。

皇帝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不过转瞬,突然变得十分温和起来,关怀问道:方才皇后的疯癫无状,吓着你没有?没有……沈倾华脸色有些发白,笑容勉强。

那就好。

徐离笑了笑,一副温柔的安抚语气,别怕!就算薛氏是中宫皇后,就算她是薛家的人,只要犯了错,都是与庶民一样同罪。

声调平缓悠长,却带着莫名的淡淡寒意,朕……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

沈倾华忍不住一颤!她是一个聪慧灵巧的女子,不会听不出来,皇帝话里隐含的意思。

与薛家救徐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相比,沈家又算得上什么呢?皇帝能够带兵杀了自己的岳父,囚禁自己的妻子,沈家和自己又有何值得他心软的?大冬天里,额头上忍不住冒出一层细细的汗——自己真是太糊涂了。

还好没有顺利召母亲进宫,还好没有透露半个字,否则的话,皇帝可不就是疑心和警告这么简单!沈家……只怕会有滔天之祸!自己现在没有儿子,不说别的,只要惹恼了皇帝,再也不给自己生儿子的机会,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一瞬间就清醒起来!好了。

徐离在她的肩上拍了拍,温声道:朕还要去看望公孙婕妤和邓贵人,就不送你回去了。

沈倾华吓得身子一抖,强自镇定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徐离背负双手,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走远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沈妈妈并不知道内情,虽然瞧见主子神色紧张,还以为是担心今天皇后惹出来的祸事,因而劝道:今晚的事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出了那种状况谁也想不到,娘娘别太自责了。

沈倾华却是脚下发软,用力抓住她,低声道:妈妈扶我一下。

娘娘……?沈妈妈越发摸不着头脑,赶忙搀扶。

抱琴看着皇帝远去的方向,回来小声嘀咕,是去了邓贵人那边,啧啧……护驾有功呐,怕是要大大的赚上一笔了。

沈倾华连喝斥侍女轻浮的精神都没有,只是无力道:我们先回去罢。

身后有冬日的寒风吹过,加上本来就出了一点急汗,顿时觉得凉飕飕的,往回走了一小段儿,居然还打了一个喷嚏,感觉越发不好。

当天夜里,沈倾华就鼻塞头疼的发起热来,又不敢在年三十惊动太医瞧病,免得让人觉得晦气,更不想惹得皇太后和皇帝不喜。

次日早起,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如今薛皇后再次被严密囚禁,公孙柔和邓峨眉受伤躺在床上,除了沈倾华,还剩下邓美人和管氏姐妹。

因为昨儿夜宴才发生了祸事,众人都是恹恹的,皇太后的眼角亦有憔悴之色,强打精神,昨天的事已经过去,往后不许提了。

众嫔妃了一句,是。

管贵人接着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她陪着笑,晦气都是在去年里,今年又是新的一年,自当有好的开始,太后娘娘只管放宽心好了。

皇太后听着这话十分顺耳,颔首笑道:你说的不错。

管贵人知道自己容貌不算出挑,虽然会做几首小诗小词,有那么几分才女名头,可惜皇帝兴致并不在这上头,真是无可奈何。

偏偏跟自己一起进宫的这批嫔妃们,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既然皇帝那边难以讨巧,便格外加重奉承太后这边。

让小宫女端了一个托盘上来,朝太后笑道:昨天夜里大伙儿都受了惊吓,妾身和妹妹连夜赶了这些平安坠子,虽然只是个小玩意儿,到底讨个好彩头。

把给太后的那个亲手奉上去,太后娘娘、皇上、两位公主,以及诸位姐妹们一人一个。

皇太后拿起来看了一眼,紫棠色、梅花金线,都是自己素日喜欢的颜色样式,不免带出几分满意,笑着点头,你这孩子,素来都是最有孝心的。

管贵人抿嘴一笑,得了太后娘娘的夸奖,妾身今晚可是睡不着了。

逗得皇太后越发开怀,笑意盈然。

旁边站着的小管美人是她的庶妹,此刻微垂眼帘,心下冷笑,——这十几个坠子,姐姐何曾编过一根线头?自己眼圈儿都熬黑了,反倒还要涂脂抹粉的遮掩着,一句多话都不敢说,然后再看她在太后娘娘面前抢功显摆!可是还能怎样呢?除非自己生了皇子,至少也得生个公主,在位分上晋一晋,否则自己庶出,在宫里的位分又比姐姐低,父亲的天平是不会倾向自己的!更不用说,还有姨娘和弟弟又被嫡母拿捏着,便是混到老、混到死,也依旧被姐姐吃得死死的!要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想把姐姐那人前乖巧,人后恶毒的样子给众人展示展示,——这些年来,死在她手里的丫头一双手都不够数了吧。

小管美人的心里憋着一大口恶气,最终……还是只能自己悄悄咽了。

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怯懦样子。

那边管贵人讨好完了太后,又去奉承徐姝,这个葱绿的给乐宁长公主。

再拿了另外一个藕荷色的,这个给护国长公主,就由公主殿下捎带过去罢。

徐姝根本就没有兴趣,不过从小受过严格的闺训教导,加上母亲在身边,眼前这位又惯会的哄得母亲高兴,因而勉强给了几分面子。

拿起来象征性的看了看,勾起嘴角,做的不错,颜色挺好的。

后宫嫔妃都习惯了她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管贵人心里有数,更不可能表现出对公主不满,满面欢喜笑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

转头又拣了一个鹅**的,转身看向沈倾华,这个是给惠嫔娘娘的。

真是难为你们了。

沈倾华客套道:连夜赶制这么多坠子出来,还个个精巧。

管贵人低眉一笑,不值什么。

又道:嫔妾和妹妹不过是做点小玩意儿,不像惠嫔娘娘还要忙着后宫琐事,成天千头万绪不知道多辛苦呢。

打量了一眼,娘娘是不是没有睡好?瞧着眼圈儿都有些发青了。

大年正月初一,沈倾华怎好当着太后的面说自己病了?那也太触霉头了。

因而只能强撑笑道:没事,就是夜里睡迟了点儿。

小管美人趁机怯怯插嘴,可是两位公主又闹人了?所以才让娘娘没歇好。

恰到好处的,替沈倾华晚睡找了体面的借口。

沈倾华朝她笑了笑,正是呢。

倒是惹得皇太后一片担心,问道:好好儿的,这又是怎么了?没事。

沈倾华随口撒了个谎敷衍,听乳娘说,玲姐儿白天睡多了些,所以晚上不打瞌睡,她一闹人,珑姐儿也跟着不睡了。

又道:不过太后娘娘别担心,她们闹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皇太后点了点头,小孩子,睡颠倒了也是常有的事。

说起孩子,话题自然就跑到自己抚育儿女上头,还拿着皇帝做了例子,别看皇上现在万般沉稳妥当,当年还是一个奶娃娃的时候,可真是没少折腾人呢。

徐姝在旁边笑道:母后,三哥听见不依的。

皇太后也笑了,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好好,是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不说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殿内的气氛才稍微好转一些。

管贵人忙不迭的趁机说笑,沈倾华跟着陪笑了几句,加上徐姝在一旁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又有几分和睦温馨的样子。

正在热闹,一个青衣宫人走了进来回道:方才皇上下旨,邓贵人护驾有功、忠心可嘉,故特旨晋封为瑛嫔。

册嫔仪式等瑛嫔娘娘伤好了,再择吉日。

一语惊得几位嫔妃都是呆住!尽管邓峨眉并没有真的护到什么驾,皇帝也用不着她来护,但是总归表了忠心,加上还受了十分凶险的伤,众位嫔妃都猜到她的位分会晋封。

然而贵人之上,还有婕妤一级,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就直接升做嫔位!想当初沈倾华封嫔,还是因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公主,加上皇后不能主事,需要有这么一个嫔妃掌管六宫事宜,所以才破格晋封的。

而邓峨眉无子无女,别说生个蛋,就是怀孕的消息都没有过呢。

这下子,把曾经小产的公孙柔也给比下去了。

不光嫔妃们十分吃惊,皇太后同样有那么一点意外,觉得皇帝有点过分抬举了。

毕竟邓峨眉不曾生育子女,也没怀过孕,而且进宫的时间不长,年纪还小,只是不好说皇帝册封的过头,只能颔首,嗯,知道了。

侧首看向洪妈妈,替哀家找点好的首饰,送过去给瑛嫔道喜罢。

管贵人心里又酸又涩又恨,还要在太后面前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强撑出一抹笑容来,妾身等人也过去恭贺瑛嫔娘娘,给她道喜。

瑛嫔?瑛,乃是玉的光彩。

小邓氏哪里就配比作美玉光华了?也不怕折了福,折了寿!管贵人心中愤愤,不过视线掠过沈倾华的时候,却生出一丝快意来,——有人与沈氏比肩为嫔,她的副后尊荣不复,将来再管理六宫事宜的时候,只怕有得头疼的呢。

继而又想到公孙柔,好好儿的,一张女子最要紧的俏脸都给毁了,却什么都没有捞着。

之前又是小产,又是出卖自己嫡母所生的姐姐,也不过才封了个婕妤,往后见了小邓氏,可是要行大礼自称嫔妾的。

那滋味……想来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了。

想着有两个人比自己更加难受,更加折磨,管贵人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继而恭恭敬敬的给皇太后行礼告安,领着庶妹一同离去。

******而说到难受,只怕此刻没有人会比叶东海更难受了——怀孕了!她怀孕了,怀了徐离的孩子!好像一直掩耳盗铃一般,突然有人挪开了自己的双手,让自己清楚听见,这个难以接受的消息!即便痛饮了一夜的酒,还是没有迷失神智,借酒浇愁愁更愁,反倒让自己身心都更加难受,难受得快要不能呼吸!叶东海看着桌面上的几个空酒坛,头晕晕的,还想要伸手去倒酒,身体却已经软的没有力气,不由摇摇晃晃怒道:汤圆!给我倒酒……汤圆哭丧着脸,哀求道:二爷,二爷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大年三十,叶东海一个人关起门来在书房喝酒。

黄蝉过来被他撵走,李妈妈过来也被撵走,甚至听说自己亲爹要过来,干脆只留下汤圆帮自己拿酒,然后一把锁把大门给锁了。

如此折腾了一夜,二房的人上上下下也是没有睡好。

上次徐姝让人来赏了簪子,借着太后之名,说了那一番是是而非的话,恐吓得长房的人不得不放弃叶宜,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叶大老爷、叶大太太,带着心肝宝贝福哥儿,一起回了岐州。

而那所供叶家三个房头同住的大宅子,原本是叶东行买下的,叶东海和长房彻底决裂以后,索性彻底的封了起来。

不但整个二房的人搬了出去,就连三房,也打发了些银子,让他们自行另外购买房子居住。

自此,叶家总算彻底的分了家。

本来黄蝉应该高兴的,少了长房和三房这两个包袱和麻烦,不知清爽许多,——当年她招架起来都十分吃力,自己就更不想去招惹了。

哪知道清净日子才过了两个月,不知何故,丈夫突然又发起酒疯来了。

难道是年夜饭上,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所以伤心了?可是……她现在已经做了护国长公主,自己才是叶二奶奶,才是安顺侯夫人啊。

耐心、耐心,要有耐心……母亲的提醒又在耳边不断萦绕,黄蝉觉得痛苦、难熬、委屈,更不知道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成亲一年多了,二爷都还没有跟自己圆房呢。

人都说,没有感情的夫妻只要有了孩子,再加上天长地久的相处,自然而然就会有夫妻之情了。

但……自己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李妈妈从外面进来,皱眉道:二爷一晚上呆在书房,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你还在这儿愣坐着做什么?解酒汤我已经让人煮好了,你快送过去。

黄蝉恼道:是我不想去吗?连他爹都管不了,门都锁了,我怎么进去啊?什么他爹!李妈妈赶忙低声呵斥,你已经嫁到叶家,就是叶家的人了,那是你正儿八经的公爹,别你啊我啊他啊的,回头让人听见,可是你一辈子的把柄!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那些聪慧灵巧,怎么就半分都没学到?还是一个乡下丫头的模样。

想说一句,也难怪二爷看不上眼。

到底不好太过打击亲生女儿,只得忍住了。

不过刚才那句话,已经足够打击黄蝉,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她好,她好!那娘你怎么不跟着她过啊?人家现在是千金万金的护国长公主,娘就是想要攀高枝儿,也还攀不上呢!李妈妈气得发抖,你……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黄蝉一时气愤之语,说完便察觉失言,对母亲那样到底过分了些,可是心底仍然有着挥不去的委屈,索性哭道:二爷看不上我,连娘你也看不上我……呜呜咽咽哭了一阵,越发伤心起来,从前娘说四夫人对小姐偏心,可是娘呢,还不是一样,一颗心都偏到她那儿去了。

李妈妈心里原本有满腔怒火的,被女儿这么一说,倒是泄了真气。

小姐要比女儿大五岁,在怀上女儿之前的几年时间里,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即便后来嫁给黄老三,自己跟他不过是半路夫妻,同样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小姐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盼头。

偏她打小又比别的孩子懂事,比之前的那几个孩子都懂事,一想到从前的丈夫和儿女生死不明,白天夜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甚至还记得,小姐才三、四岁的时候,就会懂事的劝解自己了。

在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岁月里,是小姐和自己相依为命,要不是有那样乖巧懂事的小姐伴着自己,陪着自己,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怎么可能不倚重偏爱她?李妈妈想着想着,忍不住浮起一眶泪水,哽咽道:你这个死丫头,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小姐惯着你、让着你,她还救你的性命。

你却……亲自跑到她面前说要嫁给二爷,伤透了她的心。

黄蝉的气势不免一弱,强辩道:她要是一直陪在二爷身边,我当然不敢,可是她都不要二爷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嫁?二爷娶我,总比娶了外头那些野三路的强吧。

就算二爷待自己如此冷淡,自己也没碰过七七和宥哥儿一指甲,没起过任何歪门邪道的心思,——要是外头娶进来的,能比自己做得更好?早就不知道下什么黑心了。

可是二爷,却一门心思的沉溺在过去回忆里面。

那你就好好做你的侯夫人!李妈妈收了眼泪,啐道:如今二爷不痛快,你不说想法子好好去安慰,还在这里跟我怄气,哪里像是个做人家媳妇的?!别磨蹭了,快把醒酒汤给送过去。

黄蝉只得收起眼泪,跺脚道:行,我这就去!******年三十,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夜宴聚会。

到了徐离嘴里,却变得十分云淡风轻,薛氏那个疯子划花了公孙氏的脸,居然还想行刺于朕,偏偏小邓氏扑了上来,被扎了脖子,闹得宴席上大家都没玩痛快。

末了又补了一句,朕晋封了小邓氏的位分,册为瑛嫔。

顾莲听了,一双流波妙目光芒盈动。

对于邓峨眉晋封瑛嫔兴趣不大,位分这种东西,皇帝爱给什么都有,皇帝不乐意了什么都不是,况且自己别树一帜,根本就不需要去争这些的。

这也是当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入后宫的原因。

至于薛氏的行刺能力,一个幽居深宫被禁足的弱女子攻击力有限,根本就不可能伤害到徐离,公孙柔大概是去皇帝跟前献媚,正好倒霉了吧。

倒是邓峨眉的举动,实在是……,微微思量后说道:邓贵人是会拳脚功夫的,这也太取巧了。

朕知道。

徐离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悠悠笑道:就薛氏那一点子力气,小邓氏稍微拿捏一下就好,何苦这般夸张赶来护驾?好像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一样,真是可笑!徐家的天下是怎么打下来的,难道小邓氏不知道?说着,又是一声嘲笑,什么功夫?也就是吓唬你们这些弱女子还行,连三脚猫都算不上。

脸色微微阴霾,说起来,宫里还有几桩悬案没有解呢。

顾莲凝眸看向他,不管怎么说,皇上总得多提防着她一点儿,反正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怕出什么乱子。

顿了顿,至于当初公孙婕妤落水,和管贵人的宫女之死,无凭无据的,总不好直接给别人扣个大帽子,慢慢儿查吧。

倒是另外想起一件事,如此一来,瑛嫔岂不是和惠嫔比肩了吗?这件事朕自有谋算,你别管了。

徐离打断她,换了温柔体贴的目光,不是让你不要操心这些吗?我与你说,只是不想让你觉得瞒着你而已。

顾莲嫣然一笑,知道了,我也没打算管啊。

徐离拦着她变得臃肿的腰肢,摸着那凸起来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你只要好好养胎,把这孩子生下来,这就算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若是一举得男,最好。

顾莲看着他,那双平日里光华湛湛、璀璨夺目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忧,——皇帝膝下无子,是大忌!忽然间,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因为……自己居然有一点怜悯他、担心他,有一丝不忍心,甚至盼望着这一胎生下个男孩子,并非自己想在后宫争宠,而只是想让他安心一些。

当初的那些恨呢?都一点一点被他打磨掉了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害怕……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深处,——在放弃道德的**之后,有些东西开始不受约束了。

你在想什么?徐离在旁边轻声问道。

顾莲并不习惯把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毫无保留的袒露给别人看,收敛了心绪,转移话题问道:既然皇后对你有行刺之举,虽说没有受伤,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怕是不能简单收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正在蒸,大家不要催哇~~包子就靠一口气儿~~小包子:阿姨们不要急,其实父上大人比你们更着急呢~~喔呵呵~~~~~~`徐三:………207、波涛眼下正值新年过节。

正月初一到十五上元夜,皇帝和臣子们都不用早朝议事。

徐离几乎白天能腾出空的时间,全都腻在顾莲这边,----反正皇帝去哪儿没人管,到了晚上回去,轮番看看邓峨眉和公孙柔,还是给她俩的恩宠。

见他成天来回忙碌的跑,顾莲忍不住笑了一句,看你忙的。

还不是为了你。

徐离听了不满,像是话篓子打翻了一般,一连串道:朕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你,整天跟这些后宅妇人们周旋,就是自己都觉得没趣。

捏了捏她的鼻子,威胁道:你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回头总要好好收拾你的。

顾莲抿嘴一笑,徐妈妈你辛苦了。

把徐离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偏偏她怀着孕,又不敢闹,自己咬牙切齿了一番,最后仍是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就是爱极了她呢?别人说不得的、做不得的,偏偏她说得、做得,哪怕是受了气,到底也架不过一个心甘情愿。

这样温馨旖旎、平静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在上元夜的热闹喧哗之后,一切回归正常。

新年头一天的早朝上,皇帝收到了有如雪花一片的奏折,出了几本杂事,几本都是在上奏一件事,----中宫皇后行刺御驾,有失后德、无仪后宫,兼职其父薛延平谋逆,理应废掉皇后之位,论罪受罚!有些东西,越是积压得久,等到最后爆发出来的时候,效果才更好。

徐离挺满意的,面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带出来。

新朝伊始,文臣们还暂时抬不起头,位高权重的都是一些英勇武将,说话没有那么多酸腐和拐弯抹角,一个个中气十足嗓门不小。

朝堂上很快热闹起来,有如闹市一般。

比较下来,沉默内敛的沈公瑾看起来还算儒雅,褪去武将战袍,换了官袍,倒是比同僚们多出几分重臣的气度。

昨儿是上元节,白日里,宫里统一安排内嫔妃们的家眷入宫朝拜。

与从前不同的是,每个嫔妃身边都多了一个贴身侍女,年纪、大小、容貌不一,但是一个个态度强硬的很,都是言称,近日宫中不太平,奉旨片刻不离贵人左右。

直觉告诉沈公瑾,宫中一定是出了重大隐秘!否则的话,单是皇后行刺御驾,犯不着如此风声鹤唳的,----这些宫女说是保护嫔妃们的,实则不过是皇帝的眼线罢了。

昨儿妻子和女儿的会面,扯了半日闲篇,再看了看一双年幼的公主,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说上,便到了时辰退出。

而那七名宫女,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花卉命名。

叫人纳罕的是,----新近因为护驾有功晋封瑛嫔的小邓氏,不光风头正劲,被赐予的护身宫女紫藤,还占了紫色。

孔子曾言,恶紫之夺朱也。

典故来源于春秋时期,鲁桓公和齐桓公喜欢穿紫色衣服,以至于诸侯都渐渐的偏好穿紫色的衣服,慢慢取代了朱色的正统地位。

刚巧薛皇后所得的那名宫女,唤做赤棠。

----不知其中是否藏有隐喻。

难道说……,皇帝打算在废了薛皇后的位分后,将来再把小邓氏扶上去,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不成?可是皇帝什么都说,众人都只能在肚子里猜一猜。

眼下这会儿,朝堂上还在为废后与否吵得热闹。

大多数的声音,都是站在废后这一边的。

只有少数薛家归降的旧臣,想来是为自身利益着想,不赞同废后,----可是皇后行刺御驾罪名昭昭,一时间搬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声音渐渐被淹没。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帝,等待圣裁。

徐离抬了抬手,让殿内的大臣们都安静下来,看着手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朝下说道:废黜中宫皇后一事牵涉重大,不可轻易决断。

又道:至于皇后,到底是真心想要行刺于朕,还是一时受了什么刺激,才有如此癫狂之举,也须得细细的查明了才能定论。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均是摸不清皇帝的真实心思。

皇帝神色凝重,叹道:事关重大,三日之后再议。

一锤定音,挥手散了朝会。

眼下非常时期,薛家旧部的人顾不上被皇帝猜忌,纷纷聚到了一起,----要是皇后真的被废,少不得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定罪,可不仅仅是被猜忌这么简单了。

皇后娘娘也真是……有人不免神色愤慨,抱怨道:不论怎样,好好的呆在宫里便是,怎可自己去行刺皇上?关键是,你得有那个金刚钻再揽那份瓷器活啊!一个弱女子,去行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自寻死路也罢了,倒是牵连的这些人一起受罪。

依我看,皇上未必想要真的废后。

哦,怎么说?还用问吗?要是皇上真的想废后的话,当初……,早就借口一起废了!更不用说现在皇后出了这种大逆之举,若是真的想废还用商议吗?议来议去,不过是想然咱们这些人低头罢了。

放屁!有人不服,跳起来吵闹道:咱们已经是降臣了,还要怎样低头?!反正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不如……却是被人捂了嘴,底下的话,支支吾吾的听不清楚了。

休得胡言!大逆之言不可说!侯爷。

众人都将视线投向胶东侯薛沛,看着那个年幼的少主,才得十四的稚嫩青涩少年,齐声道:还请赶紧做一个决断。

----决断?其实他们都决断好了吧。

薛沛心里苦涩难言,甚至连满腔愤怒都被压下去了。

如果此刻自己说薛家想要打天下,想要杀了皇帝,无疑是在说笑罢了。

更不用说,自己年纪轻轻的,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流过血,这些父亲留下的旧部,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敬重。

既如此,又有几人愿意为了已逝的旧主,为了一个年少不及弱冠的少主,去牺牲全家老小的人头呢?他们更多的,不是想着如何替自己的父亲报仇,而是怎样安顿自己的子孙前程,享受这昌平繁华!皇帝真是好算计、好耐心,用了这么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高明法子。

假如当初父亲刚刚死的时候,皇帝就要杀了这些浑身血腥大将们,他们必定不能引颈受戮,自然会同仇敌忾拼死一搏!但皇帝留了一线生机,让薛家的旧部慢慢自行分裂。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那些浑身充满血性的武将们,封官的封官,拜爵的拜爵,渐渐被皇帝的恩封和赏赐软化,被太平盛世的纸醉金迷了心窍,一点点臣服在皇帝的恩威并施之下。

姐姐一时失误,便让这些跳梁小丑们原形毕露了。

他们……,怕是要自己亲自上折废后!果不其然,接着便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口道:侯爷,咱们这些人一路风里来、雨里去,跟着薛家刀光剑影几十年,算是对得起薛家了。

此言一出,已有不少人跟着纷纷附和,现如今,还请侯爷为大伙儿谋一条生路。

侯爷。

有人劝道:皇后娘娘实在是犯了大错,先是指使人陷害宫中嫔妃,后来又亲自行刺皇上,皇后之位已然是保不住了。

没错。

另外一人接话道:而且如今天下已经姓徐,皇上的江山铁桶一般,侯爷实在不该硬碰硬。

顿了顿,总归……,不能断了薛家的血脉啊。

依我之见。

先头说话那位想起皇帝之前的话,顺着思路说道:侯爷不如亲自进宫去给皇上赔个罪,再让太医瞧瞧,皇后娘娘是不是的了什么病症,所以才一时失了言行。

声音略低,要是皇上不肯消气的话,就让皇后娘娘自己认了罪,千千万万,别再把侯爷给牵扯进去了。

薛沛怒不可遏,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你们是怕把自个儿牵扯进去吧!怒目圆瞪环顾一圈儿,怕死的,赶紧给我滚!一阵静默,一阵窸窸窣窣之后。

居然走了一大半的人!薛沛胸口恶气翻滚,有些发软的靠在椅背里面,说不出话来。

而留下来的薛家死忠之臣,多是一个跟随薛家几十年的老将们,其中以薛沛的前任岳父穆国忠为首,都是忍不住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穆国忠开了口,侯爷你消消气。

面色无奈,劝道:也别怪走了的那些人,当初他们的确对薛家忠心耿耿,但是现在,他们也要为妻儿老小考虑,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富贵荣华都是消磨人的。

薛沛抿嘴不言。

穆国忠眼见薛家旧部四分五裂,亦是难受,说起来,也是老夫的不是,不该用上那些激进的法子,反倒牵连了皇后娘娘,牵连了侯爷。

薛沛一时怔住。

居然连从前最最支持的岳父,都说出了这样的话!难道他也动摇了不成?赶忙道:不是的,那些事都是我同意了的,不能怪你。

满心的难过,我实在是忘不了惨死的父亲和病故的娘,还有……,有名无实被幽禁起来的姐姐,他们都是被徐家害得……----被自己的姐夫害的!是父亲大意了,居然亲手救起来一条毒蛇!穆国忠把小主子的愤怒看在眼里,但却沉默不语。

自从大孙女死后,不但儿子、儿媳,就连妻子,孙子孙女们,都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怨恨。

而且薛妈妈死得蹊跷,紫韵也死了,恐怕皇帝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穆家上下满门抄斩!像是有一把利斧悬在穆家人的头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看着一家人战战兢兢的生活在阴影里,自己的心也不好受。

穆世忠心情沉重的离开候府,回了家。

老爷。

穆夫人亲自迎了出来,一脸急色,拉着丈夫回了里屋,关门避人说道:今儿有官媒上门了!官媒?穆世忠一时回不了神,给谁提亲?穆夫人忙道:给老大屋里的世骐提亲。

穆世忠越发听得奇怪,----居然是女方上门向男方提亲?!更不用说,现在穆家有如危卵一般,不由诧异道:是谁家的小姐?京兆尹顾大人的长孙女,顾家这一辈姑娘里面的大小姐。

什么?!穆世忠不由愣在当场。

老爷,这还用想吗?穆夫人急急说道:早在徐家打下江山之前,顾家和徐家就是通家之好,那可是皇帝的心腹亲信一党啊!听说早些年的时候,皇上还跟他们家的一位小姐订过亲,可见交情有多深厚。

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候,顾家肯来提亲,必定是奉了皇帝的意思!这些道理,穆世忠当然能够分析得出来。

穆夫人颤声道:这……,是咱们家向皇上投诚的最后机会了。

说着,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为了薛家,穆家战死了一个儿子,一双孙子,去了一个孙女,也算得上是肝脑涂地了。

紧紧拽住丈夫的胳膊,跪下哭道:求求老爷……,好歹给儿孙们留一条活路吧。

皇帝?薛家?穆世忠心里清楚,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正在痛苦的纠结之中,忽地门被推开。

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穆家的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领头的是因为战场受伤残疾,而侥幸活下来的大儿子。

他跪在地上哭道:爹,别再为薛家葬送穆家的人了。

大儿媳更是比任何人都伤心,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如今就剩下世骐一个了,求求老太爷……,好歹把他给我留下吧。

不敢朝公爹抱怨,只是去拉扯丈夫,世骐要是没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穆家长房夫妻俩相对泪两行,二房的二太太紧随其上,哭得哀哀欲绝,可怜我们老爷走得早,连一个男丁都没有留下,剩下我们寡母孤女……而此次被提亲的穆世骐,在兄弟中间行三,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因为长兄和次兄相继战死,长姐因为卷入宫闱争斗而出了意外,如今的他,在同辈之中年纪最长,成了实际上的长房长孙。

瞥了弟弟妹妹们一眼,站出来道:祖父,请听孙儿一言。

穆世忠有些无力,颔首道:你说。

穆世骐正色道:为主尽忠,原本是应该的。

倘使穆家真的能够杀了皇帝,夺了天下,穆家上下死也算死得其所!话锋一转,可是如今的情势,明显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和皇帝硬碰硬,牺牲流血又有什么意义?他虽年少,声音却是清朗,薛家……,已经翻不了天了。

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穆世忠凄凉的重复着,有些踉踉跄跄,朝着儿孙们无力的挥了挥手,我明白你们的意思,都下去罢。

******对于这几天外头的纷纷扬扬,废后啊、薛家啊,顾莲虽然有些猜疑,但是实情却是一概不知,----徐离把公主府封锁的跟个铁桶似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别说递什么消息了。

窦妈妈等人的确跟她绑在一条船上,会全心全意向她尽忠,但一切都得以皇帝允许为前提,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虽然闲着无聊的时候,顾莲也会去想一想,皇帝要怎么处置皇后一事,但是瞎想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静候结果呢。

因而对她来说,时光悠闲、岁月静好,根本就没有任何烦恼。

而此刻,顾莲正靠着软软的弹花墨线枕头,背后还有一床胡乱堆叠的锦被,整个人窝在里面,眉眼言笑,带着一抹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徐离瞧着她这副娇软憨态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沉吟道:唔……,好像真的养出些肉来了。

顾莲嘟哝抱怨,窦妈妈天天给我炖汤喝,脸都圆了。

呵,珠圆玉润的有何不好?徐离索性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将脸埋在那凸出来的圆圆肚子下面,温和笑道:有肉多好,不然抱着还硌得慌呢。

顾莲心中腹诽,你是喜欢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没肉的地方没肉罢。

----虚伪的男人。

内殿里安静似水,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往外看去,金色的阳光,嫩黄色的新芽,勾勒出一副模模糊糊的早春景象。

新的开始,总是让人生出一份新的希望。

顾莲收回目光,把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感受宁馨时光,感受在徐离刻意保护之下的安稳,一时之间不想说话。

哎?徐离不习惯别人这样的动作,觉得有点别扭,刚想制止,可是心里又有一点舍不得,迟疑了会儿,倒是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那双纤细柔滑的素手,轻轻掠过,让自己的心里都变得软绵绵的。

忽然之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明了。

那一日,明媚的午后春光又浮现在眼前。

我坐在马车里面,看见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新郎官,他俊秀挺拔、英姿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官喜袍……,我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去迎接他的新娘……那时候……,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

你说……,我是不是反应很慢?是不是很笨?还有一点傻气。

失去一颗种子固然让人惋惜,但若是等到发芽长成再毁去,岂不是更加难过心痛?所以不该发芽的东西,就应该早一点把它掐了。

自己真是好傻,居然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已经生成的种子,即便没有雨水灌溉,也会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当初自己去顾家退亲,她隐忍大度的祝福自己走得更远;她在叶家过得艰难时,也没有因为退亲迁怒徐家,还是救了妹妹回来;在灞水河里,她将自己推开,要自己独自一人求活,而不是跟她一起牺牲;自己上战场时,她为自己许下折寿保平安的誓言;幽州之乱时,她不计一切后果,心力憔悴为自己的安危谋划打算……她拼命的拒绝自己,要回到叶东海身边,不是因为舍不得他,不是因为对自己没有感觉。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一直都对自己有意,所以在她成为已婚妇人后,才会要努力的遮掩这份事实。

不敢开始,是无法承受自己情感背离了道德。

----更是因为害怕受到伤害。

情爱是一把双刃剑,可以甜之如蜜,可以将自己反噬!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就会不忍心用上算计,不论甜蜜,还是痛苦,都不过是本能生出的反应罢了。

那些聪慧、剔透,将会变得一无用处。

所以她,才会害怕把她的心交出去。

因为有了那一颗种子,她的娇嗔软语、爱恨情仇,完完全全的展示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像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处处机关算尽。

----她担心自己,为自己欢喜,为自己忧。

就好像那天自己说起宫里的事,她第一反应不是关注晋封的瑛嫔,而是担心自己不要被邓峨眉伤害,----多傻,邓峨眉怎么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不过是她情不自禁关怀罢了。

其实从前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就对她着了迷?她固然要比一般女子貌美几分,也颇为聪慧、冷静,可那也不值得自己走火入魔。

而此刻,心头像是推开一扇窗般明亮起来。

如果没有爱、没有情,她的动作才不会这般温柔,不知不觉带出怜惜。

她……,就是那个自己一直寻寻觅觅,可以坦诚相对,可以相拥入眠坦然安睡,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想到这儿,徐离忍不住呢喃了一声,小傻瓜。

什么?顾莲没有听清,低头问道。

我说你是个傻瓜……徐离乐滋滋的重复,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贴着她肚子的脸,被弹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爬了起来,这小混蛋,在我脸上踢了一下。

顾莲扑哧一笑,该!谁让无缘无故骂我的。

摸了摸肚子,好乖乖,以后出来要跟娘站在一边,要是娘被欺负了,你得出头替娘报仇才行。

徐离不由听得噎住,片刻后道:有你这样教导孩子的吗?顾莲得意一笑,以后你再想欺负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挪了挪位置,低头看着肚子说道:要是一个哥儿就好了,等长大了,老子和儿子打架,还指不定谁会赢呢。

是啊,哥儿好……徐离听了前半句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连忙打断,以后不许教孩子这些!一脸满不在乎,哼哼唧唧,难道还反了天了不成?别说一个,就是你再生十个、八个,朕也收拾的过来。

顾莲啐道:你还是去配头母猪算了。

徐离上前搂了她,牛皮糖似的粘住不放低声道:你就是那小母猪,回头一定要给你多配几次。

声音暧昧,手更是不老实的摸到了她的胸前,哎……,怎么觉得又变大了一些?好奇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正说着,顾莲肚里的小家伙又动了一下。

徐离十分扫兴,教训道:别捣乱!听话老老实实的呆着。

你省省吧。

顾莲忍俊不禁一笑,想教训孩子也太早了些。

推了推他,你压着小家伙了,他不舒服,当然不满意了。

----天大地大,都比不过没出生的娃最大。

徐离无可奈何看着那圆圆的肚子,悻悻道:算你厉害!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想快点把包子蒸出来,不然徐三跟老母鸡似的,女主只能打酱油了呃~~_(:з」∠)_争取这两章吧,把皇后这茬儿讲完就让包子滚出来~~~------------------------------------------------------徐三:嘤嘤嘤,没有肉吃,还要被包子欺负~~~~~~~小包子:麻麻,拔拔又打滚了!!徐三:…………【这绝逼是仇家转世投胎来了!!208、潮汐因为最近皇帝态度奇怪,加上还给嫔妃们强行派了一个贴身侍女,所以人人都盼着废后,但又不敢贸然打探前面朝堂的消息。

不过废后诏书迟迟不下,便是不打听,也能够猜到几分了。

沈倾华素来聪慧明敏、心里灵透,此刻却有些迷糊。

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护国长公主怀孕了,将来皇帝会把孩子养在薛皇后名下,再控制住皇后,给那乱*伦的孩子占一个嫡母寄养的名分。

所以自己很担心,万一护国长公主生下皇子,再曲线救国变做嫡出皇长子,等于变相的确认了储君,才会想着要找父亲商议一番的。

可惜父亲没有见着,自己还差一点触到皇帝的逆鳞!然而现在情况又有变化。

说起来,薛皇后一直都是个危险人物,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但在年夜上却把人给带了出来,继而惹出行刺御驾一事。

一旦皇后被废,之前那条曲线救国的路子也就跟着断了。

前几天还在不停的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皇帝另有打算?最近则更加迷糊了,皇后行刺皇帝一事,都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皇帝却迟迟不下废后诏书,他到底想做什么?和皇帝比起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就不够使。

沈倾华找不到人商议,只能一个人瞎琢磨,偏偏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加上年夜上受了惊吓寒凉,最近倒是落下偏头疼的毛病。

她揉了揉额头,不自禁的幽幽叹了口气。

惠嫔娘娘。

沈妈妈脚步匆匆奔袭进来,关了门,急着要回禀的,可是看着跟随而进的宫女黄梅,不由缓了缓,换了平常口气说道:皇上让人送来消息,说是派了二公子接任定州刺史,三日以后出发,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交待?或者准备点东西,等回头二公子过去了,也好捎带给端敬王府的沈夫人。

沈倾华吃惊道:皇上派了二哥去定州做刺史?!说是二哥,可自己的长兄早就年幼夭折,二哥沈湛算是沈家这一辈的顶梁柱,上马可以战场杀敌,下马可以出谋划策。

皇帝居然把哥哥派去了定州!那可是前皇朝的旧都啊!现如今,端敬亲王徐策就在定州安置,留在那边的,还有自己妹妹沈瑶华,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沈夫人。

那种凶险之地,早早晚晚都是要出大乱子的,已经搭上一个妹妹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兄长陷入险境?如果二哥有事……,父亲年迈,四哥和几个弟弟都不中用,沈家至少十年内后继无人!沈倾华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道:我要去见皇上!告诉皇帝,他和护国长公主的那些事,自己会守口如瓶的,就是做梦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求他……,别让二哥去定州了。

娘娘。

沈妈妈见她情绪激动,赶忙上前给她整理衣衫,朝着旁边努了努嘴,急声提醒,娘娘您别着急啊。

现今可不比从前,皇帝安排的人就在屋子里,万一不小心失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就不好了。

沈倾华扫了那木头桩子似的黄梅一眼,迅速冷静下来。

是啊,自己着急有什么用?愤慨有什么用?皇帝是可以和平常夫妻那样,争辩的面红耳赤的人吗?就算自己去求见皇帝,金口玉言,也是不可能更改的啊。

沈妈妈怕主子过于担心,只能朝好的方面劝,听说二公子带了六万兵马过去,加上定州原本的驻军,想来天威浩荡,很快就能抚平定州的动乱局势了。

嗯。

沈倾华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淡淡凄凉。

那时候,皇帝破格提升自己为惠嫔,自己满心欢喜;皇帝告诉自己,对于后宫的事尽管放开手的去查,出了事,都有他替自己担待着,自己心怀感激,傻傻的,以为在后宫嫔妃里面,皇帝待自己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以为有那么一抹情意。

想在回想起来,却是一切都想错了。

薛皇后、自己、邓峨眉,甚至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不过是皇帝手里的棋子,任凭他摆弄布局,种种作为,都只是为了让护国长公主过得舒心一些罢了。

那口精神气儿泄了以后,忽地觉得累。

沈倾华疲倦道:我歇一会儿,你们都出去罢。

见沈妈妈退了出去,黄梅也无声无息的躬身退出,却不走远,继续呆在旁边的稍次间里面,尽职尽责的无声静静候着。

沈妈妈看了一眼,觉得心烦,可是又不敢撵人。

妈妈……一个青衣小宫女脸色苍白,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刚才外头得的消息,说是胶东侯进宫面见皇后娘娘了。

此言当真?!沈妈妈大惊。

千真万确。

小宫女咽了咽口水,听说……,是皇上陪着胶东侯一起去的。

******姐姐……薛沛一语未毕,热泪已是潮水般汹涌溢出。

自从那时姐姐自己偷偷离开济南,隔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姐弟见面,却不料是如斯情景,如斯悲凉无限。

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眼前这个懒怠梳妆、面目憔悴的女子,和自己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任性跋扈的姐姐,除了容貌一样,实质上何异于是两个人!沛儿。

薛皇后一步一步上前,有些不可置信,顾不得向皇弹问,只是拉起弟弟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真的是你?真的吗?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千般委屈,万分悔恨,在这一刻悉数涌了出来!她大哭,我好傻,当年为什么要丢下你们,离开爹娘……,来到这个、这个毁了我一生的地方。

心中怨愤升起,不由含泪怒目看向徐离,却是笑了,三郎啊,你总算还有一点良心。

徐离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冷笑反问:一点良心?薛皇后愤怒道:你害得薛家家破人亡!什么叫我害得薛家家破人亡?徐离勾起嘴角,朕让你父亲归降他不肯,那么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朕,你又如何?你会去问你父亲,为什么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吗?神色说不尽的嘲笑,更有讥讽,果然都是薛延平的儿女,不会审时度势,就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也算难得了。

薛皇后恨恨,没有薛家,哪来你的今天?!你忘恩负义!徐离微微皱眉,朕今天过来,不是有闲情来跟你吵架的。

顿了顿,不过看你这样子,将来蠢死了,也是想不明白的。

薛皇后怒目圆瞪,要不是被弟弟强行拉着,只怕又要冲上去做无用功了。

忘恩负义?徐离接着道:便是你父亲做了叛逆,服了诛,你不也是在皇后的位置上呆着吗?指了薛沛,你一样做着胶东侯。

冷声一笑,还要怎样?要朕自刎给你父亲谢罪吗?如果位置颠倒一下,以薛延平的性子,怕是没有朕这么好的耐心,早就让徐家灭了满门!薛氏姐弟一时无语,薛皇后的气焰也弱了下来。

可笑你们却不知死活,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底线!徐离站了起来,凝视着娇小的薛皇后,单薄的薛沛,绽出冷笑,其实薛家落败不是没有道理,薛延平蠢到屠杀自己的部下,一双儿女又笨成这样,能成什么大气候呢?要是当初徐家安阳兵败的时候,也似你们这般蠢,一样走不到今天!薛皇后从前还只是怨恨和愤怒,断断没有想到,丈夫讥讽人起来这般刻薄,倒把她噎得一时难以说话,徐三郎,你……徐离却是失去了耐心,朝薛沛道:你瞧着,皇后她是不是失心疯了?薛沛目光一跳,但却回道:是。

沛儿!你说什么?!薛皇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徐三郎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她愤怒的大吼,你在说什么啊?!薛沛皱眉,姐姐你病了,好生休养着罢。

我没病!薛皇后顿时跳脚起来,揪着弟弟的衣服,使劲摇晃,别人说我是个疯子也罢了,连你……气得几欲吐血,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慢慢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看着弟弟,你要出卖我,换你自己的荣华富贵?!薛沛低眉不语。

你个混帐!薛皇后气极,浑身抖个不停,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薛家……,薛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薛沛的脸顿时起了个五指印,咬牙受了,继而看向徐离,姐姐果然已经疯了,连微臣这个亲弟弟都不认得,还请皇上传太医过来,给她好好的看病。

一字一顿说完,心口简直痛得无以复加。

那双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几乎要把掌心生生掐出血来,姐姐,对不起!你且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你混帐!你这个小畜生!薛皇后破口大骂,不管不顾,很快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宫人架了下去,捂了嘴,只剩下一片含混不清的声音。

徐离淡声道:我们出去罢。

姐夫。

薛沛忽地换了称呼,站着不动,低垂眼帘道:那件事……,都是我年纪轻不懂事、气性大,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往后总是再也不敢了。

徐离静静打量着他,眼里透出几分饶有兴趣的意味。

薛沛抬起眼眸,乌黑的瞳仁里面透露着胆怯和害怕,以及惶恐不安,脸上却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姐夫在济南的时候,教我练剑,还亲自陪我骑马打猎,全都没有忘记。

哦?徐离笑了笑,你记性挺不错的呢。

如今我的父母双亲都不在了。

薛沛努力控制情绪,说出那些演练过许多遍的说辞,姐夫便是如父如兄的一般存在,从今往后,微臣不仅要做一个好臣子,还要做一个不让姐夫忧心的小舅子。

嘴里有点发干,眼泪却恰到好处的掉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哭道:姐夫……,皇上,微臣不想死。

你看你,这是怎么说呢?若螺戏,徐离当初在济南时的功夫,就丝毫不输给眼前的薛沛,笑着扶他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死字上头了?你也说了,都是年少时淘气而已,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诚心悔过便好了。

那……,姐夫你原谅我了?徐离笑道:一家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指了指里面,便是你姐姐脾气那般暴躁,我也不过训斥几句,她行为失常,也不会当是她本心如此。

薛沛目光里尽是感激,颤声道:多谢姐夫宽宏大量。

出了门,徐离传了太医过来,说道:皇后怕是有些失心疯的症状,连胶东侯都不认得了,还动手打人。

指了指薛沛,瞧瞧伤着哪儿了没有?太医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消去的巴掌印,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轰轰烈烈的皇后行刺事件,到最后……,以皇后精神失常、行为怪诞,皇帝下旨让众位太医精心诊治,严命不得非议此事而告终。

皇后失心疯了?顾莲重复了一遍。

嗯。

徐离颔首,你别管,知道这事儿就行了。

这段日子,顾莲耳朵里听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别管,你别管……,忍不住小声嗔道:你还真跟养小猪似的呢。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一点点甜蜜。

不知何故突然想起叶东海,其实他对自己也很好,千依百顺,只不过一般是自己说然后他做,不像徐离这样,不用开口就事事想好办好了。

性格不同,自然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不同。

上次听徐离提起,说是叶家长房回了岐州,三房也单独居住,如今……,叶家应该十分清净了吧。

这样的话,蝉丫就不用像自己从前那般烦恼了。

然而和顾莲的猜想有何大差异。

黄蝉不仅烦恼,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烦恼。

叶东海已经连着喝了半个月的闷酒,每天只让汤圆进出送饭,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说,叶二老爷撬了锁,亲自进去劝解也没有任何效果。

叶二老爷从来都管不住儿子。

叶二太太作为继母,更加管不了,也没有心思去管。

当初为了给女儿攀一门好亲事,所以挑来挑去、一拖再拖,等到继子和长公主恩断义绝之后,京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叶家结亲。

今年十九岁的女儿,因为婚事受挫,现如今连性子都变得越来越孤僻了。

因而叶家如今的的情形便是,叶二老爷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叶二太太心不在焉,叶五娘躲在屋里不出门。

蝉丫和李妈妈倒是想管,可惜使不上劲儿,没那个能力,七七和宥哥儿就更指望不上了。

唯一能主事的人,反倒是受了二房恩惠留下来的叶宜。

一则叶宜本身比较沉稳妥当;二则她身边的诸如谢妈妈等人,都是跟着叶大奶奶管过事的仆妇;三则黄蝉一心扑在叶东海那边,撒手不管后宅事。

因而调停起来,反倒比黄蝉这个主母利落的多。

叶二太太也曾想过捞回管事之权,不过自从当初顾莲失踪以后,二房的后宅就分裂成了两块儿,二老爷、二太太、五娘是一块儿,叶东海带着儿女们,以及李妈妈蝉丫等人是一块儿,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特别是后来护国长公主下嫁,事情越来越复杂,叶二太太更加不敢轻易插手了。

按理说,黄蝉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现如今没有长房和三房烦忧,公爹是个三不管,婆婆又不敢插手,小姑子发愁婚事整天闭门不出,再没有比她更加轻省的儿媳妇了。

偏偏她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总在纠结,为何叶东海不肯把心意分给自己,总是不自禁和顾莲相比,每天反倒过得十分烦闷。

说起来,也委实怨不得别人了。

比方现在,黄蝉一个人关了门在屋里生闷气,叶宜则忙着给叔叔炖汤,这些天仗着自己和叔叔感情不错,亲自送了汤去,叔叔也肯闷声不吭的喝了。

只是如此沉闷了大半个月,不见好转,忍不住私下与谢妈妈忧心道:可惜长公主那边是没法子想了,连个能劝解的人都没有。

自己和叔叔关系再好,到底是晚辈,半句重话都是说不得的。

偏偏正经该管一管的叔祖父,又不起作用。

小丫头进来道:那个什么段九,刚才又去书房找二爷了。

叶宜微微皱眉,说来这个段九也一点都不避讳,在叶家内宅横冲直撞的,不过前些日子,也亏得他陪着叔叔一起喝酒,多少应该散了点心吧。

虽然不知道叔叔为什么烦心,但烦恼成这样,多半和长公主那边脱不了干系了。

长公主?叶宜摇了摇头,不免想起从前那个温柔的二婶婶。

许多往事依稀浮现起来。

当初……,为了促成二叔求娶二婶婶的心愿,自己还帮忙跑了好几次腿,后来倒是阴差阳错的成了。

谁想到,一转眼又是这么一个结果。

真是造化弄人。

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一个小丫头慌张跑了进来,急道:那个段九和二爷吵起来了!两人还摔了东西,书房里面闹得十分厉害呢。

叶宜匆忙赶了过去。

段九正在高声骂人,看看你这烂醉如泥的样子,像个什么?伤心、难过,借酒浇愁,凡事也该有个限度!一介堂堂七尺男儿,在这儿伤风悲秋有什么用?就你现在这扶不起的没用样子,哪个女人看得上?!活该你难受!声音洪亮,骂得众人都是听得呆住。

叶东海醉红着一张脸,晃晃悠悠,沧然一笑,你说得对,我就是没用……,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朝着半空晃了一个圈儿,什么安顺侯,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卖妻求荣得来的罢了。

他红着眼睛,酒醉之下,眼泪不自控的簌簌往下掉落。

段九一改从前插科打诨的样子,冷眉怒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受点委屈,就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还是男人吗?叶家一大家子的人,还指望的上你吗?可怜七七和宥哥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叶东海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不自控的,歪坐在了门槛上,酒气冲天道:指望?你们都别、都别……,别指望我了。

忽然间,啪的一声脆响。

段九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痛声道: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众人都是惊呆了,他却倒退了几步,自嘲道:跟我一样混帐。

叶二老爷闻讯刚刚赶到,见段九打了自己的儿子,正要上去打回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怔了怔,忽地尖叫起来,君宝!你是不是段君宝?!段君宝?段九在心里轻嘲,难得……,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颔首道:是我。

然后看向叶东海,舅舅管外甥,打你一巴掌也是打得起的。

舅舅?叶东海虽然醉酒头晕,但并不是真的没有了神智,看向父亲,有些不能相信的问道:他怎么会是我的舅舅?叶二老爷皱眉道:你先醒醒酒,这个回头再慢慢说。

叶宜让人端来了醒酒汤,看着叔叔的样子,决定再给他彻底的醒一醒酒,撵了所有的仆妇丫头,上前说道:二叔,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叶东海喝完了醒酒汤,一时半会儿还不起作用,含混问道:什、什么事?叶宜清声道:上次乐宁长公主让人来赐金簪,实际上……,只是她的意思,与护国长公主全不相干的。

叹了口气,之前我怕二叔你难过,所以撒了谎,其实那天我去护国长公主府,连门都没有进去。

言简意赅的,把当天的情形简洁说了一遍。

然后认真道:二叔,她已经……已经有新的生活了,不再惦念叶家的人,所以你也忘了她吧。

往内院看了一眼,忍不住掉下眼泪,不说为了别的,便是为了七七和宥哥儿,二叔你也不应该再这样下去……她……不见你?叶东海的酒醒了一大半。

叶宜虽然心里明白,护国长公主不见自己或许别有原因,但是此刻不能软口,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见我,也没有任何一句话传出来。

叶东海的酒彻底醒了。

209、危弦声声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凝滞起来。

叶东海脸上的醉色一点点褪去,那迷蒙的双眸,也渐渐清晰明亮,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并不回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往后再也不醉酒了。

即便只是留了一个背影给众人,仍然难掩萧瑟落寞。

他回了房,七七穿了樱桃红的碎花小袄,胸前带了一个小小的金项圈儿,像个瓷娃娃一般扑了出来,爹!你回来了。

叶东海抱起女儿,认真道:我回来了。

爹……七七蹙了蹙眉,有些厌恶,放我下来,好大的酒气哦。

扭着非要自己下地,然后嘟哝抱怨,蝉丫姑姑整天都不高兴,爹爹只知道喝酒,宥哥儿连话都不会说,没人跟我玩儿。

叶东海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以后爹陪你玩儿。

真的?七七小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偏着头,又问:爹,以前的那个公主姑姑呢?为什么,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叶东海忍了忍,难受道:对不起,七七……,爹把你的公主姑姑给弄丢了。

难怪她要给儿子起名叫宥哥儿,是要自己原谅、宽恕这段爱恨情仇,要自己忘了她吧?她累了,不得不放手了。

七七没有父亲那么多的想法,不以为意道:爹,没关系的。

她将小身板一挺,仰了仰下巴,等七七长大了,陪爹一起去把公主姑姑找回来。

泪水毫无防备的猝然而至!叶东海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样子,蹲□,抱住了她,用尽力平和的声音,那好啊,爹就等着七七长大了。

一定会找到的。

七七环住父亲的脖子,骄傲道:三娘昨天还夸我聪明,说我比别的孩子懂事呢。

叶东海的心更痛了,应道:七七最聪明,最懂事了。

没错,自己真是不配做一个父亲!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丢下一双儿女不管,整日沉溺在醉酒和悲伤之中?怎么可以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忘了给儿女撑起一片天空!放下女儿,叫了宋三娘进来照看着。

叶东海去盆里洗了脸,正在擦拭,黄蝉就从外面闻讯赶来,眼里显然有点意外,小心地打量着,二爷回来了。

嗯。

黄蝉解释道:刚才我去厨房了,让人给二爷炖点鸡汤喝。

自己并不擅长厨房上头的事,可是母亲说了,厨艺好不好是其次,要紧是心意,非要过去守着那锅鸡汤。

反倒耽误的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正好,有点事要跟你说。

叶东海先喊了谢妈妈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才道道:后院里还住着一个水仙,今天就把她打发了。

他口中的水仙,是从前为了和妻子恩断义绝,而从青楼带回来的粉头。

名分上算是叶东海的妾,实际上叶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一直都是锁在小院里,只派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管着,每日送些饭食过去罢了。

因为叶东海自顾不暇,没去管过,于是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关着,有几次黄蝉想要提起打发的,李妈妈却劝,叶家又不少这口吃食,二爷也不碰她,何苦再去招惹的二爷心烦呢?倒是想起这个麻烦怎么得来的了。

黄蝉只得忍下了。

今日听得他要打发水仙,自然高兴,早该卖了。

想想又觉得太善妒的样子,赶忙描补:那种不清不白来历的妇人,留在家里,没得坏了叶家的名声,还是早点打发了干净。

说得顺嘴了,将来……差点说出,将来再找一个身世干净的,放在屋里服侍二爷。

不由赶紧打住。

好在叶东海心思根本没在这儿,没有仔细去听黄蝉的话,其实便是听了,以他这会儿的心情,也不可能对什么侍妾有兴趣的。

水仙被人带来了。

瓜子脸、雪白面皮儿,柳眉杏眼,水蛇腰,哪怕是关了一、两年的时间,仍旧掩不住眉眼间的那股子风情,不亏的当初百花楼的红姑娘。

黄蝉轻轻呸了一声,别过脸去。

水仙视而不见,上前福了福,给侯爷、夫人请安。

心思转个不停,不知道有什么命运等着自己,是福?是祸?当初就很奇怪,安顺侯对自己一掷千金、捧场子,还为自己打了架,甚至闹得烧了百花楼,接着又花高价赎了自己,再抬了姨娘,把自己欢喜的什么似的。

谁不知道安顺侯叶家有钱?给叶家做侍妾,那简直就是掉进了金堆儿里面!然而不论之前之后,安顺侯一次都没有跟自己欢好过,在抬了姨娘之后,反倒把自己关了起来,真是好生奇怪!起先还想着因为碍着公主的面子,不敢成就好事。

后来公主和安顺侯恩断义绝了,他又娶了嫡妻的乳妹为继室,就是眼前这位一副小家子的奶奶了吧?也没瞧出有什么好的,论身份尊贵比不得公主,论长相比不得自己,论主母气度,估计又不及安顺侯的元配嫡妻。

毕竟一个丫头出身,怎么能跟顾家的官宦千金相比?那么……安顺侯是在顾及什么呢?水仙一时想不明白,更没有时间多想,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娇怯怯道:妾身进了候府一、两年,日日夜夜都盼着……叶东海打断她道:不必啰嗦,马上就让人送你走。

走?去哪儿?水仙一怔,感情这是要卖掉自己不成?!顿时慌了神,继而看到黄蝉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越发的着慌了。

赶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侯爷,妾身只求一处容身之地,别的不敢妄想,就侯爷给妾身一条活路。

自己一个粉头出身的妇人,再倒手给人牙子,岂不是又要回到烟花之地?叶家小院的日子再枯燥、再寂寞,到底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安逸。

比每天迎来送往不知道要强多少!叶东海没有耐心多说,只道:叶家不能留你。

顿了顿,到底是我赎了你,总不好再把你卖回那种地方。

顿了顿,让谢妈妈端了一碗药上去,你把这碗药给喝了,然后我送你到叶家的庄子上去,或者独居,或者找个老实汉子嫁了。

水仙惊恐道:这、这是什么药?谢妈妈不耐烦道:哪里那么多话?反正是生是死,都要把这碗药给喝了。

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过来,一个抓住人,一个捏鼻子掐脸,药汁洒了水仙一身,强行把汤药给灌了进去。

水仙觉得嗓子眼儿一阵火辣辣的灼烧,难受了一阵,倒是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大字不识的无知妇人,坏了嗓子,便什么都倒不出了。

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

有什么值得安顺侯忌讳的呢?叶东海没空琢磨水仙的心思,朝谢妈妈吩咐,把她送到榆次林的庄子上安置,再挑几个老实汉子,她愿意嫁给谁就嫁谁,不愿意就一个人住着。

不耐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水仙满目的惊惶和不甘心,可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一发声,就像刀割一样!含含混混支吾了几句,慢慢地,只剩灼热疼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了。

叶东海让人关了门,看向黄蝉,为了七七和宥哥儿,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纳妾,也不要任何通房丫头……黄蝉听得一阵欢喜,但紧接着,就是一大盆叫她反应不过来的冷水!而你,也不能生孩子。

什么?黄蝉瞪大了一双杏眼,微微张嘴。

叶东海的声音不容置疑,并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继续说道:七七和宥哥儿,将来我会让他们叫你母亲,你要好好抚养他们长大,……视如亲生。

他道:你得先答应了我,然后我们才能圆房过一辈子。

这下子,轮到黄蝉满心惊惶震撼了。

从前自己满含热泪说过的那些话,一一浮起。

二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蝉丫愿意一辈子照顾他……,我会对七七很好,永远都把她当小姐一样看待,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照顾二爷……没错!自己是答应要照顾他和姐姐的孩子,可是这并不等于,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的孩子啊!既得不到丈夫的心,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样婚姻有何意义?为什么……,他可以对她那么好,对自己却如此的苛刻?他居然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孩子?好狠的心!不!不可以。

******同样为着孩子烦恼的,还有薛沛。

以前即便成了亲,一则因为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对男女之事没兴趣,二则想着谋算皇帝风险太大,说不定那天就死了,所以一直没有跟死去的妻子圆房。

现在大一些懂事了,倒是明白了子嗣的重要性。

当然了,有了孩子不能养在京城,生下来便让人掉个包,然后悄悄的送出去,远远的离开京城养着,将来自己死了,能为薛家留一线血脉也是好的。

这么犹豫了几天,晚上终于找到了继妻公孙嫣然,欲要行那敦伦之礼。

那知道才刚解了她的衣服,就被一声冷笑打断,侯爷这是怎么了?都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这会子倒是想起要圆房了?薛沛皱眉,你少阴阳怪气的!公孙嫣然是一个硬气的性子,要不然……,从前也不会为了逃避进宫,而故意得罪皇太后了。

此刻推开了青涩动作的丈夫,冷冷道:我看侯爷并非急色之人,之所以想和我圆房,无非是为了子嗣罢了。

薛沛听她话里有话,不由一顿,阴冷道:你想说什么?不是我想跟侯爷闹别扭,只是不想侯爷白费力气。

公孙嫣然眉色一凛,顺手扯了自己的衣服,裹了起来,哀伤道:我出嫁之前是喝过东西的,侯爷……,若是想要我生孩子的话,不过徒劳罢了。

薛沛的目光瞬间亮得刺人,揪住她的衣服,你说真的?侯爷不信,只管叫大夫来诊脉好了。

公孙嫣然没有心思分辨,像自己和他这种相看两相厌,不知何时就会反目成仇的夫妻,连面上情都没必要去做,接着道:当然侯爷可以纳妾,或者让我死了,再重新续一门亲事。

笑了笑,也不过是多害几个好姑娘罢了。

笑容还挂着,眼泪却不自控的溢了出来。

自己生母早亡,父亲的眼里只有继母和她的孩子,自己不想进宫,最终却被继妹当做了踏脚石,成为了她在宫闱斗争中的牺牲品!何其无辜?!可恨这苍天,从来都是不睁眼看世人的。

薛沛松开了她,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软坐在床上。

没隔多久,街面上就传来穆家和顾家订亲的消息!不用薛沛派人去打听,单是穆家那大摆排场下彩礼的铺张热闹劲儿,就足以喧哗的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薛沛的心从未如此绝望过!父母双亡、血海深仇,姐姐又变成了疯后待病囚禁宫中,薛家的旧臣们,也在一个一个的被皇帝瓦解,自己不仅成了孤家寡人,而且……就连血脉,皇帝也不允许自己留下!如斯活着,不过是日日夜夜饮恨无边罢了。

而且薛沛相信,在恰当的时机自己也会病的,和姐姐一样,会在皇帝认为该死的时候死去!既如此,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京城的同一片蓝天白云之下,顾府内宅。

顾家大夫人才从外面忙活回来,洗了脸,换了衣裳,进来找到丈夫说道:咱们家和穆家,往后可就是实打实的姻亲了。

语气带出不满,老爷为何执意要结这么一门亲事?琴姐儿可是咱们的嫡长孙女。

我难道连自己的孙女都分不清?顾家大老爷口气不太好,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些想头,但……妻子主持着家中大小事务,还是透个底儿比较好,这是皇上的意思,我能不答应么?往后家里人提起时,就说是我的话,不许背后议论穆家的是非,谁多嘴打谁一顿嘴巴子。

皇上的意思?大夫人微微一怔,连丈夫后面的话都没太听清,喃喃道:为什么?她虽然为人十分厉害,但是脑子却比一般妇人好使,不解道:就算皇上想要招安薛家的旧部,为何会安排顾家和穆家联姻?京城的新起勋贵有很多,顾家并没有跟着打天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啊。

顾大老爷叹气,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想不明白。

当初官媒提亲是秘密进行的,成了,顾家和穆家就成了姻亲;不成,等待穆家的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荣华富贵,满门抄斩,这两者只在穆家一念之间。

穆家选择了前者。

这算是识时务为俊杰,不难理解。

但是自己和妻子的迷惑一样,自己只不过是个京兆尹,在京城的功勋权贵里面,连个名号都排不上,似乎……,不值得但当如此重任。

顾大老爷翻来覆去琢磨不透,不由叹了口气。

皇帝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要说倚重顾家吧,却偏偏不让顾家的女眷进宫,明显的冷落;要说冷落吧,自己又在京兆尹的位置上稳稳坐着,皇帝还亲自交待让和穆家结亲,作为招安薛家联姻的第一次试水,不可谓不看重。

而且……,说不出来为什么,总觉得皇帝待自己越发的客气起来。

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

君心难测,皇帝的心思越发地难猜了。

不免想去已经死去的那个侄女,可惜了,没有那个做皇后的命,偏偏赶上徐家兵败的时候,被退了亲。

不然的话,今日顾家该是多么的煊赫啊。

此刻的顾莲,听不到大伯父感叹自己的心声,正在一株梅花树前,攀了一支黄色腊梅清嗅,回笑道:前几天,穆家下彩礼的动静也太大了。

徐离嘴角微翘,不这样,怎么能闹得满京城都知道呢?替她掸了掸梅花上面落下来的碎雪,其实他们完全不用这般紧张,以前朕和薛家是死敌,但只要他们肯真心降伏,那就都是朕的子民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眼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不过继而转头看向顾莲时,又是一派温柔,外头冷,不要站得太久。

指了指后面的宫女们,让她们折几支开得好的回去,插在瓶里,咱们一起坐下慢慢儿的看。

顾莲心里还在想着穆家的事,他是故意的、有心的,要把薛家招安的势力和顾家绑在一起,不出意外,往后还会再慢慢捆绑几家。

为自己是其次,主要都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忍不住想,万一是个女儿……,徐离岂不是很失望?自己从前没有仔细想过,其实从怀孕开始,就已经跌进后宫争斗的漩涡里面了。

心思恍惚,脚下忽然猛地一崴。

当心些!徐离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嗔怪道:笨啊,怎么不看路呢?!一面扶着她的手,一面蹲身下去,捏了捏她的脚,还疼不疼?疼……,疼疼疼!顾莲的柳眉皱成一团,连忙阻止,你先别动,等我缓一口气儿再说。

自己试着转了转脚踝,却咝了一声,哎哟,不行啊。

你看你笨的!徐离又好气又好笑,平地走路都能崴着脚。

顾莲被他连着呵斥了几句,当着一干外人,面子上不免有点下不来,扭了头,朝合欢不满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藤条椅抬过来!是。

合欢忙不迭的领着小宫女去了。

生气了?徐离打量着她,好笑道:你最近气性越来越大了。

是吗?顾莲忽地一怔,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他不过是玩笑话,自己怎么就闹起别扭来了?是因为怀孕情绪不稳,还是……那一刹那,自己居然忘记了他是皇帝。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罢了。

失去理智陷入情爱,犹如现代男男女女那样直来直去,闹情绪、闹别扭,处在这个皇权和男权的社会,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怎么呆住了?徐离不解的看着她,忽地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手臂稳妥有力,低头含笑道:有朕在你的身边,哪里用得上什么长藤椅?低了声音,别恼了,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

嗯。

顾莲应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和慌乱。

徐离见她皱着眉头,闭着眼,以为是疼得厉害,笑道:越来越娇气了。

又怕再把她给说恼了,忙道:回去找了红花油,朕亲自给你揉一揉。

好。

顾莲圈着他的脖子,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徐离因为抱着怀孕的她,特别仔细小心,不敢一直盯着她看,边走边道:不过自从你有了小家伙以后,倒是扎手了些呢。

正说着闲篇,忽然从侧门跑来一个青衣宫人,神色焦急,皇上……徐离皱眉喝斥,慌什么?冷着脸不言语,一路把顾莲抱了回去,让窦妈妈先取了红花油来,给她擦着,方才出门问道:何事?!京城西郊广德镇的驻军,有人哗变。

徐离的目光猛地亮了亮,沉声道:下去吧。

提前先缓和了神色,方才回了屋,对顾莲微笑道:外面临时出了一点事,得回宫一趟,空了再来看你。

顾莲目光担心,何事?你到底说一句再走。

徐离犹豫了一瞬,方道:出了一点小哗变,你别担心。

目光在那双白皙无暇的玉足上一扫,略微放心,让人好生揉一揉,歇着吧。

210、惊魂顾莲的目光透出担心之色,叮咛道:你安排人,别事事都亲力亲为的。

徐离原本都走出几步了,又回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握,知道。

声音温柔,贴着她柔软轻香的面颊,附耳细声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不过出了门,脸上便是神色一肃。

先是叫了人,低声吩咐,传令梁广春,看情况见机行事,不必回禀。

继而下令,告诉五城兵马司的黄大石,城外有变,立即封锁四方城门,没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另传神机营的管戎速到皇宫说话!是。

话音一落,便有三个宫人领旨飞奔而去!护国长公主府修筑的规模十分宏大,比现在临时的皇宫,旧时的徐家府邸,还要曲径幽深许多,一路曲曲折折,且得走上几段儿才能到大门。

在这段路上,徐离那乌黑的眸子里光线越发深沉。

哗变?不论是薛沛在私下捣乱,还是另有其人,都是一样可笑!自己开国登基这两年以来,赶上好年景,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年谷有存,虽然外省还有一些流民军未能尽伏,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天下太平,已经是整个局面的大势所向。

徐离在心里仔细估量了下形势,然后出了大门,翻身上马,并没有亲自去镇压什么哗变,而是直接折回皇宫。

如同顾莲叮咛的那样,这种事的确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也不值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然而情况比他预计的要乱一些!如今的临时皇宫,不过是将徐家的府邸扩建了一番,再在外面加了一圈儿厚厚的砖石高墙,甚至比不得护国长公主府华丽宏大,只有朱漆铜钉的高大宫门,修筑的颇为气势巍峨、庄重肃穆,透着一股隐隐的皇家气象。

御驾刚到宫门外,就听见离开此处不远的背街一声巨大轰响!隔了一条街,另一面已经炸开了锅!几辆原本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一个挨一个的爆炸起来,里面还装许多碎铁片,随着强大的热气流四下飞溅!惊得一干商贩行人乱跑,店家纷纷关门不及。

混乱之中,有人被爆裂的铁片炸飞,有人被撞倒,还有一大车的鸡鸭鹅扁嘴畜生逃出笼子,在人群中吱嘎乱叫扑腾,场面一片混乱!那爆炸一处接一处有规律的响起,使得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很快挤不下了,出了街口,渐渐地有人朝皇宫这边涌来。

护驾!护驾!!保护皇上!不论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还是驻守在皇宫大门前的禁卫军,纷纷过来轰赶乱了阵脚的百姓,大声喝斥,速速离开!违者格杀勿论!!正在一片混乱之际。

不知哪个暗处,突然斜刺里飞出几道人影儿,朝着明黄色的御辇刺了过去,和前面的护卫纠缠起来,惨叫流血不断,也不分清到底是谁伤了谁。

有一条灰色身影动作比别人更利落,不顾身上挂彩死拼,居然像泥鳅一样,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穿了过去!他的目标十分明确,直接朝着那明黄色的帷幕狠狠一刺!里面发出一声惨叫,而收回来的利剑上面,也确实沾染着鲜红色的血迹。

滴滴答答,正顺着剑尖往下不停滴落。

得手了!那刺客心里先是一喜,继而觉得不对。

皇帝是开国之君,提得枪、上得马,这天下都是他亲自打下来的,并非养于妇人之手的继位帝王,不知道见过多少腥风血雨,怎么会……有人在他背后轻声嘲笑:功夫还行,脑子却不太好使。

那刺客猛地回头。

下一瞬,一柄冰冷利剑挟着雷霆之势袭来!刺客生出惊疑,你……在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眼,看清了那个偷袭之人。

一个英气不凡、气势四溢的年轻侍卫,身着黑铁精甲,头戴钢盔,提剑骑在高头大马上面,钢盔遮挡之下,只露出一双宛若墨玉般的清亮瞳仁,闪着迫人光芒!啪嗒一下,那刺客丧命倒在了地上。

徐离一边在混乱中厮杀,一边盯着靠近御辇的刺客,在那些刺客靠近去行刺,自以为得了手,沾沾自喜之际,便从容不迫的背后补上一剑!蠢不蠢啊?哪个皇帝出宫,会明晃晃坐在那招风的御辇里?!哗变?为的就是等自己匆忙离开公主府吧?刺客数目有限,皇帝身边的侍卫和禁卫军却是成群,不到片刻,神机营的人也领兵过来,局面很快控制下来。

领兵而来的人是管戎,宫中嫔妃管氏姐妹的兄长,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地沉稳,先冷静的找到皇帝确认了。

见没事,方才跪下道:微臣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好了,不要闹那些虚的。

徐离摆摆手,不过弹指功夫,管戎就带着人从神机营赶到皇宫这边,说是风驰电掣也不算过分了。

禁卫军和神机营撵走了惊慌的百姓,利落的收拾了那些尸体,不过转瞬功夫,只剩下了皇帝的护卫队和旁边的尸体,场面安静下来。

徐离心里又恼怒,又觉得对手无聊,这种小孩子的行刺把戏,除了那个口口声声要悔过的小舅子,再想不出别人!唯一有点本事的地方,就是还能指使薛家势力闹出京郊哗变。

果然耐不住性子跳脚了。

之前的香料事件,一是当时的时机不合适处置薛家的人,二是怕引起嫔妃惊慌,这才借机压了下来。

而现在穆家投诚倒戈以后,薛家旧部已经人心涣散,且这两年分开消化,各处的安排也算已经妥当,留他已是无用。

既然他执意要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他好了!因而叫了管戎,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挥手道:去吧。

是,微臣明白。

管戎翻身上马,领了整个神机营的人马飞快离去!却不是奔向任何一个城门方向,几下里一拐,最后在一处繁华街道深处消失……******闪开!我们是神机营的人。

管戎一面吩咐下属包围胶东侯府,一面提着枪,上了台阶大喊,刚才皇宫那边出了大乱子,有人看见刺客进了胶东侯府!不待回答,便凶神恶煞的领着人往里面冲去。

自从那次香料事件以后,胶东侯府除了内院有几个薛家旧人,其余全被皇帝统一换了人马,因而根本没人多问一句,便自动让开了。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到了内院一看,薛沛穿了一身江水海蓝的锦绣华袍,坐在椅子里,旁边只有一个斟茶的中年仆妇,神态悠闲笑道:管大人,今儿得空来我这里坐坐呢。

管戎哪有心思跟他墨迹?冷冷道: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忙?还是我自己罢。

薛沛神色淡然,自嘲道:早早晚晚的事,早了了,也好让我姐夫早点睡个清净觉。

叹了口气,薛家气数已尽,看来是无力回天了。

旁边那仆妇忽地哭了起来,沛哥儿,你去求求皇上……话音未落,便被薛沛一剑刺透了胸膛,他跪下去,磕了个头,妈妈,就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又道:等等我,一会儿就来了。

管戎上前一步,说完没有?!管大人真是性子急,好歹容我说几句话罢。

薛沛笑了笑,侧身,朝着里屋的方向喊了一声,夫人,等我走了,你再另择一门好亲事嫁了罢。

废话真多!管戎是个没有半点儿女情长的性子,嗖的一下,拔了剑,指着薛沛的咽喉,再不动手,只好由我来帮侯爷一把了。

就在此刻,一记锐利尖峭的嗖声划破空气!管戎根本没有去看,便本能的听音一避,一支锋利的弩箭从房梁上射了下来,堪堪从他脸边划了过去!差一点,怕就是要正中头颅!薛沛趁着这一瞬惊乱之际,转身便往回跑。

神机营的人早得了严命,无所顾忌,当即有人抢先追了上去!却被侧门里冲出来的几个人纠缠住,两下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管戎心里微急,虽说已经让人把胶东侯府围了起来,但还是担心出差池,万一薛沛真的跑了,那自己的脑袋也不用留了。

刚才真是一句话都不该听的,直接杀了完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那个海蓝色的身影追了上去。

哪知道到了二门,忽地多出好几个同样颜色的身影,居然各分一头猫腰跑开,倒像是打定主意在候府里绕圈子,捉迷藏了。

管戎不知道薛沛耍什么花样,当即点了几拨人分开去追,喝道:格杀勿论!一个活口也不要留!自己咬牙追了一个身影,运了内力,加快脚步飞奔撵上!当他离那蓝色身影数尺之远时,那人猛地回身提剑砍来,……并非薛沛,手上的功夫也不弱,居然能暂时以一当三,哈哈大笑,来吧,今儿就杀个痛快!当他最后倒下时,管戎这边的兵卒也是一死二伤!大人,那边有动静!管戎赶忙换了方向去追,一面飞跑,一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惜一时间却琢磨不出来,心里更是着急,只盼快点杀了薛沛。

不断有人神机营的人跑来汇合,再杀一个,那边……那边还有!又一个,花园后面!继续扑杀,这个也不是……最终找到薛沛的时候,他冲着管戎笑了笑,不待人走近,便自己一剑刺中胸膛,喷血而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血光飞溅,染红了他那漂亮的袍子,俊秀清爽的脸庞,声音渐渐细不可闻,他害了我姐姐,不让我有子嗣,我也要……只听扑的一声,断了气,一头栽倒在了血泊里面。

管戎上去仔细检查了一下,的确是薛沛无疑,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严命下属兵卒,整个胶东侯府都搜遍,一个薛家的人都不许留下!顿了顿,胶东侯夫人不可冒犯。

那可是魏国公的嫡长孙女!魏国公曾经辅佐过前朝的小皇帝,是一个又狠又难缠的角色,该怎么安置,还得看魏国公和皇帝的意思。

管戎并非那种只知杀人的莽夫,迅速做了决断。

此刻差事已经完成,放下心来,再次想起之前心里的疑惑,薛沛这样胡闹的折腾一番,到底有何用意?终究不是也死了。

他想不明白,不愿拖延,当即斩了薛沛的人头,确认他不可能在死而复生,然后留了一部分人在薛府,自己出门上马准备进宫面见皇帝,自己想不清楚的地方,皇帝和那些谋臣们肯定能想明白的,省得庸人自扰。

进了宫,管戎快速的将薛府的事情回禀一遍。

你是说,薛沛在故意兜圈子?徐离冷声问道。

是。

管戎皱着眉头,不好意思道:反正微臣觉得是兜圈子,别的是真的琢磨不出来了。

徐离一阵无声沉默。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宫人进来回话,启禀皇上,公孙婕妤殿外求见。

宫门紧锁,后宫里并不知道外面的乱子。

徐离正在心里烦乱,被人说话打断了思路,不由恼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抓起一个镇纸就朝那人砸去,滚出去!吓得那宫人慌张跪下,哀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是公孙婕妤说……说是给皇上熬了银耳莲子羹……徐离怒道:叫她自己慢慢喝!那宫人忙不迭的后退出去,到后面见了公孙柔,不免生出怨怼,婕妤请回吧,皇上听了就是一顿气,奴才的小命都差点葬送了。

公孙柔一张脸胀得通红,皇帝已经厌弃自己到如斯田地了?难道是因为脸上还未尽数褪去的疤痕?都是薛氏那个疯子害得!等她醒过神时,宫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由又羞又气,又恼又恨,不敢发作,最后只得恨恨咬牙走了。

这边徐离仍在琢磨,薛沛到底在玩儿什么阴谋诡计?先是闹出哗变,然后让人儿戏一般的行刺,薛沛早知难逃一死等在府中,最后却兜了一个大圈子才自杀,到底是有何图谋?自己无事,宫中无事,外面的哗变也不用担心,剩下唯一担心的就是……还有……管戎补道:胶东侯最后自杀的时候,离得有点远,声音也小,只听到什么‘姐姐’,什么‘子嗣’,别的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调虎离山!拖延时间!徐离脑海里刚刚蹦出这两个词,再听了管戎的话,……姐姐和子嗣,对应的岂不是妹妹和子嗣?旋即反应过来,离弦之箭一般的冲了出去!******护国公主府的后院内,险象环生!就在皇帝离去没有多久时间,就有刺客用四爪钩和绳索翻墙而入,并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轻功高明的黑衣人,跟下饺子似的翻进了公主府。

哪怕护国长公主府已经提前戒备,紧闭门户、固守内院,却没料到贼不入门,且凶狠手辣的很,绝非寻常歹人!因为顾莲的身份十分特殊,徐离派的侍卫人多,后来她又怀孕了,徐离再次加派了利落人手过来,怎奈刺客们功夫非同一般,几个回合厮杀下来,公主府的侍卫们伤亡惨重!没多会儿,那些围在公主内殿前的侍卫们,不再是铁桶一般严实了。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有了漏洞!扑!再次有人倒了下去,永远起不来。

保护公主!保护夏美人和皇嗣!!这跟公主府的侍卫忠心关系不大,护主而死,好歹还能捞个功恩荫家里,护驾不力或者出逃,等待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要是公主和夏美人、皇嗣死了,只怕全家都得跟着倒霉!因此一方拼死杀人,一方拼死保护。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刺耳,根本分不清是谁断了胳膊,又谁挨了刀,整个小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因此当徐离心急如焚提剑赶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血色海洋!刺客虽然死得没剩几个,但公主府的侍卫也已经剩下不多了。

神机营的人迅速扑了上去!徐离更快,可是总归还是隔了一段距离。

其中一个领头的刺客,不甘心的大喊了一声,竟然不顾刀光剑影,不顾那些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剑,受了伤、咬着牙,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踹门而入!里面一群惊慌失措的宫女们,吓得一窝蜂散开。

剩下一个衣着华丽的高挑女子,和一个挽着妇人头的大肚婆,两个人瑟瑟发抖搂在一起,眼里尽是惊惶和害怕。

那领头刺客举起明亮大钢刀,斜里一砍,想要把这两个弱女子一并斩于刀下!到底受伤过多,失血过多,一刀下去竟然不中,没有任何时间犹豫,举刀向着那近一些的大肚子猛地一刺!内心欣喜若狂,中了!体力已经渐渐不支,但只需要……,再深一些就一尸两命!用、力……呵……只听那护国长公主一声冷笑,反手抽出一把尺长短刀,上前两步,干净利落的割断了刺客的咽喉!与此同时,徐离红着眼睛从后面掷出手中利剑,正中刺客背心!皇帝、公主、夏美人、皇嗣,一个个近在眼前,却没能杀得了!那刺客缓缓倒下去的时候,脑海中是无限的惋惜……让开!徐离惊慌上前,一怔……,怎么是你们?谷涟漪穿了她的衣服,合欢扮作孕妇的样子,根本就不见顾莲!管戎站在门外,对屋内的情形惊鸿一瞥。

夏美人姿色平平,护国长公主也似乎没有传说中的貌美,而且……,刚才亲眼看见她动了刀,应该不是本人吧?公主身边有会功夫的宫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怎地提前知道会有凶险,居然叫人假扮自己避祸。

不对,如果护国长公主提前有所准备,应该也不会让夏美人冒险,看来这两个都不是正主儿了。

刺客已经毙命!全部都速速退出!徐离喝斥道。

管戎来不及深想,赶紧拖了那领头刺客的尸体出来,然后关上门,连院子里的混乱都来不及收拾,便领着人退到了院门口外。

既然有机密,当然还是避得越远越好。

里面徐离不便多言,急问:她呢?谷涟漪朝后面的净房指了指,小声道:皇上放心,无事。

没有亲眼见到人安然无事之前,徐离哪里能够放心?三步并作两步,心慌意乱的赶了进去,掀开门帘,私下里目光扫过,莲娘……窦妈妈福了福,识趣的无声退了出去。

顾莲一身家常的鹅黄色宫装,正坐在净房放置东西的高凳上,因怀孕身子笨重,故而没有起身,等他走了过来,微微一笑,我没事的。

徐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歉意道:莲娘,是我疏忽大意了。

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顾莲轻声道:都说没事。

我知道。

徐离心里一阵后怕,从没有如此的惶恐没着落过,喃喃道:还好你和孩子都没事,要是……,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松开了她,正正看着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方才想着你有可能出事,一路上恨不得长出翅膀,真是魂都快要被吓掉了。

一向骄傲的徐离,居然说出这样胆怯后怕的话?顾莲抿嘴一笑,既如此,就把三魂七魄都交给我来保管吧。

你个胆儿大的,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徐离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好生摸一摸,这会儿心还在扑通乱跳。

其实我也怕的。

顾莲神色温柔,不是怕死……,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离一怔,继而眼角眉梢都绽出灿烂笑意。

莲娘,不会的。

他紧紧握着她的双肩,感受心底流淌的甜蜜情意,柔声道:这样的事,以后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了。

亲了亲她的面颊,仿佛这样才能真实的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那一份化不开的甜蜜。

顾莲倾身过去,主动的礼尚往来回吻了一记。

徐离情不自禁的扑在她的身上,侧着身体,避开那圆滚滚的肚子,开始了缠绵悱恻的一个深吻,伸出舌,拨开那柔软的嘴唇,不断深入,再深入,沉溺、贪恋……,和心底的欲望纠缠在了一起。

顾莲原是搂着他的腰身,顺着他的,忽地感觉到自己手肘下面,某人的身体起了一些变化,不由支吾,嗯……推他,别了,我不方便。

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找了借口,方才小家伙又不满意了,乱动呢。

徐离哼哼道:快了!等出来了,谁也别想跟我抢你。

211、徐小包子出笼胡说八道!顾莲笑嗔。

虽然不能得手,徐离还是搂着她温存了一阵,说了会儿小儿女情话,然后才问:对了,你怎么想着让涟漪和合欢扮成那样?顾莲俏皮一笑,因为我聪明呀。

哗变?虽然没有徐离对大局的那种稳定把握,但同样知道,以现今的情势,除非是徐策带兵杀了回来,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那不过是一个烟雾弹罢了。

对方的目标无非就是皇帝、太后、嫔妃、皇嗣,可巧不巧,自己是护国长公主和夏美人兼一体,还带着皇嗣,少不得也算一个危险目标。

一则怕薛沛闹事,二则也怕京城动乱生出别的事端。

因此未雨绸缪了一番。

窦妈妈原说要分开两拨的,万一有事,好让涟漪她们吸引火力,自己却怕分开护卫力度不够,干脆就兵行险招了。

把这一番心思说了与徐离听,笑问:我是不是很厉害?胡闹!徐离忍不住斥责了一句,觉得十分危险,不过最要紧的是人现在平安无事,不忍苛责她,以后别这样大胆了。

有些自责,到底还是我的不是多一些。

顾莲晃了晃他,都已经没事了,也算是化险为夷罢。

徐离颔首,说起来,今天亏得你提前准备,不然管戎他们冲进来时,见了你,只倒又是一番麻烦。

一门心思想着薛沛要闹大刺杀自己,却没想到,居然无耻到盯上了妇孺!说起来,之前香料的事不就是那样么!忍不住骂了一句,都是些蛇鼠窝里面长出来的东西,下三滥!恨上加恨,越发想起薛皇后就不痛快,要不是为了……,罢了,还是再忍一忍罢。

两个人说话这会儿功夫,外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窦妈妈在门外请示,净房虽然没有污秽的东西,到底不洁净,还请皇上和公主出来说话罢。

徐离扶着顾莲出去了。

他大概说了一下之前情形,掠过自己遇刺不谈,只说街面上出了一点乱子,薛沛已经被刺客误杀,最后道:少了这个祸害,往后京城里也清静一些。

嗯。

顾莲坐在柔软的床上,靠了软枕和被子,喝茶压了压惊,方才开口,今天的事,说明公主府还是有漏洞的。

握了那双宽大厚实的手,摩挲道:所以我想,跟皇上要两个人过来。

谁?黄大石和顾长寿。

顾长寿?徐离想了一下,我仿佛记得,他应该是你的三堂哥罢?正是。

顾莲说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大石哥算一个。

又道:而顾家虽然待我淡薄,但是如今情势不一样,他们为着自己,也会拼命替我打算的。

三堂哥在仕途上没什么能耐,管理庶务却有几分心得。

所以想要了他们两个过来,一个做公主府的护卫统领,一个做公主府的长史,往后我也能省一点儿心。

还有一层没说,不过那隐隐的担忧也不便说出来。

说了,好像是自己小心眼儿多疑;可是……,架不住对一双儿女的担心,不得不提前谋划一番,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徐离琢磨了一下,也好。

又道:不过得等你生产完以后,再提此事。

夏美人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含笑点头,我不管,你来安排便是了。

徐离捏了捏她的鼻尖,惯得你。

顾莲皱着鼻子,笑了笑,末了叹气,其实顾家也没什么人了。

摇了摇头,祖父虽然性子刚直不阿了些,但却比下面的儿孙能干许多。

到我父亲这一辈,大伯父中规中矩的,听说二伯父十分厉害,却早早的去了,三伯父……想起自己和三房的那些恩恩怨怨,他好不好我不清楚,但是我们之间有旧怨,实在不想见到三房的人。

说起这个,徐离不免哧的一笑,你想见也见不着。

三言两语,便将当初自己扑杀顾家三房的事说了,早不知道去哪儿投了胎。

又是冷笑,想你一个弱女,他们居然那样算计于你,真是死有余辜!你、你是说……顾莲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的样子,半晌才道:顾家三房的人都死了?低声喃喃,难怪……,这么些年再也没有音讯,我还道,是三房的人赌气不理会呢。

那时候,自己已经和叶东海订亲了吧?他……也算是有心了。

要不是自己和他后面有这一段纠葛,依他的性子,自然也不会特意说出来的,想来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单枪匹马,扑杀顾家三房一家。

脑海里浮现出一片血腥满面的景象,忽然间,忍不住有点反胃。

怎么了?徐离见她不仅没有半分喜之色,反倒一脸难受,略感不痛快,自己还不都是为了她才杀人的,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微微皱眉,难道他们不该杀么?莫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了。

顾莲不知怎地,胃里有些止不住的翻涌,眉头越发皱得厉害,敷衍解释道:我没有这么说,就是有一点吃惊罢了。

徐离嗯了一声,语气不悦。

顾莲却管不了他的情绪,捂了嘴,伸手拨开他,伏在床边哇哇大吐起来,半晌了,脸色苍白的抬起头,我……不舒服,快去叫太医过来。

因为她怀着孕,公主府里特意留了两个太医常驻。

徐离这才发觉她有点不对劲,忙朝外面喊道:传太医!心下不免自责,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跟她一个小小女子怄什么气?对于感情的事,可以算得上是徐离人生里面的弱项了。

他并不知道,爱……,则常常求全,求全则有不虞,不虞而生嫌隙,所以情情爱爱之中的男女,才总是比旁人更加敏感烦恼。

徐离这一生,男女之情,也不过是交付给了顾莲一人罢了。

不到片刻,两名擅长妇科杂事的太医赶了过来。

隔着锦绣床帏分别诊了脉,言辞一致,都是磕磕巴巴道:贵人受了惊吓,胎像有些浮动不稳,须得好生静养才行。

不怪他们紧张,先是公主府里喊打喊杀的,已经是魂飞魄散,这会儿夏美人的胎像又不好,一天里两次在鬼门关徘徊,命都悬起来了。

果然,徐离脸色阴沉道:养不好,让你们满门陪葬!他就坐在床头,顾莲不便说话,隔着帘子碰了碰他,等太医们走了才道:别吓唬他们了。

今天的事……,先头的确危险的紧,我也怕的,想来因而引动胎气浮躁,且静养着罢。

徐离无法,只得让人给她点了安神香,过会儿又喝了汤药,然后陪坐在旁边,你且放心睡会儿,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不走的。

倒还真的起了作用。

安神香和汤药其次,主要是徐离陪在身边,让顾莲感觉到安心了许多,不自控的昏昏沉沉安然睡去,黑甜一觉,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

醒了以后,忍不住打趣她笑道:这下好,你倒成药引子了。

她不过无心开个玩笑这般一说,徐离却认了真。

自此以后,每天下了朝会就赶过来,夜里也宿在这边,披星戴月、起早摸黑,再忙再累也是心甘情愿。

如此过了几个月,虽说嫔妃们不知道他的去向,但是一起都没有人侍寝,不免各自有所猜疑。

沈倾华和邓美人各自知道内情,猜了个七、八分。

其他的嫔妃则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云山雾里之中,日子悠悠静静的一天一天过去。

在京郊哗变被皇帝秘密镇压,胶东侯薛沛惨死在动乱中的刺客手里以后,京城内一直都是太平安宁,虽说后宫里的嫔妃们人心浮动,却也暂时没有风波。

仿若一晃,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夏的时节。

皇帝还是成天不见踪影。

众位嫔妃翘首以盼,终于在月末太后五十岁生辰大寿的喜宴上,见着了皇帝,奇怪的是,如此热闹重要的日子却不见护国长公主。

听说夏美人快要生产了。

至于嘛……,还要绊得公主不来参加太后的寿宴!嘘!别说了。

吉时到,钟鸣玉粹之音徐徐响起。

如今正值徐氏皇朝开国之初,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皇太后的五十大寿华诞,算得上是轰轰烈烈最大的一件喜事。

上个月里,在皇帝的严命督促之下,新筑的天子皇城前期部分已经完工,后宫女眷都搬了进去,太后的寿诞得以在新皇宫里庆贺。

从早起就开始接受嫔妃们的恭祝,外命妇们的拜贺。

热热闹闹的,整个寿诞宴席极尽奢华铺张之事。

大殿中铺满了刺绣龙凤图案的锦绣红毯,其上点缀金线蹙成,踏在上面,既柔软又无声悄然,喜庆之中,带着一种煌煌巍然的天家气象。

徐离喝着酒,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顾莲的产期就在这几日,昨儿本来都发动了一阵,后来又没了信儿,指不定今天就要生产,心里纷乱如麻,哪里还能像平时那样镇定自若?可是母亲的寿诞,也不便提早离席,心里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却是越盼越慢。

皇太后穿了一身富贵喜庆的暗红色吉服,有着庆寿的味道,内敛的花纹也符合她如今的年纪,盛装之下,倒显得比平时年轻了几岁。

饮酒的间隙,瞅见一脸心神恍惚的儿子,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别说他了,自己这心里也是悬着的。

一是担心孩子,二是……,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偏偏顾氏又不比别的女子,那是儿子心尖尖上的人。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还不知道儿子会发什么疯呢。

妾身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倾华和邓峨眉一起领头,带着嫔妃们上来道贺,皇太后乐呵呵的饮了,拣了几句场面的喜庆话笑道:好好好,哀家一定要多活几十年,看着你们给皇上开枝散叶,活到一百岁才好呢。

管贵人抿嘴一笑,太后娘娘金口玉言,一定能活到一百岁的。

回望了众位嫔妃们一圈儿,到时候,我们这些人也都成老太太了。

虽然不甚好笑,但是众人都附和着笑了一阵。

管贵人见气氛颇好,顺势朝着皇帝笑道:将来臣妾们都老了,皇上可不要嫌弃才是,也免得叫姐妹们伤怀呢。

徐离看了她一眼,连嘴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管贵人讨了个没趣儿,脸色微红。

公孙柔心下快意,娇笑道:贵人,且歇歇吧。

斜飞了她一眼,还没喝酒呢,你就先醉开说起酒话来了。

管贵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拿她那微留细纹的疤痕讥讽几句,可是一则碍于位分比她低,二则要在皇太后和皇帝面前做贤良,只能咬牙咽了下去。

若论稳重,其实公孙柔还如她呢。

前面才讥讽完了别人,自己又跑到皇帝跟前讨好,今儿的果子酒做得甚好,皇上多喝几杯也无妨,不会醉的,难得又香又醇又可口……你话怎么这么多?徐离倒是开口了,只不过不是什么好话。

这下轮到公孙柔的脸色涨红了。

管贵人的脾气虽然不算好,但是得分对象场合,像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做好人,小声道:婕妤,先回去罢。

也不多说,顺着皇帝不耐烦的意思,说完便躬身回了座。

沈倾华等人也一一归位。

剩下公孙柔一个人怔在中间,满脸委屈不敢言,眼圈儿都红了,可是又不敢在太后的寿诞上哭,只得咬了嘴唇,怨愤交加的退了回去。

都是薛氏那个毒妇!害得自己失去了圣眷,害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如此难堪!心里的恨意愈发怨毒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宫人脚步匆匆,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打断了尴尬的氛围,跪下回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长公主府来人回报,说是夏美人开始发作,孩子已经露了头,估摸不刻就要分娩了。

徐离豁然起身,转身道:母后!请恕儿子失礼,现在先去夏美人那边一趟。

公孙柔正在委屈、生气、怨恨的头上,听得这个消息,不免觉得皇帝大题小做,又对那个不懂规矩的夏美人十分鄙夷,居然敢在太后的寿诞上邀宠卖乖?!就算狐媚哄住了皇帝,太后娘娘肯定也是要生气的。

正在等着皇帝被喝斥,看夏美人的笑话,便听皇太后连声道:等等,莫急!哀家跟你一起过去。

别说公孙柔惊呆住了,其余的嫔妃们亦是十分吃惊。

唯有沈倾华和邓美人知道内情,震动不大。

在沈倾华看来,皇帝担心自己的妹妹兼心上人,皇后担心自己的女儿兼儿媳,以及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有此反应亦是正常。

一段孽缘罢了。

邓美人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皇帝如此自己不奇怪,没想到……,现如今连皇太后都向着顾氏了。

这后宫,如今已然成了她的天下。

正在感叹之际,便听徐姝哇哇跳脚道:我也去,我也去!!不着痕迹的道了一句,你们都走了,姐姐也在那边,我自己一个人好没意思的。

嘟了嘟嘴,这夏美人可真是会赶时候……语音未落,人已经跟着皇太后和皇帝离去了。

公孙柔这才恨恨咬牙开口,冷笑道:这还真是……想要啐骂几句,忽地意识到嫔妃们还在座,回头又要被她们拿去嚼舌,赶紧抿了嘴不言。

管贵人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

******对于生孩子这种事,顾莲算是有些经验的了。

不知怎地,这一胎却是有些不顺。

其实先头怀孕的时候,除了被刺客吓了一回以外,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谁知道到了生产时,忽地变得艰难纠结起来。

反反复复已经发动了好几次,这一次都像是真来了,偏偏露了头,那小捣蛋就是一直不肯出来,——再这样下去,自己和孩子都有危险!几个稳婆一直在旁边忙活,满头大汗,贵人,再用力……,再用一点力气。

要说起来,这位夏美人也算是配合的了,除了几下闷声,就根本没有嘶喊过,把力气都留在了生产上头,……倒像是,从前生过孩子似的。

不过这种念头,在几个稳婆的脑海里一闪,便都齐刷刷打住——胡乱猜疑,是要把自己小命给赔进去的!妈妈,妈妈。

顾莲忍着一阵又一阵的阵痛,喊道:给我参片!拼命的含了一嘴,在阵痛中调整力气,五月天,一头大汗的颤声吩咐,再、再来一次……折腾了半天,那小混蛋还是不肯出来。

疼痛难忍,闭上眼睛用力时一片黑暗。

小混蛋……,快点出来让娘看你一眼……,还有徐离,自己想要见到他,还有七七和宥哥儿,还有叶东海……,还有很多人想见,还有很多话要交待。

千万别……就这么让自己踏进了鬼门关……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仿佛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下一瞬,黑暗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她的意识。

徐离从外面冲了进来,——情知产房血污不吉利,会被母亲阻拦,一下御辇就自己抢先快步跑来,把母亲阻拦的话给省了。

屋里的稳婆们先是一惊,继而忙道:皇上,快把夏美人弄醒,她要是不醒着用劲儿的话,只怕……有危险的。

徐离看着床上满头大汗、湿发粘连的顾莲,那张俏脸苍白苍白的,好似一碰就碎的瓷器一般,叫自己心疼难当。

不过他一向都不是软绵婆妈的性子,当机立断,拿出在战场救人的那一套,按准穴位,用上内力掐摁一番。

因为不方便喊顾莲的名字,嘴里唤道:娇娇,快醒过来……十二分的肉麻。

几个稳婆都是一阵激灵哆嗦,百忙之中,互相尴尬的对望了一眼,——看来皇帝果然十分宠爱这夏美人,床帏之间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产房设在公主府的一处偏殿,床上用锦绣帷幕隔开,稳婆们并不能看见顾莲的长相容貌,……虽有疑惑,但想着或许皇家的规矩是这样,也不敢多问。

眼下见皇帝对这夏美人宠眷非常,更是害怕闹出事来,都拼了命的助产,哪里还有工夫深想别的?一个个的,感觉就是在鬼门关上给人接生。

那边顾莲穴位猛地吃痛,幽幽醒转过来,却是力气不济,但是睁眼便看见徐离在自己面前,心里不由一暖,努力的朝他微微一笑。

别说话,留点力气。

徐离将手贴在她的腰身两侧,手上内力运转,一股股淡淡的暖流传了进去,语气沉稳笃定,没事,有我在呢。

顾莲在他的帮助下使劲用力,忽地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疼痛难当,忍不住一声惊呼,啊……!顿时有个小东西滑了出去,心头不由大喜。

旋即便听见稳婆们欢呼起来,恭喜皇上,恭喜贵人,是一个小皇子!你……欢不欢喜?顾莲轻笑,旋即再次晕眩了过去。

等她再次有意识醒过来时,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温馨的烛光,稍稍转动明眸,便看见那张俊美无匹的素白脸庞,神色焦急担忧。

他唤道:莲娘……顾莲眨了眨眼,努力牵动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醒了,醒了就好。

徐离的脸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见她四处打量,旋即反应过来,忙道:那个臭小子活蹦乱跳的,你别担心。

窦妈妈在旁边嗔道:什么叫臭小子?看皇上说的。

虽然不想当灯泡,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太医说这一胎生得艰难,且让休息着,皇上有话晚点再说罢。

知道,知道。

徐离连声应了,却舍不得回头挪开一下视线,只是招手,快把麒麟抱过来,给她瞧瞧。

顾莲的眼珠子动了动,——这么快,连乳名的都有了?仿佛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徐离笑着解释,方才母后和姝儿来了,才走。

母后亲眼见了那个臭小子,把她欢喜的什么似的,搂在怀里抱了大半天,都舍不得放下,说是天赐麟儿,所以乳名就叫麒麟。

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的。

顾莲不在意这些,眼瞅着窦妈妈亲自抱了孩子过来,努力的看了过去,下一瞬被徐离轻轻扶了起来,在身后垫了一个垫子。

窦妈妈满面欢喜说道:七斤二两,又白又胖,也难怪叫公主吃了些苦头。

看着那个还有一点浮肿的白胖小家伙,顾莲有一刹那的恍惚,……宥哥儿,自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生下来有多重。

徐离在旁边不停搓着手,眼馋的看着儿子,软软的,朕都不敢抱他。

为了逗顾莲高兴,笑道:小不点一样的家伙,脾气大得很,一不如意就哭得震天般的响动,真是怕了他了。

生之喜,别离苦。

顾莲心里十分难受,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流了出来。

怎么了?徐离还沉浸在得了儿子的欢喜之中,一脸疑惑问道。

窦妈妈接了话,劝慰道:公主别伤心了,虽然先头生产的时候艰难了些,到底母子平安,这可是有后福的命呐。

顾莲却越发哽噎的不行,眼泪止都止不住。

这个孩子自然是有福气的。

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将来被人千娇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是人生途中有些磨砺,终究是在父母双亲的疼爱之下,受尽呵护长大。

而自己的七七和宥哥儿,却是……总归不想让徐离疑心,艰难开口,皇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

徐离心疼的斥责了一句,好好的,怎么会见不着?让窦妈妈把麒麟放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儿子,一手揽着她,从今往后,我们天天都要在一起的。

嗯。

顾莲强压心头的情绪,侧身看着那个正在酣睡的小淘气,因为个头大,不像七七生下时,那样红通通、皱巴巴的,白白净净的眉眼,胖乎乎的脸庞,跟个小包子似的,也不知道将来长大了像谁。

徐离伸手去摸那小小脸儿,小家伙睡觉被人打扰,很不满意,皱了皱眉,吓得他爹赶紧缩回了手,道了一声,臭小子!哪知道,这下更不得了了,竟然惹得麒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徐离一脸哭笑不得,喊冤道:哎,朕只是摸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谁让你摸我的脸了!人家可是24K纯金男包子,泥奏凯~~~(t_s)#!徐三:我是你爹!小包子:没错,爹!从今以后我上场了,你就安心的做男二去吧~~~【玩蛋去吧~~~徐三:………………【次奥~~212、伊始窦妈妈赶忙上前,抱起麒麟摇晃哄道:乖乖,不哭,不哭……却是无用,那小小身躯仿似蕴含巨大的能量,哭声嘹亮、中气十足,正如徐离之前说的那样,真个儿哭得震天般的响。

徐离有些慌,忙道:叫奶娘进来。

不用。

顾莲伸手,看向满面尴尬的窦妈妈,来,让我抱抱。

徐离担心她,你……还是先歇着。

没事。

顾莲坚持,将那小不点儿抱在了怀里,夏天的襁褓很薄,但是抱起来仍然蛮有分量,软软的、沉沉的,让自己心里生出一种踏实感。

轻轻拍了拍,然后手枕着腿上的被面,倒也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喊了一声,麒麟,别哭了。

说来也是奇怪,麒麟在母亲怀里哭了几声,努了努小嘴儿,又自顾自睡去了。

徐离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分明就是在向朕示威。

窦妈妈也在旁边乐了,笑道:儿子和娘亲,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顾莲在那小脸上亲了亲,又软又滑,自己的心也跟着滴出水来,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抱着不放,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徐离好笑抱怨,我摸一下都不行,你又抱又亲的,臭小子反倒睡得香甜。

顾莲听了,忍不住嗔道:你常年舞枪弄剑的,手上有薄茧,小婴儿最是娇嫩,你摸着他不舒服了吧。

是吗?徐离看了看手,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不觉得啊。

那是你自己不觉得。

顾莲好笑道:别说麒麟了,就是我……话一出口,猛地想起窦妈妈还在屋里,不由脸上微烫,尴尬的咳了咳止住话题。

窦妈妈哪里还会继续碍眼?趁机劝道:公主且歇着,把小皇子交给奴婢,等身子养好了再抱也不迟的。

徐离连连点头,嗯,回头再抱。

顾莲的力气消耗了一会儿,便有些不济,怕自己失手再摔了孩子,于是把麒麟递给了窦妈妈,恋恋不舍的看着她抱走了。

莲娘……方才那话,倒是勾出徐离馋了许久的欲念火气,低声暧昧,刚才你那话的意思,往常里……,也是嫌我的手粗了?在那柔滑的面颊上摸了摸,佯作不满哼哼道:居然嫌弃我?等你身子养好了,可得好好的补偿我一下。

顾莲哭笑不得,啐道:没脸没皮的。

大胆!徐离做出凶相吓唬她,到底念着她才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不敢很闹,也不过亲了亲,便哄她道:听话,先躺下好好睡觉。

顾莲的确有些乏力,合了眼,很快便就沉沉睡去。

徐离就那样在床边坐着守护,并不觉得无聊,看着那张惹人怜惜的素白脸庞,再想起那个脾气大破天的儿子,心里只觉得填得满满的。

甚至有些庆幸,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般偏执坚持,没有胁迫她,哪得如今的相依相伴、宁馨美好?若是让自己一辈子抱憾终身,便是做了皇帝,亦终不**。

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在心内轻声道:莲娘,谁也不能抢走你。

从最初的最初,自己只是起了一丝娶她为妻的念头,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早已经长进了自己的心里,嵌入了自己的骨头里,溶进了自己的血液里——不能分离,不可分离。

谁动,就是将自己剥皮错骨!谁动,自己就先要了谁的性命!这天下,自己要携她之手一起共赏。

这江山社稷,自己要传承给彼此一起孕育的孩子。

一世情缘,生生死死永不分开。

*******不断有消息传入宫中。

夏美人在皇太后五十寿诞之日,生下皇长子,皇太后亲自赐下乳名麒麟,皇长子乳母江真娘,乃是皇太后身边洪妈妈的女儿。

为了皇长子的日常安全着想,护国长公主府增设九百精甲持枪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为三班,每班三百人,昼夜不休巡逻护驾。

原五城兵马司黄大石,改任护国长公主府护卫统领,京兆尹第三子顾长寿任护国长公主府长史,另外皇帝又拨了宫女内监若干,用以侍皇长子所用。

众星拱月、百川朝海,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后宫嫔妃们嫉妒的眼珠子快爆掉,牙快酸掉的时候,总算传来一个让她们稍微舒服点的消息,——大概是夏美人命薄、没福气,消受不起这隆隆天恩,生产之后一直恶露不止,还没出月子就一命呜呼了。

皇帝很是伤感了一番,特旨一道,追封夏美人为贞嫔。

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皇长子出身卑微,生母乃是一介宫女出身的事实,加上是生母早逝、孤苦伶仃,一个小小婴儿,将来的路只怕不是那么好走的呢。

正当此时,护国长公主站了出来。

言称自己历经两次婚姻情伤,发誓终生不嫁,情愿一心一意抚养皇长子长大。

惹得皇太后过去劝解,又是哄、又是劝的,但是却无任何效果。

护国长公主甚是以绞头发做姑子要挟,皇太后不敢把女儿逼急逼狠了,只得应下由她抚养皇长子,其余的事再慢慢商议。

事情落到这一步,不免惹得宫里的人咂舌不已。

没成想,夏美人虽然命薄了点儿,但皇长子却是有大有福气的,居然能够由护国长公主抚育长大,运气转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不!将来有护国长公主给他撑腰,比他那个宫女娘强多了。

哎哟,人家是贞嫔娘娘。

你们少饶舌!有老成稳重的出来喝斥,低声道:皇长子的是非,也是你们议论得起的吗?不过,自个儿也是一叹,护国长公主抚养长大的皇长子,就算将来别的娘娘们生下皇子,只怕也有得饥荒要打呢。

除非是皇后生下嫡子,其余嫔妃所出之子,虽然母亲矜贵,却架不过皇长子的养母身份更矜贵,——要是护国长公主有心的话,天天在皇太后和皇帝耳边吹风,再加上孩子占长,将来的事还真是难讲的很。

几十年以后的皇室斗争、宫闱风云,从此刻起……,就已经开始初显端倪了。

护国长公主府的日子悠闲安宁,平静似水。

一转眼,顾莲已经出了月子。

麒麟本来生下来就白胖,月子里,奶娘江真娘的奶水又足,跟吹气球似的,越发吹成一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

任谁见了,都得爱不释手的围观夸上几句。

偏他是一个不怕生的性子,谁逗他,就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盯着人看,白胖的小胳膊乱舞,倒是给长公主府添了不少笑声。

只是脾气坏起来时,哭得也大声,惊天动地的常常叫顾莲头疼,与窦妈妈抱怨,不知道皇上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哭起来震天雷似的?不知道哪来那么些力气。

窦妈妈笑道:大声儿才好,说明小皇子有劲儿呢。

顾莲摇头笑了一阵,不免想到了听话乖巧的七七,继而想到宥哥儿,那块心病真是越发的重了。

早先徐离答应过让见面的,正好下个月初七,就是七七的四岁生辰,算算也没有几天日子了。

到时候,连带宥哥儿也一起抱来瞧瞧罢。

可是近乡情怯,心里又生出一些不安。

公主。

合欢进来请示,时辰差不多了,宫里还等着小皇子殿下呢。

——今儿是麒麟的满月酒。

进了宫,到处都是一片披红挂绿的庆生做派。

帐舞龙蟠、帘飞彩凤之间,飘扬着喜庆欢快的优美管弦之音;云霁风轻、金光万丈之下,是檐头铁马、琉金璃瓦的巍巍宫殿;风开柳眼、鸟鸣花开之中,一片姹紫嫣红的盛世繁华。

一个青衣小宫人在前面引路,躬身道:公主殿下请上车,宴席设在沁芳馆,不过眼下时辰未到,皇太后请公主和小皇子先过去说话。

陪着笑,指了指前面的路,从这边拐个弯儿,再往前面走两条青石甬路,穿过一个垂花门,就能看到懿慈宫了。

顾莲神色淡淡,路什么的自己清楚地很,皇宫的格局规划就是图上的样子,虽说不至于百分之百的还原,但大致还是一样的。

放下车帘,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一回头,瞅见躺在大红襁褓里的小小麒麟,不由心底一软,猫了腰去逗他,旁边的江真娘笑道:都说外甥肖舅,侄女肖姑,妾身瞅着小皇子这幅模样,和长公主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她不过随口一说,讨喜罢了。

顾莲却是心头微微一跳,抱起麒麟,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下,分明是跟徐离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难道是自己生出错觉了?忍不住让窦妈妈看了,问道:妈妈瞧着,麒麟是像皇上?还是像我?窦妈妈当然明白她的担心,忙道:奴婢瞧着,倒是十足十的像皇上呢。

江真娘微微不悦,心道这人好生不会说话,自己不过是在长公主面前凑个趣儿,哪有当面拆台的?可是一回头,瞧着长公主像是神色一松,不免疑惑不解,忍不住仔细的瞧了一眼,对方又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

是自己眼花了吧?江真娘在心里摇了摇头,掠过不提。

很快到了懿慈宫的大门口,又换了软轿,一路微微摇晃抬了进去,直到最里面的内院门口,顾莲等人方才下轿。

江真娘亲手抱了麒麟,小心谨慎,路却走得稳稳当当的。

顾莲是情牵不已,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都忍不住不时的扭头去看,叮咛道:不着急,抱稳了,慢慢儿都走就是,江真娘恭谨笑道:公主殿下放心,妾身亲手带大过三个孩子呢。

她是想说自己经验丰富、臂力稳妥,却勾起顾莲的心事,——同样生了三个孩子,七七只养了几个月,宥哥儿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有麒麟,总算能够养在自己的身边了。

没想到,就是麒麟也有人跟她争。

一行人进了内殿,还没说上几句闲话,皇太后便撵了外人说道:麒麟怎么能一直养在外头?往后还是养在宫里,放在哀家身边好好看顾着……顾莲有些着慌,母后!知道,知道。

皇太后连声道:你先听我说完。

慈爱的看了看麒麟,这才回头继续说道:儿是娘的心头肉,这个道理哀家懂得。

只不过……,他是皇长子,一直养在公主府总归不妥,将来连宫里的人都不认识。

是啊。

洪妈妈接了话头,笑道:懿慈宫大得很,太后拨了两处宫殿分别赐予两位公主,往后麒麟在太后身边养着,公主也在懿慈宫里住着,每天想什么时候来看都是一样的。

又意有所指,再说了,当初皇上连产房血污都顾不得,就要急着进去,可见有多重视皇长子,想来也是希望时常看到的。

顾莲心思灵透,对于皇太后和洪妈妈的一唱一和,很快明白过来。

总而言之,皇太后非得天天看着孙子才能作罢。

甚至不惜搬出之前徐离闯产房的事,用以弹压自己,——心里十二万分不愿意,但是也能明白老人家不舍得孙子的念头,更奈何情势如此,自己要是再固执下去,只怕皇太后那边是要翻脸的,反倒不美了。

名义上,自己并不是麒麟的母亲。

真的惹恼了皇太后,祖母抚养孙子,可比姑姑抚养侄儿来得正经的多。

到底皇太后是个心慈面软的性子,不愿逼狠了她,加上才得了大胖孙子,不免口气又软了一分,反倒劝她,虽说麒麟养在哀家身边,但你想过来便过来,实在想了,抱过去照看几晚也使得,再者平时你要出去玩儿,也放心不是。

顾莲还能说什么呢?再别扭,就是不识趣、给脸不要脸了。

低了眉,勉力微笑,多谢母后想得周全。

就知道你是一个柔顺听话的孩子。

皇太后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的,拉着她细细说道:你还年轻、贪玩儿,要说带孩子,哀家前前后后生养了五个,麒麟又是哀家的亲孙儿,待他只会好不会差的。

这个顾莲倒是相信,强忍心头的不情愿,回道:是,不过麒麟脾气大得很。

让哀家看看。

皇太后的兴趣已经转移过去,丢下顾莲不管,只去看麒麟,与洪妈妈说笑道:哪里脾气大了?哀家瞧着,倒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嘛。

洪妈妈附和笑道:是呢,乖乖的睡在这儿,连一声儿都没有吭过呢。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宫人的回禀,宴席已经好了,还请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移驾过去。

殿内顿时一通忙活、收拾,江真娘也进来帮着抱孩子。

顾莲心思漂浮,跟在江真娘后头一起出去了。

皇太后和洪妈妈落后了一步出门。

洪妈妈轻声说道:还好,她算是一个有分寸的。

若非如此,哀家也不能容她。

皇太后笑容微敛,沉声道:麒麟不能养在外头还是一层,另一层……,三郎年轻,在那上头哪里忍得住?没得叫皇帝天天往自己妹妹府里跑的,成个什么了?!洪妈妈在心里微微一哂,——不让儿子天天去外面爬床,又舍不得儿子煎熬,干脆拘了人在懿慈宫里,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过呢,到底还是这样稳妥一些。

最绝妙的是,老人家把儿子、孙子、女儿,全部一起拘在了身边。

想到这儿不由一笑,上前搀扶住了皇太后,今儿奴婢帮忙不少,太后娘娘可得大方的赏赐一回才行。

逗得皇太后笑了,你个老货!倒是学会趁机邀功了。

洪妈妈知道她这会儿心情好,又仗着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情分,大胆道:难道太后娘娘还想赖账不成?这天底下,没有白叫人干活不出钱的道理。

皇太后越发乐了一回,末了收起笑容,叹道:你只得真娘这么一滴骨血,让她在麒麟身边做乳母,将来少不了她的荣华富贵,也算是回报你服侍我多年的情分了。

洪妈妈勾起一丝伤感,忍了忍,笑道:有太后娘娘照拂着,奴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自然是妥妥的等着享福呢。

皇太后叮咛道:只一件,那些事儿不必说与她知道。

洪妈妈忙道:放心,奴婢省得。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门。

沁芳馆离懿慈宫不算太远,皇太后坐上肩舆行了一段,然后下来,不过剩下百来步的距离,抬眼望去,前面已经热热闹闹喧哗开了。

嫔妃们提前赶到,像是正在围着麒麟说说笑笑呢。

走过去才发现,皇帝也早到了。

母后。

徐离领着一干人过来行礼,笑道:今儿天气也很好,正好等下多热闹一会儿。

一面搀扶着母亲入了座,一面又道:不过咱们乐咱们的,外头热,麒麟就不用一直呆在这儿了。

皇太后让人抱了孙子过来,看了一阵,哎哟,这小脸上都冒汗了。

是啊。

徐离瞧着有点心疼,想替儿子擦擦汗,又想起他嫌弃自己手粗,于是朝江真娘吩咐道:大伙儿都见过了,不必很留在这儿,你们先回懿慈宫凉快歇着罢。

江真娘应道:是,奴婢自当好生照顾。

顾莲却是不放心,上前说道:我送麒麟回去,安置好了再回来。

徐姝是个爱凑热闹的,一则稀罕小麒麟,二则跟着作陪更显自然,忙不迭道:我跟姐姐一起去。

当着满席的嫔妃们,徐离实在不好再跟着过去护送,只得叫了宫人,好生护着两位公主和大皇子,仔细着些。

一直目送着三人走远了,方才回坐。

众位嫔妃瞧在眼里,不免又是一番苦辣酸甜滋味。

别人还罢了,尤其是沈倾华这个一知半解的知情人士,真是苦涩难言。

因为自己不小心听了那个秘密,让皇帝生了忌讳,结果连累的妹妹和哥哥都去了定州,——自己进宫不仅没能给家里任何助益,反倒惹来祸事,如何能够不烦恼?心里真是说不尽的后悔,只是不敢露出来。

没多会儿,顾莲和徐姝又折了回来。

只不过皇长子的满月酒席,能够真心高兴起来的,只有上面坐着的那几个,——皇太后、皇帝、两位公主罢了。

底下的嫔妃们酸都快酸死了,还要强颜欢笑,一顿宴席都是吃得没滋没味,曲子听不进去,歌舞也看不进去。

等到最后散席的时候,一个个心里都是舒了一口气。

顾莲满心的惦念着孩子,也对宴席没什么兴趣,陪着皇太后和皇帝一起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去瞧麒麟。

哪知道刚进门,就听见一阵哇哇大哭之声,不由加快了脚步进去,担心问道:好好的,怎地又哭了?江真娘忙道:是啊,哭得不一般呢。

给我看看。

顾莲伸手抱了麒麟,按着平时的方法那样哄他,结果哄了半日都不管用,不由着急,是饿了?还是想尿了?试着把了把,麒麟不但不尿,反而小胳膊小腿儿乱踢腾,越发哭得厉害起来。

徐离和徐姝一脸担忧着急,都是帮不上忙。

皇太后走了过来,察看道:这是怎么了?江真娘瞧着大哭不已的麒麟,又被皇太后皇帝等人盯着看,不由惶恐道:原本才吃了奶睡下的,后来……说到这儿,不由一顿,大公主进来逗了大皇子一回,可是没说几句就走了。

越说越是不安,那会儿,也没见怎地……顾莲已是脸色一变,搂着乱哭乱蹬不已的麒麟,急问道:你可瞧仔细了,大公主她带了什么,做了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徐三:臭小子你等着,我要和你娘多生几个包子报复你~~小包子:无所谓了,等麻麻怀了小小包子,也不知道谁更难熬一点~~喔呵呵,咦嘻嘻,哇咔咔~~【为什么我又懂得这些?好奇怪~213、雾里看花洪妈妈看着女儿,沉声道:问你话呢?好好儿说,一点都不许漏了!江真娘强力镇定心绪,情知一个字都不能错,脸色苍白道:当时大皇子饿了,奴婢给他喂了奶,哄得睡了,然后就一直守在旁边。

没多会儿,谁也不提防大公主溜了进来,说是要抱一抱弟弟。

奴婢自然不敢让她抱的,赶忙上去哄了几句,结果大公主还很不高兴,撅着嘴嘟嘟哝哝走了。

徐离冷声道:……就这样?是啊。

江真娘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声音发抖,就说几句话的功夫,奴婢真的没有撒谎……顾莲打断她,一叠声问道:那大公主可曾抱住麒麟?没抱动,是不是也摸着了?江真娘怯怯声道:是摸了一下……难不成小孩子不知轻重,掐了麒麟?顾莲急问:当时麒麟哭了吗?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顾莲不解,越发胡思乱想起来。

偏生麒麟还在哇哇乱哭不停,他本来嗓门就大,这会儿更是哭得声嘶力竭,慌得皇太后和徐姝团团转,徐离干上火,可是怎么哄也哄不好。

正在混乱,便听徐姝突然喊了一声,呀!麒麟的脚脖子好像有点红呢。

哪里?顾莲赶忙低头,将儿子的裤口拉开一看,从脚踝到小腿,可不是一片红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着了。

慌忙把麒麟放到摇篮里,解开衣服、裤子,整个儿光溜溜的抱了出来,催促道:快点,都脱了。

江真娘赶紧上去帮忙,惊吓道:怎地……这么大的一片红斑?!顾莲瞧着眼里又急又痛,眼圈儿都红了,快!快叫太医过来。

吩咐人打水,等水来,又担心焦急,不知道是什么弄的,碰不碰得水,还是等太医瞧过再说。

江真娘赶忙重新找了干净衣服来换,大约是还难受着,麒麟仍是哭闹不休。

徐离脸色阴沉,走到摇篮边仔细检查了一番,半晌过后,从里面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圆球出来,这是……居然有人放了一个蝉丝子在里面!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危害,就是毛茸茸的,一旦沾上,让人瘙痒难耐罢了。

可是儿子才得满月,小小人儿,哪里受得了这份煎熬苦楚?再想到方才江真娘说的话,不由怒道:来人,去把大公主叫过来!皇上等等。

洪妈妈阻拦道:且不说是不是大公主放的东西,便真是,她今年不过才得三岁,懂得什么?必定有人暗地里挑唆的。

皇帝也是担心年幼的儿子,关心则乱,闻言不由神色一凝。

洪妈妈继续说道: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说话重了,吓住了大公主,她必定什么都不肯说的。

顿了顿,不如奴婢去找了大公主的乳娘,想个法子,好生的哄了她说了实话出来,岂不更好?太后才说要把孩子养在身边,就出了这档子事,虽不大……,却是给了顾氏一个要回儿子的借口,——这件事须得处置妥当才行。

而皇太后这边,正如洪妈妈担心的那样,十分着急,——大孙女闹这么一出,不是直接给自己打脸么?!一则舍不得孙子,二则舍不得儿子,生怕顾莲开口要带心肝宝贝出去住,因而忙道:快去,快去!听说皇长子有事,太医脚不沾地赶了过来。

仔细看了看,小心回道:皇上放心,没有大碍,只是身上有些痒……还没说完,就见皇帝横眉冷眼的扫了过来,慌忙描补挽救,不过大皇子年纪小,当然受不得这样的苦楚,赶紧抱到光亮的地方,把那些细绒摘出来才是。

不消他说这些,顾莲和江真娘早就在仔细的挑细绒了。

可是那绒毛又细又小,麒麟又不老实,一直哇哇大哭乱踢腾,半晌了,还是没捏出来几根,顾莲又舍不得捏疼了儿子,急道:这……这可要怎么弄?儿子受罪,心上人煎熬,徐离便朝太医发火,这要折磨到什么时候?没有什么药可以用吗?熬个药汤或是温水洗一洗?不行。

太医忙道:蝉丝子沾上,本来就蜇得慌,再沾热水只会更加难受了。

徐离斥道:酒囊饭袋、不学无术!你还会什么?急着要上去帮忙,可恨一身武功没地方使,一腔谋略没处可用,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正在人仰马翻之际,外头进来一个宫人探头探脑,小心翼翼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公主殿下,茶水上头的鹦哥说她有法子,把蝉丝子的细绒弄出来。

皇太后正在着急上火,而且比旁人更急一百倍,斥道:那还不快叫进来?!看着麒麟哇哇乱哭的样子,真是心都要揉碎了。

那叫鹦哥的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进来以后,磕了头,怯怯声道: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兄弟们时常去外面胡闹,沾了这东西,皮都能挠破的,只消拿米团儿多滚一滚便好了。

徐离、顾莲、皇太后,都是一叠声的道:快去让人做米团儿。

徐姝加了一句,用糯米,岂不是更黏糊一些?皇太后忙道:对对对!用糯米,不不……,两样米都蒸一些。

懿慈宫自然是有小厨房的,不过淘米、蒸米、还要晾得温温的,再做成米团子,再快也得几柱香的功夫。

偏偏麒麟又是一个暴烈的性子,越难受,哭得越起劲,踢腾得越厉害,一丝力气都不肯留下。

等到米团子拿来时,小小人儿嗓子都有些哑了。

顾莲赶紧拿了一个糯米团子,小心翼翼给儿子滚掉绒毛,一面心痛,一面哽咽难过道:麒麟才得满月,这么小一点儿,就要受罪……不免想起七七和宥哥儿,没有自己在身边,便是受了苦处,也少了亲娘心疼关怀,眼泪不由更加汹涌了。

皇太后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想头,只当她是哭给皇帝看,等下好带走孙子的。

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看洪妈妈那边问的怎样,找到大公主锦绣住的屋子,只见洪妈妈正在窗户外边,悄声摆了摆手。

乳娘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好公主,往后妈妈不能再陪着你了。

为什么?大公主才过了三岁生辰没多久,稚声稚气道:不嘛,我要和妈妈在一起的,妈妈最疼我了。

乳娘便叹气,可是……,大公主你把蝉丝子放在大皇子的裤子里,皇后娘娘和皇上已经知道,他们怪我没有看好你,很生气,要撵了我出宫去呢。

居然不去套话,直接用了诈。

啊,他们怎么知道的?!大公主很是惊讶,但此言一出,便是变相的承认了是自己所为,到底年纪小不懂得转弯儿。

皇太后在外头听了,脸上不由一阵青、一阵白。

乳娘本来就是皇太后派的人,决计不会向着大公主和薛家,只是一心一意要把事情摆平,继续说道:谁让大公主你不当心呢?你放蝉丝子的时候,刚巧被外头的一个小宫女看见了。

大公主便气呼呼道:是谁?谁这么坏?居然敢去告我的状!乳娘在里面恼得咬牙切齿的,本来就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眼下只求快点把自己摘干净,哪里耐心去哄她?只是好歹忍耐了,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总归太后娘娘他们都已经晓得了。

又问:你告诉妈妈,为什么要放那蝉丝子呢?大公主嘟哝道:前几天我去扑蝴蝶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说……声音带出一丝小小的委屈,说我好可怜,母后不能见,说等弟弟回了皇宫,皇祖母和父皇就再也不疼我了,说我连弟弟身边的丫头都不如……我就是生气嘛。

真是越说越是伤心,忍不住哭道:今天弟弟回来,皇祖母和父皇真的就不理我了。

抽抽搭搭,把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可是弟弟还那么小,都不会陪皇祖母玩……,我还会给皇祖母掐花呢。

她不能理解的问,为什么皇祖母和父皇都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

倒把乳娘问得一时无言。

不过也只是一瞬替她伤感,继而担心起自己的身家性命,赶忙问道:那……这些话是听谁说的呢?皇太后和洪妈妈都是竖起了耳朵,敛气屏息等待答案——结果却是十分失望。

不知道。

大公主哽咽道:我没看见,她们在花篱后面说完就走了。

继而执著的问道:妈妈,妈妈……,要是我比以前更乖、更听话,皇祖母和父皇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是不是?过了片刻,乳娘方才有气无力回道:是。

这么说,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的了?徐离脸色很不好看。

是。

洪妈妈回道:大公主已经是吓住了,又在伤心,连乳娘背着人问才问出这些,再要喝斥她,只怕一个字也不肯说的。

更何况,大公主到底年纪还小,单凭听了几句声音也分辨不出是谁,又没有见过面,这可真真儿不好查了。

总不好,把满皇宫的宫女一一叫出来辨认吧。

且不说有多么的兴师动众,单是大公主才得三岁的年纪,要她去辨认上千号人,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别人没辨出来,见了那副大阵仗,倒先把大公主吓出毛病了。

这些道理,徐离当然不会想不明白。

顾莲走了过来,说道:先按一按,别去逼紧了大公主。

这会儿麒麟不痒了,老老实实睡觉去了,自己总算冷静了些,说道:大公主才多大一点儿?说到底,还是背后那个挑唆的人可恨,不管为了什么,对着两个小孩子使心眼儿、谋算计,实在下作!我虽然着恼大公主顽皮,可也不愿跟一个孩子置气,更不愿意给人当枪使!不论如何,总归得把这个正主儿给找出来。

这边徐姝接了话茬儿,忿忿道:就是,得把那个坏蛋给揪出来!徐离忍了忍气,缓了一下,先去劝解顾莲,你才出月子,别着急上火的,朕一定会给你个交待。

我没事。

顾莲神色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原本就是后宫里头的鬼祟伎俩,不该再让皇上操心的。

再说了,我要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又怎么配做一个母亲?这件事……我心里自有主张。

那些人还真以为麒麟是宫女生的,就不当回事了!洪妈妈悄悄打量她,哪里还是平时那个娴静似水的女子?飞眉入鬓、眸光清亮,眼底是掩不住的凌厉之气,叫人看了心头一跳。

不由在肚子里叹息,偏生她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又是这般冷静厉害,还好太后是一个柔和的性子,凡事顺着儿子——不然只怕有得缠磨的呢。

顾莲心头的事一大堆,这会儿没空却琢磨别人的心思,只是趁热打铁,朝着太后说道:母后,女儿想求你三件事。

皇太后神色微微不虞,先道:若是要把麒麟带出宫去,哀家不会应的。

不是。

顾莲不过是借机借势,在皇太后的最紧张、最愧疚的时候,加上徐离在场可以无形助力,以退一步而求全,第一件事,麒麟还是养在懿慈宫里面。

先安了皇太后的心,然后才道:但是母后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晚上就让我来照看,白天起床再抱过来,母后一样是天天见了。

皇太后犹豫了一瞬。

毕竟自己是年过半百的人,就算把孙子养在身边,也还是乳娘照看,大晚上的断然没有精力起夜照顾。

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毕竟**连心可以理解。

只要白天能看见孙子,也是一样的。

因而犹豫了下,问道:还有呢。

顾莲心头一松,这便抢回来一半的时间了,白天自己总跟着儿子便是,——眼下自己可没有资格跟太后叫板,凡事都得讲个循序渐进,一点点来吧。

第二件事,一个月里许我带着麒麟回公主府一次。

不说出去几天,只说一次。

洪妈妈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声,厉害!虽说不至于一去就不回来了,但是总不能当天去当天回,小皇子也受不得这个折腾,少说三、五天,多者十来天,可不又把在宫里的日子砍掉一截。

亏得太后是太后,要是皇后,对着这么一个难缠的妃子,不知道吃多少暗亏呢。

那边皇太后微微迟疑,不太愿意。

徐离已经自动帮腔,母后别担心,不管她和麒麟什么时候来去,一来一去,总有儿子亲自护送,不会出岔子的。

皇太后斟酌了一下,说道:也罢,只是一次不能超过……犹豫了下,硬性规定未必好使,到时候,哀家再让皇上去接你们。

洪妈妈在心里悄笑,——这可算是婆媳第一次过招了。

好在两个人还算有商有量,有进有退,不至于把场面闹得难看起来。

徐离还笑道:儿子都听母后的。

马屁拍得十分好。

皇太后瞪了他一眼,行了!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

第三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

顾莲旨在让太后打开缺口,心里清楚见好就收这个道理,眼见徐离都在帮忙凑趣了,自己也上前撒娇,女儿想着,既然麒麟要养在懿慈宫里,那么……母后精力不济,还是另外挑个人抚养锦绣罢。

不是自己想跟大公主抢皇太后,而是皇太后不让麒麟出去,不得不为儿子打算。

徐姝抢先道:分分分!早点分开的好。

顾莲叹道:那背后的有心人还没有找出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论是回头再伤了麒麟,还是伤了锦绣,总归都是咱们吃亏给别人当枪使了。

大公主的确是从小养在皇太后这边,但是因为薛皇后,加上锦绣只是一个孙女,皇太后并没有亲自照顾,平时都是乳娘看管抚育,实则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也好。

这件事不算为难,皇太后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了,又发愁,那……要交给谁抚育呢?顾莲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但是不想直接分派,而是想等对方主动找上门来,那样效果会更好,因而说道:不论是谁,总归还是主动情愿的更好。

又道:方才传太医闹那么大动静,想必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皇太后点了点头,这样吧,抚养锦绣的事,哀家再让人透个口风儿便是了。

皇宫里几个最重要的人物齐聚一堂,一番商议筹谋,很快把后续事情敲定下来,最后徐姝撇嘴总结了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顾莲出去叫人,吩咐等麒麟睡醒就抱到宸珠阁。

江真娘不由微微吃惊,——不是才说留在太后身边的,怎地又被长公主争回来了?只是她性子谨慎小心,更被母亲洪妈妈仔细交代过,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会多问。

倒是对护国长公主更加高看了几眼——居然拧过了皇太后!说起来,这位长公主也是一个心气儿高的,居然发愿不嫁,而终身抚育皇长子长大**,只怕她将来的所求还会更多呢。

不免更多加了几分小心、谨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边徐离趁着儿子还在睡觉,领了顾莲先去宸珠阁说话,隔了好几天不见,更是隔了近一年时光不曾缠绵,少不得搂在了一起。

顾莲心里还挂念着麒麟,只推他,别闹我了。

朕就是想好好说一会儿话。

徐离认真解释,太医不是说了,还让你再将养个把月才行,我哪里舍得折腾你?知道她这会儿在担心什么,又安慰道:现下麒麟睡得好好儿的,已经没事了。

顾莲不满道:麒麟多娇嫩?跟你一样粗皮厚肉的呢。

我哪里就粗了?徐离一脸比她更加不满的样子,忽地心思一动,抓了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下放去,笑嘻嘻问:你是说这里粗吗?呸呸!顾莲脸上微烫,又窘迫、又恨恨,忍不住顺手抓了他一下,叫你再胡说八道的……却也没敢真的用劲儿。

哎哟!坏了、坏了。

徐离却是夸张的大喊,还在榻上滚了滚,嘴里道:你只图一时意气上头痛快了,将来有你后悔的。

放屁!顾莲啐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心里总觉得方才的事哪里不对劲,偏偏徐离一直打岔,有些着急,在他背上使劲捶了几下子,且安生一些罢。

你只心疼儿子,不心疼他老子。

徐离把脸埋在她的胸里,轻轻嗅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木樨花味道:真好闻。

心里更馋了,说道:反正儿子不吃,给他老子吧。

在那蓓蕾尖尖上咬了一口,算是望梅止渴。

顾莲推开他的脸,捂了胸,只觉得他跟牛皮糖似的,仿佛要把一年没有缠绵过的劲儿,一下子全都使出来一样,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你,哪里还像一个做皇帝的?说完,倒是不由自主的一怔。

徐离凑到她的耳边吹气,暧昧道:只咱们……你就是我的女皇帝。

说得顾莲心里一阵软绵绵的,声音都细了,呸,嘴上说得好听。

徐离含住她那白皙莹润的耳珠,一阵舔舐吮吸,手上握着那团丰盈轻轻揉搓,指尖拨弄着那肉樱桃,感受那慢慢凸起来的变化。

顾莲不仅心里软了,身体也软了。

徐离却是有一处硬梆梆的,好似烙铁,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跳脚起来,不行!这可要折磨死我了。

顾莲脸色微红,小声道:要不……我帮帮你。

怀孕的时候,也曾经让五姑娘帮了他几次。

行啊。

徐离眼里是满心的愉悦,忍了半天,就知道她会心疼自己,等得就是这句话,——不过要求却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接下来,又哄又骗又亲的,掀起那明蓝色的绡纱织金裙儿,褪了那杏绫裤儿,露出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来,真是好不诱人。

顾莲慌道:你说好,不折腾我的。

男人就是没良心,只图自己爽快,一点都不为女人的身体着想。

哪知道徐离却道:不敢折腾你,放心。

俯身在她耳边细细说了几句,直说得她面色潮红有如晚霞一般,还补了一句,你那小手没力气,不解渴。

将她双腿并拢了,膝盖和大腿紧紧的靠在一起,一丝缝隙没有,然后从下面沾了一些蜜汁,涂抹在双腿中间,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姿势,挺身进去!你……顾莲没想到他打着这个主意,不由又羞又恼,真是下流。

徐离却笑,男人在床上不下流的,那是有病。

借着双腿的摩擦,蜜汁的润滑,虽然比不得真入那曲径通幽之处,亦可当做六、七分了。

更别说,单是眼前这一幅艳靡的活色生香图,就能让自己看个够了。

顾莲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心下只觉羞愤难当,——这样古里古怪的姿势,简直比真刀实枪的进入还要尴尬!可是这当口,再想让徐离停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喊了也是白喊,倒显得自己假矫情——只盼他快点完事。

偏生徐离不光年纪轻,又从小习武,体力和精力比一般男人更盛,加之这几个月一直守着顾莲,空旷的久了。

反反复复,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前后折腾了多久。

弄到最后已是汗液津津,不过仔细回味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意趣,更比那五姑娘不知道爽快多少。

事毕,徐离还意犹未尽的说道:可惜你怀孕的时候,不敢这样弄,到底怕折腾到你和臭小子,往后自是不必顾及了。

顾莲见他一番食髓知味,不知满足的样子,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没有往后!少在那儿做白日梦了。

这会儿功夫,徐离怎么会跟她去较劲儿?只是好脾气的笑道:是是是,都是我在做梦呢。

又道:你别管了,往后只管闭上眼睛就行。

顾莲回了他一个白眼,自去清洗不提。

等到徐离收拾回来,又要缠磨着搂她一起睡觉,连声保证,再不敢闹了,等下麒麟那小子也该回来了。

顾莲不由哧的一笑,可算找着克星了。

他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还怕了他不成?徐离一脸不以为然,继而悄声,我只怕他娘,一时恼了,就甩脸子不理我呢。

他这话,倒是忽地提醒了顾莲一下。

有时候不论是人与人的关系,还是事情的因果,都不能只看表面,——或许曲曲折折另有蹊跷,或许隔了一层,又是针对另外一人也未可知。

那幕后的黑手,真的是想害麒麟吗?可是挑唆大公主几句,她一个小孩子,并不能对麒麟构成真正的威胁,像那个蝉丝子,终归不过是一场恶作剧罢了——有什么用呢?后宫里风云变幻、诡幻莫测,谁会无聊到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捉弄一下。

最严重的后果,会是……徐离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拨弄她道:你反转过身子来。

我明白了!顾莲再次被他提醒,翻了身子,正色道:那个故意挑唆大公主**的人,未必是想害麒麟,而是……想要借麒麟去害大公主!甚至……,一箭双雕就更完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因为有**镜头,小包子就不要再出来卖萌了~~嗯嗯~~徐三:我觉得很河蟹啊~~~【继续啊~~~~214 拨云见雾徐离心思敏捷,闻言渐渐沉下脸来。

顾莲便轻轻的叹气。

薛皇后的地位十分尴尬,大公主这样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女儿,要是再惹了祸,还是针对皇长子进行的,——即便不会赐死她,但也足够让皇帝和皇太后冷落疏远了。

失宠的大公主,自然比安置在太后身边好下手的多,甚至……即便不动作,也已经把大公主的人生抹黑一大片。

如果再侥幸害了皇长子的话,更是多拣一个大便宜。

徐离冷笑道:居然说朕的女儿丫头都不如,倒是会挑唆!薛氏好不好,锦绣终归是朕的女儿,是皇室公主,还轮不到她们做枪使呢。

又道:麒麟是皇长子,她们也敢用来为自己算计,可见心比天还要高了。

顾莲环了他的脖子,婉声道:消消气,这件事我来筹谋罢。

自己已经不是可以作壁上观的护国长公主,即便是麒麟的养母,也无可避免的陷入后宫争斗之中,一味的回避不是办法,总不能事无巨细的仰仗徐离解决。

一则怕他久了厌烦,二则自己不愿那般被动。

可是发狠、生气,一时间却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查下去,千头万绪的,且得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偏偏徐离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天子,血气方刚、精力十足,一见儿子安然无恙,就先琢磨起那一档子事儿来!——倒是耽误自己不少时间。

好在这边徐离已经起来穿衣服了,一面收拾,一面道:那你先思量着,朕还要去前头忙一阵,皇长子降生天下大喜,少不得有些大赦天下、开恩科的琐碎事。

又回来搂着她亲香了一番,笑道:有好用的人,且先给麒麟挑几个准备着呢。

听他这么一说,顾莲的心里又踏实了不少,----肯在儿子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想到二十年后的事,足见重视,是他疼爱麒麟的一番心意。

因而嫣然一笑,这是正经大事,你快去罢。

徐离隔了许久再次尝到甜头,往后又可以大开荤腥,心情自是十分好,更不用说心爱的女人,刚刚为自己生下一个贵重无比的皇长子。

若非他一贯性子沉稳,只怕都得轻飘飘的飞到天上去了。

等他大步流星的出去了,顾莲这才静下来,将心中的万千头绪整理了一番,然后穿好衣服,唤了窦妈妈等人进来说话,麒麟大约是闹得累了,挺能睡的,这会儿还没有送回来,咱们过去接他罢。

窦妈妈道:公主才出月子歇一歇也好,要是不放心,让奴婢亲自过去接。

不了。

顾莲让灵犀替自己挽了头,带了珠钗,对着菱花铜镜说道:正巧去前面还有点事儿,顺道接了麒麟回来。

窦妈妈应了,那好。

合欢上来替顾莲整理衣服,忍不住嘟哝了一句,都是为着皇上,弄得来回跑两趟的费事,倒是累着公主了。

顾莲脸色微红,嗔道:不许胡说!越发惯得你没个规矩。

不知怎地,忽然间想起了蝉丫。

从前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比对合欢还要纵容,但愿她念着自己待她的好,也待七七和宥哥儿好一些,甚至……,不用费心,只别生出其他什么想头便是了。

这一刻,对一双儿女的挂念突然强烈起来。

叫了窦妈妈,吩咐道:让人……忽地一顿,便是要见七七和宥哥儿,也得等自己回了公主府,还得先跟徐离知会一声才行。

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再说,走罢。

这边出了门,窦妈妈还在教训合欢,你那嘴再没个尊卑高低的,公主不打你,我先打你!以后不许再胡乱编派了,听见没有?是是是,再不敢了。

合欢缩着脖子,跑到另外一面搀扶顾莲下台阶,公主当心脚下。

偷偷瞄了一眼,见她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放下心来。

而此刻,叶家亦是波澜微起。

皇长子的满月酒,社稷之喜、普天同庆,闹得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意味着什么,再没有比叶东海更清楚的了。

当初因为七七,哪怕叶家对她种种刁难和苛刻,哪怕自己和她的信任悬于一线,她还是心心念念,要找自己问个清楚,然而不惜和皇帝对抗也要回来。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孩子么。

如今她和徐离也有孩子了,她是长公主,没有人刁难她、苛刻她,比之在叶家的日子不过好过几许,----虽然自从皇帝再次抢走她,就知道彼此再无复合的可能,但是时至今日,终于成了彻底的陌路人。

大约是爱过、伤过、痛过,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反倒没多少震动了。

彼此的恩恩怨怨早已经算不清楚,----自己救过她,她救过叶家,徐离还曾经救过自己和舅舅,早就变成一团乱麻。

罢了,该放手的终归是要放手的。

----执念是魔,无解的执念更是终生痛苦。

真的冷静下来以后,叶东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许多。

她要走了黄大石,将其调任为公主府的侍卫统领,用意十分明显,一是因为用起来比外面的人放心,二是担心七七和宥哥儿吧?毕竟黄蝉是个什么性子,她很清楚。

不是坏人,但却任性、自私、孩子气。

----并不能胜任一个合格的继母。

忍不住有一丝失落和自嘲,她……,是不是连自己也信不过了?不管彼此有着怎样的纠葛,但七七和宥哥儿,始终都是自己的儿女啊。

她生七七的时候艰难,生宥哥儿的时候就更艰难了。

叶东海叹了口气,她担心七七和宥哥儿,想法有些敏感过激也是难免的,----不管怎样,终归是她对儿女的一片爱护之意。

其实她不必这样费心费力、绞尽脑汁,自己也会把一双儿女照顾好的。

思量至此,找到最近憔悴了一圈儿的黄蝉。

这几个月里面,黄蝉一直都是神思恍惚、愁眉不展,懒怠吃饭,也懒怠打扮,李妈妈劝了几次都不见好,眼见女儿慢慢失去光鲜。

对此情形,叶东海早心里就有所预料,进了门,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我有一些话与你说。

然后让人叫了李妈妈过来,坐罢,一起听。

李妈妈有点紧张,看了看女儿,继而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

黄蝉连脂粉都懒得涂抹,恹恹的,眼角眉梢还带着一抹怨怼,绷着一张脸,二爷都不想让我生孩子了,还有什么要求?要说,今儿一并都说了吧。

李妈妈低声斥道:怎么跟二爷说话呢?!黄蝉扁了扁嘴,又要掉泪,那还要我怎样?也不理我,孩子也不让我生,到底还要我怎样?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断线珠子一般的往外滚,我算什么?从前是她身边的丫头,嫁了人,又变成了这一家子的丫头。

叶东海静静的看着她,想起七七的抱怨,蝉丫姑姑不喜欢跟我玩儿,也不喜欢宥哥儿,整天就知道自己在屋子里生闷气,看见谁都不痛快。

----何苦养一个怨妇在家里?反倒让大家不痛快。

那个主意越发坚定,遂开口道:你我本是半路夫妻,而且并非父命之命、媒妁之言,更不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过是无奈绑在了一起。

他道:你有你的委屈,但是我却不能不顾及一双儿女,终究是难以和和美美的。

李妈妈听着这话不对,脸色微变。

叶东海还在继续道:既如此,又何必互相生厌变成怨偶呢?不如一别两宽,你去嫁一个疼爱你的人,我陪我的儿女过完这一生。

当初皇帝让蝉丫嫁给自己,无非是想叫她死心罢了,如今他们连孩子都有了,自己成不成亲的,又有何关系?分开也好,免得再害了一个好好的姑娘。

二爷!李妈妈惊道:你要休了蝉丫?!黄蝉亦是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

不写休书。

叶东海淡淡道:让官府判和离罢。

叹了口气,我和蝉丫一直没有圆房,让黄家给她找一个老实的人,好好嫁了,嫁妆资费由我来出。

和离?!黄蝉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像是被人抽了魂儿,明明有许多话,脑子里却是一片晕乎乎的,我……,二爷你……一语未了,便两眼一黑栽在地上。

******顾莲到了前面,先找洪妈妈和大公主的乳娘,细细问了一回,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都问清楚了,方才去看儿子。

麒麟已经睡醒了。

小小一点的人儿,正窝在乳母江真娘的怀里吃着奶,闭着眼睛,卯足了劲大口大口的吸,逗得皇太后笑道:瞧瞧,可见是真的饿了。

顾莲上前掀了他的小裤腿儿,小腿上的红斑已经差不多褪尽,只剩下几个淡淡的小红点儿,爱怜的摸了摸,没事就好,许是刚才闹得很消耗的力气多,这会儿补补,等下才有力气呢。

倒是勾起皇太后的心疼劲儿,连声道:是呢,是呢,多吃一点儿也好。

顾莲虽然是来接儿子,也不好急哄哄的,正好说起一些琐碎事,对了,之前那个出主意蒸米团子的鹦哥,想求母后赏了给麒麟呢。

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罢了,皇太后忙道:使得,你只管要去便是。

反倒嫌弃鹦哥不够机灵,瞧着木头木脑的,不过是个笨手笨脚的茶水丫头罢了。

不要紧。

顾莲笑道:只是要让别人都知道,凡事为麒麟着想的就有好处,有这么一个意思就行。

皇太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又道:那个进来回话的叫秋画,平日还挺伶俐的,要不要一块儿要去?老人家心疼孙子,只恨不得把好丫头好东西都搬过去。

顾莲却道:既伶俐,还是留在母后身边使唤罢。

笑了笑,麒麟还小呢,也用不着这么些人,不过秋画既然进来禀了消息……侧首看向窦妈妈,你去赏一个封,也算是知道她的功劳了。

太过伶俐的人,留在麒麟身边并不合适,还是放在皇太后身边,替自己多留意嫔妃们的动静,才算物尽其用。

如此又聊了一番家常闲篇,夕阳渐渐落下去了。

顾莲方才起身告辞,笑道:虽说没几步路,到底不想黑灯瞎火的抱着麒麟走,母后且先歇着,明儿一早我们就过来。

皇太后还不放心,叫了洪妈妈带着人亲自送过去。

正巧赶上沈倾华带着一干嫔妃,说是过来探望皇长子的,----如今住在新皇宫里,不比从前在徐家旧府邸那么近,消息自然传得慢一些。

沈倾华领头上前,问道:听说大皇子有些不舒服,传了太医,可好一些了?她这一番话,引得嫔妃们都往那小小襁褓上头看。

顾莲侧首,先吩咐江真娘等人,外头天热蚊子也多,你们先回去。

然后站在台阶上,打量着这一群莺莺燕燕,难为你们有心了,大热的天,都还亲自跑这么一趟。

后宫里面果然是高手林立、深藏不露,居然没有一个人眼光是畏畏缩缩的,都很坦然自若嘛。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她们只知道皇长子请了太医,原委并不清楚,至于另外找人抚养锦绣的事,更得等到明天太后发话才会知道。

也难怪,一个个脸上的神色都挺平静。

邓美人插嘴问了一句,到底为着什么传的太医,要不要紧?因为……顾莲原本打算敷衍中暑的,不过扫过她们身后的那些宫女时,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主意,于是改口道:天这么热,你们大老远的赶过来都是一头汗,既然都到门口了,就一起去宸珠阁喝杯茶再走罢。

听她这么一说,众位嫔妃都是有些意外。

毕竟过来看望皇长子是出于情面,谁也不见真心愿意来,而且即便为着皇长子的清净,也该找个借口撵了人才是。

听说护国长公主脾气柔和、性子绵软,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过的了。

但既然她都主动开口邀请了,谁也不敢拒绝。

进了宸珠阁,顾莲让挑了一处偏殿待客,淡笑道:你们且坐着,我先进去看看皇长子安置好了没有,再过来说话。

一面又吩咐宫人,快上好茶,给贵人们解渴,切莫怠慢了。

沈倾华等人忙道:公主殿下且去忙,不着急。

宸珠阁的的主殿后面,有一个偏殿,麒麟就安置在此处,----一则离顾莲十分近,二则万一徐离过来了,也不至于不方便。

顾莲倒是真的先去看了看儿子,见他乐呵呵的,还逗笑了两句方才出门,倒也不急着去招呼那些娘娘们,而是领了窦妈妈去偏殿说话,冷冷道:把今儿来过的人,一个个的都给我记下了。

窦妈妈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但忙应了,是。

又问:这一大群的,且得让人看好了。

无妨。

顾莲摆摆手,淡声道:她们原是无心过来,原本打个招呼就要走的,况且不然她们进主殿这边,不碍事。

等下……低声附耳,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你先去吩咐人,好了,咱们再一起过去说话。

自己却悠闲的紧,端了茶,不紧不慢的喝了起来。

等窦妈妈折回来了,方才过去偏殿,一进门便道了声歉意,刚巧赶上麒麟在那边哭闹着,就多耽误了一会儿。

沈倾华浅声道:天气热,小孩子最是不耐烦了。

唉……顾莲轻轻叹气,欲言又止,却不是为着天气热,是有人要害麒麟,也不知道谁那样的坏,居然教唆长公主……众嫔妃一听,居然里面大有文章故事,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正等着顾莲道出下文,知晓个缘由,忽地外面跑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进门跪下道:启禀公主殿下,皇长子他、他又……又怎么了?顾莲一脸焦急打断她,起身道:我去瞧瞧!一面出门,一面恨恨骂道:要让我知道背后是谁做的手脚,非揭了她的皮不可!好生恶毒,居然对个奶娃娃做出这等……脚步飞快走远了,后面的话渐渐不可闻。

众位嫔妃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倒是见人拖了一个小宫女到院子里,不由分说按在条凳上就是一顿毒打!噼里啪啦的,打得哪小宫女哭爹喊娘不已,没多会儿,裤子上都染血红了,人也昏死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窦妈妈一头汗水,神色疲惫的过来说话,长公主那边怕是不得空了,天色已晚,诸位贵人还是先行回去罢。

邓美人最是机灵敏快的,虽然不知道原委和前情,但也明白,顾氏这是故意在做戏给人看,因而一脸怯怯上前,小声问道:到底为着什么?方才的小宫女,居然被人打成那样……,真是好惨。

窦妈妈想起刚才顾莲说的话,你只管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伶俐人跟你搭台,一唱一和,连台词都不需要对的。

原来是眼前这个伶俐人儿,----也难怪,当初在幽州邓府的时候,这一位可就一直在旁边跟着了。

心内笑了笑,面上却是一派担惊受怕,连连摆手,快别说了!眼下皇长子又哭又闹的,长公主心情不好,看谁都烦,那丫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像是意识到自己多言一般,罢了,罢了,奴婢也该回去了。

众位嫔妃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只是不敢议论。

打翻个茶水,就要把人打晕过去?!看来这护国长公主的脾气,好是面儿上的,内里跟那乐宁长公主差不离,真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呢。

更叫人迷惑的是,皇长子到底怎么了?瞧着不是很好的样子。

还涉及到了大公主……且不说,众位嫔妃都是各有各的一番心思,心情复杂的回去了。

这边顾莲正在给窦妈妈说话,那乳娘说,带大公主扑蝴蝶就是前几天的事,当时并没去远,就是懿慈宫后面的花园子里。

而且她是一直跟着大公主的,不过就是大公主扑蝴蝶追到花篱边,这么一眼错的功夫,就听了那些浑话。

说着,不免冷笑起来。

那乳娘嘴上说得好听,可见她也够不尽职的,平日里就是懒洋洋的没上过心!她大约想着,大公主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只要看着不出事就行,却没想过,别人还能借大公主生事。

洪妈妈赏了她那二十板子,也是该得,但愿往后长个记性,不然可就不是二十板子的事了。

窦妈妈知道她为围着麒麟的事上火,温声劝道:公主先消消气。

罢了,跟蠢人怄气倒是气坏了自己。

顾莲掠过不提,静了静,又道:不过我想了想……,能够来懿慈宫走动的宫女,也就是今天这些娘娘们常带的来了。

窦妈妈心头一惊,连连点头,公主说的有道理,若真是有鬼,可不就是在今儿这些人里面么?倒是明白她下午的那番动作,不过仍然发愁,可是,一个主子身边也跟着五、六个,怎好一个个的去问?再说了,无凭无据的,问了也是白问。

问什么?顾莲冷笑道:一个个的,自己的脚跟都还没有站稳,就有胆子谋算皇长子了!可见平日里纵有几分小聪明,脑子也是有限。

附耳在窦妈妈耳边,细细的交待了几句,你且这样……窦妈妈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答应。

今儿真是够忙够乏的,早点歇了。

顾莲交待完毕,自己卸了钗环,随便吃了点清粥小菜,陪着麒麟呆了一会儿,然后便早早安置了。

这一日忙碌劳累,加上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又为儿子的事担心着急一整天,很快就昏昏成成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依稀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小不点儿。

七七……?公主姑姑!七七仰着粉白如玉的小脸儿,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男童,那眉眼几乎是叶东海的翻版,正在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顾莲蹲□去,伸出胳膊朝儿女们微笑,七七、宥哥儿,快来娘这儿。

好啊。

七七还是那样懂事,牵着弟弟,走,我们去跟公主姑姑一起玩儿。

宥哥儿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跟在姐姐后头。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闪了出来,抱起七七和宥哥儿,冷声道:我当这是谁呢?不是护国长公主吗?顾莲目光震惊,东海……叶东海断然喝斥,休要如此!别忘了,你我已经恩断义绝!又道:我的这一双儿女,与你何干?七七的娘是顾家九小姐,宥哥儿的娘是我的继妻黄蝉,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公主娘了?休要胡言乱语!我……顾莲不自控的滚出泪来,哽咽道:东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想要伸手去拉人,却抓了个空,你听我说……叶东海抱着七七和宥哥儿,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莲慌得要上去追,七七!宥哥儿……忽然见,徐离的声音在后面冷冷响起,你要去哪里?!声音冷厉,像是能把人戳穿一般,质问道:你是打算丢下我和麒麟,回叶家吗?我、我没有……顾莲心里又慌又乱,隐隐觉得脑子一阵发疼,偏生麒麟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摇晃喊道:娘……,不要丢下我。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好不可怜。

麒麟……,七七、宥哥儿……顾莲蹲身抱着那小小人儿,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麒麟不是才满月吗?怎么就会走路了?脑子越来越疼,越来越乱……下一瞬,一个激灵从梦中惊吓醒来!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 哇,我居然有台词了~~麻麻你下次做梦,把我梦大一些呗~~首先要高大英俊,其次要风流倜傥,然后要狂拽酷帅屌爆天~~~徐三:…………【泥垢了!!215、谋划哪怕已经睁眼看到了现实的景象,顾莲心口仍是扑通一阵乱跳。

----是梦!原来是梦!是啊,自己方才真是睡糊涂了。

麒麟才得多大一点儿,又可能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再说了,叶东海从来就不是那样冷绝的性子,倒是徐离……若翻脸只怕真的就是那个样子。

顾莲心情复杂,半晌了,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尽管已经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起身穿了衣服,非得亲自过去看一眼麒麟,才能放心下来。

江真娘不防她这个时候过来,赶紧下了床,指了指麒麟,轻声道:这会儿睡得沉沉的,说话不妨事。

迷惑问道:夜深了,公主怎么还想着过来?顾莲不好说是自己做了噩梦,敷衍道:怕他腿上难受,来看看。

又问:后来还闹了没有?没有。

江真娘低声笑回,吃的好,玩的也好,睡觉也老老实实的,虽说皇长子是个矜贵出身,但奴婢瞧着,却是一个皮实大气的性子呢。

嗯。

顾莲心不在焉,走到摇篮边看了又看,片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小家伙正在闭着眼睛香甜酣睡,长得白白胖胖、肉乎乎的,睫毛还没完全长好,只得细细密密的两排,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缝儿。

不知道梦见到了什么,小嘴巴微微张开,咧出一个略微上翘的漂亮弧度。

顾莲在旁边缓缓坐了下来,看着睡成小青蛙一样的儿子,伸手轻轻放在他的小脚丫上,那小小的脚趾头,仿似五个大小不一的肉色小豆豆。

真可爱……,整颗心都随之软成了一滩水。

可是再想到七七和宥哥儿,又是一阵难过,他们……将来长大了,怕是不会认自己这个娘的,蝉丫才是让他们叫母亲的人。

公主……?江真娘在旁边看着不解。

窦妈妈却在门外招手,叫了她出来,摆了摆手,把人拉到侧厅才说话,让公主一个人在里面静一会儿罢。

低声叮咛,什么都别问了。

江真娘神色一凛,好。

顾莲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儿子,想着难解的心事,不言不语坐了半个多时辰,窦妈妈已经进来探了两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当窦妈妈第三次进来的时候,顾莲终于闻声回头,起身道:走罢,回去睡了。

话是这样说,回去躺在床上翻到半夜也没睡着。

次日起来,眼角便带了几分憔悴之色。

过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见她这样,不免带出责备语气,你这孩子,怎地不知道保养自己的身子?眼下嫔妃们还没有过来,徐姝起得晚也还没到,因无别人,又低声说了一句,你才出月子,可受不得这样的煎熬,女人呐,这样最容易落下病根儿。

说得顾莲心里酸酸的,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皇太后又道:要是今晚还睡不着,让人熬碗安神汤喝了再睡。

絮絮叨叨,哀家还收着几盒子上好的安神香,等下你拿一盒去……顾莲听了心里越发受不住,不知怎生是好,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明明知道不该在太后面前哭的,可偏控制不住,哽咽道:多、多谢母后……你这是怎么了?皇太后担心问道。

顾莲怎敢提起七七和宥哥儿?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换个角度,将来麒麟找个前头有丈夫的女人,那女人还整天哭哭啼啼的,念着跟前夫生的儿女,----就算能够理解,但是肯定也不会心情愉悦。

于是擦了泪,细声道:就是心疼麒麟,才得一丁点儿大就被人暗算了。

低眸撒了一个谎,说起来,都怨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照顾好他。

哎,这也怨不得你。

皇太后拍了拍她,安慰道:从前皇上小的时候淘气,也时常磕磕碰碰的,哀家时常觉得自责,现在想想……,还是先皇说得对,人这一生谁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做父母的,尽了心也就够了。

被人算计和自己磕磕绊绊怎能一样?虽然比方并不对头,但这是皇太后一番有心劝解的好意,顾莲领这个情,因而婉声道:还是母后世情看得通透,倒是女儿一味的钻牛角尖了。

皇太后颔首道:你想开了就好。

顾莲看着她那带着慈爱的笑容,不由心里一软,----若非皇太后性子柔和,一步一步退让成全了儿子的心事,自己……,只怕不能得到善果。

她还想着劝慰自己……母后。

顾莲挽着她的胳膊,情真意切说道:从前我便与三哥说过,能有母后这样慈爱怜悯的母亲,真是……,我的福气。

嗐,看你这孩子说些傻话。

老人家最喜欢听这样的傻话了,皇太后展颜一笑,搂了她在怀里,说道:你们听话,哀家自然是疼爱你们的。

正巧徐姝从外面进来,瞧见顾莲眼圈儿红红的样子,先是一愣,继而佯作吃醋的样子,忿忿道:好哇!姐姐一大早的就过来撒娇,哄得母后开心,以后只疼你不疼我了。

皇太后又伸手揽了她,笑嗔,净胡说!快来,好好的疼你。

心下不免叹气,可怜大女儿在流亡之中失散,死于非命,别说享受什么皇室公主的福分,就是能够陪在自己身边,说几句话也好啊。

顾莲察觉到皇太后笑容有些淡,猜度着,多半是想到了死去的徐娴,怕老人家越想越伤怀,因而打岔道:听江氏说,麒麟可能吃了呢,每每都要两边吃空才肯罢休,难怪胖的跟个小包子似的。

不能说,不能说!皇太后连忙打断,孩子不能说胖,招病的。

伤感的思绪果然被岔开,一心转到养育孙子上头,能吃才好,能吃的孩子体质好,壮壮的,大人也能少操点心。

顾莲抿嘴一笑,是,女儿都记下了。

外面有宫人进来传话,启禀太后娘娘,惠嫔、瑛嫔,以及诸位贵人过来请安。

皇太后点了点头,让进来罢。

母后。

顾莲起身,微笑道:我回去洗洗脸再过来,顺便看看,麒麟这会儿醒了没有,若醒了,等她们散了就让抱过来。

去吧。

皇太后看着她那红红的眼圈儿,知道是要避讳,又叮咛,不用急,等麒麟睡醒了再说,不然小家伙没有睡好,要发脾气的。

徐姝跳下榻,上前笑嘻嘻挽了顾莲的胳膊,我跟姐姐一起去。

*****麒麟是一个能吃能睡的小家伙。

听江真娘说,早起倒是醒了一下,然后吃了一回奶,还是没有打算玩的意思,又继续呼呼做梦流哈喇子去了。

顾莲和徐姝便在宸珠阁里说话,扯些家常闲篇。

不免说到徐姝的婚事,顾莲笑道:日子也近了,等你嫁了人住在外头,驸马只怕舍不得放你回来呢。

他?徐姝语气很是不屑,他管得了么?顾莲总觉得她和云子卿有点别扭,让人觉得怪怪的。

到底关系到徐姝的一生幸福,这件事……,得空还是跟皇太后说说,多留个心眼儿也是好的,----别小姑娘年轻,一时糊涂再把自己给耽误了。

而此刻,皇太后正在对众位嫔妃说道:你们知道,哀家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上了年岁,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前几天照顾锦绣尚且使得,如今渐渐看不住,偏生又添了麒麟这个小的,也发顾不过来了。

话不隐晦,内里的意思嫔妃们都能听明白。

但是锦绣不过是个公主,照顾了能有什么天大好处?更不用说,还是一个不知道几时疯掉、废掉的皇后所生,怎么看都是一个烫手山芋?莫说公孙柔这种盼着自己生儿子,且才跟薛皇后结了仇的,便是沈倾华这种性子柔和的,也不想招惹大公主。

其他的,邓峨眉更是不可能去接手的,没准儿梦里就把大公主给掐死了。

管贵人虽然想讨好太后,这个麻烦同样不想接,小管美人低着头,自认没有那个金刚钻,所以不打算揽这个瓷器活儿。

邓美人则是心思复杂,一时沉默。

一时间,懿慈宫内殿里突然就冷了场,好不尴尬。

皇太后微微皱眉,但没打算勉强指名让谁照顾,只是朝洪妈妈道:最近宫里总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闹得大伙儿不安宁,你去把那些辟邪的香囊拿来发了。

洪妈妈应了,让人拿了一堆装满艾叶等物的香囊,特意带上大公主的乳娘,给嫔妃以及伺候主子的宫女们,一人发了一个。

每发一个,大公主的乳娘就认真看谁一眼。

这原是顾莲吩咐的,每一个人都务必要看得认真一些,好像瞧出来什么似的,只管这么做了,别的多话一个字都不许说。

大公主的乳娘众位嫔妃都认得,见她突然间干起了小宫女的活计,各自都是一番迷惑思量,只是当着皇太后不便多问罢了。

如此忙碌了一阵,皇太后又说了会闲话,方才让众位嫔妃们散去了。

宸珠阁内,顾莲正在皱眉思量,难道是我想岔了?她竟是不愿意的?还是当着旁人的面不好出头?末了道:罢了,且在等一、两天罢。

哪知道,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动静。

不愿意?还是要上演待价而沽?顾莲禾眉微蹙,虽然她可以帮忙,但也不是没了她就不行了。

亲自去找到皇太后,说道:既然没人愿意抚养大公主,不如就让她搬去凤藻宫住好了。

皇太后不同意道:那怎么行?薛氏已经神智不清了。

顾莲却道:谁来抚养大公主都是一个由头,难道还要亲力亲为不成?再说如今的新皇宫修筑的这般大,凤藻宫别说安置一个公主,就是十个也放得下,不会打扰到皇后精心调养的,而且……而且什么?顾莲轻声微笑,到时候,只消让人收拾凤藻宫一下,闹个动静,肯定会有人出来帮大忙的。

待价而沽?自己倒要看看,到底谁更着急上火一些,再说了,到时候出来帮忙的人,一则照顾了大公主,二则分母后您分了忧,三则还让皇后好好养病。

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深,责任重,方才能够显得出功劳大呢。

----要是这样都还不肯出头,那就算了。

皇太后诧异道:你在说谁?顾莲不敢在太后面前卖关子,附耳说了一句,然后浅笑,母后别不信,只管让人收拾闹点动静凤藻宫,很快就会应验了。

果不其然,这边上午才说要收拾凤藻宫,那边下午邓美人就摸了过来,单独求见皇太后,言辞倒是跟顾莲的话不谋而合,只是更加婉转一些。

不论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是千金之躯。

邓美人穿了一身素雅的竹叶纹宫装,很是贤良柔顺的样子,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原该歇着,皇后娘娘又在病中,也需要静养……她笑,公主殿下便是去了凤藻宫,也怕没人照顾。

皇太后微微颔首,你说的很是,哀家正是有这一层顾虑。

又道:只不过,哀家眼下实在没有精力,同时照看两个孩子了。

邓美人忙道:妾身愿意为太后娘娘分忧。

皇太后看着她照着别人的剧本出演,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作何感慨,象征性的夸了几句,难得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云云,交待了些大公主日常的饮食爱好,然后让洪妈妈送了出去。

没多会儿,洪妈妈从外面折了回来,悄声笑道:去宸珠阁了。

邓美人却没有见到真佛。

偏生不巧,皇长子又有些不舒服了。

刚传了太医,宸珠阁的宫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正闹得人仰马翻,哪里还有功夫招待她?半晌了,才有个小宫女出来回话,长公主殿下说了,这会儿不空,等什么时候得闲了,美人再过来请安罢。

邓美人无奈,只得一脸失望的离去了。

与此同时,顾莲正在和窦妈妈说话,她都已经开口接手锦绣了,往后要着急,也只有她偷偷儿着急的。

淡淡一笑,等她什么时候真的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想要的那些东西,才会给她。

窦妈妈笑道:让她着急一会儿也好,才更知道惜福。

不是我想难为她,实在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若是不能一心一心的帮我做事,那我也不必给自己找麻烦了。

顾莲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挑,有一种飞眉入鬓的英气,继而又问:另外那件事,可有什么动静没有?窦妈妈目光一闪,这几天诸位娘娘过来请安的时候,都让灵犀留在那边了,她只个过目不忘的稳妥性子,今儿仔细瞧了,公孙婕妤身边换了一个小宫女。

当真?顾莲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淡淡问道:去查一查,为什么换了人?仔细些,千万别再打草惊蛇了。

这几天,都在忙着给七七做新衣服,拿了小竹片篓里的针线,和即将做完的小衣服动起手来。

窦妈妈看了一眼,想劝又怕她不听,----说起来,皇帝待这位也算是千依百顺、做尽小伏低了,偏她还这样,万一再闹起来可怎么是好?不免忧心忡忡。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好歹……,别当着皇上的面儿做。

我知道,你且先出去罢。

顾莲不欲多说,撵了人,慢慢收好那红色小衣服的最后一点袖口,用剪子绞了线头,一时看着小衣服恍惚出神。

----不知道七七会不会穿。

罢了,自己做衣服是为人母的心意,不管她还记不记得这个公主姑姑,又或许不稀罕自己的东西,那也没有办法了。

等到傍晚徐离过来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和麒麟玩了一会儿。

用晚饭时,顾莲趁他心情正好,坦坦荡荡说了一句,后天是七七的四岁生辰,我想回公主府一趟,把她和宥哥儿一起接来看看。

左右都是一件让他不痛快的事,再畏畏缩缩的,反倒更叫人厌烦,----况且自己看望儿女原是天经地义,也犯不着跟做贼一般。

果不其然,徐离的脸色不太好看。

在绚丽的五彩霞光映照之下,眼内的光线有点复杂难测,像是跳了跳,沉吟了一阵方道:行,朕亲自送你回去。

顾莲不会傻到再去跟他分辨,自己有多么无奈,有多么思念儿女,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可是少年天子,能让他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答应就行,甩脸子就甩吧。

不想气氛尴尬下去,打岔问道:大公主已经让邓美人带去照看了,她的位分有些低,倒不是为了她,只为带着大公主行走不太方便。

替徐离斟了一杯酒,依皇上的意思,给她安排一个什么位分合适?提前只会惠嫔,也好让她紧着把琐碎办了。

徐离何尝不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可是看着那张削若莲瓣的俏脸,想着摇篮里白白胖胖的儿子,终究发不起狠来,再说了……,自己原本也答应过她,今后可以见七七和宥哥儿的。

然而……,事虽小,却足够让自己心烦的了。

当初让宥哥儿认在黄蝉的名下,为的就是斩断她和叶家的联系。

要是三天两头这么见来见去,自己可拿不准,会不会将那两个小崽子扫地出门,因而一阵沉色,----得想个什么法子,让她彻底和叶家断了联系才行!杀了叶家的人当然不行,别的且不说,她知晓必定会和自己决裂,再难转寰,从前的百般努力都将付之流水。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想要人和心一起得的。

这么牵着绊着,总觉得被人分了一块儿出去似的,况且彼此有了孩儿,那些情爱依恋里面,又多了一份亲情牵绊。

----越发容不得半分尘埃了。

徐离这个人,虽说在顾莲面前像拔了牙的老虎似的,那也不过是像而已,内里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真老虎!冷起心肠来,半点情面都不会讲的。

更不用说,经历了当年的徐家惨变之事,一个兄长死,一个妹妹亡,好不容易剩下一个可以扶持的哥哥,还残了双足,更因为皇位和自个儿反了目!当年的徐家三郎,一路走来,到今天坐拥天下的少年天子,----从前郎心似铁,现在早已是百炼成钢。

那绕指柔,也只得顾莲一人能化解罢了。

正因为如此,看待顾莲时更是容不得一粒沙!一想起叶家的人就觉得心烦,又不好对两个稚子做手脚,为着她的情意,还得对叶家的人百般忍让。

不过坐等着自己难受,就不是他徐离的风格了。

不到片刻,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一个主意。

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反倒故意沉了脸,看向顾莲问道:你这么心心念念的,急着要见叶家的人,也不知道是想念小的呢?还是惦记着大的?顾莲微微惊讶,他本不是这般疑神疑鬼的性子,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不能不解释,回道:这是怎么说起?我只让人接了七七和宥哥儿来而已。

又道:从前且不论,如今我们已经有了麒麟,你还信不过么?----自己哪里还能够再回头呢?罢了,且信你吧。

徐离避重就轻,无非是不想让她起疑心罢了,只做一副不大痛快的样子,缓缓道:见可以,不过咱们得先定一个规矩。

顾莲抬起明眸,什么规矩?你可以见七七和宥哥儿,但是一年里面,只能见两次。

徐离神色坚毅,并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一次是七七的生辰,一次是宥哥儿的生辰。

他道:朕不想让你心里牵挂难过,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朕的心情。

----软硬兼施,身上的气势更是十分迫人。

顾莲垂下眼眸,静静沉默了一阵,低声应道:好。

除了说好,自己还能够再说什么呢?和徐离大闹一场,他就会高高兴兴让自己多见七七和宥哥儿了吗?想起前几天那个噩梦里的情景,心下微微一凉。

七七和宥哥儿是自己的孩子,麒麟也是啊。

----孩子,便是那重重的砝码。

徐离见她服了软,脸上的神色便缓了缓,转而笑道:邓美人那边,你想赏她个什么便是什么吧。

将酒一饮而尽,再把杯子推了过去,你有分寸,朕放心。

顾莲明白,这是皇帝在给自己台阶下。

同时把施恩的机会给自己,也是替自己打算,好叫邓氏俯首听命,总归是他的一番好意,于是替他续了一杯酒,清声道:少喝点儿,等下多喝一点汤罢。

不。

徐离笑了,倒把酒杯替递到她的嘴边,你也喝一点儿。

非缠磨着,两个人一起喝了小半壶,屋子里酒气弥漫,闹得后面兴致起来,甚至还含了几口,搂着顾莲嘴对嘴的喂了。

他还好,顾莲不免醉醺醺的脸都红了。

下午浮光悠闲,消了食,徐离含笑抱着她上了床。

他道:一个麒麟怎么够呢?我们再多努力努力,至少还要生一个小豹子,一个小老虎,一个小狼,嗯嗯……,还得生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小公主。

轻轻呢喃,慢慢挑开那纤薄的夏衫,露出一片雪白无暇的肌肤,不断抚摸挑逗,女儿叫什么好呢?就叫小月亮……,朕要摘了所有的星星给她,围在她的身边闪烁……越发乱讲,那么多……,得生到什么时候去了。

怕什么?我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恩恩,后面给这三只安排一场对手戏~~~乱麻一样的感情,总要有一个利落的交待才行~~216、人生莫若初见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叶家内院的气氛却是一触即发。

你要和我妹妹和离,可是真的?!黄大石怒目圆瞪,直勾勾的瞪着叶东海,一脸难以相信,大声吼道:你再说一遍!叶东海眉头微皱,重复道:我和黄蝉确实不是良配,我不想再要孩子,她心里对此有怨气,不分开便是一辈子的怨偶。

虽然知道对方有多愤怒,还是坚持道:若是你们不同意,那么就让官府来处理吧。

----女子要和离难,男子要休妻却是容易。

而让官府处理,简直比私下解决还要叫人难堪!黄大石的愤怒再也忍不住,对准他的脸,上前就是重重的一拳,大吼道:当初你娶了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结果还差点让她送了性命!如今你娶了我的妹妹,不说好好对待,又要和离,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好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叶东海硬生生受了一拳,只觉得眼眶都快要爆开了,咬牙忍痛道:这一拳,便算是替你妹妹出气了罢。

出气?这是出气就能行的吗?黄大石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用力揪了他的衣服,你个混帐!扬起拳头,雨点一般的拼命乱打。

叶东海并不会武功,力气也比黄大石远远不如,虽然招架还手,到底还是吃亏的更多,浑身都要给打散了。

黄蝉得了消息冲出来,慌张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来啊!黄大石是个暴烈的性子,气头上哪里听她的?口中只道:妹妹别慌,待哥哥与你出了这口恶气!姑爷不好了,娘舅打一顿也是该得!再次扬起胳膊,还要狠狠的落下去,忽然间,手腕上猛地一记吃痛!一粒石子闪电般射了过来,深深嵌入肉里,顿时血流不止!段九快步走近,冷笑道:小徒弟,做了官就能耐了啊!师傅。

黄大石虽然是一个粗人,但是尊师之礼不忘,旋即松开了手,咬牙握着流血的手腕,愤怒指着叶东海,他要跟我的妹妹和离!二爷,二爷……黄蝉在旁边大哭,看着被打得满头是包的叶东海,又是心疼又是惊吓,上前去捶自己哥哥,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就下这样的死手!我的事不要你来管!黄大石气得不行,你个糊涂丫头!他要跟你和离,你还向着他?任凭妹妹那小鸡般的力气捶打,指着叶东海骂道:你既然无心,当初又何必要娶我妹妹?这不是祸害了她吗?!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李妈妈脚步慢,刚刚慌里慌张赶了出来。

见继子把叶东海打得鼻青脸肿的,不由大吃一惊,----好不好,他到底还是御封的安顺侯,是七七和宥哥儿的亲爹呢!惹得叶东海恼了,黄家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况且事情的前前后后,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说起来也怨不得叶东海。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女儿和叶东海的姻缘更是修不成了。

不论如何……,至少别再结了仇。

因而一跺脚,反倒上前拉扯黄蝉狠狠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当着你哥哥的面把话说清楚,当初可不是二爷求着要娶你,而是你求着公主要嫁给二爷,才有了这一段姻缘的!忍不住哭了起来,如今既然实在过不得,便好聚好散分了吧。

不说清楚,只怕继子那暴脾气还要惹事。

而且女儿已经将叶家得罪的狠了,怎好再留下?莫要小命儿给折进去了。

众人一听她的这番话,都是呆住。

黄大石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是蝉丫去求……到底不敢说她的名字,结巴了半晌,这……这怎么可能?!叶东海更是顾不得疼痛爬了起来,看着李妈妈,心里惊涛骇浪一般,颤声问道:你是说,当初是蝉丫亲自去求了她,伤了她的心,所以才……他直直的盯着黄蝉,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黄蝉只觉得所有的人目光都扫了过来,偏了头不言语。

我问你话呢。

叶东海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回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厉绝情,一字一顿,回答我,一个字都不许错!大庭广众之下,母亲说出自己求人嫁娶之事,羞也羞死了,更不用说,还被叶东海口口声声质问,黄蝉捧了脸,大声哭道:是我求的,那又怎样?皇上的意思,难道你们谁还敢反对不成?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叶东海额头上青筋直跳,恨声道:若你不求,皇上又怎么会生出这个意思?的确……,自己不能拿着叶家上下的命去陪葬。

但是自己或者远离京城,或者娶一个陌生女子,而不是……先由着黄蝉去伤她的心,然后再日日夜夜看着黄蝉,不断的想起她,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二爷……李妈妈见他面色吓人,上前护着女儿,恳求道:蝉丫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糊涂办了傻事,你、你别怪她……怪她?叶东海一点点松手,沧然一笑,事已至此,怪她还有何用?又能改变什么?他叹气,罢了,看在她的份上,看在你们一直在叶家操持的份上,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

黄蝉还在怔怔的,李妈妈慌忙谢道:多谢二爷,多谢二爷。

叶东海别开目光,不去看她们母女两个,冷冷道:和离吧。

声音是斩钉截铁无可商议,不然,我就写一封休书。

他转身,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了。

黄蝉伏在母亲身上大哭不已,李妈妈又悔又恨又心疼,也跟着哭,黄大石呆呆的愣在当场,连手上的伤也忘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段九赶紧追了进去,等着叶东海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不管当初是黄蝉去求来的姻缘,还是她的意思,到如今……你们都是一样无法回头的了。

叶东海感受着脸上、身上的疼痛,感受心里的疼痛,凄然一笑,是啊,再去计较这些有何意义?她连孩子都已经替皇帝生下,早就面目全非,自己若是再去纠缠追问过往,不但没有用处,还会为彼此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一别两宽,往后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吧。

那个看尽山川湖泊、大好风光,带着儿女一起游历万里的念头,从前就有过,只是那时候总是放不下,舍不得,也不愿意离开。

现在一切都已知晓,一切尘埃落定,反倒无牵无挂想得开了。

自己走得远远的,或许心里就不再有牵绊和怨愤,不光对儿女们好,也消弭了皇帝心中的芥蒂,对她……想来一样会更好的。

偏生这世上的事,都是人生不如意十之□。

叶东海如果能够早一点这样想,早一点离开京城,便不会让皇帝耿耿于怀,也就不会引出后面的那一场天大误会,以至山崩地裂一般的伤心。

不过才安生了一会儿,便有一个丫头进来传话,二爷……宫里来人,说是有话单独与二爷说。

宫里来人?单独说?叶东海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不见,收拾好情绪,出去见到了那传旨的宫人。

皇上有旨,明儿下午来人,接贵府三小姐和大少爷去护国长公主府一趟。

叶东海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明天是女儿七七的生辰,……想来,是她惦记着一双儿女想见面吧。

原本就沉得好似一潭池水的心情,更加低沉了几分。

她这样,只怕皇帝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的。

若不然……直接叫长公主府的人来传话便是,何须皇帝下旨?所以说,还是自己带着儿女离得远远的好。

只是心里也明白,为人母者,怎么可能抹杀得掉对儿女的思念?可怜她……叶东海正在满腔感慨,又听那宫人接着说道:皇上还有一道旨意,请安顺侯即刻出门走一趟。

现在?叶东海惊异道:去哪儿?那宫人低头躬身,陪笑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又补了一句,马车就在门外候着,等下侯爷去到便知晓了。

******----怎么会是这里?!叶东海站在栖霞寺后面小院的屋子里,心神浮动不已。

这不是……当初顾四夫人为了换掉莲娘的亲事,让她暂时安置的地方吗?皇帝特意叫自己过来等着,有何深意?正在不解的思量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怎么想着来这儿了?一个清澈似水的声音响起。

叶东海不由心头一跳,是她……,皇帝把她也带来了,到底要做什么?!心下惊疑不定,忽然间……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仍然忍不住朝缝隙外面看去。

顾莲穿了一袭绿衣白裙,夏日炎热,那天水碧的绿色绡纱好似一抹绿霞,月白色的挑线裙宛若一抹白云,衬得她有种浮光迷离的气韵。

眉不描而黛,唇不施而朱,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玉色莲花。

这个地方,还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顾莲轻叹,语气带着微微唏嘘。

徐离与她并肩站立在树下,笑道:栖霞寺偏僻,一向来的人都很少。

又道:再说,朕已经让人把栖霞寺给封了起来,自然是不会变了。

啊?顾莲眼里露出惊讶,轻笑道:封起来做什么?徐离嘴角的弧度更翘了些,因为……这里是你和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什么?!叶东海心里有如炸响一个惊雷!从前她在栖霞寺安置的时候,就见过徐离了?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从不知晓?而她……为什么也从未提起?你呀……顾莲浅笑,轻轻摇了摇头,还好这儿不是大昭寺,要不然让那些信男善女们怎么办?真是好生霸道。

----居然承认了!叶东海身形微晃,有点头晕目弦的恍惚失神。

而外面,徐离正在目光缠绵看着她,那天发生的情景,可还记得?顾莲抿嘴一笑,虽然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时光,但是那种惊心动魄的记忆,怎么会不记得呢?自然是不会忘了。

徐离笑道:朕不信,要验一验。

自个儿转身出了院子关上门,下一瞬,砰的一声响,居然提着一把佩剑闯了进来,眉宇间是掩不住的英气迫人。

顾莲见了,脸上露出哑然失笑的神色,偏头想了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寺庙都不放过?屋里的叶东海心神震撼,心里清楚,这便是当初他们相遇的情景了。

徐离走上前,问道:你又是谁?顾莲并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当他是笑闹玩儿的,十分配合,继续道: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唔……当初自己是这么说的吧?时间太久,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而徐离,似乎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笑,姑娘怎么一个人在此地?危险的紧,还是随我一起走罢。

说着,一把抓起她的手,跟着我,外面乱得很。

顾莲笑了笑,净胡说!如今太平盛世的,有什么乱的?又不是当初……忍不住捶了他一下,行了,别闹了。

这样的亲昵,落在叶东海的眼里不免宛若刀扎一般!而下一幕,更是叫他别开了目光。

哎,姑娘你的脚崴了。

徐离低头瞧了瞧,一把将顾莲打横抱了起来,自己偏了头,笑道:抱稳了,不然掉下去我可不管的。

顾莲不疑有他,只当他是临时插科打诨逗趣儿的,便笑了一句,那三爷你可抱好了。

说着,便环住了他的脖子。

徐离朗声一笑,抱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又是吱呀一声,上了台阶,那连廊上的门回弹关上,还轻轻的震了震,伴着外面的两人说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而叶东海的心,却是咚咚乱跳难以平息。

他从屋子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脸上、手上、身上,都是止不住的颤抖不休!难怪皇帝要请自己过来,是想告诉自己,他们彼此早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而自己一直都伤错了情,会错了意,白费了一番挣扎心思。

----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抬头看着那棵安安静静的积年古树,眼前还浮现着那些亲昵的画面,耳畔还萦绕着那两人的笑声,仿佛连这周遭的景物都在讥笑自己!是的……,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哪怕心底已经相信,叶东海还是忍不住回去找人确认了。

得到的,却是叫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当时小姐让我和蝉丫躲在地窖下,她自己在外面引开官兵,后来徐三爷……哦不,是皇上来了,然后亲自救了小姐下山。

李妈妈有些茫然,不明白时隔多年,对方为什么要问起这些旧事,再后来,大石在皇上身边见到小姐,知道我们的下落,就把我们救下山去了。

叶东海低声喃喃,这么说,皇上和她早就已经……李妈妈应道:是啊,早就认识了。

叶东海痛心一笑,----早就认识,早就彼此有情了吧。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心里就是一直装着他的,是自己娶错了人,是自己强行欺骗了自己,情愿相信那些看到的假象。

她……骗得自己好深、好苦。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起来。

难怪她一直和自己相敬如宾,难怪她从未抱怨过徐家,难怪她会亲手救下徐姝,难怪……皇帝会不顾性命去救她!越想越是痛苦,越是怨怼,继而绝望伤心!叶东海双手紧握成拳,关节白得发亮。

是了,她一个千金万贵的官宦小姐,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个商户之子?不过是被徐家退了亲,无奈下嫁罢了。

她事事做得好,也只是因为自幼所受的教育和庭训,与情爱毫无关系。

既如此,她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为什么?是因为已经嫁了人,不能说吗?那么又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生下一儿一女?!莲娘,你怎可如此无视我的一片情意?我对于你,又算什么?只是无奈下嫁,不得已在一起过日子的丈夫吧。

你曾经说你不负真心,终究……还是负了。

不!应该是,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过心!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傻瓜想象出来的罢了。

叶东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可笑的人吗?娶了一个心有他人的女子,为她伤心、为她痛苦,为她自暴自弃不成样子,最终却只是谎言欺骗一场……很好,很好!自此后,心中再无一分一毫牵挂留恋。

*******七月初七,叶家三小姐七七四周岁了。

----却只得父亲和弟弟陪着一起过。

黄蝉和李妈妈昨天傍晚便搬回了黄家,说是和离,实则也没什么好分割的,黄蝉当初本来就没有什么嫁妆,叶东海更不会在银钱上面跟她计较。

反倒因为受了徐离和顾莲的刺激,连黄蝉母女也不想多看一眼,不光将她的所有东西打包,还一次交割了三千两银子,让她自去嫁人,往后和叶家再无半分关系。

原是想越快离开京城越好的,但赶上女儿七七的生辰,加上没有收拾妥当,只得再忍耐两、三日,----反正叶家有的是银子,车马齐备,旗下商号更是开遍了大江南北,去哪儿都不用急,只消提前知会一声,下面掌柜就已经准备妥妥的了。

此时此刻,叶东海正在跟对女儿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回头爹就带着你和弟弟,去外头四处看看。

七七这个年纪,当然是喜欢出去外面玩儿的,高兴的不得了,笑眯眯道:七七一定乖乖听话,爹……不管你去哪儿,都要带上七七哦。

回头看了看宥哥儿,还要把弟弟一起带上。

叶东海心里甚是欣慰,会的,爹会一直陪着七七和宥哥儿。

爹最好了。

七七上前抱住父亲的胳膊,在桌子上环顾了一圈儿,拣了一块自己爱吃的金丝枣泥糕,递了过去,爹,你吃。

叶东海笑着咬了一口,真甜。

七七得了表扬更高兴了,掰下一块小的,递给宥哥儿,还细细叮咛弟弟,你嘴巴小,要慢慢儿的吃。

又回头,赶紧的向父亲邀功表现,爹你放心,回头去外面了,有我来照顾宥哥儿。

一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

叶东海委实喜爱这个早慧的女儿,将她抱在腿上,一脸认真笑道:嗯,宥哥儿有七七照顾着,爹就放心了。

二爷,护国长公主府来人。

一个丫头从院子外面进来,禀道:说是接三小姐和大少爷过去说话。

叶东海心头一紧,微微皱眉。

且好好过日子吧,又来招惹这一双只生不养的儿女做什么?可笑的是,昨天自己还在为她担心,为她怜悯,……看她和徐离好得那般如胶似漆的,真是杞人忧天!其实昨儿的事,叶东海还真是委实冤枉顾莲了。

一则她不知情还是其次,二则因为今天要接七七和宥哥儿过去,顾莲想着徐离前头正不痛快,哪里还有不哄着他的?不顺着他的?比之平时,更打起千百般的小心好意儿顺承。

落在叶东海的眼里,不免更加刺痛。

若真是要怪……也只能怪徐离把人心掐得太准了。

二爷?丫头见他久不出声,怯怯小声道:那个……公主府的人就在外头等着,耽误太久怕是不好罢。

依着叶东海此刻的心情,原是半分也不想与顾莲再有瓜葛,可是马上就要走了,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

因而略一沉吟,开口道:宋三娘,你带着七七过去一趟。

看了看儿子,宥哥儿年纪还小,没见过大场面别再吓着,今儿就先不去了。

既然生下来就不管了,还见什么见?不见更好,不知道儿子长什么样子,也让她和叶家少一分牵连,省得以后拉拉扯扯的没完!这……宋三娘有些迟疑,不过想想,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她并不知道,叶东海说要带着儿女出去玩儿,是真的要去,更不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还想着实在不行,再让公主府的人过来接就好了。

等顾莲见到女儿不见儿子时,忍不住诧异问道:宥哥儿呢?宋三娘还没答话,七七已经先脆声应道:爹说了,宥哥儿年纪还小,没见过大场面怕吓着他,今儿先不来了。

这样……顾莲心里十分失望,但是又觉得叶东海的话有道理,毕竟宥哥儿才得一岁多,他心疼一些亦是正常。

等到下一次宥哥儿生辰,大一些了,再带过来见面应该更好,省得叶东海在家里担心。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虽然十分想见宥哥儿,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儿子,不舍得再去派人折腾,最终只得忍下了。

眼下看着一身大红新衣的女儿七七,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瓷娃娃一般可爱,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拉着她一叠声的问长问短,指着早准备好的一桌子点心瓜果,都是你以前爱吃的,都尝尝,只是别吃多了积食呢。

七七依言尝了几样,笑盈盈道:真好吃,我要带回去给宥哥儿吃。

顾莲忙道:有的,有的。

吩咐窦妈妈,快去多装几个食盒。

叫灵犀拿了自己做的衣服出来,给她比了比,不知道合不合身?有些担心的问道:颜色呢?你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回头我再给你重新做一身。

见着女儿,倒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挺好看的。

七七比着欢喜了一阵,继而嘟嘴,可是公主姑姑,爹为什么说他把你弄丢了?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我……顾莲鼻子猛地一酸,强忍笑道:你爹和你说笑呢。

是吗?七七将信将疑,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管啦。

摆了摆手,继而一脸欢喜的抚掌,脆声道:等下回去我就告诉爹,公主姑姑没有丢,被我找着了。

顾莲笑得心酸,好啊,七七真聪明。

差一点,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别过头去,借着转身拿东西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笑道:七七,你看这个喜不喜欢?喜欢!七七欢喜的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那个大大的圆耳朵老鼠,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简直爱不释手,公主姑姑,七七好喜欢呀。

七七是鼠年生的,顾莲便照着前世米老鼠的样子,做了一个更Q更卡哇伊的大布老鼠,还配了衣服,果然女儿一见便舍不得丢开了。

才得四岁的小小女儿,出落的乌眉大眼、唇红齿白,笑起来甜甜的,像足了叶东海那温和气韵,眼角眉梢却又带着一点狡黠机灵。

九分像他,剩下一分像自己罢。

却不知,宥哥儿长得更像谁一些?或许……还是像叶东海更好一点,这样的话,即便将来蝉丫生下孩子,叶东海也不会忘了疼爱这个长子的。

罢了,忍一忍,等到下一次宥哥儿两岁生辰,自己亲眼看了便就知晓,----想着叶东海如此紧张宥哥儿,不免又多放心了一些。

她并不知道,下一次……,竟然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217、心结怎么样?可查清楚了?徐离问道。

安顺侯还是被打的。

宫人小心翼翼回话,听说是跟大舅子黄大石吵架,两人一语不合就打了起来,当时跟前没有下人,到底吵了什么并不清楚。

不过……说到这里不由一顿,昨儿傍晚的时候,安顺侯夫人黄氏和其母搬出候府了。

徐离略有吃惊,什么缘故?奴才仔细打听了。

宫人忙不迭的回道:听说是……安顺侯跟他夫人和离,不仅让黄氏母女离开,一应物件也全部送走。

咽了下口水,想来,错不了。

和离?徐离脸色一沉,叶东海到底要闹什么?!都亲眼见到自己和她那般亲密了,但凡是个男人,也应该受不住才对,难道他还不死心不成?!若不是为了她……,自己真没耐心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心计!叶东海若是再不识趣,自己耐心用尽,可是没他什么好果子吃的!他也不想一想,莲娘和他已经恩断义绝,且她还为自己生下了皇长子,岂是别人能够沾染?别说动她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丝儿,就是这么没完没了的挂念着,也是自寻死路!现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容不得别人觊觎!徐离心情很不好,再想到……此刻顾莲还在公主府里,看着那个她和叶东海生下的丫头,心情就更坏了!等等……,叶家只送了七七去公主府,没送宥哥儿,这是为何?毕竟叶东海和黄蝉闹和离在前,见到自己和顾莲在后,或许他此刻想明白了也未可知。

罢了,且再容他几日。

若是还领会不到自己要他滚出京城的意思,少不得……只好下旨叫他滚了!不给他几分脸色和厉色,还真当自己好性儿不成?别说自己现在是九五之尊,便是从前,也断没有被人随便拿捏的!到了天黑的时候,又有宫人进来小声回禀,下午叶三小姐走了以后,护国长公主便一直留在公主府,没有回宫,如今宫门已经落匙了。

滚!徐离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一个镇纸扔了过去。

那宫人还不敢躲,生生的挨了一记,也不敢吭儿,小心翼翼拣了镇纸放在旁边,才猫着腰退了出去。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自己为她千百忍让、万般谋划,连他的前夫和那起小崽子都忍了,她倒好,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居然还躲在外面不回宫!有一丝酸酸的情绪浮了起来。

徐离心里有点奇怪,一时间闹不明白,到底算是什么样的情绪?仿佛……小的时候哥哥弄坏了东西,自己被父亲冤枉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什么呢?难道是……委屈?因为这种自认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徐离有点恼羞成怒,----放屁!自己为什么要觉得委屈?!为了一个女人,难道还要求着她给个好脸色不成!他脸色铁青很是难看,忽然间,豁然站了起来,整个大殿的空气都被冻住了,把跟前服侍的宫人们吓得不轻,一个个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徐离拂袖出了门,气势汹汹。

----离了她,难道自己就不能活了不成?!先是到了沈倾华那儿,她不停的说着两个女儿的琐碎小事,还问到有关邓美人的位分问题,神色小心翼翼只求自保;而瑛嫔,从来就是一个木头桩子似的人儿,根本就不用过去的;再去公孙柔那儿,因为临时到访,她闻讯在里面慌里慌张的打扮,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站了站便走了。

甚至忍住从前的不悦,见了邓美人,她倒是一贯的温柔体贴、小意殷勤,只可惜目光太过闪烁,话题说不到三句就转到锦绣身上。

----不就是惦记着那个破位分吗?小聪明,只会本末倒置!然后管贵人去了太后那边不在,只剩下小管美人,意外之余,无限惊喜相迎道:皇上得空过来坐坐,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叫伶人过来唱个曲儿?徐离心情正烦着,摆手道:不必,坐会儿就好。

皇上请用茶。

若论长相,小管美人其实要比姐姐生得精致一些,柳叶眉、细长的丹凤眼,尖尖的下巴颌儿,----虽然谈不上多么惊艳出挑,但是胜在肤色白皙、身量纤瘦,配以一袭轻薄的浅桃粉刺绣夏装,颇为亭亭玉立。

徐离从前一直都没有正眼仔细瞧过她,只记得懦懦弱弱的,今儿冷眼瞧着,她安安静静站在自己旁边,倒是有几分温柔纤细的韵味。

小管美人低眉敛目,神色微微紧张,但却一直保持微笑不敢多言。

你今年十几了?徐离随口问道。

十五。

小管美人不敢正面去看皇帝,细细声道:臣妾是冬天里出生的,那天刚好下着大雪,母亲便给起了一个乳名……脸色有些微红,唤做雪团儿。

徐离一怔,眼睛里浮起一抹淡淡的朦胧光芒。

三郎,我有个乳名唤做萦萦。

这里头有一个典故呢。

我生下来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声音特别大,我娘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所以就起了这个乳名。

那个年少稚气、飞扬跋扈的薛家大小姐,在成为徐家新妇的第一天,丝毫不知道关心两个走失的小姑子,只会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说起旧事。

不知何故,徐离忽然很想见一见她。

他一语不发的走掉了。

留下小管美人目光震惊站在后面,又是惊讶,又是不解,更多的是不甘心,----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啊?只不过怕气氛太过局促,找个无关痛痒的话题罢了。

皇帝好不容易才来看望自己一次,正巧姐姐还不在,怎么就这样走了?!----心下真是懊悔不已。

******皇上……?凤藻宫的宫人都是一脸惊讶,却不敢多问。

徐离挥了挥手,一个人径直走了进去。

薛皇后一头青丝披散开来,没有任何珠翠,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支白玉雕花簪,脸色素白素白的,有一种失去生气的暮霭沉沉。

她转回头,看着那个丰神俊逸的熟悉身影,吃惊之余,忽地勾起嘴角笑了,皇上贵脚踏贱地?还是……我在做梦?笑是笑了,眼底却是说不尽的凄凉悲伤。

徐离唤了一声,萦萦……倒是勾得薛皇后一瞬泪盈于睫,她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缓缓走过去,上前轻轻拉起皇帝的手,落泪笑道:三郎,我没有想到……还能听到你这样唤我。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以为……到死都不会听到了,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仿佛是一个美妙的梦境,她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的抱住了他!三郎……薛皇后断断续续哽噎着,哭诉着,我知道……我这辈子爱错了一个人,做错了很多事。

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嫁给你的时候,我十四岁……我过了十四年公主一般的日子,从来不知低头和俯就是什么。

只会……横冲直撞去和别人争抢,把碍眼的全都除去,以为那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徐离静静地站着,听她哭。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薛皇后忽地笑出声来,她道:哪怕时光倒转,徐家和薛家一样会走到今天,哪怕让我再重新活一回,仍然改不了那些脾气,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争抢,结果……一样会被幽禁在这儿。

三郎,我觉得好累好累。

爱你,恨你,用掉了我所有的力气。

徐离扶着她在椅子里坐下,仍旧不言不语。

外面天色浓黑,室内却在宫灯的映照之下恍若白昼。

薛皇后整天幽居无须打扮什么,穿了一件七成新的杏黄色细纹宫衫,在那橘色的灯光映衬下,脸上倒是显出一丝柔和之色。

静静坐了许久,脸上的泪水都慢慢风干了。

三郎……她突然抬起头,说道:我已然是这样了。

而那个……让你在三军之前舍命相救的顾氏,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和我很不一样吧?徐离目光湛湛,看向她,你想知道?薛皇后的视线没有回避,点头道:对,我很想听一听。

她么……徐离移开了目光,想起那个眉目如画、殊色照人的倩影,想起那些软语娇嗔,以及那些冷心冷情,轻声道:的确是和你很不一样。

是不是很美?是。

聪慧吗?嗯。

那性子呢?是不是很温柔、很体贴?有时候吧。

徐离淡淡道:冷起来的时候,比那冰刀子还要冷上几分,算计起朕的时候,也不见丝毫手下留情。

薛皇后忽地笑了,可是……哪怕她又冷又狠又绝情,又是一个有夫之妇,还对前头的丈夫念念不忘,甚至一心一意想要回到叶家……看着皇帝渐渐凌厉的脸色,觉得十分有趣,即便这样,皇上还是舍不得、放不下,甚至不惜背负天下骂名,背负兄妹乱*伦的荒*淫之名,仍旧还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她的笑容透出玩味,问道:对不对?徐离一把将薛皇后拎了起来,厉声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薛皇后不怕他,摇头笑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就是不说,就是要让皇帝草木皆兵的猜疑。

反正自己早晚都是要死的,让皇帝和那贱*人过得不痛快,让后宫里的人多几个跟着陪葬,只用想一想……自己的心情就畅快起来。

护国长公主?!真是好一个藏身的名头啊!也是自己太糊涂,直到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情。

徐宪的两个丫头肖母,政哥儿同是嫡出,却和两个姐姐长相完全不同,那么自然是肖父了。

徐策、徐离、徐姝三兄妹,都和皇太后长得一个模子,政哥儿并不像,那么他和父亲徐宪,自然是遗传了故去的公公。

那个护国长公主,和政哥儿半分不似,也就是说,她既不肖母,也不肖父,那么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怪自打她来了徐家,长房的政哥儿就分院出去住了。

再联系平时的一些琐碎片段,比如接叶家的小姐进宫,比如而嫁叶东海,不难猜出那狐狸精的身份!邓氏那个小贱*人,她和顾氏一起被人劫持到萧苍大营,自然是认得的,可是她又怎么敢乱说一个字?而后头进宫的那些小妖精们,没有见过政哥儿,当然也就想不到这一通关节,就这样成功的瞒天过海了。

可笑的是,自己还曾经当她是个性子柔和的小姑子!想到这儿,薛皇后吃吃笑了两声,皇上的口味真是特别,良家女子不爱,偏偏喜欢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能有什么趣味儿?自己杀不了他,也杀不了她,恶心恶心他们也是好的,花枝乱颤笑道:想来是到了床上,你那好妹妹会娇滴滴的喊一句,你比他要厉害一些哦……徐离脸色乌黑、青筋直跳,啪!的一声,狠狠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因为手上用了内力,扇得薛皇后口中流血,头晕眼花的摔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他语气阴冷无比,你疯了。

----不是气话,而是在冷冷的下一个定论。

薛皇后伏在地上,晕眩了一会儿,呵呵笑道:我是疯了。

挑眉看向皇帝,那也是被你逼疯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之所以留着我的性命,不就是想给她占住皇后这个位置吗?哈哈……这可是我为你办成最大的一件事了。

----自己不顾名节追他追到安阳,他却杀了自己全家!爱不成,那就恨吧!把自己的生命都一起燃烧掉,刻成一生一世的恨!永不磨灭……徐离从来就没有多余废话,上前用力一劈,将薛皇后彻底震晕了过去,然后叫了进来,传太医。

等太医到了,干脆利落的吩咐了一句,皇后已经彻底疯了,整日胡言乱语不休的,你给开一副调理的汤药,叫她往后别说话,也别下床。

太医神色一凛,是。

你记住。

徐离叫住他,要是效果不好,就用你的人头来做药引子。

微臣明白。

太医的腿都软了,慌忙低头退了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一个狗啃屎,忙不迭的扶着门框出去写药方,写完又紧着让人抓药,盯着人煎熬,然后亲自看着宫人喂了皇后,方才得空抹了一把汗水。

三魂七魄,仿佛已经不在人界。

******依着顾莲的性子,是宁愿在外面公主府里呆着自在的,可是如今有了麒麟,到底牵挂着放心不下,次日一早就赶回了皇宫。

----皇太后这招真是用得好啊。

顾莲不由微微苦笑,昨儿出宫并没有带上麒麟,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心疼麒麟不说,七七也是要被皇帝迁怒的,只好留在了太后身边安置。

一进内殿,行了礼,就朝皇太后问道:昨儿麒麟睡得可还好?皇太后慈爱道:乖着呢,都这会儿了还没有起来。

可见是个贪睡贪吃的小家伙。

顾莲说笑了两句,便赶着进去看儿子,可不是正睡得乖乖的,嘟噜着小嘴儿,瞧着又淘气又可爱之极。

也不知怎地,越是看着麒麟,就越是想起七七和宥哥儿。

顾莲的情绪在心里滚了滚,没敢带出来,昨儿忍不住陪七七多玩了会儿,后来算着宫门也该落匙了,所以干脆就没回宫。

徐离那边,只怕心头正在不痛快呢。

顾莲心下琢磨,等下还得想个法子哄一哄他,毕竟让自己见叶家的人,对他这个做皇帝的权威是挑战,他做了很大的让步。

于是陪了儿子一会儿,回去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撒花烟罗清衫,百褶百丝绣裙,上绣一整幅的蝶恋水仙图案,清清爽爽,却不失华美矜贵之气。

一头鸦云似的青丝,黑缎一般,重新挽做望仙九环飞天髻。

细细的描了入鬓长眉,印上樱色口脂,最后挽了一带细长的翡色烟罗披帛,两缕飘飘垂在身侧,很是少见的精心装扮一番。

窦妈妈在旁边凑趣儿笑道:公主这身打扮,简直跟那画上的天仙儿一样。

顾莲回笑,你们等着,等下我就要踏云飞走了。

惹得合欢等人都是笑个不停,正在热闹,有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回来,皇上不在金銮殿那边,听说才去御花园方向,公主稍等,奴婢已经让人过去瞧了。

不必了。

顾莲微笑道:我自己去寻他便好。

从宸珠阁到御花园有好一段距离,窦妈妈让人备了黑云雕漆的肩舆,让依仗宫人跟在后头,两人合力举着一柄曲枘七凤圆盖垂帘帷伞,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了。

一直走到御花园的西面入园口,方才停下。

顾莲下了肩舆,笑道:园子里头花木扶疏的,阴凉的很,再这么大摆排场倒是累赘,咱们慢慢走过去便是了。

一路上杨柳轻风、花枝横斜,说不尽的凉气袭人。

顾莲正觉得心情愉悦,忽然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浅笑声,清脆悦耳、颇为娇软,隔着一簇茂密繁盛的紫薇花墙,轻快的飞洒开来。

此处有人?顾莲本能的想要回避,自己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听壁角,再被人发现,太过尴尬,可是刚走了一步,就听见了皇帝的声音,是么?照这样说,你小时候是一个胖胖的小肉团子?差不多吧。

那声音,仔细听来像是小管美人的,那时候姨娘还发愁,说是一个姑娘家长这么胖,将来可怎好嫁人呢?为了让臣妾瘦一些,连着三年都没让吃过肉,倒是见效,后来臣妾足足瘦了一大圈儿呢。

让朕仔细瞧瞧。

徐离似乎挪动了脚步,有细碎响声,瞧着挺瘦,捏起来还是有几分肉的。

低声趣笑,依朕看……往后你还是接着吃斋罢。

小管美人似乎不好意思了,低声喃喃,皇上……捏……捏起来?顾莲觉得脸上有点麻麻的,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低头间,再看到自己一身精心打扮,越发像个哗众取宠的滑稽小丑。

她转身,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挺好的,这一巴掌打的很及时、很到位。

不是不知道后宫嫔妃的存在,只是……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自以为一夜不归就让人牵挂,却不想人家自在逍遥的很呢。

再者说了,自己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小管美人位分虽低,到底是徐离正正经经的后宫嫔妃,自己妻不妻、妾不妾的,勉强算是外室,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很好!只是没想到,自己早先谋划的退路这么快就有用了。

果然……留着护国长公主这个身份没错!顾莲面带微笑,不去看窦妈妈等人的脸色,一路轻飘飘的回了宸珠阁。

一到屋子里,就让人打了一大盆凉水进来。

摒气埋头在水里捂了一阵,憋不住了,方才抬起头来吸气,然后继续、反复,一直到情绪完全冷静下来。

刚擦了脸,正巧徐姝摸了过来说话。

姐姐你回来了。

她撵了人,低声问道:昨儿是去见七七了吧?嗯。

顾莲强忍心头情绪,面色不改,是啊,多玩儿了一会儿耽搁了。

走到妆台面前坐下,重新画了一个简单清爽的裸妆。

发髻也拆了,挽做随意平常的斜斜堕马髻。

徐姝心里正在烦躁着,并没有留意到她今日的轻微异样,怏怏坐在旁边,一脸不痛快抱怨道:烦啊,烦死了啊……顾莲对着镜子看向她,抿嘴一笑,你这是得了婚前恐惧症吧?婚前……恐惧症?徐姝重复着这个拗口的新词,撇了撇嘴,不提这个,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搬着凳子坐近了一些,摇晃她道:好姐姐,要不你去求求皇兄,带我们出去西林猎场骑马散心,如何?骑马?散心?顾莲想了想,自己也正需要散散心呢。

这个时候,护国长公主身份的好处就显了出来。

若自己是个嫔妃,还是一个身份不明没有家族支持的,今天这样,也只得自己在宫里自怨自艾,躲在屋子里上演一出怨妇戏罢了。

可是护国长公主就不一样。

顾莲心里灵光一闪,转回头,眨眼笑道:不用去求人,咱们两个自己出去就行。

啊?徐姝虽然更喜欢没人约束,也是一个胆大的,但听了这话,仍然免不了大吃一惊,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声音缓缓,迟疑道:咱们出去容易,回来还不被母后把耳朵念起茧子啊?再者说了,好像也不太安全吧。

顾莲呵呵笑道:你忘了,我手里可有九百精甲铁骑呢。

对呀!徐姝一拍大腿,欢喜道:倒是忘了这个茬儿!那敢情好,我们两个人更自在呢。

嘟哝了一句,不然三哥去了,从头到尾都拉着你一起玩儿,倒撂下我,真是好没意思。

她是一个急性子,当即催着顾莲一起换了衣服,一并溜了出去。

顾莲手里的九百精甲铁骑,统领黄大石手下五百人,两个副统领穆世骐和沈澈,各自领了二百人,每一个都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听说两位公主要去西林猎场骑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

黄大石虽然领了护国长公主府的差事,但今儿还是头一次见着顾莲,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不便,----更想起继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二爷和蝉丫的事,千千万万不要让公主知道了。

因为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委实憋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呜呜呜,麻麻出去玩儿不带我~~~徐三:等拔拔去把她抓回来~~小包子:然后呢?徐三:造小小包子~~--------------------------------------------------------------顾莲和徐三的感情还需要梳理一下,才能达到大圆满,最后结成金丹~~~218、情炽当着外人,顾莲是不便叫黄大石哥哥的,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了一句,黄统领怎地愁眉不展,可是家里有甚烦心事?穆世骐和沈澈亦是头一次见她,听她说话声音清澈似水,特别是语气温柔,不由都多看了一眼——倒是见不到容貌,毕竟两位公主都戴着浅色的绡纱帷帽,不过隐隐绰绰之下,亦是勾勒出一个娟好入骨的美人轮廓。

护国长公主的身量偏高一些,乐宁长公主也不算娇小,两人都甚纤细,此刻换了干净利落的胡服装束,更透出一抹女儿家英气。

原都以为这两位天之骄女不好亲近,却不料如此随和。

哪知道黄大石是一个木头性子,听得公主问话,只得闷闷一声,没什么。

一面招呼着两位公主上车,倒是没有别的话了。

不仅闷、呆,且有些不大恭敬。

穆世骐心思微动,猜测着……黄大石从前跟在皇帝身边打仗,后来做了五城兵马司,现今调任为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所以心头不大爽快吧?再看看沈澈,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不过他们是他们,自己是自己。

穆家可没有叫板的本钱,虽然和顾家结为姻亲,但是还在观察期,尚无功劳,自己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思及此,越发的谨慎小心起来。

一路平平安安到了西林猎场,山连山、云拥云,蓝天白云、青山碧色,面对一望无尽的空旷草场,让人不自禁的心旷神怡。

顾莲摘了帷帽,带了一抹浅紫色的坠金珠面纱出来。

为了等下跑马方便,发髻挽得十分简单,且紧紧的,只有鬓角两缕碎发随风轻轻飘动,脸上面纱盈盈舞动,——天生长眉入鬓,一双流波妙目更是水光潋滟,不见真容,越发美得扑朔迷离。

穆世骐眼里闪过一瞬惊艳,旋即垂下眼帘。

到了!徐姝后一步跳下马车,欢呼道:今儿可得好生乐一乐。

顾莲含笑道:正巧我也有着兴致呢。

叫了窦妈妈,等下我们去打鹿烤肉吃,你先让人准备铁丝网、火炉子、银霜炭,对了,还要各色调味的作料。

既然自己做了护国长公主,那哪儿不是乐子?!以泪洗面、哭哭啼啼什么的,就不必提了。

穆世骐一直小心观察着,见两位公主兴致颇高,上前讨好道:护国长公主想吃烤鹿肉的话,当然还是外头刚打下的新鲜。

又笑,在下也曾学了几年射箭之术,等会儿便替公主多猎几头过来。

沈澈见了,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徐姝哧的一笑,要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大肚弥勒佛。

穆世骐顿时神色尴尬,——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想着讨好钻营,毕竟脸嫩青涩,此刻不光被同僚鄙视,还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面皮都有点微红了。

顾莲瞧在眼里微微一笑,救场道:难得穆副统领一番好意。

转而说起闲篇,若按旧情来说,顾家和皇室早年就是通家之好。

看向穆世骐笑道:论起辈分来,你娶了顾家这一代的琴姐儿,还得喊我们一声姑姑呢。

如果自己还是顾家九小姐,穆世骐的确得喊自己一声九姑姑。

便是从徐家这边来论,也勉强攀得上。

穆世骐正在不知所措,听了这一番话,简直如聆佛音,赶忙上前行了个大礼,公主姑姑既然这么说,请受侄儿一拜。

心思敏捷、反应机变,年纪轻轻倒也落得下脸来。

其实徐姝之前并没有特意针对他,不过是一贯那个口气,此刻倒是被逗乐了,挽了顾莲哈哈大笑,瞧见没有,侄儿可是能够随便认的?我不管了,你赶紧封个红包,连带把我的那个也给了吧。

穆世骐忙道:哪有先收长辈的礼?自当是回头小侄孝敬两位姑姑。

顾莲也忍不住笑了,这么说的,我不给点什么都过意不去。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女儿家物件不方便,今儿来的仓促实在没带,且记着,回头让人送去,连琴姐儿的也一块补上。

穆世骐虽不在乎得什么,但却巴不得和护国长公主走得近一些,听说回头送礼,这一来一回便有了路子,因而忙道:既然公主姑姑这么说了,那小侄只好厚着脸皮,且等着公主姑姑的赏儿。

见他越发阿谀奉承,沈澈眼里的鄙夷不免更加浓重了。

顾莲打量了一眼,——两个少年差不多的年纪,都十五、六岁。

论长相,沈澈要胜出一大截来,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还有一股子少年人的清高傲气,大抵和家庭出身有关;穆世骐身板儿厚实挺拔,小麦肤色,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健康气息,虽然五官有些不及,但若论机变和隐忍却要高出许多。

心下不免想到,沈澈是觉得在公主府做副统领低就了吧——此事暂且不论,回头自己另有一番主张。

走吧!徐姝急哄哄的,嚷嚷道:不管是跑马还是打鹿,都得早点,等会儿日头升上来可晒死了。

顾莲自己利落的翻身上了马,盈盈一笑,咱们看看谁跑得快!一扬鞭,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穆世骐和沈澈从前都没跟着来过,听得两位公主要骑马,还以为要教,哪知道她两个都利落的紧,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长公主她人呢?徐离到了宸珠阁,问道。

被问到的是一个小宫女,平时连递个茶水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跟皇帝说过话?紧张的微微发抖,小声道:乐宁长公主过来说话,然后……两位公主就出宫去了。

去哪儿了?奴婢……不、不知道。

徐离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一转身,自己去了护国长公主府,结果被告知,两位长公主带着人打猎去了——差点没把他气得吐一口血来!不是没有听见花墙后面的动静,——原本就是自幼习武,又是常年浴血厮杀历练出来的,早就知道对面有人过来了。

而那一袭鹅**烟罗宫装更是特别,渐染渐浓,还能在阳光下折出莹绿光彩,原是上贡的两幅稀罕绡纱料子。

母亲嫌颜色太过娇嫩自己不用,一匹鹅黄的给了她,一匹娇粉的给了妹妹。

当时也是心里怄着气,刚巧碰着小管美人说了几句话,知道她来了,鬼使神差的接着小管美人的话头,说了一句,顺手在其脸上捏了一把。

依她的性子,断然做不出当面过来吵架的事。

便想着,她一定是回宸珠阁怄气去了。

只是一大早赶回来,还知道专门打扮了过来寻自己,于她算是难得的,到底不跟她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加上自己堵了她一回,便算扯平了吧。

不论怎样,终归比不过昨儿自己一夜肝疼。

哪知道不过片刻功夫回去,就不见人了。

一气儿又追到护国长公主府,结果呢……,她居然拐了妹妹,两个人带着护卫出去打猎了!这个女人,真会变着花样儿的激怒自己!徐离真想揪了人到面前,然后亲自问问,你这样有恃无恐,不就是仗着朕放不下你吗?整天里想甩脸子就甩脸子,把你惯得比祖宗还要大!顾莲娘,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心上?!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一口恶气散不开,忍了忍,又追到了西林猎场。

徐离极目远眺,并没有看见顾莲和徐姝等人跑马,抓了人问,才知道是去林子里烤鹿肉了。

不由眼角直跳,待到问清楚不光带了黄大石,还带了穆世骐和沈澈,脸色越发黑得像一块锅底。

于是驾着马儿慢慢朝林子深处走去,胸中气息翻滚。

快到的时候,下了马,一路脚步无声。

得了,得了!徐姝声音欢快,像是在嘟着嘴吹气,发出一阵呼呼响声,我先尝尝。

然后嚼了一阵,连声道:好吃,好吃的!姐姐你的手艺真不错。

徐离环顾了一圈儿,挑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透过树枝树叶缝隙看了过去。

顾莲换了一身明蓝色的窄袖胡服,下面大红色的裙子,身上环佩伶仃,很有几分不一样的异域风情。

坐在一盆铁丝网的火炉旁边,将袖口束紧叠起,手上拿着夹子利落的翻动着烤肉,不停撒着各种作料。

隔得有两丈远的地方,黄大石、穆世骐、沈澈几人,正围在一块大石头周边,一面喝着小酒,一面拣着花生米吃起来。

不一会儿,顾莲烤了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鹿肉。

只留了一小碟子,让窦妈妈把其余的拿了过去,指了指黄大石等人,让他们也尝一尝,光喝酒无趣,还得配着烤肉才有意思呢。

然后洗了手,和徐姝一面吃着,一面不着边际的说笑。

郁郁葱葱的茂密林子里,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大半个天幕,只剩下顶端小半块蓝天白云景象,下面都是各种深深浅浅不一的绿色。

顾莲的蓝衣红裙,在这种背景下更加显得格外出挑。

好似一片茫茫绿色海洋之中,一朵红蓝相间,开得格外妩媚迷人的奇异花朵,衬得肌肤白皙如玉,有一种异彩流光的夺目之美。

她嘴角笑意浅浅,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迷人,真是说不尽的从容坦然、眉目舒展,恍似春风拂柳一般轻柔怡人——哪有半点生气懊恼的样子?恍若盛夏天里喝了一碗冰镇凉茶,徐离的火气降了下来,心却微微生凉,——合着自己在这儿着急上火,人家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呢。

他转身,悄无声息的自嘲走了。

******顾莲吃完烤肉从林子里出来,得知皇帝来过,却不见人,心下虽有疑惑,不过这一整天折腾的够呛,徐姝也嚷嚷着累得很,——索性连皇宫都懒得回,两个人一起在公主府里歇下了,倒是说了半夜闺阁体己话。

次日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被训了一顿。

徐姝是惯会撒娇的,顾莲也在帮腔,皇太后虽然教训了她们几句,实在架不住两个人软磨硬泡,最后无奈道:骑马危险,偶尔去去也就是了。

又反复叮咛,千万记得不要逞强,随便晃晃也罢了。

知道,知道。

徐姝笑嘻嘻回道。

顾莲依旧陪着麒麟玩了一会儿,然后方才问起皇帝,得知在上书房,那边大臣们人来人往的,不好打扰,只得又挨到午饭时分再做打探。

皇上去了小管美人那儿。

顾莲一怔,茫茫然出了会儿神,继而道:罢了,不用打听了。

窦妈妈摒退了众人,小声劝道:昨儿皇上不过白说了一句玩笑话,公主实在不该生气就走的,就算走了,好歹也等晚上对讲清楚了。

微微埋怨,怎好丢下皇上自己跑出去快活?现如今皇上连着几处找不到人,怕是真恼了。

便这样吧。

顾莲心情复杂无比,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累,神色疲懒淡淡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色衰而爱弛,又或者……未及色衰便已经爱弛,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公主……够了,妈妈。

顾莲打断她道:难不成,还要我去小管美人那里抢人?就算我不要脸面,别人瞧着也是一个大笑话。

随手卸了钗环,往后我只守着麒麟过日子,清清静静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徐离一向待女人甚是宽容,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给他生了皇长子,只要安安静静、老老实实,总不能来害了自己。

三宫六院,那本来就是属于皇帝的东西。

便是从前因为自己受了薛沛惊吓,他守着了几个月,那也不代表他一辈子都要守着自己过啊!若为这个怄气,自己迟早得被气死了。

况且,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去计较?莫说徐离是皇帝,便是在叶家,自己也没敢跟叶东海说不许纳妾,这种事……自个儿要求不过是一个笑话——总归得男人自己乐意才行。

等到自己真的有命做皇后的那一天,再来吃醋,方才沾得上边儿。

而眼下,自己的安危和麒麟的健康成长,才是最重要的,——皇帝心头有气,就让他去散散心吧。

往后他若来找自己也会应承,他若是看着自己心烦了,便躲着好了——理智归理智,到底心烦。

邓美人过来求见的时候,顾莲便不耐道:说我歇下了。

就这样……徐离和顾莲两个人,一个觉得你没把我放在心上,一个想着你去跟旧爱新欢鬼混好了,谁也不去主动找对方。

时间一晃,转眼到了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

皇太后终于觉得不对味儿来。

倒是每天都见着儿子和顾氏的,就只不见他们两个碰头,一次两次还没留意,这大半个月过去了,不免起了疑心。

又听外面议论皇帝新宠了小管美人,时常招之陪伴,俨然已经成了新宠,——想那小管美人出身、才情、品貌都不出众,非要说个好字,无非就是温柔小意儿罢了。

儿子从前都不正眼瞧一瞧,如今倒上了心,何其古怪?这若不是跟人赌气,又是什么?那顾氏面上丝毫不显,每天和颜悦色的照顾着麒麟,按时来请安,倒是打翻了后宫一干醋坛子,真真酸味儿冲天!皇太后不免叹气,若是儿子真的放得下也罢了。

这般拧着,儿子心里分明就是在意的紧,只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偏那顾氏是冷情不知伏低的,愈发僵持上了——真真一对磨人的冤家!忍了几天,皇太后到底没有忍住留了儿子单独说话,顾氏便是哪里不好了,你与她说了,难道她不会改吗?不为别的,只为你从前那般要死要活的,为了她把天都快掀翻了,这会儿拧着又算怎么回事?再说了,好歹她还是麒麟的亲娘呢。

徐离冷冷道:她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就拧吧。

皇太后气得捶了他两下子,若是真的放得下我也不说什么,就怕你这会儿拧得紧,回头又后悔了。

到时候那边的心已经冷下来,看你怎么再捂热?倒是又闹得天翻地覆的,大家都不安生!徐离心里怄了一口气,当着母亲,不免浮起委屈,儿子竟不知,还有哪里待她不好的地方?可她倒好,想怎样便怎样……何曾体谅过我?不过晾她几日,她便真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忍不住恨恨,难道朕一个堂堂七七尺男儿,还比妇人软弱?倒去求她不成?!皇太后真是恨铁不成钢,儿子千般好、万般能耐,遇到顾氏就忽地蠢了,简直就像遇着了命中克星!看他现在这一副怨愤的样子,哪里是放得下?倒是恨上了,疙瘩越拧越紧、越拧越纠结,任旁人谁也解不了。

这一口气,最后还得顾氏替他顺了出来。

皇太后气得狠了,倒是忍不住哧的一笑,你这会儿倒是又来装硬气,从前为了得到她,也不知说过多少软和伏低的话,现在想要硬气也是无用了。

徐离烦躁道:随她去吧!皇太后听了,啐道:你若是能一辈子不理会,才算厉害!徐离闭嘴不言语。

你呀。

皇太后口气软和了些,不想让儿子纠缠在烦恼里,找了个台阶给他下,你整天跟小管氏混在一起,她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呢。

只到底是女儿家,面皮儿薄,面上怎么肯露出来?好歹你得先找她开个头儿,才能有后面的话不是?且去吧,哀家实在不愿瞧见你们两张苦瓜脸儿。

听了这番半哄半劝的话语,徐离心理总算顺了一点气,出了大殿,在连廊上吹了一会儿凉风,最终还是往宸珠阁方向去了。

又去西林猎场了?!是。

便是一个傻子,也听得出皇帝语气阴冷,小宫女瑟瑟发抖,硬着头皮应了一句,还是跟乐宁长公主一起去的。

徐离忍了近一个月的火气,被这一催,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于是穆世骐倒霉了。

好巧不巧,顾莲和徐姝跑马跑得无聊,便叫人拿了靶子,两个人来学射箭,——沈澈一向有些清高不屑的,黄大石只得一把子蛮力,抡大刀十分熟练,射箭并不在行,且没有那个耐心教学生。

于是任务便落在穆世骐头上,临时充当起了箭术老师,指点着两位公主,要让箭尾、箭尖和靶心成一条直线,握弓的手一定要稳,不能抖,特别是箭离弦的一刹那,稍微一动可就偏了。

徐姝玩了一会儿,便叫乏,不玩了,手酸的紧。

顾莲倒是挺有兴趣的,一直想找点事消磨时间、放松心情,二则技多不压身,虽说自己不指望射箭杀人,将来教儿子比划比划也是一个乐趣——倒是格外的认真。

于是等徐离赶到的时候,落在眼里便是……黄大石呆呆的坐在一旁草地上,沈澈身量笔直的站立旁边,妹妹徐姝在叉着瓜果吃。

只剩下穆世骐和她在一起射箭,一个教,一个学,还不时的说笑几句。

要教箭术是吧?徐离二话不说,上前在一个弓箭手手里拿了弓和箭,搭弦、瞄准,下一瞬便是嗖的一声,利箭划破空气直直飞射过去!穆世骐听到危险声音本能躲避,但却不及飞箭速度,啊!的一声,那利箭直直的洞穿了他抬起的手腕,顿时吃痛咬牙血流不止!顾莲吃惊回头,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反应过来。

这些人知道越多、猜测越多,只怕就会死得越快,当即想也不想,冷冷道:皇上一时手误射偏了,全都速速退下!徐姝亦是反应过来,眼见哥哥满面盛怒走了过来,忙道:都走,都走!扔了自己手里的瓜果,喝斥道:麻利一点儿,赶紧滚!空气里的气氛十分危险,尽管穆世骐和沈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黄大石慢半拍的有些醒悟过来,但都不约而同的上了马,头也不回的领着侍卫们退远了。

徐离一身海蓝色的五爪团纹龙袍,金线织就,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金光,带着迫人的威仪,大步流星快速走了过来。

三哥……徐姝想要解释两句,分辨道:原是我想学射箭来着,刚才累了,所以我就歇了一会儿……你闭嘴!徐离声音冷冷的,丝毫不容置疑,一伸手将妹妹拂到一旁,冷冷的看着顾莲,你果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自己没心没肺?顾莲只觉啼笑皆非,他不高兴了,去找后宫美人了,自己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还要怎样?非得自己以泪洗面的求着他,心里才够快意?自嘲笑道,我要是有心有肺的话,只怕早就被气死了。

你……徐离一口气提不上来,噎了一下,上前狠狠抓起她,你要见叶家的那几个小崽子,朕也让你见了!还想怎样?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天底下,还有比朕更窝囊的皇帝吗?朕就是个蠢货!放开我!顾莲伸手去揪自己的衣襟,却是奈何不得。

徐离仍旧不放手,接着又道:一句话不说就甩脸子,想出去就出去,成天的见不到个人影儿!朕还当你难过着,原来倒好……这里自有可心的人陪着啊!你混帐!顾莲气血上涌,失去理智狠狠咬了他一口,原想让他松手的,偏生皇帝比他更拧更受得,都咬破流血了,愣是动都没有动一下!挣又挣不脱,只得侧脸别开目光,紧紧的抿了嘴,一声儿不吭。

徐姝急得不行,跺脚道:你们两个,有话不能好好儿说吗?!徐离对妹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看着顾莲,冷笑道:是不是……离了朕,有人做小伏低在一旁陪着,比在朕身边还要快活啊?他实在是气极了,口不择言,朕看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沈澈还算说得过去,穆家那小子长得黑不溜秋的……徐离!顾莲猛地扭回头来,怒目以对,当着几百号的侍卫,姝儿也在这里,我清清白白的心里清楚!你便是有气,也犯不着这样给我泼脏水!说着,一声冷笑,要说到眼光么,我的确不怎么样,不然当初怎么会看错了人呢。

徐姝一听,顿时到了一声糟糕!,这两人都在气头上,专拣难听的说,越说越没个谱儿,都非得把对方戳烂了才罢休——只怕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哥哥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手上都抖了起来,你……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说着,将手上的弓往她脖子上一套,咬牙切齿恨声道:不如趁早勒死了,大家清净!三哥!徐姝惊叫道:你气疯了啊?快拿下来……又慌张去看顾莲,姐姐你快说句软和的话,三哥他这是气傻了。

顾莲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那时候,他让自己跳进徐家池塘去淹死,自己真的跳了,也真的想死,以便这一世一了百了。

而现在……自己不想死了,不愿意就这样引颈受戮。

然而上次他不想真的杀了自己,但是这一次呢?这一次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只要一直相处下去,……就还会下一次,下下一次。

谁知道,在哪一次他就会真的杀了自己!顾莲感觉到了理智的回归,情爱不再蒙蔽自己的双眼,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明白自己的路要怎样走,轻声喃喃,那我祝皇上红颜知己遍天下,多子多孙、江山永固……这哪里是什么软和的话?简直就是软刀子!徐离气得发抖,气得快要碎裂了。

但是……虽然盛怒,火气却不自觉的弱了一些。

这个女人……吃起醋来也是这般、这般……叫人恨得牙根痒痒,——有如豆腐掉进灰堆里,拍不得、吹不得、打不得,……想着再也不见了,又舍不得。

徐姝却是吓得不轻,只觉得眼前这两个人都走火入魔了。

实在想不出什么劝解的,把心一横,自己从弓箭下面钻了进去,梗着脖子道:三哥你疯了!我的性命是莲姐姐救下的,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一起杀了吧!又捧着脸假意大哭,可怜的麒麟,你小小年纪就要没了娘……顾莲抿着嘴,带着一抹倔强默默的流着眼泪。

徐离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似水明眸,里面映出自己愤怒的影子,——心里明白,这个女人一句好话也不会说的了——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拔拔你好无聊,好琼瑶~~~徐三:**的~~小包子:不许说脏话!徐三:…………【真是**的啊,她逼我,**的……219、谁先低头?徐姝夹在两人中间,放声大哭,麒麟,麒麟你好可怜……徐离哪里又真舍得勒死顾莲了?方才不过气头上来了,吓唬吓唬她,就像妹妹说的那样,等着她讲两句软和的话罢了。

她倒好,什么扎心窝子就拣什么说!徐离觉得自己真是无用,任凭千百般的手段,若是她真的较劲儿上来,自己却是一分都使不上来,咬碎了牙、满口血,最后还得自己一点点咽了。

杀了,不舍得;不杀,自己气得肝疼。

不如就此撒手算了。

徐离猛地松开了那弓,像是失去了力气,转身便走。

徐姝慌忙把弓取了下来,一面扔得远远儿的,一面催促顾莲,好姐姐……你快追上去说两句,三哥可是真伤心了。

徐离缓缓往前走着,留心听了一听,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响起,恨意再次上来,把牙一咬,反倒走得越发的快了。

好姐姐……徐姝还在拼命的劝,声音渐远渐小,快去啊……果然是一个冷心冷意的女人!果然……徐离的念头还没有思量完,就听见后面嗖的一声锐响,不用看,也知道是一支箭飞射过来。

他的身手一贯敏捷,凭着声音,只是反手一捞,便把那支并无气势的利箭给接住了。

忍不住扭回头怒目相视,这个女人,还学会朝自己射冷箭了!倒是找着一个回去的理由,他快步走回,质问道:你真想射死朕?顾莲仰面反问:那你真想勒死我?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我……徐离语音一滞,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心下暗骂,不是才下决定不要理会她的吗?又在这里绊什么嘴皮子?再这么闹下去,跟个妇人一样的纠缠没完,真是掉价的紧!再次扭头,再次转身,一语不发下定决心不回头!刚刚迈出步子,就被一支温暖柔滑的素手拉住,心头猛地一跳,再回头看向那双眸光潋滟的明眸,不言语,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徐姝在旁边哧的一笑,好了,好了,我先走了。

找了马,做了一个鬼脸跑开了。

徐离抽了抽手,顾莲反倒握得更紧了,但就是不说话,其实凭她那点力气,徐离又哪里是挣不脱的?可是就那样,让她牢牢的握在手里不放。

刚才下的那些决心和狠心,都被风吹走了。

顾莲低着眼帘,小嘴紧紧抿着,肩膀却在一抖一抖的,眼泪啪嗒,掉在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原先只是小小声的,到后面越发得泣不成声,缓缓蹲了下去,捧着脸大哭起来。

西林猎场空旷无比,那哭声虽大,却 不到几丈远就被清风吹散……和整个山林草场对比起来,两个人就像一对渺小的点儿。

徐离从未见她如此伤心大哭过,又是惊异,又是心情复杂,忍了忍,最后到底还是蹲身下去,别扭劝道:别哭了,朕这一个月累得宫里宫外乱跑,一句好话没落着,到底没把你怎么着,不过吓唬你一下。

顾莲奋力推开他,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徐离原本就蹲在草坡下方,又没防备,在她奋力一推之下,不由跌坐在地上,气得冷笑,呵!朕还没说什么,你的气性儿倒是上来了。

又问: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倒是说来听听。

顾莲只是抿了嘴哭,不言语。

徐离恼道:你又不说了!我说……说什么?顾莲不住的哽咽抽泣,目光是说不尽的伤心痛苦,我原本好好儿的,嫁了人,你也娶妻,早就各不相干了。

徐离听她如此一说,不由脸色乌青。

可是……顾莲泪眼汪汪的,只顾自己哭、自己说,可是你……,偏偏要把我抢回来,留在你身边,让我……她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软坐在草地上,让我抛夫弃女,让我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你后悔了?徐离冷冷的问,还是说,到现在都还是不情愿?是!我后悔了,我不情愿……顾莲哭得越发汹涌了,伏在地上,我的理智,一直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可是……她的眼里有一丝茫然,可是为什么?听见你和别的女人调笑,我就受不了,我就没了理智,像小孩子一样的跑了出来……徐离怔住,目光缓缓里面带着闪烁之色。

我……,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顾莲轻声喃喃,眼泪还在无声的往下掉,既不是那个可以勇敢掉下河的女子,也不是那个三番两次拒绝你的女子,更不是……,那个口口声声对自己说,你不爱他,你只是无奈被迫留下来的女子……原来那个一直欺骗我的人,……是自己。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恨你,恨你的霸道,恨你勉强了我。

可是如果我真的恨你,又怎么会害怕你受到伤害?又怎么会担心你没有子嗣,为你生下孩子?又怎么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而不是偷偷下份毒药,一起药死我和你?又怎么会看见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气得毫无理智的跑掉,而不是……,费尽心思借此谋求更多好处?我……果然一直都是最傻、最笨,反应最迟钝的那一个。

这样的我。

她的眸色带着抹不去的忧伤,在你真的厌弃之后,还有什么呢?先是背负道德,然后陷入情爱,最后再被你抛弃……最终只会一无所有罢了。

我很害怕,不知道……,该要怎么去面对这样的自己。

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没有动情,却是错了……顾莲梨花带雨,双手环膝低垂着头,两行泪水滑过那白皙的脸庞,额角碎发粘在泪水上面,真是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徐离便是百炼成钢、心冷如铁,在这绕指柔下,也架不住一片一片层层剥落了。

******纱幔飘动、水汽蒸蒸,宽大洁白的浴池上面飘着粉色花瓣,被热水一熏,在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甜腻花香,令人心神沉醉。

顾莲泡在香汤浴池里面,一头青丝披散如云,半点装饰也无,身上的素色亵衣还没有动手褪去,此刻浮在水面上,恍若一抹白里透粉的轻云。

身上原本白皙的肌肤,在热水的熏暖之下,微微泛红,透出说不尽的旖旎曼妙春*色无边。

徐离正在浴池上面解着自己的衣袍,与她笑道:这个时节,泡一泡这添了药汁的香汤是最好,不冷不热的,且方子也着实不错,闻不见什么药味儿。

方才亲手替她卸了钗环,褪了衣物,倒让自己落后了一步。

顾莲抬眸看向他,这便是帝王的爱,他要爱便爱,他不爱了就可以生杀予夺!在那弓弦搭上自己的脖子时,终于再次清醒,当生死都由别人捏着的时候,去谈情爱,实在太不不理智了。

特别是对方还是一手遮天的皇帝。

徐离当然对自己用过心、用过情,可他是皇帝,他想对自己用情便用,一转身就可以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自己还得担心身家性命!不知怎地,忽地想起两年前徐家池塘的记忆。

顾莲的身体往下一滑,整个人都没入了香汤热水里面,一头青丝海藻一般的在水中荡漾开来,屏住呼吸,睁开双眼朝那个身影看去。

和上次一样。

水波汹涌的荡漾着、晃动着,仍旧看不清,仍旧只看见一张被波纹晃花了的脸,狰狞扭曲、决绝无情!你做什么?徐离脱得剩下一身明黄色的中衣,先还在当她玩闹,过了片刻,还是不见她冒头出来,明明眼前不过是一个浴池而已,仍旧慌了神,顾不得袜子还在脚上,就慌张的跳了下去!一把将佳人捞了起来,大声斥道:你疯了吗?想把自己溺死不成?!顾莲白皙如玉的脸庞粘着几缕乌黑湿发,唇色鲜艳润泽,懒懒躺在他的臂弯里,眼波流转不定,那不正好?也省得你再去找弓了。

那小模样、小神情,刁钻古怪的使着小性子,美丽之中带着无尽妖艳诱惑。

徐离看得又爱又恨,气笑道:朕都说了,只是吓唬吓唬你而已。

翻起旧帐,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不是还朝朕射冷箭?还说嘴。

顾莲想起他和小管美人的那一出,将手拍开,冷笑撇嘴,亏你也好意思说!你是什么样的身手?稍稍动一下,我的脑袋就得从脖子上分家。

一身冷哼,我才学了多会儿的射箭,又不准,又没有力道,还能真伤了你不成?!如同彼此在真实生活里的情形一样,他动动手指头,便可以叫自己香消玉殒,自己就算拼了命,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玩闹罢了。

牙尖嘴利!徐离恨恨咬牙,见她一直绷着小脸,心下也知道今儿自己做得过了一些,少不得软和口气,不如你现在捶我几下子,消消气吧。

顾莲便老实不客气的使劲捶了几下,可那结实的身板,倒是震得自己手麻,不满的扭过脸,自顾自的缓缓揉起手来,这个不算,倒是我吃了亏。

哪儿疼?徐离根本不会被她捶疼,笑着握了那双十指尖尖的素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又道:朕亲一亲就好了。

却不吻,而是将一根指头含进了嘴里,轻轻的吮吸起来,轻怜密*爱、动作暧昧,……好一些没有?顾莲猛地抽出手来,啐道:又不是割破了。

本来这香汤就有舒缓身体的效果,更兼怀中佳人曲线若隐若现,再加上刚才这么一番挑逗,徐离的情*欲涌了上来,低低声道:莲娘……,麒麟已经两个多月了。

哦?顾莲假装听不明白,偏了头,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唔……,两个月零六天了吧?是个能吃的,一天一天长得越发的好了。

这个时候,徐离哪有心情去管儿子能不能吃?一心只在儿子的亲娘身上,就方才这么揉搓一阵,肌肤相亲之际,看着怀里娇滴滴、软绵绵的佳人,身下早就起了变化,再也忍不得,手钻到了那漂浮的衣服下面。

又软又滑,身体里的那股火越发涌了上来。

一面握着那更加丰盈柔软的绵肉,一面不停拨弄,嘴上也没有闲着,在微微晃动的热水里吻了过去,唇齿撩拨,品尝那香檀小口的甜美汁水……顾莲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半晌才推开了,微微喘息,且去找你的小管美人!趁他不注意,往下一滑溜了出去,自顾自的爬到了浴池上面,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天子轻轻娇笑,刚才有人喊打喊杀的,我吓着了,且回去熏了安神香睡一会儿。

说着,竟然真的翩翩转身走了。

徐离真是又气又恼、哭笑不得,哪里能让她真的走掉?腾的一下,从水中一跃而起跳上浴池,溅起半池子雪白的水花,三步两步追了上去,抓住她,朕知道你心里恼火生气,但这会儿不行!且回来,先替朕消了火气再说。

不由分说,就把人抱到了旁边的流云长榻上面。

欺身往下一压,恶狠狠道:真是快要被你折磨死了!两个人都是浑身湿哒哒的,倒是弄得席子上一汪水,顾莲一面推攘,一面抱怨,粘糊糊的,身上难受死了。

指了旁边预备好的干净棉帕,好歹擦干……用不着!徐离三下五除二将她剥了个干净,自己亦褪得赤精条条的,单手将她双手剪在头顶上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分开了那双雪白长腿,掏出身下那个充血挺翘的物事,稍稍研磨,就着急上火的放了进去。

顾莲不过方才被挑逗了一阵,加上心头有气,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猛地一刺,不由大声雪雪呼痛,啐骂道:你少逞凶!弄疼我,仔细把你那家伙给掰断了。

徐离刚进到一半,正在怜香惜玉不敢贸然全部没根儿,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忍不住一阵气笑,可不是疯了?竟然说出这样下流毒辣的话来。

又掏了出来,索性抓了她的手握着,你狠,你今儿敢掰一个试试!你道我不敢?顾莲当然是不敢的,嘴上却要做出一副凶相出来,一双手都放了上去,握住了,拿捏力道假装掰了一下,哎呀!跟个铁棍子似的,掰得手酸,今儿实在有些累了,且先放着,回头有了劲儿再说。

还敢回头再说?!徐离受她言语和动作的刺激,原本十分的火,这会儿也挑出十二分来,蹿得几丈高,在身体里面翻来覆去几欲自焚!再也忍不住、等不得,连前戏都没功夫细做,只吐了些津液抹上去,便是一阵奋力厮杀开来!攻城掠地、所向披靡,一气儿进出大动,震得流云长榻吱呀、吱呀作响……几番颠鸾倒凤,索要无度,换着花样儿折腾了两、三回,顾莲实在有点受不住,找了机会逃到了浴池里面,结果又被追上,就着微微发凉的香汤又是一番鱼儿戏水。

也不怕精尽人亡!再强嘴……徐离搂了她,忽地呵呵一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在求饶?估摸了下自己的体力,在她耳边吹气,咬了咬她的耳垂,等朕歇一歇,再来一次……,叫你知道朕的厉害!顾莲白了他一眼,果然是个当皇帝的好材料,不去配种可惜了。

都配给你好不好?呸!******次日晌午,顾莲叫了穆世骐、沈澈、黄大石进来说话。

三人一起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顾莲端了一盏清茶拨弄,没带面纱,不过隔了一层湘妃细竹挂帘,悠悠笑道:昨儿的事,委实不与你们相干。

替皇帝的行为描补解释,原是我和姝儿急着出来,忘了跟母后回禀,惹得母后上了火,顺道就把皇兄给骂了一顿。

还有这样的事?挂帘后头的三人都是微微吃惊。

顾莲轻声笑道:皇兄受了气,出来时难免有些着急上火的,又见我们射箭,只当是被穆副统领挑唆的,所以……叹了一声,后来我与皇兄说清楚了,此事原是我和姝儿的主张,不怪别人挑唆,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原来如此。

别人还好,穆世骐首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来报宫里来人。

皇上有旨,赐下这三柄北方上贡的西域宝刀。

宫人一面传旨,一面将三柄花哨锋利的匕首分发,穆、沈、黄一人一把,皇上还有话,只当是压一压惊罢。

皇帝居然纡尊降贵主动赔礼?话虽含蓄,但意思众人都是听得明白的。

穆世骐那一个悬着的心,算是彻底落了回去。

其实,这都是昨儿顾莲的意思。

一则是为了让他们放心,二则自己赏赐物件不方便,三则若不让皇帝自己承认了错误,断了公案,万一回头那天倒起旧账来,于自己倒是说不清的麻烦。

还有个好处,也让沈澈等人知道皇帝对护国长公主府的重视。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因而昨天软磨硬泡、各种纠缠,也要皇帝低了这一头,反正不是自己降伏了他,就是他拿捏住自己!他私下做一做小伏低不要紧,还是九五之尊,自己若是被他拿捏住了,一个不小心,只怕小命都要丢掉!顾莲想得清楚明白,打发了穆世骐等人以后,便回了宫。

照例先去跟皇太后请安,听说皇帝来找自己,有皇太后的一份劝说在里面,不论是出于皇帝好心提醒,还是自己应该表现,都少不得对太后表一表孝心。

然后再看了看小家伙麒麟,陪着玩了一会儿,回了宸珠阁,吩咐窦妈妈,叫邓美人过来。

等了快一个月,只怕她都急得上火了吧?谁让她不巧,偏偏赶上自己跟皇帝较劲儿了。

邓美人很快赶了过来,裣衽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

顾莲眉眼笑盈盈的,十分客气,然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你抚养大公主锦绣辛苦的很,有功劳,也有苦劳。

看着她聆听的样子,抿嘴一笑,我与皇上说了,便晋封你做襄嫔罢。

便晋封你做襄嫔罢。

邓美人心头雷声阵阵,又惊又喜,挨了这一个多月,得她召见,心下清楚必定是要给点甜头的,却不想是这么大的一块!那样沉甸甸的一句话,也只有她,才能这般轻飘飘的说出来了。

顾不得多想,赶忙跪下表白忠心和歉意,之前原是妾身想偏了,怕惹麻烦,所以一直迟迟不敢接手大公主。

又急急道:后来妾身已经悟过来了,能为太后娘娘和皇上分忧,能为长公主分忧,已是妾身的福气……行了,行了。

顾莲打断她,不必多说,你只要想明白了就好。

掠了掠耳边的碎发,徐徐道:我与你这么说吧。

抬手让她起来坐下,海口大话不想提,但只要有我一日好,便有你一日舒心。

微微勾起嘴角,只要我不死……,总不会让别人压着你就是了。

邓美人总觉得她有些变了,又不敢多问。

顾莲嫣然一笑,关起门来说,你我可是有个共患难过命交情的,你的为人和心思也是清楚的,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邓美人一脸正色,妾身的性命和一切都仰仗长公主……罢了。

顾莲却摆摆手,什么肝脑涂地、两肋插刀的话,我从来都是不信的,人嘛……,为自己私心打算原是应该的。

意味深长一笑,别反过来插两刀就行了。

邓美人反应十分机变,忙道:不敢,妾身唯长公主之命马首是瞻。

顾莲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原本依着邓氏的那档子公开经历,加上无儿无女,是得不到嫔位的,不过既然要找帮手,能帮人家争取的当然要尽力争取了。

反正是顺水人情,实惠和好处还是落在自己这儿。

对了。

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抬头笑道:皇上很快就会下旨,你的晋封仪式惠嫔那边会安排的,不过……这一次宫里可是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顾莲笑道:小管美人不是新得圣眷么?我求了皇上,借着你晋封的大喜事,也便升了她做贵人,可不是双喜临门?邓美人闻言一惊,不解道:为何?人家是皇上的新欢啊。

顾莲莞尔一笑,难道不应该升一升、赏一赏?总不好叫人白忙活一阵。

接着笑容微敛,再说……万一人家运气好呢。

这话十分隐晦,相关的信息量也很大。

邓美人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才算悟过来,震惊道:长公主是担心……220、千里一线你别错会了。

顾莲勾起嘴角,带出一丝不屑笑意,你素来都是一个聪明人,什么该计较,什么不该计较,应该想的清楚。

淡淡道:不管她有没有那个运气,那都是她的事,是别人的事,不与咱们相干。

邓美人应道:是,妾身记下了。

顾莲又道:晋封管美人,其实也是为了你分一分火力。

看着她笑,当然也可以一次一次的晋封,但是封一次,你就得让人讨嫌一次,何苦来呢?倒不如用位分压着她们,便不痛快,也只得在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背地里嚼舌罢了。

仪态悠闲的拨了拨茶,抿了一口,接着道:不然若封你一个贵人,别人不说,公孙婕妤是会给你好脸色的?管贵人是肯和你平起平坐的?不知道多少要打饥荒呢。

邓美人心头一凛,有些后怕,此刻对她是再感激依仗不过,诚心诚意道:多谢长公主事事想得周全,大费周章替妾身谋划,倒是妾身鲁钝了。

顾氏这般做为固然是有目的,想让自己看好大公主,在后宫中做她的眼线,——可是她并不是非得自己帮手不可,自己却只能求着她,仰仗着她。

不论怎么说,总是给了自己实实在在好处的。

因而急着表白忠心和用处,凑近说道:往后还请长公主放心,妾身必定会好好教导大公主,教她乖巧、听话,凡事懂得一个谦和退让。

顾莲淡淡道:稚子无辜,你也别为难她。

薛家如何如何且不论,她总归是皇上的头生长女,你抚育了她,于皇室算是一份功劳。

又道:只一点……别叫她心里整天存着怨愤,好好儿做她的大公主便是了。

邓美人应道:是,妾身明白的。

辛苦你了,先回罢。

顾莲不欲多说,看着她,只悠悠道了一句,你要记住,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昨儿顾莲窝在皇帝的怀里,也撇嘴说了这几句,却耐心的多,解释道:既然咱们已经和好了,我可受不得你整天和别人歪缠。

可是……,你都宠她将近一个月,忽地又冷落起来,无缘无故的,岂不带出幌子叫人生疑?不如封一封、赏一赏,回头再慢慢丢开也罢了。

徐离笑了一句,醋客!顾莲拿眼瞪他,嫌酸就别理会我!嫌酸……,就去找你的甜头去。

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一面假意哭,一面不停捏他的腰身,就让我整天以泪洗面伤心死好了。

——不是嫌自己没好好的吃醋吗?往后一天喝一小口,合不合适?两人笑闹了一阵,少不了又是一番旖旎之态。

顾莲要趁着这热乎劲儿,趁着徐离对自己最愧疚的时候,把麻烦都解决了,因而漫不经心说起穆世骐,不过是才得十四、五的小孩子,认了我做姑姑,你倒好……,差点没把人家的魂吓没了。

徐离冷哼,谁叫他卖弄了!这干醋吃的,啧啧……顾莲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敢带出来,怕再拂了他的面子,惹毛了,我看你也是一个糊涂的。

不着痕迹转了方向,他是我的侄儿,不也就是你的侄儿?这话徐离听了十分受用,——话里意思,自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丈夫,前尘往事统统掠过,不由嘿嘿笑了,黑成小泥鳅一样的侄儿。

谁有皇上你这般风流倜傥呢?顾莲胡乱拍着马屁,又道:顾家虽然待我淡薄的很,到底我是出自顾家,想着穆世骐娶了我侄女琴姐儿,方才高看他两眼。

用指甲去戳他的胸口,再说了,不是你为了麒麟的将来,才要拉拢顾家和穆家的?这会子又来说我。

不论如何,只管把麻烦都往他身上推就对了。

徐离笑嘻嘻道:别管顾家的那些人了。

两人躺在床上说话,不免动手动脚,好妹妹,你只要一辈子跟哥哥和和美美的,什么没有?去解那杏**的绣花肚兜,口中轻声呢喃,莲娘,我又想你了……不免一番揉搓亲昵、抵死缠绵,委实难描难画。

结果就是,次日天还没亮催着徐离回宫上朝,他却赖着癔症了一会儿,方才满脸没睡够的爬起来,匆匆梳洗完毕出门。

此刻顾莲打起精神送走了邓美人,也有些乏,叫了合欢进来给自己捶背,慵懒舒展的爬在榻上,弄完又让灵犀过来细细的通头发,不觉昏昏欲睡。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对你动情,却是错了……其实那些话,虽然有一些做戏的成分在里面,但也不是编出来诓他的,——自己的确有过那些缠绵悱恻的心境,只不过……,时过境迁罢了。

还是先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再说别的罢。

******你倒是会拣高枝儿!管贵人一声冷哼,训斥道:见着惠嫔,倒是比见着自家人还要亲,但凡我说一句什么,你总要帮着描补几句。

冷笑连连,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小伎俩呢!原先因为皇帝的冷落就有怨气,但毕竟是所有嫔妃一起冷落,好歹还能安慰自己,兴许是皇帝前头正事忙呢?最近可好,皇帝倒是不那么忙了,却一个劲儿的看重起自己的庶妹,隔三差五的召见!说来也是自己倒霉,偏生那天皇帝过来,自己去了皇太后那边,——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这个小狐狸精卖弄?!管贵人心里有气,没事找事,就把小管美人抓来骂一顿。

小管美人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细声道:姐姐别生气,我也是……,为了咱们两个的前程着想。

什么前程?管贵人神色鄙夷,你去捧她的臭脚,是能给你封妃啊?还是能给你封嫔?!又道:怎地……,觉得皇上宠了你几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我这个姐姐的话都不听了?!不敢的。

小管美人小小声,心下十分清楚嫡姐的性子。

因为从小是被抱在祖母那里养大的,就连嫡母和父亲都惯着她几分,在家的时候就是一副大姐头脾气。

仗着她是嫡出、占长,又嘴甜会讨祖母的欢心,别说像自己这样的庶妹,就算见了另几个嫡出的兄弟姐妹,说话也是一样不客气的——两面三刀、口腹蜜剑,形容嫡姐再恰当不过了。

不敢得罪她,于是越发软和了口气,姐姐,你且听我说完啊。

管贵人不屑道: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我是这么想的。

小管美人一脸恭恭敬敬的,小声分析,如今皇后那边……,怕是不中用了。

声音越发压低,惠嫔和瑛嫔两个,还是惠嫔的性子软和一些,而且二姐姐嫁给沈家的老五,管家和沈家已经是姻亲了。

管贵人讥笑道:什么姻亲?不过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罢了。

又道:二妹妹嫁过去这一两年了,别说儿子,就连个丫头片子都没剩下,眼下正在闹饥荒呢。

是。

小管美人顺着她的口气,继续道:但不论二姐姐和沈家老五情分多深,在别人眼里,他们到底是夫妻,管家和沈家的姻亲也是跑不掉的。

也就是说,不管我们和惠嫔亲近不亲近,别人瞧着,始终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管贵人一怔,倒是想不出反驳的言辞来。

再者,瑛嫔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

小管美人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咱们要巴结也巴结不上,还不如讨好惠嫔,万一她将来能抢先更进一步……不敢说封后,指不定自家姐姐还在做着美梦,封个妃什么的,咱们也多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啊。

管贵人有些不痛快,但是不得不承认庶妹的话有几分道理。

关键是自己不得圣宠,要不然……,哪里还需要再拉拢别人呢?只盼将来,能得个让皇帝赏识的机会,或者先生下一个皇子,到时候就再也不求人了。

她咬了咬牙,要这样……,你的想头也不算太坏。

我总听姐姐的就是了。

小管美人应得柔顺,心下却是嘲讽。

都进宫了,嫡姐还当自个儿是在管家的时候呢?这副自以为是的愚蠢性子,也就能在自己面前摆一摆,回头摆错了地方,只怕少不了要吃苦头的。

姐妹俩一番你进我退的谈话,紧张的气氛,这才总算缓和了一些。

然而随着一道圣旨下来,姐妹二人彻底闹崩!皇上有旨,擢升美人管氏为正五品贵人,迁景和宫西面副殿。

叩谢皇上恩典。

一番接旨忙碌,整个景和宫都沸腾热闹起来了。

皇帝赏赐擢升嫔妃位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隔了这么久,新升上去的小管贵人又得圣眷,只怕是前程无量呢。

且不说小管贵人和心腹们的欣喜,有心人的各种讨好。

只说她的嫡姐管贵人这边,简直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半晌都不过神来!皇帝不仅擢升了庶妹的位分,还让她迁了西殿,俨然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了!这口气,如何能够咽得下去?没过多会儿,又得了另外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就在皇帝给景和宫下旨的同时,还擢升了美人邓氏为襄嫔!册封仪式三日之后举行。

管贵人不免再憋了一口恶气,差点没缓过来。

与之对比,沈倾华就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

这是双喜临门。

她淡淡吩咐道:把那对赤金嵌三色宝石的镯子找出来,再把前几天得的那匹烟霞色蜀锦拿上,这一份是给襄嫔的贺礼;另外有一支灵芝头祥云纹的足金簪子,再配一对赤金小鱼的耳坠,这一份等下送给小管贵人道贺。

沈妈妈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悄悄下去准备。

窗外秋风渐起、寒气微微袭人,沈倾华感受着那一丝丝的清凉之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什么惠嫔、瑛嫔、襄嫔?!还不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可笑后宫那一群不知**的傻女子,还在争得你死我活。

之前皇帝忽地宠幸小管贵人,而那段时间,护国长公主也经常出去骑马,别人自然看不出什么,自己却清楚,一定是她和皇帝闹别扭了。

昨儿瞧着皇帝眉开眼笑、喜色满面的,想来今时又和好了吧?紧接着,就是这么一番眼花缭乱的册封旨意——自然是为皇长子麒麟分散火力的。

而她捧了小管氏做贵人,除了为儿子着想,同时也好让管氏姐妹互相攀咬起来,一箭双雕之计,自己这个知情人不难想明白。

只是捧着邓氏,还捧得这般高高儿的,又是为何?就算邓氏看着大公主,到底不是让人忌讳的皇子,似乎……,也没这么大的功劳啊?沈倾华想不明白,不免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宫里,嫔妃们勾心斗角、暗流涌动。

而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延庆城外,却是一片蔚蓝无云、山高日明,整个天空干净的好似一面镜子,能够透到人心里去。

叶东海坐在车头迎风吹面,微微一笑。

果然到外面散一散心,看看大山大河大好风光,心情就开朗了许多,——和巍峨宏伟的大自然相比,人是那么的渺小,一点点烦恼也就不足为提了。

更简直一双儿女相伴在侧,心中无有不足。

因为七七和宥哥儿都还年纪幼小,所以一路走得极为缓慢,只在白天凉快的时候赶路一阵子,然后见到茶寮就停下歇脚,听闻寺庙道观就进去烧香祈福,到了城镇就带着儿女们下去逛逛,慢悠悠的,一个月才走了这段路程,好不悠闲自在。

栖霞寺的事,后来气头过去慢慢回想也悟过来了——只怕得三分真、七分假。

他们自然是在栖霞寺见过面的,不过那时节,正是徐家起兵造反之初,徐离第一次遇见她,哪里会有那么的多儿女情长?而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也不能头一次遇见,就和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在一起的。

皇帝不过是故意刺自己的眼罢了。

不由摇头一笑,现如今想不想明白的……,也无甚要紧了。

她被皇帝抢了回去,不论虚虚实实,已然欢好,已然浓情蜜意,而且还生下了一个皇子,——除非皇帝死了,否则她怎么可能还有**身?甚至即便皇帝真的死了,因为孩子的牵绊,她也断不可能再回头了。

既如此,又何必让大家一起烦恼呢?她对叶家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平安成长罢了。

可是七七和宥哥儿,那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自己作为父亲,肯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们的,她……,实在无须这般担心牵挂——莫不是连自己的品格都信不过?想到此处,叶东海不免又有一些不痛快。

继而连连摇头,……这段时间散心散得好好儿的,怎地又烦恼起来?罢了,往后总不去想京城的人事便罢了。

叶东海不想自寻烦恼,但眼下却有麻烦自动找上门来。

马车正走在进入延庆城的官道上,往前眺望,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城镇轮廓,想来不消几柱香功夫就能进城。

就在此刻,对面飞快的跑过来一辆青帷马车,扬起一路灰尘还罢了,——居然出人意料的,忽地掉落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来!那少女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单薄秋衫,双手被捆在身后,口中塞了帕子,面上沾了一地灰尘,且看不清容貌,拔脚起来就飞快的往前跑!小娘皮!那马车飞快停下,跑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喊道:往哪儿跑?!再敢跑,先把你膀子给撅折了!马车上头还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你要是连小娘皮都追不上,就回去喝尿吧!追人的汉子跑得更快了,三步两步,就上前抓住了那个少女,用力一带,还骂骂咧咧了一句,跑?跑个球啊!偏那少女是一个烈性的,见逃不掉,趁对方猫腰之际,下死劲的朝那人头上狠狠撞去,不光把对方撞得头破血流,自己也满面鲜血晕了过去……在黑暗来临前的一刹那,心内暗道,老天保佑让自己就此撞死投胎去吧——反倒不知道后来的那一串乒乓乱打。

等她再次悠悠醒来之际,已是躺在床上,慌忙四下看了看,瞅见奶娘章氏正在旁边拧帕子,且自己衣衫完好,方才惊魂未定的松了一口气。

小姐别怕。

章妈妈见她醒了,赶忙过来,与她把情况一一说了,是一位姓叶的过路行商救了咱们,那一伙匪徒已经扭送官府了。

那少女正要说话,门外吱呀一声,进来一个用青花布包着头的中年妇人,自我介绍道:妾身宋三娘,是我们家三小姐的乳母。

因着你们是女眷不方便,我们二爷特意让我过来递个话儿。

并不问对方详情,只道:想来你们遭了劫匪,失了盘缠,要回家且缺一些路资,这些就送与你们吧。

将一包碎银子和两张银票放下,转身就走。

临到门口,又停下叮咛了一句,对了,我们二爷说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你们两个女眷总是不方便,最好去找个镖局护送方才妥当。

那少女原是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听了这么一番叮咛,再回想起这半年来自己受得煎熬苦楚,再也忍不住,伏在床上失声大哭起来。

一家子人,从上到下连带亲生父亲都不管不顾,一起来作践自己——自己的命怎么就那么不好?此番若不是得了贵人相救,只怕就要被那劫匪给绑去,还不知道卖到何处,想一想都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可是现如今,自己又能再回哪里呢?家里嫌弃自己是大归的姑奶奶,打发自己和乳娘回祖宅老家安置,那些隔了几杆子的亲戚,只管收银子,又哪里会把自己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会半夜在住处遭劫匪了。

妈妈。

她起身抱住乳母大哭,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章妈妈亦是一番恸哭,末了收泪,反倒叹气劝道:小姐,这世上就没有女子单独过活的,须得依仗一个男人。

底下的话,说起来却是有些艰难,我瞧着,那个叶二爷人生得年轻,又俊俏,又温柔,不如……那少女顿时跳了起来,恼道:妈妈要我自甘下贱与人做妾?!不做妾?还能如何?章妈妈又是哭,又是抱怨,絮絮叨叨起来,且不说小姐是从谁家大归的,家里又是如何嫌弃,单是跟着劫匪走了这么一遭,已然是不清不白说不清了。

摇头叹气,小姐你想想清楚,难不成……,这会儿还有人为你做主,让你正儿八经去嫁个平头夫妻吗?那少女原本生得容色干净、眉目英气,此刻却是满目凄苦,一脸彷徨无措,妈妈说得对……她低声喃喃,现如今我这样,除了死,也确实没得别的法子了。

不是没有过死志,可人再次活过来,又那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死?心中只觉苦涩无边,心底生出一点小小希望,问道:或许……,我还可以去庙里面呢?章妈妈一心想要保命下来,哪里肯跟她一起冒险?连声道:不可!不可!你当那寺庙里面是干净的?小姐养在深闺不知道外头的龌龊,那些野庙小道观,原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多少女子折在里头,比那些粉头还……底下的话太过污秽了些,忍了忍没说,便是有如大昭寺那样的大寺,小姐现如今这个样子,谁来引荐?谁来担保?人家怎么会收一个没来历的女子?再等被劫持的事情传开,想死都不由得自己呢。

那少女的心寒了寒,大抵明白,乳母是不愿意跟着受牵连了。

不过……,也怪不得她。

若是乳母留在京城跟着儿孙们,而不是派来照看自己,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关了门,也是太太奶奶一般的日子。

那像跟着自己,先是吃惊受怕不已,接着又被送出千里之外,再然后又是遇到劫匪差点丧命,——她有些想头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自己心里难受罢了。

况且乳母的一番话,虽有三分吓唬自己的意思,但也有七分是真的,一个女子的确是没法在世上行走,更不用说自己家人嫌弃、名节已毁。

便是做妾,只怕那个叶二爷还未必稀罕呢。

对了!那少女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自己怎么就想岔了呢?已然是这样了,也别再存那些千金小姐的念头,不如自卖自身,与那叶二爷做个端茶倒水的丫头。

他侠义心肠救了自己一场,还送了这些银子,可见是个坦荡磊落的,也算是可以依傍,……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当即下了床,拧了帕子擦干净脸,妈妈,陪我去给恩公道一声谢。

客栈前头,叶东海正在陪着儿女们一起玩耍。

回头见那少女领着乳母过来,倒是有些诧异,看其穿着打扮,像是哪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般直接见面其实有些不妥。

不过想着她是过来答谢救命之恩,也能理解,因而微笑客套道:银子可还够?若不是够的话,我再添一些。

心下算着,一百多两银子,不管到哪儿也是足足的了吧?就算请了镖局的人,也足够从南面走到北面了。

倒不是自己喜欢做冤大头。

只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磕磕绊绊,越发的想积福,不为自己,也要为一双没有母亲照顾的儿女积福,随手行一点善不算什么。

自己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念头呢——且得慢慢来呢。

妾身孙氏。

那少女盈盈下拜,打断了叶东海的思路,只见她认认真真的俯身下去磕头,口中道:叩谢恩公行侠仗义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我要长大,我要台词……我要胸大腰细腿又长的软妹纸……【好像哪里不对?大概吧~~~妹纸们,花好月圆需要一个契机和过程~~过程是你们现在看到的,两个人感情的磨合,契机是早就想好了的,也是本文最后最大的一盆狗血,泼完以后,徐离这只忠犬就彻底被女主收伏了~~所以,请大家给徐汪汪一点时间改造~~~221、惊心窗外似乎起风了,双层镂空纱帐刺着银线花纹,零星光芒摇曳,生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光晕来。

顾莲坐在屋子里最最敞亮的地方,命人将书案移了过来,铺了纸,调了五彩颜色,细细的勾勒起一副海棠春睡的美人图。

合欢和灵犀都是头一次见到,不免惊讶,长公主真是好巧的手儿。

顾莲嗔了一句,小油嘴!咦……,奴婢瞧出来了。

合欢指着上头睡在花里的那个美人,惊奇道:这眉眼和身段儿,不正是乐宁长公主吗?哎呀,好似真人躺在画里头一样。

灵犀笑道:你安生一些罢,吵得公主都没心思画了。

这幅画的画面十分大,兼之背景复杂、用色多,又顾莲还要穿插时间给皇太后做衣服,以及照顾儿子麒麟,应付成日价往宸珠阁跑的皇帝,拖拖拉拉,竟然画了六、七日方才得了。

正巧快要赶上中秋节,便当做礼物送了。

把徐姝欢喜得什么似的,笑着撒娇,姐姐可有些年头没给我画过画儿了。

高高兴兴挂了起来,夸道:是用了心的,比从前的几幅都还要好看呢。

顾莲搂了她笑,报答救命之恩,敢不尽心?徐姝哧的一笑,算啦,没嫌我碍事就不错了。

凑近了,低声趣道:我还回头悄悄看了一眼,你那样拉着,三哥那样扭着,只差点没把我肠子给笑岔气了。

你就看笑话吧。

顾莲与她说笑了几句,一起去前面看皇太后,顺便将自己赶出来的亵衣奉上,母后是知道的,女儿在针线上头一向不在行,只敢做一件放里面穿的衣裳,不用绣花儿,好不好别人也瞧不着。

腼腆一笑,母后别笑话就是了。

穿不穿是太后的事,送不送却关乎自己有没有孝心。

皇太后拿着亵衣仔细瞧了,针脚还算平整细密,看得出……是费了心的,针线好不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有这一番心意。

并非那种恃宠而骄、不知轻重的,也不枉儿子为她闹得天翻地覆。

不过……还有一件正事要交待与她。

皇太后撵了女儿回避,方才说道:皇上待你的心意,想来你也是清楚明白的,再没人比得上,要星星、要月亮也给你摘了。

长长叹了口气,已然这样,你又为皇上生下了麒麟,哀家也不多说什么。

顾莲听着,这话怎么像是什么转折之前的前奏,但面上只做心满意足的样子,甜甜蜜蜜浅笑,皇上的心意……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更得母后如此慈爱怜悯于我,一定是前几辈子修来的。

皇太后听着十分满意,接着道:只皇上是一个痴心拧脾气的,不拐弯儿,得空你也劝一劝他,别把别的嫔妃冷落太过了。

拍了拍她的手,若在从前徐家,哀家自是不会管这些琐碎,可如今……到底关系江山社稷。

再说嫔妃们也不是买来的丫头,身后都有家族撑腰,若是弄得后宫里整日怨气冲天,前朝也容易生事,不如安安她们的心大家清净。

顾莲心下微微一哂,人心哪里会有一个满足的时候?皇帝不去临幸后宫,嫔妃们自然不满意;去的少了,还是不满意;便是时常都去,一样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总归不会知足就是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后宫嫔妃之间更是少不了勾心斗角。

太后这般想法,也算得上是很傻很天真了。

怎么说呢?太后和从前老一辈徐家小妾的关系,比之自己和后宫嫔妃的关系,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

再者说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又不是皇后,做那些贤良大度有什么用?徐离会因为自己贤良大度,往外推人,就更紧着自己?可别说笑了。

想归想,嘴上却是笑盈盈应下,母后放心,女儿一定会与皇上细细说的。

******今儿可是中秋佳节。

顾莲叫了江真娘等人,耳提面命,晚上人多眼杂的,千千万万仔细看好麒麟,别与旁人说话,也别去看热闹,好歹安生过了这一夜再说。

再□复叮咛,到时候走一个过场,抱出来露个脸儿,全了礼,给母后瞧一瞧也就是了。

公主放心。

江真娘回道:奴婢省得,必不敢贪玩贪吃的。

只走一遭,全了中秋团圆的礼数,就抱麒麟回来,咱们几个自在院子里小团圆热闹。

顾莲笑着点头,好好儿的,回头我自然都有赏的。

是,奴婢谨记。

江真娘应了又应,方才出去。

窦妈妈进来说话,上次那个犯了桃花癣的小宫女,避了几天,大约是瞧着风声松了一些,没什么事儿,听说昨儿早起请安的时候,又跟着公孙婕妤一起过来了。

昨儿顾莲在公主府里,听了冷笑,胆子还不小!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根据公孙柔身边病得蹊跷,好得蹊跷的小宫女,还有那个算不上高明的法子,以及她跟薛皇后的纠葛怨恨,——十有八*九难逃是她!若没猜错,那她可真是又蠢,又没成算了——居然敢指使大公主来害麒麟?!一个是皇长女,一个是皇长子,哪个指甲盖儿不比她矜贵一点儿?还以为上次假装小产没人知道,自个儿多聪明不成?!窦妈妈又道:昨儿我就跟江真娘交代了,等下宴席上,要多防着别人,特别是公孙家的这一位,总归三尺以内都不让人近身。

嗯。

顾莲颔首,瞧了瞧外面已经晚霞满天的景象,打住话头,让人取了一件蜜合色的如意云纹披风,起身出门,走罢,时辰差不多了。

雪夜明月、浓光淡影,御花园内设置的花团锦簇一片,这边香屑布地之象,那边火树琪花美景,真真好一副纸醉金迷的盛世画卷。

顾莲下了肩舆,踏着重重花树之下一片斑驳乱影,入了席,和徐姝一左一右,围在皇太后旁边设了两张桌子,皇帝在自己右手边的上席,他的旁边空设皇后虚位,往下两排才是盛装丽服的嫔妃们。

左边起首惠嫔沈倾华,然后按位分,紧挨着的是婕妤公孙柔,贵人小管氏;右边则以新晋封的襄嫔邓氏起首,她比邓峨眉年长,如今位分一样,加之抚育着大公主,因而坐在了前面,再接着便是贵**管氏。

为着编排座位次序,沈倾华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现今两位邓氏姐妹花都是嫔位,自己可不便去压她们一头,因而一起放到对面,然后再让她们以姐妹顺序坐了。

管氏姐妹已然成了一对乌眼鸡,还是分开的好,想着小管氏是个温吞好性儿,于是安排在了公孙柔身边。

可惜她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今夜注定惊心动魄!麒麟呢?皇太后让人抱了小家伙上来,亲自搂到怀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只管跟众人夸道:瞧瞧这小脸儿小模样儿,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儿的,和他父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还不到三个月的小粉团儿,眉目间倒是瞧得出徐离的影子,只不过肉呼呼的,裹在大红色的刻丝绣花襁褓里,离太后说的一个模子相距甚远。

不过讨喜的话谁不会说?谁有会没眼色?因而都是一个劲儿的附和,是啊,哪哪儿都像着呢。

洪妈妈还笑道:奴婢瞧着,恍惚就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似的,猛地一瞧,还以为是皇上小时候呢。

偏生麒麟是一个会讨巧的,像是附和这话似的,忽地咧嘴一笑,奶声奶气,露出两排粉红色的牙肉来,像一个没牙的小小弥勒佛。

皇太后越发的欢喜起来,连声道:可见是一个聪明的,竟听懂了。

众人都是欢声笑语奉承,好不热闹。

公孙柔看在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之色!什么皇长子?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人所生,要是自己之前那个男胎保住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呢!这一切都是薛氏那个毒妇害得,叫自己没了皇长子,还划花了自己的脸,叫自己失了圣宠,现如今连再次怀孕的机会都没有!上次皇帝突然过来,一则怕他瞧见伤疤,二则想给薛氏上点眼药,便说了一句,臣妾容颜受损、有碍观瞻,还请皇上稍等片刻,容臣妾戴好面纱再迎接圣驾。

哪知道皇帝居然连门都不进,就在外头说道:不必费事,你歇着,等你好了朕再来看你。

一抬脚,就那样走了——居然真真儿的恼了自己!过后再也不来。

公孙柔日思夜想、时时煎熬,眼见别人生下皇长子,别人晋封位分,别人爬到了自己头上,对薛氏的恨便愈发的浓烈起来!那个不得好死的毒妇,自己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走着瞧!而坐在她对面的邓峨眉,似乎有些冷,正在侧首吩咐茯苓拿衣服,末了一笑,别拿错了,是那件孔雀绿绣葵枝花纹的,快去快回。

正说着话,一身石榴红羽纱小袄的大公主跑了过来,挤在邓氏姐妹中间,朝着邓襄嫔小声抱怨,母妃,我的铃铛找不到了。

她口中的铃铛,是一只浅**的蓝眼睛波斯猫。

是吗?邓襄嫔才带了她没几天,就哄得如此亲热,少不得用了几分手段和心思的,眼下当着人前,更要表现出对大公主的关心照顾,赶忙起身,别急,母妃陪你一起去找。

邓峨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面上神色不变。

上面皇太后稀罕完了大胖孙子,方才让人领了两位双胞胎公主上来,一岁多,才刚刚学会走路,下地那几步摇摇摆摆的。

更可爱的是,玲姐儿和珑姐儿长得一模一样。

沈倾华在旁边凑趣笑道:好乖乖,快给皇祖母请安道贺。

不过说说罢了,两位公主的奶娘指点着行了礼,代替公主说了讨喜的话,陪着乐了一会儿,便各自把公主抱了起来。

皇太后欢喜了一阵,想起大公主,问道:锦绣去哪儿了?邓峨眉闻声回道:跟襄嫔一块儿找猫去了。

正说着话,邓襄嫔便领着大公主一起回来,上前笑道:附近没有,不知道铃铛蹿到哪儿去了,宴席就要开始不敢走远,已经让人去找了。

皇太后颔首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回来才是正经妥当的,且坐好罢。

大公主很不高兴的嘟着嘴,不情不愿,我要铃铛嘛。

一会儿就找回来了。

皇太后安抚了她一句,又道:今儿外头人多乱乱的,听话啊,可别乱跑了。

看向邓襄嫔吩咐,好好哄她一会儿。

邓襄嫔忙笑,是,妾身看着呢。

大公主虽然是薛氏生的,但却没机会养成她母亲那种骄狂脾气,并不敢跟祖母对着抬杠,虽然小脸尽是不满和委屈,还是跟着养母一起回去了。

只是到了座位上扭扭捏捏的,这样也不吃,那样也没胃口,使小性子的时候,不防撞到过来上菜的宫人,不由发脾气道:走开!那宫人听了喝斥,更怕再把菜汤洒在她身上,慌忙往旁边一闪,不知怎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惊叫,啊……哪怕已经紧紧的把菜盘往怀里抱了,没让菜洒出去,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正好跌在右边邓峨眉的身上,顾不得胸口烫得火烧火燎,吓得赶忙跪下去磕头,瑛嫔娘娘饶命,奴……奴婢是不小心。

茯苓皱眉喝斥,怎么弄的?!邓峨眉缓缓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手上微微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神态大方道:没事,快收拾下去吧。

大喜的日子,不仅打翻了东西扫了兴致,还冲撞到了贵人,那宫人生怕自己的脑袋不保,听了这一句如聆佛音,赶忙磕头,多谢瑛嫔娘娘,多谢瑛嫔娘娘!旁边的邓襄嫔也不想事情闹大了,牵连到自己,赶忙搂了大公主,小声道:可别再闹了啊?等会皇祖母和你父皇都要生气的。

大公主低了头,这才老老实实安静一些。

邓襄嫔拣了一块儿桂花松瓤糕,递给可她,慢慢儿吃。

这边的动静,皇太后和皇帝那边自然是看见的,不过大喜的日子,当然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吵闹起来气氛就坏了。

因而都做没有看见,偏生公孙柔恨透了薛氏和大公主,一肚子怨恨,今儿正巧逮着机会,嘴上哪里能够闲得住?轻轻一声嗤笑,看着对面,襄嫔娘娘,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把大公主托付给你,就应该好好教导着,不然没规没矩的成何体统?倒是丢了天家的颜面。

把邓襄嫔和大公主裹在一起,讥讽了一番。

还想吃点什么?邓襄嫔只做没听见,一心一意的询问着大公主,又在她的耳边低语,听母妃的话,今儿不许跟别人发脾气。

大公主对着公孙柔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讨人嫌!公孙柔顿时气得够呛,脸色涨红。

徐离原本没理会,见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开口斥道:都安生一些,该吃吃,该喝喝,没得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公孙柔如今不得圣宠,早不是从前风光的那会儿了,低了头,不敢多言。

邓襄嫔也赶紧抱住了大公主,心下着急,又不敢训斥她,只能好言好语儿哄着,赶紧拣了她喜欢吃的东西。

沈倾华瞧见气氛有点僵了,回头自己这个主持六宫事宜的人,也要落了不是,赶忙吩咐宫人,快上歌舞,让大伙儿欣赏乐一乐。

顾莲坐在上面,把下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冷眼看着公孙柔,说她是蠢货还真是蠢货!大喜的团圆日子,为了在皇帝面前给大公主和邓氏上点眼药,居然不管不顾挑起事来。

现下子,她又落着什么好儿了?对薛氏恨得失去理智,都走火入魔了吧。

正在琢磨着,下边邓峨眉处又是一通忙乱。

手里拿着茯苓取过来的孔雀绿外衫,披了一半,低头惊讶道:方才被那粗手粗脚的撞了一下,倒是没留心,掉了一粒珍珠纽扣呢。

连忙吩咐茯苓等人,在地上好生找一找,若是丢了,可就难配成一样大小颜色了。

茯苓爬在桌子下面摸摸索索,两个小宫女也猫腰下去,找了半晌,最后茯苓伸出手扬了扬,抬头笑道:娘娘,奴婢找着了。

顾莲瞧在眼里,不由眉头微微蹙起。

一会儿是大公主丢了猫,一会儿是小宫女洒了菜,一会儿又是邓峨眉掉了扣子,这才没开始多会儿呢,怎地这么多的事故?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不安生,因而趁着宴席还没有热闹起来,叫了江真娘,外头凉,你们且先回去吧。

江真娘应道:是,公主多坐一会儿罢。

皇太后听了也道:回吧。

叫了洪妈妈吩咐,等下有什么好吃的,都往宸珠阁送一份过去,也别让她们白坐着吃不成。

洪妈妈听了笑道:知道,知道。

这边顾莲仍旧提心吊胆的不安生,像是有了什么预兆,眼皮子也乱跳,到底不放心亲自追了上去,瞧了瞧麒麟,小家伙正睡得香甜呢。

忽地心思飞快的动了动,与江真娘低声耳语了几句,方才撒手,可记住了?江真娘目光有些惊讶,觉得她过于神经紧张,但是既然主子吩咐了,也没有违背的道理,低声应道:记住了。

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没错,公主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放心吧。

顾莲这才回了座位,心不在焉的端了酒杯喝酒。

徐离侧首过来冲她一笑,想看什么歌舞?今秋编排了好些呢。

让人把册子拿了过来给她,没时间都瞧,你先让母后挑一个喜欢的,再和姝儿都挑一个。

顾莲哪有什么心思看歌舞?接了册子,转手笑盈盈递给皇太后,母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挑一个热闹的让大伙儿瞧罢。

皇太后仔细瞧了,最后挑了一支人多排场大的数十人群舞。

很快,便有一群穿着鲜艳的舞姬翩然上场。

顾莲随便挑了一支舞,徐姝也选了,然后让人把册子递给了沈倾华,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舞姬们纱衫缕缕盈动,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皇太后一面看着歌舞,一面吩咐人,都拣一些,派人给两处王府送过去。

顾莲虽然心不在焉,但是怕她想起徐策和死去的徐宪伤怀,少不得打起精神来,跟徐姝一起凑趣儿说笑。

一时逗得皇太后高兴起来,众人笑语晏晏。

顾莲刚松了一口气,随便拣了一块绿豆面的小点心吃着,一口没吃完,就见两个宫人十万火急奔了过来,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大皇子和乳母江真娘落水了!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徐离当即站起身来,勃然大怒,混帐!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了!顾不得训斥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抓起那人往前走,带路!在哪儿?!皇太后吓得脸色苍白,魂儿都没有了,急得搭着人自己站了起来,快快快,快去瞧瞧!麒麟……徐姝见顾莲呆呆的,赶忙过来推她,急道:姐姐怎地吓傻了?快走啊!顾莲没答她,反倒抓住另外一个禀报消息的宫人,惊慌问道:你说清楚了,是大皇子和江真娘都落水了?!剩下那个宫人一脸战战兢兢的,口齿却很清楚,是……是都落水了。

顾莲的神魂这才回来了一点儿,可是不见到儿子,仍旧慌乱不已,顾不上皇太后和徐姝,当即追了上去,麒麟……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六一儿童节到了,我终于出场了,还是这么狂拽酷霸叼炸天~~~还有啦,姐姐们放心啦,小爷没事的啦~~~~节日快乐,今天撒花的妹纸获赠唇印签名一枚~~~徐三:爷个屁!毛还没长全呢~~小包子:拔拔,各领风骚数百年,不要嫉妒~~徐三:尿裤子的家伙~~(以下省略10000字)——PS:这一串事件写得我揪头皮,总算理顺了~~222、动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回江真娘这边,当时抱了麒麟,领着一堆宫人侍女往宸珠阁赶,按照顾莲的交待,在沁芳馆歇了歇脚,做了安排,然后再继续沿路回去。

从御花园回懿慈宫的宸珠阁,必经一处九曲竹桥。

秋夜起风,江真娘将襁褓裹紧了一些,徐徐往前走去,前后都有宫人提着金八宝顶珠琉璃提灯,黑暗之中一片温馨光芒。

哪知道正在走着,快要到桥头的时候,冷不丁从暗地里蹿出一个小小黑影儿!江真娘等人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都是大吃一惊!慌不迭的躲闪,那竹桥细长,并不宽,只得两人并肩而过,顿时跌撞喊叫乱将起来。

等到那小东西蹿进了,看仔细些,却是一只没头脑的野猫。

江真娘忙喊道:别怕,别怕!是一只猫。

但不知道那猫发什么疯,不管不顾的,就在桥上不停的乱蹿,像是在拣地上的东西吃,弄得小宫女们慌乱跳脚不已。

也不晓得是谁撞了谁,谁挤了谁,推推攘攘倒是碰着江真娘,她跌跌撞撞,撞在了桥边的碧色青竹栏杆上。

就在此刻,惊天变故陡然升起!要说江真娘能有多大力气?偏生她那么一撞,那护栏就吱呀一声脆响,竟然活生生的整片掉了下去!江真娘一声惊呼,双手抱着大红色的襁褓,来不及抓人,就整个人和襁褓一起跌进了桥下水里!这下子,顿时像是油锅里面进了水一般,瞬间沸腾起来!众人慌忙提灯去照人,可怜江真娘并不会水性,只在水里瞎扑腾,拼命喊道:救命!救命啊……好在大皇子身边什么人都有,当即有人跳了下去捞她,秋天的水幽凉清冷,下水宫人带着江真娘一番折腾,上面的宫人伸长胳膊,提灯照亮,众人拉拉扯扯,总算把两人都拖了上来。

江真娘一面拼命咳嗽,一面呛道:快!抓住那猫……不然少了活生生的罪证,又出了这么天大的变故,即便自己遭了罪,只怕也难脱干系!要知道,若非长公主谨慎,临时让在沁芳馆做了安排,没有抱皇长子过来,那么就得跟着自己一起落水!万一……只怕自己死十回都不够!即便如此,仍旧一阵惊魂未定的后怕。

抓着了,抓着了!有人抓了猫儿过来,急急道:亏得这野猫倒霉,方才乱里之中被人踩了一脚,断了腿,这才没有走远……闭嘴!江真娘一声断喝,就着灯笼,仔仔细细的看了那猫儿两回,哪里是什么野猫?分明就是大公主养的那只铃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不是说找不着了吗?这会儿又出现,还这么巧,一定是有人故意放来的!因而急忙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人!总不能是猫儿成了精怪,自个儿守在这里蹿出来的吧?必定有人暗中捣鬼。

可惜折腾了这么久,任谁也不会傻傻的等着人来抓,宫人们找了一圈儿,都是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回道:没找着。

没找着?这可怎么办才好?江真娘心里纷乱如麻,情知今夜的事阴谋重重,偏生一时间又分析不清楚,生怕失了先机,想了想,叫了人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想不出来不要紧,好歹让皇帝和公主先过来做了决定。

又怕泄露了长公主安排的玄机,因而不敢让人明说,只是交待说是自己和皇长子一起掉下水,这样的话,以长公主的机变自然就听得懂了。

等人走了,又另外安排自己的侍女,快回宸珠阁去看看,回了没有?然后喘息了一阵,提了一盏灯,把今夜在场的人都仔仔细细记下,冷声道:没我的吩咐,全都不许离开半步,也不许多说一个字!你们心里清楚,咱们是伺候什么人的,若是有一个错缝儿,把你们挫骨扬灰都不够!是。

众人都是一片心惊胆颤,齐声应了。

还没等去宸珠阁的人回来报信,皇帝第一个赶了过来!也不言语,三下两下拨开了围在一起的人,脸色铁青难看,只顾寻找江真娘,结果却见她浑身湿漉漉的,空手坐在地上,不由头顶砸响一声劈天惊雷!江真娘看着皇帝那阴霾的脸色,便知道是误解了。

徐离上前一步,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麒麟呢?!江真娘心下不确定,下一瞬,自己会不会被皇帝一把掐死,慌得忙道:皇上!大皇子没、没事的……被掐得喘不过气,咳嗽道:长公主她……让人……让人另外送回宸珠阁了。

当真?徐离一怔,神魂这才回了身体。

顾莲和皇太后等人追了上来,见状赶忙拉人,皇上你松松手。

然后朝江真娘厉声问道:麒麟呢?没有跟你们在一块儿吧!没、没有。

江真娘连连咳嗽,喘息不定,指了指宸珠阁方向,已经……让人回去看了,应、应该没事……顾莲的心落回去了一半,还有一半悬着,但是眼下没有时间细细盘问,只朝徐离和太后、徐姝说道:先回去,一边走一边说!江真娘顾不得浑身湿水滴答,急急跟了上去,公主,没有找到抱猫的人。

嗯,我知道。

顾莲简短应了一句,并不多说。

方才来之前,听宫人回禀了这边的大概情况,知道抱猫的人没抓住,当机立断留下了洪妈妈,清点当时在场的嫔妃人数和各宫侍女,——心下估量着,那人应该不敢急着露面,以免惹人注目,多半是要等一等,找个机会再摸回宴席上遮掩的。

当然这也说不准,双重保险起见,另外各宫门口也派了人过去守门,不求能够当场抓到可疑的人,至少谁来谁去有个数儿!毕竟御花园离懿慈宫很近,离东西六宫却挺远的,那人若是不回宴席,也总不能凭空瞬间就回了宫!又怕闹得动静大了,那受了主子挑唆的小鱼小虾,一时着急没了去处,狗急跳墙寻了短见,还派人在太液池周边巡逻,宫内四下也分散了人。

但愿,能够有所收获。

以顾莲的心思反应敏捷,安排果断利落,不仅皇太后和徐姝看得眼花缭乱,就连徐离也得在心里赞一声,——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与一般女子不同的。

一想到,若非她临时机变安排儿子避祸,只怕已经……那想杀人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匆忙回到宸珠阁,顾莲亲眼看见儿子乖乖睡在摇篮里面,另一半悬着的心,才落了回去,皇太后更是红了眼圈儿念佛,佛主保佑,哀家的麒麟没事……佛主?顾莲心里冷笑,今儿的事要是指望这佛主,儿子早就成饺子下汤锅了!才得两个多月的小不点儿,不说捞不捞的上来,便是捞上来……,受了寒凉,受了惊吓,还能活吗?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落了病症,将来还能养得大吗?哪怕已经确认儿子安然无恙,顾莲思绪至此,还是忍不住一眶热泪掉下,又怕吵醒了熟睡的麒麟,咬了唇,只是无声默默流泪。

因无外人,徐离也不用避讳,揽了她,附耳低声,别哭了,麒麟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没事了。

毕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七尺男儿,除了刚才以为儿子出事,那一瞬间的慌乱,此刻早已冷静下来。

徐姝在旁边搀扶着皇太后,小声道:要不……还是出去说话吧。

我想陪麒麟呆一会儿。

顾莲摇了摇头,把手轻轻放在那大红色襁褓上,感受着下面小小的人儿,感受他的存在,心中惊惧才能一点点慢慢散去。

母后你今儿也累了,先到外面歇着。

徐离上前送母亲和妹妹出门,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体谅她些,儿子陪她呆一会儿罢。

好。

皇太后的眼圈儿还是红红的,哽咽道:亏得她是一个机敏的,临时换了那么一出,不然的话……底下的话,简直说一说都是惊心,摇头道:唉……,就没有一个太平的时候。

徐姝朝哥哥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回去,自己扶着母亲出去了。

徐离步伐沉重,缓缓走回到了摇篮旁边。

顾莲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儿子不转眼,从头到脚,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不时的轻轻摸一摸,甚至把头贴了过去,聆听了一阵麒麟均匀的柔软呼吸。

徐离瞧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走近紧紧地抱住了她。

都怨你……顾莲的眼泪啪嗒直掉,心酸难忍,你这个强盗、恶霸,抢了我来,要死要活也还罢了。

却还要……还要我替你生下孩儿,偏偏又是呆在这种不见硝烟的战场,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我这一颗心都要给揉碎了。

好,都怪我。

徐离只是顺着她,搂紧了,在怀里拍了又拍,柔声哄道:仔细伤了身子,别哭了。

我为什么不哭?顾莲低低泣道:今天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麒麟就要被人算计了去!忍不住说起气话,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听她这么说,徐离只觉得两处心尖尖要被摘走了。

顾莲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折磨,哽咽道:我都已经成这样了,没疯就算不错。

偏你还整日的这儿不满,哪儿不够,一不如意就去找别人,又疑神疑鬼的,动不动就要拿弓勒死我……转回身,梨花带雨的看着他,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何必来招惹我?各过各的,岂不大家清净一些?抓着他的手腕,指甲狠狠嵌了进去,多早晚我被你揉搓死了,你才满意。

徐离任她掐,任她拧,只管赔不是,好了,从前都是我不好。

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和软话,不……,应该说是,从来就没跟人说过,好莲娘,我往后事事都依着你可好?凡事总不惹你生气就是了。

顾莲抿了嘴儿,泪眼朦胧不言语。

情知男人的甜言蜜语做不得数,可是皇帝在做小伏低,贴小意儿,这会儿跟他抬杠是不明智的,只是含泪冷笑,只怕你今儿这么说,明儿又给忘了。

徐离一介堂堂七尺硬汉男儿,到了她手里,却被揉成泥水一般的性子,闻言急急着分辨,莲娘,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认认真真比了手势,发誓道:人在做,天在看,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低了声音,你也不能负我。

他分分钟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生死由他捏着,孩子替他生了,这辈子还能怎样负他?顾莲心下觉得可笑,但又想着,若不是因为他这般拿不起、放不下,只怕早就把自己丢在脑后了。

若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当然很好,可是瞧瞧今日这些祸害,若是没了徐离的那一份眷恋执念,到时候自己和麒麟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因而偏偏要酸他一酸,醋他一醋,只别在旁人跟前也这么说就好了。

朕为什么在旁人跟前说这些?徐离气笑不已,一脸深深无奈,也只得你,不管软刀子、硬刀子的,都只往朕心口上戳。

顾莲越发狠掐了他几下,不冷不热道:我还恨不得多戳几下子呢。

斜斜睨了他一眼,只盼戳得均均匀匀的,多几个窟窿,回头好拿了去做洒水花壶。

你呀。

徐离看着那双水洗一般的翦水秋瞳,里面光芒闪烁不定,心下真是又爱又恨,爱得爱不释手,恨得牙根儿痒痒,朕总是拿你没个法子。

再硬刺儿戳人心的话,她说得,也只得她能说,偏她又是一个狡黠聪慧的,前头说的跟染了毒的剪刀子,后头又能叫人把心意转回来。

忍不住失笑,从前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刁钻古怪的。

顾莲一脸挑衅,问道:后悔了?是挺后悔的。

徐离在她面前总是不自控的爱饶舌,露出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不过看在你生了麒麟的份上,也只得生生忍受着罢了。

呸!顾莲用力掐了他一把,不过说到儿子,想起今夜这一番中秋惊魂,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欺负我还罢了,谋算麒麟,一个也不能放过!这两人,二人相对的时候自是情意缠绵——实则都是冷静凌厉的性子。

在等消息的功夫,两人一起守着儿子平缓情绪,你来我往说了几句,都能把情绪暂且压下来,紧着先处理手头上的正事。

顾莲洗了脸,收拾妥当跟着徐离一起出去。

很快就有人来回话,让人仔细检查了,那九曲竹桥坏了的那一处,上面两头捆竹子的绳儿松了,所以……顾莲一声冷笑,可真是会赶巧!偏生猫儿蹿出来,乱了套,那破桥就未卜先知的提前松了。

徐离微眯着一双秀长凤目,光线阴霾。

皇太后在旁边啐骂,怎地这么多的祸害?!处处下着黑手!母后可别忘了。

顾莲侧首,说道:那猫儿是大公主养的铃铛!若是今夜麒麟有事,认真追究起来,算不算是大公主害了皇长子呢?这人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却不想一想,不管是大公主,还是皇长子,哪一个是她碰得的?!忍不住咬牙切齿,剥了她的皮也不够!皇太后素来是个慈悲怜人的性子,听她说起这些恶毒事,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恨得不知怎处,亦是沉了脸,你说得对,且不能饶了这些黑心肠的!皇宫里是长住不得了。

顾莲心思千回百转,总不能为着太后一时高兴,想天天看着孙子,就由得麒麟过得这般胆战心惊的,——只不过这个念头暂且不宜提起,还得筹谋一番。

没多会儿,陆续又有去了各宫的宫人来报。

大管贵人处少了一个宫女,说是去了针线房,现下已经回来。

皇后娘娘宫里少了两个婆子,挨处找了,正在柴房里面偷酒喝,如今被捆了起来等着发落……大公主身边少了一个宫女,找了一圈儿,却是因丢了猫吓得躲起来,这会儿襄嫔娘娘已经把人看了起来。

公孙婕妤处有一个宫女至今未回,下落不明。

徐离当即厉声喝斥,赶紧去找!哪怕上天入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着就要你们的小命!是。

那宫人战战兢兢退下了,出了门,方才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功夫不负有心人。

顾莲看着大殿内的灯火如昼,看着窗外的夜色沉沉,耐着性子等待,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两位公主殿下。

两名身高马大的宫人揪着一个小宫女进来,躬身回道:这是在公孙婕妤出当差的豆蔻,方才在太液池边上找着的,瞧着正在湖边犹犹豫豫要跳水的样子,奴才们将她抓了回来。

徐离一句话都不问,走上前,捏起那小宫女的下巴,便是狠狠两个大嘴巴子,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声色俱厉喝道:大喜的日子为何想死?若是老老实实没有一丝隐瞒说清楚了,就让人赏你一碗好药喝!若是打量着咬舌自尽什么的,就让你全家上下、亲友十族一起陪葬!那小宫女被皇帝打得发昏,嘴角流血,更被他的话吓得没了魂儿。

顾莲心中虽然恨意滔天,却不便在人前表现的太过狠戾,只是叫住徐离,想来咱们这么慢吞吞的问,十分费劲,不如把人带到侧殿,交给慎刑司的嬷嬷来问罢。

徐离退了一步,带下去。

慎刑司的嬷嬷自有别人不知道的手段,那小宫女带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熬不住,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公孙柔是怎么用金银打动她的心,又如何威逼利诱,让她偷了大公主的猫儿,还提前在桥上洒了诱食,抱了猫儿等着,然后只挨到江真娘一行人过来,便放那猫儿冲到桥头上面抢食……可奇怪的是。

慎刑司的嬷嬷回道:不论怎么用刑,那小宫女都不认桥上的栏杆是她做了手脚。

低垂眼帘,后来多用了几次刑,她熬不住,仍是不认,只是口口声声嚷着求药速死。

徐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莲目光一闪,这么说,今晚的事还是两拨人了。

母后!徐姝忽地一身惊呼。

却是皇太后受了一夜惊吓,越挖越是骇人听闻,挺不住,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好在太医就在偏殿守候,慌忙让人请了过来把脉。

又是一番忙碌。

徐姝守在皇太后的床边,说道:太医都说没事了,只让母后静养着才是,你们且去外面忙,早点把那些祸害揪出来才是正经的。

徐离吩咐人去拿公孙柔,这边顾莲等人的功夫,仍旧陪在皇太后身边,一时放心不下又去看了看儿子,各种煎熬不休。

又想到,若那竹桥不是公孙柔做的手脚。

那么会是谁呢?想来公孙柔行这一箭双雕的毒计,不会跟人商议,后宫里也琢磨不出和她同声同气的人,——也就是说,那人在不知道公孙柔阴谋之下,只凭猜测今夜人多眼杂会出事,或是临时对阵分析,算计着江真娘她们要经过竹桥,那里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于是便就让人提前把桥给弄坏了!如此这般的心思,慎密、毒辣、精准,且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叫人不可不畏!到底是谁?此人比公孙柔还要难缠一万分,一定要揪出来!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姐姐们不要急,这一串事件过后时间会跳帧哟!小爷会长大哟!然后就有台词了哟!哟哟哟哟~~~~~~徐三:你能安静一会儿不?小包子:哟哟!拔拔你听我说~~哟哟,拔拔你不要急~~~哟哟~~~(RAP是这么说唱的吧~~)徐三:………………(泥垢了!(╯‵□′)╯︵┻━┻)223、流云公孙柔没有想到,自己运气突然就不好了。

上次让人挑唆大公主,果然她够傻、够听话,居然真的就去谋害皇长子,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宸珠阁传了太医,之后大公主也搬离了懿慈宫,——自己却没有落下任何把柄,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不知道的是,从当初她假装小产陷害薛皇后,皇帝和顾莲就对她起了忌讳,还只当自己事事做得天衣无缝,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这次就倒霉了。

倒霉遇到顾莲这个皇长子的亲娘,不光提前避祸,还特意让江真娘等人去试水,以便揪出幕后黑手!若只是这样也罢了。

毕竟只要小宫女悄悄走掉,再回到宴席上,或者回到公孙柔的寝宫,到时候无凭无据的,谁又知道是谁做的呢?但公孙柔运气很不好,麒麟的生母不是宫女出身,也没死,还是一个连皇帝都拽在手心的长公主!把宴席上的人数一点,各处宫门一封,弄得那小宫女没有去处,情知事情落败只能去寻死,偏偏还被巡逻的人抓个正着!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

偏偏又赶上有人推波助澜,把竹桥的一小片栏杆弄坏,直接叫江真娘落了水!公孙柔这一次的罪名可就大了。

惊慌恐惧之中,拼命哭诉,一定是那个小贱婢受了别人指使,故意诬陷臣妾!慌得朝皇帝连连磕头,心下也明白,自己这一次多半是抵赖不过了。

但人都是这样,不到临死之际,心里总会抱有一丝丝侥幸。

惊吓之下,公孙柔反而一改柔弱之态,趁人不注意,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叫豆蔻的小宫女,拼命掐她的脸,小贱*人,你敢攀诬我?!叫你不得好死……豆蔻反正都是一死,哪里还会忍受她的折磨?奋力将人推开,捂了脸,哭道:婕妤这又是何必?是你天天骂皇后娘娘是个贱*人,害了你的儿子,毁了你的容颜,又骂大公主是个小贱*人!还说贞嫔娘娘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勾引皇上,生下大皇子这个野*种……贞嫔娘娘?生下皇长子的夏氏正在旁边坐着,那是别人说得起的?自己正正经经的儿子,怎地就是野种?!徐离抓起茶盅砸了过去,给朕闭嘴!当即有人上前捂了豆蔻的嘴巴,她在泪光之中怔住,想着左右不过一死,不如给公孙婕妤上点眼药,叫她陪葬,同时多点罪名快点定案,自己也就早死早超生了——却不知道犯了皇帝的什么忌讳?公孙柔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这些话她不是没有说过,嘴上却硬气,反正说过的话放过的屁,谁有证据来着?只是朝豆蔻狠狠骂道:你编出这些下三滥的污秽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主子教你的!居然还敢……徐离没空听公孙柔辩白,冷冷吩咐,掌嘴!给朕打烂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公孙柔被人捏住了脸,左右开弓,打得一张俏脸通红,继而肿起,再接着嘴角流出鲜血来,皇帝仍旧没有叫人停下的意思。

直到扇得她彻底晕了过去,宫人这才顿住,等待皇帝的示下。

皇上!奴婢还有话说……豆蔻拼命咬了那宫人的手,哭喊道:是有关公孙婕妤使坏心的!生怕再被人捂住了,急急诉道:公孙婕妤早就不安好心,之前还让奴婢和绿俏在花园子里说浑话,故意说给大公主听。

她为求速死,竟然不惜将同伴也拉下水,说有了大皇子,太后娘娘和皇上就不要她了,说她连大皇子身边的丫头不都不如……果然,这段公案也落在了公孙柔身上。

顾莲勾起嘴角冷笑,——别人给自己泼污水可以不理论,只当是贱*人嘴贱,满嘴喷粪好了,但是谋算自己的儿子却断断不行!因而不肯轻易放过公孙柔,端了一碗凉茶,递给窦妈妈,冷冷道:让婕妤清醒清醒,问一问她,为何那般歹毒把桥给弄坏了?竟然安了心,要害了大皇子不成?这种时候,是求证中秋夜疑惑的最佳机会。

公孙柔再次悠悠醒来,浑身湿漉漉的好不可怜,怔了怔,才明白被人用茶水泼了,不由委屈哭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算哪门子的妻?少发梦了!窦妈妈冷笑打断她,将顾莲吩咐的话问了一遍,又故意套话,你让谁去弄坏的那桥栏杆?公孙柔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桥?什么栏杆坏了?顾莲从头到尾仔细打量着她,神色不似作伪,倒是和豆蔻的供词对上,——而且豆蔻情知要死,方才什么烂肚子的帐都说了,却没有这一件事。

看来……的确是另有其人了。

因见公孙柔这里撬不出什么有用消息,心下本来就恨不得撕了她,哪里还有耐心再多看一眼?只是看向皇帝,起身道:我先回去,皇上把这边的事打发了吧。

杀人投毒勒脖子什么的,有损斯文,自己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顾莲从侧门出去,身后传来公孙柔咚咚咚的磕头声,放声大哭,皇上,你从前夸臣妾舞跳得好,人也长得好,脾气也好……听到此处,不由轻轻一声嗤笑。

皇帝还说要一生一世对自己好呢!可一转眼,稍微惹得他有点不痛快了,还不是照样要拿弓来勒死自己?若真把甜言蜜语当一个宝捧着,以为是一辈子的依靠,到时候就会和公孙柔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女人呐,还是别太傻了。

******婕妤公孙氏阴谋毒害皇长子,嫁祸大公主,此案总共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就有了定论,——皇帝下旨废黜公孙氏的位分,白绫赐死!其父魏国公亦是受到女儿牵连,褫夺国公封号。

自此以后,公孙家不仅失去荣耀搬出了国公府,而且被皇帝冷落,儿孙们在官场上皆不得意,认真追究起来,都是公孙柔在后宫胡乱招祸所至。

但是公孙柔已死,公孙家的人恨她也是无益,于是满腔怨恨,都齐数转移到了其母公孙夫人身上,她原本就是继室出身,犯了众怒,连丈夫也不待见,虽然有个儿子但是年纪还小,根本帮不上忙,因而母子俩整天过得郁郁寡欢。

要是公孙嫣然知道了,只怕要道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惜她现如今做了叶东海的丫头,自称姓孙,改名晴娘,只盼老天开开眼,终有一日能够天晴散去头上乌云。

她虽是公侯小姐出身,但是在家就没怎么享受过矜贵待遇,除了衣食不缺,有几个丫头婆子伺候,实则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现如今自卖自身做了叶东海的丫头,身份固然卑微,但是叶家有钱,若论饮食起居也并不差,况且粗活重活也轮不到她去做,不过端茶倒水罢了。

反倒因为整天跟着四处山川游历,心情格外开阔,兼之叶东海是个好脾气的,宋三娘等人也不难相处,七七和宥哥儿又活泼可爱,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快乐时光。

宋三娘冷眼瞧着,这晴娘虽然名节上头说不清,到底并没有受辱,况且正当二八妙龄的大好青春,性子也甚不错。

因而私下与麝香等人商议了,不妨留心观察着,若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与二爷做了通房丫头也使得。

照二爷的情况,只怕三、五年内都是不会娶亲的,甚至十年也难讲。

一个男子正当盛年,身边怎么能没有个知疼着热的人?叶二老爷和叶二太太、叶五娘,并没有一直跟随,到了山东郡的长清,以前的宅子和铺子都在,那边风光山水也不错,因而便住下了。

叶二太太一心忙着女儿的婚事,才懒得去管继子。

叶二老爷还是那样不着边际,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小打小闹过一日是一日,只是叮咛儿子,不能三、五年都在外头闲逛,赶上年节什么的,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回来,大家一起团圆。

叶东海应了,继续带着一双儿女四下游历,顺便巡视旗下各大商号的生意。

因而身边就只得宋三娘和麝香等人,算是能拿主意,她们都是心疼叶东海,一心要找个人服侍她,瞧着晴娘不错,便都存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成全之意。

偏生叶东海的心不在这上头,公孙嫣然也没想过,两个人倒是主仆一般混着,暂时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公孙嫣然自己是不能生育的,瞧着七七和宥哥儿没娘,不免心生怜悯,因此平日也就特别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儿。

为着这个,叶东海不免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们一行人时走时停,加上秋高气爽正是出门游历的好时节,每天日子过轻快,对于京城皇宫里的惊心动魄,根本一无所知。

而眼下的皇宫大内,经过了公孙柔谋害大皇子和大公主事件,众人都是格外的谨慎小心,反倒呈现出一片奇异的风平浪静。

今日天气晴好,邓峨眉让人搬了椅子在庭院里晒太阳,秋日凉爽,太阳温暖和煦并不毒辣,一半树荫、一半阳光,洒在身上真是说不尽的舒坦自在。

茯苓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指使两个小宫女在旁边烹茶。

她的父亲虽然是邓恭的下属,但从源头说起,却是已故的邓夫人娘家同族,不仅有扯不断的亲戚关系,还有一份知遇之恩。

因而才会对邓峨眉言听计从,跟她一起冒险。

此刻主仆两个坐在积年古树下面,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喝茶,皇帝委派的那个紫藤远远的站着,并不过来打扰。

那几个分拨到东西六宫的特殊宫女,除了沈倾华知道内情,特别叫皇帝忌讳,让黄梅行动形影不离之外,别的几个相对要松泛一些。

不一会儿,茶好了。

茯苓撵了小宫女们下去,亲手倒了一盏,奉与邓峨眉,娘娘请用。

不动声色状若闲聊,低低声道:已经过去三天功夫了。

嗯。

邓峨眉淡淡打断她,不必提,等着便是。

自己的耐心一向很好。

不像公孙柔那个蠢货,明知道皇帝只有那一根独苗,居然傻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下手,要说对薛皇后的恨,自己可比她来得深刻多了——也还没慌呢。

没把握将自己撇干净的事,从来都不做。

不过心里也有些烦躁,不知道皇帝为何还要留着薛皇后?这么半死不活,半疯不傻的,不像是因为有恩情,倒像是留着下什么棋的。

可是薛家的人都死光光了,能有何用?这件事想不明白,另外一件事却是忽地被点醒了。

瞧着皇帝对皇长子在乎的程度,或许……自己先前想错了,如果也能有个一男半女傍身的话,说不定位分还能再升一升。

这个还不是最要紧的,若是能够让皇帝把惠嫔的权力分出来,自己手头有了人,在后宫里行事就更方便了。

但是引诱男人这种事情,自己并不擅长。

邓峨眉一时陷入沉思。

顾莲也在沉思,亦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和谋划。

公主怎么了?窦妈妈见她眉头微蹙,上前问道:瞧着公主这几日神思恍恍惚惚的,胃口也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压低声音,那个祸害已然除去了,公主也该宽一宽心才是。

顾莲转动着手上的翡翠镯子,胡乱绕圈儿,怎么宽心?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藏在后头不出来呢。

窦妈妈一阵默然,继而道:虽如此,公主也该好好安歇才是。

顾莲哪有心思安歇?不过心内灵光一动,窦妈妈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面上不做神色,只是恹恹道:昨儿夜里做梦没有睡好,你去让人铺床,我再卧一会儿。

等到下午徐离过来的时候,顾莲还在睡。

怎么了?他问。

合欢回道:公主说昨儿夜里没有休息好,午膳后就睡了。

徐离也没在意,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她睡着,便没有进去打扰。

不过一日不在意,三、五日便觉得有点奇怪,再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询问,怎地这般贪睡?莫不是……急忙叫了太医来诊脉,却是失望。

公主殿下大约是没有休息好,夜梦多,所以白日里才贪睡了一些。

顾莲隔着双层锦缎绣花帘子,懒懒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开一副安神凝气的汤药,晚间我再早些睡便是了。

这些日子拼着晚上不好好睡,总算见了成效。

窦妈妈领着太医下去,开药方。

徐离担心道:怎地夜里睡不好?就是……顾莲低眉,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窝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最近总爱做一些噩梦,总梦见……顿了顿,兴许是被麒麟的事吓怕了。

再者我担心,若那桥头的栏杆不是公孙氏弄坏的,又会是谁?那人还没有揪出来,回头再想出鬼点子害麒麟,可怎生是好?想来想去,真真自寻烦恼。

徐离搂了她,要不……你回公主府去住几天?顾莲是想回公主府去住,却不是几天。

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样跟徐离开口,让他也站在自己这一边,才能说服太后,还没张嘴,外面就传来合欢的声音,启禀皇上、公主,襄嫔求见。

徐离忙了半天刚过来,正在温存,不免有些不耐,她倒是会挑时候!也罢了。

顾莲反倒劝他,襄嫔不会无缘无故过来的,既来了,必有正事,想来多半是为着大公主吧。

婉声道:你若不耐烦,只在里面呆了,我出去与她说几句便打发人走。

说着,下床穿了绣花缎鞋。

徐离颔首,别坐太久,累着了。

顾莲抿嘴一笑,哪儿有那么娇贵?我又不是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

披着衣服到了外面,在邓氏面前无所谓整整齐齐,反正之前在观澜阁,整天做伴的,什么疲懒的样子她都见过,坐下问道:何事?邓襄嫔一副头疼的样子,最近大公主不好好儿吃饭。

顾莲是了解她的性子的,不会小题大做,既然专门过来说这件事,想来大公主怕真是有些问题了,因而问道:有几日?平日都吃多少?约摸中秋那天过后,大公主就不大爱吃饭。

邓襄嫔回想了一下,说道:起先妾身想着宴席上吃得多、吃得腻,便让人做的清淡一些,想着清清肠胃过两日便好了。

最近还是不好?是啊。

邓襄嫔愁眉不展,哪知道过了这些天,大公主的胃口越发不好,越吃越少,昨儿叫太医瞧了,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眉色十分担心,眼瞅着,十来天功夫就瘦了一小圈儿。

224、烈焰不怪邓襄嫔着急,如今她是大公主的养母,且自己这个位分还得仰仗大公主,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自己少不了是要吃挂落的。

可是这种事,顾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又不是神仙,她自己怎么说呢?从前喜欢的也不爱吃了吗?就是都不爱吃了。

邓襄嫔眉色担忧,近身道:妾身总觉得怪怪的,只怕是什么人做了手脚。

顿了顿,可是,又无凭无据。

忽地眉头挑了挑,妾身猜测……这句话刚开口,便见顾莲摇了摇头,反手往里面指了一下。

心里顿时咯噔一沉,皇帝在里面!那么无凭无据的猜疑就不要乱说了。

慌得临时改口,妾身猜测着……声音却尽量平静不变,是不是最近宫里才死了人,有些晦气,大公主小孩子家家的,又娇贵,所以冲撞着了。

顾莲皱眉摆手,别说了。

打断她,故作严厉的样子,皇上最不爱听这些乱力鬼神的东西。

再说了,公孙氏是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冲撞大公主?再不好好悔改,只怕下辈子连个人胎也投不得。

邓襄嫔忙道:是,都怪妾身想多了。

这事儿你来问我,我也没法子。

因为皇帝在里面,顾莲有些话不便说,加上心里另有一个盘算,便朝对方做了手势,示意改个时间再说,这样吧,你会再换个太医瞧一瞧。

不管怎样,清粥小菜也要吃一些,别饿着了。

邓襄嫔领会其意,忙道:是妾身没有养育过孩子,慌乱了。

你回去照顾大公主罢。

顾莲摆了摆手,看着她出门,方才翩翩然回了寝阁,瞧见徐离正蹙眉坐在床边,上前婉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大公主?想起锦绣,徐离的心情有点复杂。

自己和薛氏的关系一直不好,那时候让她生下孩子,是因为膝下没有子嗣的缘故,结果却是一个女儿。

当然了,当初没有想到会和莲娘在一起,还会有了麒麟。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庆幸锦绣是一个女儿,不然她占了嫡长,自己倒是不好安置这块骨肉。

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要说多少感情,也是没有。

一则对其母是打心底的厌恶,偏生锦绣还长相肖母,二则从来没有陪伴过女儿,只逢年过节见一面,上来喊自己一声父皇罢了。

可是不论如何,终归也由不得别人算计了去。

徐离起身,你歇着,朕去瞧瞧。

顾莲温柔一笑,听话柔顺的由他扶着躺下了。

看着那个高大欣长的身影走了出去,只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摇晃。

收回视线,落在层层叠叠的床帏上头,华丽的玫瑰紫绣金线花纹,一闪一闪的,与床头美人觚里的**桂花相映成趣,却透着一缕淡淡落寞。

顾莲平静呼吸,纤长的睫毛轻轻的眨了一眨,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笑意。

做为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徐离,他有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后宫嫔妃,他的儿女,自己不过是他人生里一小部分。

有,是一个情趣儿。

没有,照样活得多姿多彩。

而自己和麒麟的一切,却都要仰仗于他,他是自己**俩的天和地,立足之本,所有屏障的支撑,——不对等的位置,注定不会有对等的感情。

顾莲这会儿睡不着,端了甜白瓷描金边儿的茶盏,喝了几口,十指纤纤上面涂着嫣红色的蔻丹,和白色茶盏对比,有一种白与红的清晰撞色之美。

合上茶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眼前再次浮现出西林猎场的那一幕,那根隐形的弓弦,仿佛日日夜夜都悬在自己的脖子上,时刻敲着警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万劫不复!******大公主最近不爱吃饭,太医瞧不出端倪,皇帝过去瞧了,一样没招。

除了让邓襄嫔仔细照顾着,吩咐御膳房饮食再精细一些,再服用开胃的丸药,暂且别无良方,只能将就这样留心观察罢了。

偏生顾莲这段时间也寝食不安,人恹恹的。

再加上那夜皇太后晕了过去,虽说过后太医说没有大碍,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是千金之躯,自然要格外认真保养一阵。

一时间,皇宫里便多了一老一大一小,齐齐三个病号。

偏这三个都是矜贵无比的主儿,皇帝亦是牵挂烦忧不已,因而整个宫中上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别说大声说笑,就是高声一些说话也要挨顿训斥——弄得一片愁云忧雾。

再说顾莲这边,原本只是装病想要找机会搬出去,没成想大公主真病了,又找不着头训,心下越发担忧不已。

于是找到皇太后,细声说道:说起来,上次把那九曲桥弄坏的坏种子,现在还没找出来呢。

我这些天心里日夜不宁的,睡也睡不安生,生怕麒麟再遭了暗算……低头哽咽了一会儿,还请母后体谅女儿一回,麒麟才得三个月,巴掌大的人儿,我实在是害怕的紧,一颗心都要给揉碎了。

皇太后最近的精不太好,加上之前受了惊吓,听她一说,亦是心有不安,——皇帝才得这么一点点儿骨血,多一分都没有,想想之前的那些飞来横祸,越发胆颤心惊,也是神色不安起来顾莲见她脸色微变,趁机道:最近大公主一直病着,偏生麒麟太小,留在宫中只怕过了病气,不如带出去静养一段时日。

怕她不应,补道:等大公主这边好些,女儿再带麒麟回来住。

到底大孙子要紧,皇太后最近也着实给惊吓住了,又怕真的再过了什么病气,三个月大的水泡儿,哪里经得起折腾?最终点了头,也罢,你们且出去住着,少让那些祸害惦记麒麟,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

顾莲赶忙应道:女儿必当精心照顾麒麟,不让母后和皇上担心。

你且去。

皇太后点了点头,过几天宫里清净了,哀家再让人去接你。

又道:外头若是短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叫人来宫里取了过去。

顾莲心里自有一番计较,面上却道:是,女儿记得。

到了下午,便让人收拾东西出宫去了。

徐离腾下手中的事务,亲自送了他们**回到护国长公主府。

前段时间,一直被宫里的事闹得不清净,想着难得一家子三口在外头,当夜自然是不回去的。

不过因为顾莲身体不好,晚上也没敢纠缠,倒是老老实实搂了一起睡,次日天不亮,再早早的起来上早朝。

顾莲不便一出宫就生龙活虎,好生调养了十来天,方才慢慢回转。

麒麟虽然暂时安置在外头,但是自己还是要不定期回宫请安的。

这日回去,皇太后又接着上次的话说起来,皇上虽然得了天下,得了江山,子嗣上头却实在单薄,这便是根基不稳的隐患。

她道:你劝劝皇上,总归是要多留几分血脉才行。

顾莲心里拧了一个疙瘩,面色不显,微笑道:母后说的是,听说皇上前段瞧着小管贵人不错,圣眷浓厚,兴许她……皇太后见她打马虎眼儿,有些不快,别提什么小管贵人了。

皱了皱眉,那会子皇上还不是跟你怄气,才去找她,这会儿气消了,早把人给丢到脑后面去。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郑重,你何苦跟她们计较?只要皇上心里头爱重你便是了。

是。

顾莲应了,做出羞赧的样子,等会儿女儿就去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况且这段时日我常住外头,也不打扰他的。

等到回了宸珠阁,一个人坐在花窗前面静默,半晌才把心头那口气给散了。

听太后的意思,自己是一个红颜祸水、魅惑圣心的主儿。

却不想想,当初又不是自己哭着求着要进宫的,是他儿子强抢了人来,孙子也替他们生了,——还不够,还要自己去劝皇帝雨露均沾、开枝散叶,所谓贤良淑德。

真真可笑!自己拿什么去贤良淑德?!若是自己做了正妻的位置,劝一劝,兴许还能落个贤良的美名儿,也不算亏!可是以自己现在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再假模假样假矫情,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只怕分分钟就要掉到冰窟窿里!连带儿子,一样要跟随牵连身受其祸——行,自己会劝的。

等着徐离下了早朝过来,摸到宸珠阁腻歪缠绵的时候。

顾莲便勾了他的脖子,缠了他的腰,呵气如兰与他说道:母后再三让我劝一劝你,要记得雨露均沾。

看着他,抿了嘴儿笑,话……,我可是已经带到的了。

徐离看着眼前这具藤蔓似的柔软身子,斜飞入鬓的眉,水波潋滟的明眸,一咬就会出水的樱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雨露均沾?反倒暧昧笑了,来……,让朕把雨露都沾在你身体里,一准儿匀匀的……衣衫碍事,很快褪得干干净净。

顾莲心中有气,反倒比平时更多出几分水样柔情。

惹得徐离心中欲*念大发,加上这些时日空旷着,越发忍不得了。

一面亲嘴咂舌的挑逗,一面伸手摸向下面的花房,用手指不住挑弄,带到花露潮湿,便掏出自己那□的物事入了进去。

九浅一深、九深一浅,一个撑着床榻用力进进出出,一个抓紧床帏弓起身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弄将起来,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顾莲想起雨露均沾的那些话,不由一阵冷笑。

伸手掐住徐离的欣长结实的后背,用了力,嵌进肌肤里面,微微喘息低吟,你不是想再生一个小老虎,小豹子的吗?一阵又酥又麻的快感袭来,不自控的嘤咛一声,断断续续接着道:那、那……,你……,还不快些……徐离亦是到了美妙之处,哪里还经得住她这话撩拨挑逗?越发卖力的狠入急出,却控制着,不肯就此把自己交了,手上一用劲儿,让身下玉人儿换了个姿势。

自己的胸膛紧贴她那光滑的脊背,一手握了酥*胸,一手扣了她的香肩,又进进出出了几百下,呼吸渐渐粗重起来……顾莲被他弄得身上香汗津津,口中娇喘微微,侧着脸儿,一双流波妙目似睁非睁,间或有低低吟哦溢出,夹杂在男人的闷声喘息之中……你过来……,看着朕!徐离再次忍住了,快速把她翻成面对自己,继续那快要压抑不住的浪潮,在她的身体里用力嵌入进出,喘息道:刚才说什么?朕……,还怕了你不成?你想生几个,便生几个……撞击到最后,已经响起了清晰的啪啪水声。

顾莲修长的双腿缠住他的腰身,吃吃娇笑,那……,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徐离受她言语上的刺激,再也忍不住,身下物事跳了几跳,最终把那滚烫的液体喷洒在了花房深处,激得她亦是一阵剧烈收缩。

顾莲张大嘴喘息着,感受着潮水渐渐退去的美妙余韵……一双明眸光线迷离如雾,看向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十指纤纤宛若葱管,抚摸那结实匀称的男子身体,不由勾起嘴角一笑,不就是免费**皇帝的日子么?其实……,这样也不错——真的不算太坏。

徐离浑身汗水躺在床边休息,有些口干,端起旁边备好的茶水喝了几大口,歇了一阵,才侧首问,这些日子,你还在喝着那汤药呢?顾莲点了点头,且养一养身子罢。

方才说生什么小老虎、小豹子,不过是调笑之语,其实这会儿根本不想怀孕。

为自己身体着想只是一层,更深一层,眼下麒麟才得三个来月,还是奶娃娃,要是自己再次怀孕,谁来细心照顾他?到时候顾及着身孕,必定大小琐碎都不让自己管,又是静养云云,一年多都照顾不了麒麟。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已然走上这条路,断不能大意把小命和儿子给赔进去了。

怎么着,也得等麒麟三、四岁以后,等后宫格局安宁一些,等自己牢牢的站稳了脚跟,再想要不要继续生孩子的事儿。

只是这一番心思,却不必跟皇帝事无巨细的提起。

徐离赤*身裸*体的搂了她,两人身上都有汗,黏乎乎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不过呢,这会儿朕也舍不得叫你怀孕。

你嘴里总没好话,别说了。

顾莲侧首瞪他,伸脚胡乱踹了一下。

徐离乐呵呵笑了,一把抓住那白皙如玉的玉足,握在手里把玩,脸上却是一派正经认真,说道:你最近仿佛又瘦了不少,是得好好的养一养身体,应该的、应该的,朕也心疼你。

顾莲的脚挣了几下,不但没有挣开,反倒失守让他插了一条腿进来,紧贴那滚烫湿润的花房,一阵尴尬别扭,拿开!偏不。

徐离威胁她道:别扭,再扭又勾出我的火儿来了。

顾莲只得由着他亲昵抚弄一阵。

等到徐离温存够了,稍作收拾,抱她下了床去找早备好的热水,一面帮她清洗,一面抱怨,又娇气,又奇怪,不让别人进来服侍,每次都累得朕亲自动手。

顾莲夺了他手里的帕子,撇嘴道:我还嫌你洗得不干净呢。

徐离顿时气结,反了你了!******顾莲根本不想在宫里多呆,更别说现下麒麟还留在公主府里,因而陪着徐离吃了午饭,等他走了,又叫了邓襄嫔过来问话,得知大公主还是老样子饮食懒怠,找不出什么原因,便叫她仔细留心观察,然后自己早早的出了宫。

浩浩荡荡的公主出行仪仗队伍走到半路,忽地停住了。

一名宫人飞快的前去打探了,回来道:有人在外面酒楼打架**,失了手,打死了一个人,现下两家闹将起来不可开交,半条街都被堵住了。

顾莲微微皱眉,与窦妈妈吩咐道:别理会,咱们换一条道回去便是。

——看热闹什么的就算了。

这一绕,便绕出了一段不知情的意外。

按照长公主出行的规格,什么驾车的、护卫的、依仗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将近百来号人,一般窄小的街道实在不方便通过。

偏生今儿**的两家来头不小,越闹越大。

这边长公主回府的队伍便多绕了几条街,正好打从嘉元大道经过。

顾莲心下鬼使神差的,又或许是一直惦念不能忘怀,路过之际,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瞧去,听说叶家后来彻底分家,二房的人在这边置了一所大宅院。

不负所望,终于看到了挂着御赐牌匾的安顺侯府。

怎么回事?顾莲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红漆大门,门口连一个小厮都没有,竟是一副无人空置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叶东海……,还有七七和宥哥儿!难不成……,为着上次自己见了七七,徐离心头不快,就……,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一面安抚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可是心慌慌、意乱乱,当即叫人,快去前头问一问,安顺侯府怎么没有人?窦妈妈忙把人叫住了,等会儿再说。

回头与顾莲低声急道:公主慌乱了,这个时候贸贸然去问话,岂不叫人生疑?不若我们回去,留下人悄悄打探便是。

顾莲心慌意乱忍不住,又怕莽撞给叶家招祸,心下几番挣扎权衡,方才喝道:速回公主府!快一点!好在公主府的人颇有效率,这边顾莲前脚回了公主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打探的人就回来了,喘息禀道:说是叶家的人都搬走了。

搬走了?顾莲的心落下去一半,又悬起来。

225、猜忌是。

打探消息的宫人回道:听说七月上旬就搬走了。

七月?顾莲妙目流转,七七生辰的时候还见了面,也就是说……因为自己见了七七以后,徐离不痛快,然后跟自己闹别扭,紧接着就把叶家的人撵走了。

这样子,自己就再也不会见到叶家的人!再也不会让他心烦。

顾莲用力握了拳,纤长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面,一阵阵刺痛,手上忍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这是失心疯了吗?自己只是见七七和宥哥儿,又不是见叶东海!连这个也不允许?口上答应的好好儿,背着自己却又是这样!窦妈妈打量着她,小声道:公主……都滚出去!顾莲奋力一拂,手边的茶碗茶盏叮咚乱响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渣子,忽地猛然抬头,妈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其余的人一水儿的退了出去。

窦妈妈正在收拾残局,听她这么一问,忙道:并不知道。

急急辩解,这些日子奴婢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也没见过外人,整日里心思都放在大皇子身上……罢了,不用说了。

顾莲有些无力,挥手道:你也出去。

窦妈妈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还能背着徐离,来偷偷儿的告诉自己吗?说起来,长公主府的侍卫、宫人一千多号人,又有哪个是自己的人?他们服侍自己尽心尽力不假,但却都是徐离安排的棋子。

顾莲忽地悲从中来,有一种天地苍茫忙不知去处的惶然。

静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后面偏殿。

江真娘正抱着麒麟逗着玩儿,旁边几个小宫女在一起凑趣,热热闹闹的,麒麟三个多月了,喜欢被人竖着抱,不喜欢横抱或是躺着,眼下和乳母玩得十分开心,不时呵呵的笑上一、两声。

给我。

顾莲上前抱了儿子,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见她脸色不是太好,不敢多问,慌不迭的无声出了门。

麒麟穿了一身杏黄色的小袄,上衣和裤子一般花色,衬得眼睛乌黑宛若水洗过的宝石一般,晶莹闪动,咧了嘴笑的时候,还是只得两排粉色的牙床。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顾莲瞧在眼里,忍不住一阵难抑的心酸,在那粉嘟嘟的面颊上亲了亲,掉泪道:从前是娘说错了,娘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只有你了……,我的麒麟……麒麟抱了她的脖子,一颗小脑袋扭来扭去的,丝毫不能感应到母亲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因为母亲没有像乳母那样逗他玩儿,有些不耐烦,伸着小胳膊胡乱挥舞着,抓住母亲的头发乱扯起来,以为是个玩儿的。

顾莲吃痛,只得慢慢的把那小手分开,含泪笑嗔,小混蛋!麒麟听不懂,咧了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顾莲看着那白玉一样的小包子脸,哪怕肉乎乎的,仍旧看得出徐离的轮廓来,忍不住一阵心情复杂。

或许……自己真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这样牵绊着,再无一丝洒脱和快意。

可是那时候情正浓、意正甜,又哪里会想到今日?当初他求而不得,自然是凡百的事情都依着自己、让着自己,七七也可以抱到宫里来养着,还封了永泰郡主。

后来他都得到了自己,发觉和别的女人并无太大不同,还让自己为他生下孩子,就算他再撒手,自己也是寸步难行离不开的。

所以……他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自己不过是见一见女儿,还应了他,一年只见两次而已。

他却仍然不痛快,一粒沙都容不下,居然背着自己,生生的把叶家人全部逼走!顾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角笑容嘲讽。

也好,早一点看清也好。

窗外清风徐徐,一点一点吹凉了顾莲的心,静下来以后,情知今天打探的事瞒不过徐离,毕竟窦妈妈等人可用而不可靠。

与其遮遮掩掩弄得做跟贼似的,让自己委屈,再让徐离不痛快,倒还不如……还不如……趁势为自己再多争取一点东西。

*******细细的说一遍。

是。

一个青衣小厮隔着竹帘,与后面的主子回禀道:奴才一直在安顺侯府门前守着,得了报信以后,没多久护国长公主的队伍就过来了。

奴才仔细瞧着,长公主路过安顺侯府时,召了人过去说话,像是吩咐了什么,但是接着又走了。

怕主子着急,赶忙说到下文,但却留了人,只隔了一会儿,那人就摸摸索索过来打探,门口的老苍头回了话,告诉那人叶家七月上头已经搬走。

嗯。

竹帘后头是一个华丽衣服的妇人,问道:你们没有露马脚吧?奴才不敢。

青衣小厮忙道:只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敢说。

自己的爹是府里大管事,自个儿放着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混去当守门小厮,不就是为了替主子办成这件事么?断然不会误了。

那就好。

华衣妇人淡淡道:下去领赏。

又厉声叮嘱,站住!且记得嘴角严实一点儿。

是,奴才明白。

青衣小厮赶忙退下。

心下只是迷惑,这护国长公主都跟叶家恩断义绝了,还能有什么牵挂不成?偏偏主子把此事看得要紧,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叶家的人搬走,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用处。

回去问了父亲一句,却被重重训斥,再多问一个字,就叫人缝了你的嘴!说到此事,其实那华衣妇人自己也不甚明白。

只是按着吩咐行事,末了,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把最近的各种情况细细说明,封了口儿,叫来下人吩咐道:仔细一些,去罢。

******过了几天,徐离抽空来护国长公主府看人。

病了?是。

窦妈妈吞吞吐吐的,搓着手,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是不巧,并非公主存心要去瞧的,偏赶上了。

回来便吃不下、睡不香的,这几天里,总是一个人搂了麒麟,在屋里……,出来时眼圈儿都是红的。

徐离脸色微沉,似有不悦。

窦妈妈怕两人再闹僵了,底下的人也要跟着一起受牵连,因而劝道:皇上且容奴婢说几句。

细细声,一面说一面打量皇帝的脸色,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便是不念叶家一分好,可那……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担心?若她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也不值得皇上爱重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徐离心里当然明白,但是明白不等于要欣然接受,冷冷道:骨肉?现如今麒麟才是她的孩子。

窦妈妈一怔,倒是不敢再继续多说了。

心道,自己可别弄巧成拙才好。

又惦记着里面那位,千千万万别再闹小性子了!跟了皇帝,孩子都生了,哪里还容得你再闹小性子?何苦来哉?倒是弄得大家不痛快,真是自找苦吃。

然而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果不其然,皇帝进去没多会儿里面就吵了起来。

窦妈妈赶忙撵了人,自己想听又不敢,更不想放了不知情的人闯进去,只得老老实实守在门口,隐隐听着,里面仿佛还摔了东西!啪的一声,一个镶金边的青花瓷茶盏遭了殃!茶水溅了顾莲半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色挑金线贡缎绣裙,洇上暗色茶渍,叫人看了好不可惜。

可是屋里两人谁也顾不上裙子,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眼里都是怒火,像是双方都气得不轻。

这都几年功夫了?还是整天念念不忘叶家那一茬儿!是么?顾莲不客气的反问,当初是谁在观澜阁口口声声,说天下骂名自己来担,七七也要替我照顾着?后头又是忙着要封郡主,替人认义女?这会儿变了一个人似的,连面都不让人见,还生生的把人撵出了京城!她冷笑,我竟不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的!徐离一时语塞,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自己是说过那些话,可是……顾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冷冷说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之前求而不得,现在已经得到了么?我还生了麒麟,怎样也是翻不出你的手心的,对不对?!所以从前说过的话,都可以当屁一样放了!你……徐离气得脸色发青,上前揪了她,你再说一遍?!我说你说话好似放屁!顾莲穿了一身浅粉色的素面小袄,配着月白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柔柔弱弱的,好似一朵随时会被揉碎的娇花。

但是目光却凌厉得紧,直勾勾看着他,我说完了,你随便。

凄婉一笑,反正……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也不是头一回了。

徐离瞧着那张素白憔悴的脸庞,手上松了松。

我……我怎么会相信你?顾莲一脸失魂落魄的,眼泪流下来,那时节我恨你也罢了,随你怎样,心里头还有一份恨意支撑着……越说越是伤心,现如今,这个样子……眸光闪动,是说不尽的伤心和委屈,却原来是信错了人,给错了心,终归是得到就不值钱了。

徐离吃软不吃硬,气势不觉缓了下来,胡说什么?朕没有那样想过。

没有?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没有?顾莲伸手推开挡道的他,却推不动,气恼之下从身边绕过,要出去。

刚走了两步,就被稳稳的抓住,不由恼道:放开我!挣扎之下,脚底踩滑猛地摔了下去。

啊……!青花瓷的碎片扎进了手掌里,不由吃痛惊呼。

怎么不当心?!慌得徐离将她一把扶了起来,看着那鲜血染红的素手,急急喝斥她道:别动,当心碎片揉进肉里面去。

一面朝外喝斥,来人!传太医,公主让瓷片扎着手了。

顾莲的眼泪啪嗒乱掉,哽咽道:你既然厌弃了我,又管什么?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捶,放开!你不是腻了吗?看我不顺眼吗?赶紧地上拣一片起来,划了脖子,死了你就甘心清净了。

又哭,句句都是骗我的,没有一句话真心能信……好了。

徐离被她磨得没了脾气,你要使性子,等把手上包扎好了再说。

等太医过来却不让进,自己拿了镊子纱布,让人打了清水,替她清洗,一面哄着让她忍疼别乱动,一面仔细检查皮肉,确认没有碎片残留才包扎起来。

然后给她折了袖口,让其躺下。

朕不是骗你。

徐离在床边坐下,说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

我待你一片赤诚之心,自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的,心无旁骛才好。

看了看她,你方才说朕撵了叶东海离京,却是没有的事。

顾莲恹恹的,微微垂下眼帘不言语。

徐离所求,不过是教她一心一意只装着自己,听她先前那一番话,并不是为着叶家的人跟自己生气,心里早软了。

但是叶东海离京的实话却不能说,又道: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叶东海已经跟黄氏和离了。

和离?这件事顾莲的确不知道,大吃一惊。

是的,就在七七生辰的前一天。

徐离决定撒一个谎,好哄得她彻底断了牵挂叶家的念头,你总是惦记着叶家那边,朕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没有让人告诉你。

然后道:后来过了几天,叶东海就带着家里人离京了。

顾莲半晌回不过神来,问道:为什么?不清楚。

徐离淡声道:回头你可以问问黄大石。

黄大石就在公主府里面当值,不过片刻,就传了过来。

起初是叶东海不让蝉丫生孩子,蝉丫气得病了。

后来他说这样彼此看着两两相厌,加上没有圆房,不如让蝉丫另外嫁人,也好过一辈子在一起煎熬。

我气不过,就去叶家揍了他一顿,然后听娘说起,当初是蝉丫求你赐婚的,叶东海很是上火。

反正……反正最后就和离了。

顾莲不由一时怔住。

难道说,这件事完全不与徐离相干?只是因为叶东海跟蝉丫和离,伤了心,或者又想到自己为徐离生了孩子,看着心烦,所以一家子就搬离了京城。

可是徐离有私心也罢了,叶东海怎么就不想一想,他走得远远儿的,自己今后要怎么去见七七和宥哥儿?这是古代社会,不是现代坐一次航班就能随便飞的。

难道他恨自己到如此地步?竟然……再也不要自己见儿女的面了。

顾莲原打算闹一闹,然后借着受伤,再病上一回的。

一则揽一揽徐离的心,让他对自己更加难舍难弃;二则借着自己生病,徐离势必要退让一步,也就好把麒麟多留下来一段时日;三则宫里大公主的厌食之症还没好,稍微借一下力,自己和麒麟就能在公主府常住了。

却没想到,扯出这么一兜子的过往之事。

这下子,不免真的病了。

徐离见她面上镇定却难掩神伤,不免吃味儿,可是想到能断了她的念头,彻底的揭了叶家这个脓包,只得勉强忍了。

加上叶东海离京的确是自己使了手段,心下总算痛快了几分。

因而反倒退让了一亩三分地,你也别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七七和宥哥儿去了哪儿,朕都与你打听出来。

忍了忍气,只一件,往后可不许跟朕怄气了。

顾莲看着他,皇帝虽然满脸的不痛快,到底让了步,于他来说算是难得的了。

再用现代社会那些标准去衡量,未免过了些,因而颔首,我听你的。

但凡这世上的夫妻、恋人吵架怄气的,只要你退一步,我让一分,也就海阔天空揭了过去,若是一味拧着,反倒伤了彼此结下了仇。

这两人都不是那种不拐弯儿的,如此一来,关系便缓和了几分。

徐离见她服了软、收了心,面色憔悴,又才受了伤,一副柔柔弱弱的娇俏样子,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虽然还有不快,却也心疼。

于是打起千百分的耐心,只事事依着她,时时顺着她,——不等她提出来要留麒麟在外头,便先许诺下来。

回宫不跟母亲提起她的病,说是在外面养着,母子两个气色都好了许多,加上最近宫里不清净,索性多住一段时日再回来。

皇太后虽然挂念着大孙子,不过眼下,另外有一件火烧火燎的事要办。

一时间,实在分不出神来多管了。

******九月十二,乐宁长公主下嫁驸马都尉云子卿。

内里说起来,这才是皇室真真正正的头一次嫁公主,毕竟顾莲是个假瓤儿,皇太后有意要办得隆重一些,连带把对徐娴的遗憾一起补进去。

徐姝漫不经心,只是由得别人忙得跳脚去折腾。

恍若这件大喜事跟她没啥关系似的。

从早起装扮被人摆置,一路热热闹闹的复杂仪式,和新郎官对拜叩首,隔着大红色的销金线盖头,只看见公公婆婆的袍子下摆。

送回洞房后,徐姝按规矩等着云子卿揭了盖头,嘴角笑意盈盈。

众人少不得要夸一番,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云云。

徐姝一直强打耐心等着这些人散了,好在是公主和驸马成亲,没人敢闹,不多会儿便结束出去了。

云子卿照例要出去敬酒的,温声道:你若饿了,先自己吃一点东西。

徐姝笑了笑,知道,你且去罢。

临出门前,云子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早先在西林猎场的时候,总是隔着一层面纱瞧不真切,此刻见了真容,盛装丽服之下的乐宁长公主,倒是有些叫人惊艳。

和皇帝约摸有七、八分像,却因是女儿身,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娇美的,除却眼角那一丝隐隐凌厉,倒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儿了。

只不过……纵然是一个天仙儿,也终究还是比不得她。

心下一黯,面上却微笑道:公主殿下歇着,臣先出去敬酒很快回来。

徐姝哪里管他几时回来?等人一走,便叫宫女服侍自己卸妆梳洗,按照平时的起居习惯,吃了东西,早早的便就自己睡下了。

慌得乳娘成妈妈劝道:公主虽是天家女儿,但嫁了人,也要时时敬着夫君,好歹等驸马回来再睡。

妈妈越发罗唣了。

徐姝语声清脆,带着一丝发火之前的不满,且出去,莫要扰了我歇息。

她是一个霸王似的性子,唬得成妈妈不敢多劝,摇头出去,这边叫了心腹宫女璎珞,伸手道:东西给我。

璎珞一脸瑟瑟不安之色,取了一个盒子来,低声道:公主……这……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驸马生气……放屁!他敢?!徐姝瞪了她一眼,恼道:出去,没你的事儿了!自己打开那盒子,用尖尖手指捻起白色绸子的一角儿,抖开了,看着中间那团暗红色的血迹,不由嗤的一笑。

继而想到,等下云子卿该不会怀疑自己失了贞洁吧?哼!随他在肚子里怎么想,可要是敢面上带出一分,嘴里透出来半个字,那就别怪自己不念夫妻情分!自己可不介意做个寡妇。

随手将那元帕撂了,合衣倒床就睡,别说,从早起天不亮就开始忙,还真的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云子卿喝得醉醺醺回了洞房,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公主娇妻已经睡下,叫人跌破眼珠子的是,旁边还扔着一块沾了血的元帕。

这是……你回来了?徐姝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我好困,先睡了一会儿。

指了指那块元帕,明儿早起,把这个拿去交差便是。

言下之意,根本不打算圆房。

饶是云子卿对婚姻生活有过千百种幻想,也断然没有这一种!可他性子还算沉着稳重,况且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一惊一乍的也没什么用。

因而端了清茶喝了一口,醒了醒酒。

徐姝自己卷了一床绣花喜字被,斜斜看着他,你也别急,且忍个一年半载,把面上情儿做足了。

勾起嘴角笑了笑,到时候我的侍女里面,你挑一个,我亲自送与你做侍寝丫头,也算对得起你了。

既然彼此是谈生意的,往后相处的时间又多,当然还是和和睦睦的更好。

云子卿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意思却听明白了。

他看着娇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姝却没有耐心等他回答,说完话,自顾自便翻身睡下,还真是心宽的紧,没过多会儿,就响起了细细的均匀呼吸声,竟然睡着了。

云子卿坐在床边,半晌了,方才目光复杂的轻轻一笑。

226、风起萍末次日一早,小夫妻俩一起进宫叩见太后。

行了礼,徐姝故意碰了云子卿的手背一下,呆子,起来了。

这般亲昵,落在皇太后眼里自是欢喜非常,反倒嗔道:不许对驸马无礼。

招呼云子卿在旁边坐下,姝儿打小就是一个任性的,你多让着她一些。

云子卿赶忙站起身来回话,微臣不敢冲撞公主殿下。

他身量挺拔、肤色白净,眉目间更是笑意温和,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华丽长袍,喜庆富贵之中,依然透着几分谦谦如玉的君子气派。

皇太后瞧了越发满意起来,忙道:自家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如此闲话了半晌,徐姝领着云子卿过去拜见皇帝。

云子卿原本就是在皇帝身边当差的,虽然说不上天天见面,也算熟识,因而并不怯场局促,大大方方的行了礼,给皇上请安。

既然成了一家子,不用多礼。

徐离跟皇太后一样,客套了几句,打量着妹妹和妹夫小两口,还算举案齐眉的样子,开口道:夫妻之间少怄气,有什么心事大家摊开了说清楚,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才好。

两人都认真的聆听了,应了,得了皇帝的赏儿。

徐姝撒娇道:皇兄你忙,我们回了。

然后出了门,再带着云子卿去拜会一下姐姐顾莲,便算完事儿,忽地想到那次无辜受伤的穆世骐,不由低头一笑。

心下想着,自家哥哥是一个海口做的醋坛子,等下到了宸珠阁,见个礼便走罢,于是抬头看了丈夫一眼,说道:姐姐这几天身体有些抱恙,等下不必多说话。

云子卿颔首道:是,记下了。

过了侧门,刚要准备上马车回后面东西六宫。

冷不丁仪门那边过来一群人,领头几人抬着一顶青纹肩舆,在门口停下,走下来一个桂合色双层宫装女子。

不足双十年华的样子,挽了朝云髻,钗环精巧,眉色细长宛若远山之黛,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抹淡雅高华的气韵。

徐姝上前笑着打招呼,你怎么也来前头了?沈倾华目光一闪,原本以为这对新婚小夫妻在太后那边,自己过来找皇帝回话自然无碍,不料这般不凑巧,竟然刚刚好在这儿给遇上了。

但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大大方方上前,裣衽道:见过公主殿下、驸马。

云子卿欠了欠身,见过娘娘。

倒是惹得徐姝笑了,什么娘娘?斜飞了他一眼,叫惠嫔便是。

并不多说,领头往前走去,走吧,还要去姐姐那边呢。

好。

云子卿和沈倾华擦肩而过,跟了上去。

过了片刻,有小宫女上前喊道:娘娘,走不走?沈倾华缓缓回了神,哦……,走吧。

隐隐的,总觉得有一抹不安的气息划过。

可是眼下又来不及细想,总不好一直杵在这儿,还得先进去回了皇帝再说,心里纷乱如麻,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云子卿终于见到了护国长公主的庐山真面目,心里的评价是,美貌、出挑、温柔娴静、话不多,——虽说自己身边这一位也是个美人儿,到底性子差了许多。

只不过天仙也好,刺玫瑰也罢,在自己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去偏殿喝茶,我陪姐姐说一会儿话,然后一起用了午膳,我们再回去。

徐姝打发起丈夫来,一点都不客气。

云子卿起身微笑,不妨事,两位公主慢慢说。

顾莲可不是她的亲姐姐,不便挽留,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吩咐道:窦妈妈送驸马出去歇着。

窦妈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知道徐姝和顾莲虽非真姐妹,但情分却胜似亲姐妹,这会儿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因而送云子卿的同时,也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顾莲看着云子卿清朗的背影,回头笑问:你和他,……可还好?挺好的。

是不是欺负你了?哎,不说这些。

徐姝很不耐烦,打断了,倒是仔细瞧了瞧顾莲,你最近怎地憔悴了许多?到底是什么病?脸色都不是太好。

顾莲不想说起跟徐离较劲儿的事,拢了拢袖子,遮掩好手上伤口,浅声道:没什么,就是这一个多月睡不好,总是做梦,精神有些不济罢了。

又道:前些日子在外头养着,倒是好了许多,今儿是在宫里等你们过来的,下午还回外头去。

说到这个,徐姝倒是有几分开心起来,当然还是外头住着好!现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了,没人管,不知道多自在呢。

微微不足,就是……罢了,云子卿也不算太讨厌,不提也罢。

顾莲正好起身去拿东西,没有留意到她后面的话,捏了一个精致的荷包,玉兰花的样子,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贺礼,一点心意。

笑了笑,在针线平平,想做衣服裙子大件有点吃力,再者只怕走了样儿,你也不喜欢。

徐姝收了荷包,有这份心就行,谁在乎大小?又道:倒是另外有一件事,须得姐姐帮我一下。

凑近了,只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回头我跟三哥,也给我配几百护卫在公主府,这样的话,平时出门去哪儿都行了。

这……顾莲有点为难,那些护卫也不是给我配的,原是为了麒麟。

知道,知道。

徐姝赶紧打断,我不要多,只要二、三百人就够了。

今儿是她大喜的日子,顾莲不好泼了她的面子,但也不便一口应承,只是笑,那回头你跟他说,我在旁边,少不得与你帮腔几句的。

徐姝欢欢喜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哪知道等用了午膳,徐离知道这件事以后却是坚决不答应,斥道:你的公主府该配的人都配了,要几百精甲护卫做什么?你是什么性子,朕还不知道?手上没人都能掀了人家房顶,若再有人,那还不把整个京城给掀翻了。

反倒吓唬妹妹,再提此事,朕就告诉母亲天天拘着你!把徐姝气得,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当时虽然撵了宫人们下去,但是还有云子卿在场,越发下不来台,气呼呼甩脸就走,愣着做什么?在这儿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没听够呢?!顾莲瞧着气氛不对,忙对云子卿递了一个颜色,你们先回去罢。

是。

云子卿留心观察着,皇帝待大妹妹,要比待小妹妹和颜悦色的多,不过想想也对,谁似自家这位如此胡搅蛮缠的?要是自己是兄长,只怕也要偏心,此刻见徐姝一脸盛怒,赶忙陪着告退了。

等人走了,顾莲方才诧异问道:你今儿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便是不应姝儿,好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也别发这么大的火才是。

徐离脸色凝了凝,锦绣晕倒了。

顾莲大吃一惊,怎么?难不成……,是饿得?是。

徐离应了,脸色十分难看,今儿惠嫔亲自过来回话,朕过去瞧了一趟。

听襄嫔说,前些日子只是吃的少些,渐渐越吃越少,一劝她吃饭就闹人,吃了下去没多会儿就要吐,昨儿连粥也不喝了。

顾莲算了算日子,大公主这样饮食懒怠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这个月自己一直在和徐离闹别扭,又担心麒麟,加上多半住在外头,倒是没有怎么留心大公主,——再着说了,自己避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三、四岁的小小人儿也是可怜。

况且,怎么都觉得这不像是什么病症,好似人祸,若是不把背后黑手找出来,这皇宫往后也来不得了。

想了想,问道:可检查身边用得东西了?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

检查了。

徐离微微烦躁,襄嫔说,锦绣的衣服鞋袜都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的,还说是不是中邪了,连带她也最近也饮食不佳,又疑心是风水不好,朕听了没什么好话,训了她一顿!不如这样。

顾莲琢磨了一阵,把大公主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平时穿得衣裳鞋袜,用的物事,也算不都统统换成新的。

再者,襄嫔和大公主搬到偏殿去,总之一应所用之物,都换一遍新,只当是去去晦气好了。

这话若是邓襄嫔来说,徐离多半要叱责她没照顾好大公主,只会瞎折腾,不过有顾莲温温柔柔说出来,虽有几分嫌烦,可想着这是她一番关心自己的情意,最终总算不太情愿应了。

不成想,居然反倒救了大公主一命!换了新地方新人之后,饿了两天,那天大公主半夜里哭着醒来,忽地嚷着要喝粳米粥,邓襄嫔忙不迭的吩咐小厨房熬了。

喂了她小半碗,还是吐了几口,到底胃里存了一些货,后半夜睡得还算老实。

次日一早,又喝了大半碗粥,还吃了几小口的咸菜。

如此将养了几日,吃吃吐吐的,总算勉强能吃一些东西了。

皇太后欣喜念佛之余,皇帝却是雷霆震怒,——不消说,都知道是先前换掉的宫人或者物事里面,出了什么幺蛾子!可是隔了这么些天再去查,注定一无所获。

徐离先训斥沈倾华,锦绣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到底是朕的骨血!朕看你不仅没有用心,只怕还别有用心,巴不得她出点事才好!又叱责邓襄嫔,别忘了,你这个嫔位是怎么来的!慌得两人都一起跪了下去。

皇上……沈倾华委屈分辨道:臣妾虽然失职,可是待大公主却无歹心,她是皇上的亲生骨肉,皇后娘娘嫡出……赶忙打住,简直就是越描越黑,臣妾嘴笨,不会说话……回想自己未出阁之前的时候,是多么长袖善舞,可是入了宫,听了皇帝和长公主的那一档子隐私,整天被这两人轮番恐吓,心里倒是落下病症了。

又怕皇帝疑心,打起精神改口道:既然襄嫔的宫里有祸害……小声建议,不如将那些宫人都留下,里面的物事也不要动,一并锁了起来,以便慢慢的查,也省得这些祸害出来害人。

看了看邓襄嫔,然后再让襄嫔和大公主迁宫,换个地方,彻彻底底断个干净。

邓襄嫔赶忙附和,皇上,惠嫔说的有道理。

说实在的,自己心里也是真的怕了。

徐离沉着一张脸,搬顺德宫。

那是在东西六宫最深处的一所宫殿,十分偏僻清净,离皇帝的寝宫也远,不过邓襄嫔却没有任何意见。

反正皇帝也不来临幸自己,远远儿的,也没什么好烦恼的,只盼大公主不惹眼,让自己平平安安的才好。

跟着沈倾华一起出了启元殿,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她们两个的关系不算亲密,但都是不主动惹是生非的主儿,一直没有任何交恶的地方。

如今彼此位分一样,又因大公主的事牵扯到了一起,都被皇帝骂了,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邓襄嫔先赔了个不是,都怨我没有照顾好大公主,倒是牵连了你。

沈倾华最近一直心事重重,被大公主的事一闹,受了训斥,自然不会有多痛快,但她一向为人温和谦逊,因而微笑,原是有人暗地作祟,怨不得你。

这般你谦我让的,都让出路来让对方先走,结果让了半天,却发现都是去同一个地方的,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呵……依旧是邓襄嫔做惯小伏低,先开了口,护国长公主好些日子不回宫,赶巧听说今儿回来了,想着过去请个安。

沈倾华心头火花一闪,浅笑道:正巧,我也想过去打个招呼。

在她看来,既然自己都能侥幸知道皇帝和妹妹的私情,邓氏服侍皇帝最久,想来听说一些隐秘也不奇怪。

所以,和护国长公主走得亲近。

不然如何能够得到嫔位?这么一想,反倒解开了从前心底的迷惑。

只是平时邓氏和护国长公主并不亲近,倒是不显,想来是欲盖弥彰吧?原来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倒霉人儿。

邓襄嫔却想,这沈氏不知道顾氏的那点子破事儿,就知道和她走得近,可见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往后得多提防着一些。

两人各怀心思,赶去宸珠阁却扑了空儿。

******现如今,顾莲隔个十来天才带麒麟回宫一趟。

每每徐姝还来串门,一起回来陪皇太后用一用饭,然后带着麒麟玩闹说笑一阵,赶在天黑宫门落匙之前回去。

今儿偏生不巧有事,公主府来人说是府里有事回禀。

若是一般的下人,顾莲也犯不着亲自理会,但是求情的是王府长史顾长寿,还牵扯了顾家五爷,不得不提前回了公主府。

顾长寿今年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和顾大老爷长得有几分肖似,因为身量发福,显得要略微富态一些。

此刻隔着湘妃竹帘跪下磕头,声音紧张,求公主殿下救一救舍弟性命。

顾莲暂时不想让顾家的人认出来,偏了头,只在窦妈妈身边耳语,让其代为转述。

公主问你,顾家老五吃了什么官司?窦妈妈朝外问道。

顾长寿虽然做了公主府的长史,但是一直没有见过公主,也没搭上话,并不知道后面坐着的,其实是自家死了多年的堂妹。

听见窦妈妈问话,只当是天家皇室的规矩排场大,自己够不上跟公主说话,加上正为弟弟的案子着急上火,赶忙回道:半个月前,微臣家的老五上街与人喝酒,然后因为口角争执,与人打了起来。

咽了咽口水,不知怎地,一时失手就、就……,闹出了人命官司。

窦妈妈问道:在哪儿出的事?顾长寿不明白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状元楼。

竹帘后头静了一瞬,窦妈妈又问:日子呢?本月初二。

本月初二?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状元楼?顾莲微微惊讶,可不就是那天自己遇上的乱子,后来绕行,发觉叶家的人搬走的那一次吗?这么巧,不会有什么关联吧?——那也没道理啊。

顾莲一时间想不明白,侧首递了一个眼色。

窦妈妈继续问道:现如今怎样了?有些难缠。

顾长寿声音有些发颤,死的那位公子,是平南将军梁千仁大人家的独子……,梁家、梁家……,要舍弟一命偿一命。

顾莲脸色微变,——居然打死了平南将军的独子?难怪以大伯父的京兆尹身份,都摆平不了此事,居然又求到自己这儿来了!窦妈妈皱眉道:令弟也太胡闹了一些。

不不不!顾长寿赶忙分辨,舍弟说了,当时人多场面又乱,不知道哪里跑出来几个人,并不是顾家的家奴,上前就是一顿乱打,居然把苏家小公子给打死了。

越说越是瑟瑟发抖,可是……,后来这些贼子逃不见了,梁家不依不饶,只说儿子被是舍弟打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软妹纸,我也想早点写到花好月圆,然后碎觉渣游戏逛街约闺蜜去,尊的~~~但素,我要对乃们负责~~~~【都嫁给我吧~~~泥垢了!!实际上是本文正在收尾,线头略多,一个一个来解决~~小包子:我管你写什么,我的台词呢?某颜:下一章给你两句‘咯咯’~~~小包子:…………【感觉不会再爱了~~227、暗藏玄机顾莲想起了自己的五堂兄,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性子却偏柔弱,不然也不会在母亲的安排之下,娶大他三岁的表姐了。

要说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浑身都是,一个标准的官宦人家纨绔子弟。

如今居然闹出人命官司来!真是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自找麻烦!顾长寿正在下面诉道:那梁家来头不小,梁千仁是平南将军不算,他的娘舅还是内阁首辅李阁老,两家搅和在一起不肯善罢甘休。

顾莲心道,这不废话吗?!人家的宝贝独生子被打死了,家里又有势力,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顾家早就不是前朝那会儿,一门的老少爷们,不论京官、外官都有,老爷子在皇帝跟前又说得上话,昔日荣耀早已不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新朝伊始,正是武将当道文官言微的年头,况且那些武将手中有权,脾气暴躁激进,死了独生爱子,不把顾家扒下一层皮岂肯罢手?更不用说,还有一位内阁首辅的亲娘舅,文武相辅,这门官司只怕不好了局。

说实话,顾莲不想搅和到这一趟浑水里面去。

一则自己本来就是个麻烦的身份,哪堪再添麻烦?二则自己和五堂兄毫无感情,再说当初在顾家的时候,大伯母可没少给自己下绊子,不落井下石就够了,难道还要圣母一把替他们出头?三则五堂兄又不是在仕途上的,他最终是个什么结果,都丝毫影响不了自己,因此已经打算撂开了。

附耳低声交待窦妈妈,让其问话。

公主殿下有话,且问长史,不知令弟是为何故与人争执?顾长寿一怔,脸色有些期期艾艾的,是……咽了咽口水,是因为,与人争一个唱曲儿的丫头,所以……越说越结巴,越说自己越张不开嘴。

要说小兄弟也委实不争气,丢尽顾家脸面。

可到底彼此有手足之情,又受父母所托,急忙替小兄弟描补,其实舍弟也是受了别人牵连,并不是他要争的!而是、而是另外一位随行的表兄弟,为人轻佻了些,所以才会惹出这番祸事。

随行的表兄弟?顾莲皱眉,侧首看了窦妈妈一眼。

你那表兄弟是个什么来历?是下官母亲的娘家侄儿,并无官职,平时只知道吃喝嫖赌……顾长寿心里有怨气,忍不住带了出来,继而察觉自己抱怨错了地方,忙道:舍弟识人不清,因此反倒把自己给误了。

是何庭轩吧?顾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的确是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但是五堂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顾家的人起了恨,只顾埋汰何庭轩,却不想想自家的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因为牵扯到了姐姐杏娘,顾莲觉得十分糟心,又恨顾家没一个出息的人儿,心下自然没什么好气,招手低声交待了几句。

长史请起。

窦妈妈隔着竹帘,转述道:此事干系不小,加上京兆尹顾大人还要避亲,多半判不下来,最后势必会闹到皇上跟前。

顿了顿,最后该怎么着,还得皇上圣裁,不管结果如何,公主都是不好去反驳的。

是。

顾长寿心头一凉。

顾家和梁家扯皮扯了这么久,人家不依,父亲又弹压不住,最后肯定是要惊动皇帝的,所以这才赶着过来求情的啊。

可恨自己做公主府长史时间太短,和护国长公主交情太薄,听这口气……看起来是不打算帮着顾家了。

哪知道,底下窦妈妈话锋一转,不过顾大人那边,公主少不得会帮着描补几句,总不至于牵连便是了。

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京兆尹大人也够人弹劾几大本的。

顾长寿心中一喜,赶忙磕头,多谢公主殿□恤,多谢公主殿下怜悯。

想再替小兄弟求情几句,又怕惹恼了对方,只能改口道:来的时候,家中让捎了一些薄礼孝敬公主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顾莲不耐多说,让窦妈妈打发了人出去。

至于那一大箱子的薄礼,不过是些古玩字画、珍奇摆件,顾家已然没落,想来这些还是祖上留下的旧物。

虽然也算难得,但是并非千金不换的东西。

毕竟顾莲自打出阁以后,先跟了叶东海,后跟了皇帝,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因而听窦妈妈清点报了报,看都没看,就让人抬去后院仓库上了锁。

因瞧着窗外的蔼蔼暮色,思量道:这会儿回宫怕是来不及了,明儿吧。

平南将军的来头再大,也得听判,等着皇帝那边圣裁,——事关顾家,徐离不可能不先知会自己,就由着别人把五堂兄给打死了。

再者说了,没准儿徐离已经知道消息正上火呢。

还是缓一缓再说的好。

窦妈妈出去吩咐了人回来,皱眉道:这事儿,怕是有些难办呐。

没什么难办的。

顾莲嘴角微翘,冷声道:为着一个扶不起的阿斗,难道还要我去求皇上徇私枉法不成?皇上怎么裁夺就怎么办。

一声冷笑,若不然,反倒成了长公主袒护门下家奴,白白担了一个恶名儿,也落不着好!窦妈妈闻言一怔。

只当她是因为身份尴尬怕麻烦,却不知道,实则是她在顾家做姑娘的时候,被一家子上上下下给伤着了。

******次日起来,顾莲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该把麒麟抱进宫去给皇太后瞧瞧了,同时也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下,便吩咐江真娘等人收拾,一起进宫。

一位护国长公主,一位千金万贵的皇长子。

一行人,众星拱月、赫赫扬扬出了府,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行在大街上,惹来一阵路人艳羡围观。

忽地有人来报,启禀公主,前面有人拦驾!顾莲最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吃了一惊,当即道:管他什么人?速速叉开捆起来,送到官府去治罪!是一个年轻妇人……回话的宫人结结巴巴的,说、说是……和公主从前是手帕交,旧相识……,所以才来回报的。

和自己是手帕交?是和徐娴旧相识吧。

顾莲问了一声,叫什么名字?说是娘家姓顾,家中行五。

杏娘?!顾莲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隔了这些年,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顾五爷和何庭轩犯了事儿,顾长寿又在自己府里做长史,她也不知道避忌一下!求情也不是这么求的!心下有气,更不想在街上多加停留,下令道:让人先押着她,咱们走!只是路过前面纷乱的地方,忍不住掀起车窗内帘,透过刺绣绡纱往外看了一眼,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顾家的人了。

长公主!长公主……杏娘被两个高大的宫人押着,不停挣扎,弄得一头发髻都松散了,大声喊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顾家老五啊!从前咱们小时候一起玩,一起说话……顾莲豁然放下帘子,朝窦妈妈低声喝斥,赶紧让她闭嘴!杏娘扭着身子大哭道:我知道你现如今不一样了,也不想打扰你的,实在是我家那个挨千刀的……被人捂了嘴,只剩下一阵呜呜的声音。

顾莲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真娘等人不知情的还好,只是觉得杏娘脾气焦躁,窦妈妈则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性子差别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顾莲带着火气进了宫。

陪着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留下麒麟。

听说徐姝也进了宫,于是顺路先到后面去看她,没成想她的火气更大,正在桌上乱捶,最近三哥吃炸药了!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看,说什么都驳回!顾莲不解,这是怎么了?云子卿轻声解释,还是为了要护卫的事儿。

顾莲了然了一些,想必是皇帝正在为顾家的事烦心,或者别的,徐姝刚好又撞在枪口上了吧?因而劝道:你那事儿,总得赶着三哥心情好的时候,先且别闹了,不差这一、两日的,回头我帮你说项便是。

徐姝一脸委屈之色,嘟嘟哝哝,给不给,也不用把我凶一顿啊。

许是三哥正心烦呢。

顾莲又劝了一句,不过此刻却没时间跟她多磨缠,打了招呼便要走人,你们先聊着,我有事,晚些再回来一起说话。

徐姝喊道:午膳回来和我一起吃啊,别理三哥!我让人蒸了螃蟹。

云子卿一贯的礼貌周到,起身相送。

不用送了。

顾莲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你陪姝儿说说话吧。

再不然去园子里头逛一逛,散散心也使得。

说着,翩翩然下了台阶。

护国长公主慢走。

云子卿在后面停住脚步,欠了欠身,看着那个婀娜窈窕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这位长公主身上,总觉得有谜一样的东西萦绕。

年纪轻轻的,却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并且发愿不嫁,想来亦有不少故事罢。

顾莲没空琢磨他的无聊心思,赶着去见了徐离,说起顾家的事来,昨儿我那三堂哥过来求我,梁家的那些事儿,想来皇上这边也应该知道了吧。

嗯。

徐离应道:梁千仁今儿早上递了折子,朕留中不发,就是等你进宫来了再说。

指了椅子,别急,慢慢儿说。

顾莲倒是不太急,反正着急上火也没用,只是烦,顾家的事牵扯不小,不是给点银子就能了局的,该怎样就怎样,皇上且看着裁夺便是了。

已经交给大理寺审查了。

眼下入秋天凉,徐离穿了一身深江水海蓝的五爪团龙长袍,内里紫棠色的弹墨线绫裤,腰间一挂白玉翠扣束带,配着挺拔的身材,越发衬得他光华湛湛、威仪迫人,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顾莲隐隐觉着,他今日有一份格外的凌厉之气。

还有。

徐离又道: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东西不少,你什么都别插手。

我省得。

顾莲应了,说起心头的一处疑惑,偏生那天五堂兄在状元楼闹事,堵了大街,于是我就让人改了道儿,结果……叹了口气,虽然毫无缘由,但还是觉得时间太过赶巧,说不出哪里奇怪,别是什么有心人故意闹的吧。

徐离沉声道:朕知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

又道:你且安心,一切朕心里都有数的。

顾莲对娘家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多不安心,便是顾家从此没落了,也顶多只是有一点可惜罢了。

倒是瞧着皇帝今儿思虑重重的,不欲多加打扰,款款起身道:我去母后那边说一会儿话,下午回去。

徐离看了她一眼,交待道:朕忙,晌午就不过去用膳了。

出了启元殿,顾莲在侧门口上了青云肩舆,皇宫太大,这里距离懿慈宫也挺远,徒步走回去且得一段儿。

悠悠闲闲的坐在肩舆上行进,省下不少力气。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正是赏菊食蟹的日子,宫里到处都摆着各色各样的菊花,胭脂点雪、朱砂红霜、十丈珠帘、泥金香,红橙黄绿白粉娇,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顾莲一路顺着瞧了,与窦妈妈说道:瞧着还是绿牡丹和凤凰振羽好看一些,让人多搬几盆放在宸珠阁里面,等下吃着螃蟹赏着花,也是一个乐子。

窦妈妈笑着应下,知道了。

合欢一脸嘴馋的样子,垂涎道:蟹黄最最好吃。

抬头看向肩舆上的顾莲,公主记得多赏我几只母的,沾着姜汁醋……想想都要流口水的。

顾莲指了指台阶,好笑道:且看着路罢。

正说着,合欢便被台阶绊了一下,慌得她赶紧抬脚,自己没有摔倒,倒把旁边的小宫女踩了一脚,忙道:哎哟,对不住了。

不碍事。

那小宫女吃疼还是次要的,只是心疼鞋子,才上脚,上头的绒花都给踩扁了,忍不住低头掸了好几下子。

顾莲瞧在眼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副画面,当日……再后来……,越想越是疑心惊动,只此刻不便多言什么。

因而面上不动声色,回到宸珠阁才吩咐窦妈妈,去请襄嫔过来说话。

不一会儿,邓襄嫔匆匆忙跟了过来,礼毕问道:公主有事吩咐?顾莲朝窦妈妈挥了挥手,然后问道:我隐约记得,那日中秋节的夜宴上头,大公主穿了带绒花的绣鞋,是不是?邓襄嫔一怔,有些云里雾里的摸不着边儿,回忆了下,好像是的。

顾莲又道:当时你就在瑛嫔的身边,应该记得比我更清楚一些,那会儿她不是嚷嚷着喊冷,让茯苓拿了衣服么?后来又隐隐听说什么扣子掉了,好找了一通。

邓襄嫔还是不明白,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我一直怀疑大公主饮食懒怠的事。

顾莲主要不为担心大公主,而是担心宫里存了祸害,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被做了什么手脚?当时茯苓等人钻在桌子下,大公主就站在旁边,或许……邓襄嫔紧张道:或许什么?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没凭据的。

顾莲顿了顿,细细分析,若是有人往大公主身上放点东西,比方放在那鞋面的绒球上,岂不是又轻巧、又方便?这……邓襄嫔不免脸都白了,喃喃道:公主是说,瑛嫔她……顾莲提醒道:你别忘了,邓恭的妻儿老小都死在谁的手里!又道:若瑛嫔跟她爹一样,是个眼里只有荣华富贵的还罢了。

可是你瞧她,待人不冷不热,皇上那边也不去讨好,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和你叙叙姐妹情谊罢。

邓襄嫔的脸不由更加白了几分。

顾莲接着道:你们俩个虽然都姓邓,说起来也算是同出一宗,可是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叔叔邓猛和她爹邓恭,想来未必能够亲如手足的,就更不用说你们两个了。

是,妾身明白。

要说到一个‘狠’字,只怕无人能出邓恭其右。

顾莲轻轻冷笑,反正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儿女死了可以再生,你指望这种人能有多爱护女儿?瑛嫔虽然有个爹,其实和父母双亡也差不多。

母亲、兄弟姐妹、嫂嫂侄儿,忠仆良婢,邓家满门死的就剩下她一个!换做是谁,都很难不恨薛家的人吧。

邓襄嫔的心咚咚乱跳,忙道:大公主的旧物都锁了起来,在原来住处,公主既然疑心有鬼,不如……别了。

顾莲摆了摆手,我不过是碰巧这样猜测,是不是还难讲,不必闹得人仰马翻的,再说了,我一个做姑姑的也不好太过关心。

看向她,由你出面,去找惠嫔一起协理查证,反正你一个人也开不了门。

眼下惠嫔正在皇上跟前吃挂落,若是真能查出什么来,少不得要谢你;即便什么都查不出来,陪着你走一趟,少不得也能添上一、二分情谊。

好,可是那公主你……顾莲淡淡一笑,我用不着,别管了。

自己和沈倾华的瓜葛枝枝蔓蔓,且有得绕呢。

送走了邓襄嫔,去前头陪着徐姝说了几句,又陪太后,一起逗麒麟玩儿。

用了午膳没多会儿,徐姝便不耐烦嚷嚷着要出宫,被太后一顿念叨,顾莲笑着解围道:知道母后心里挂念着妹妹,可是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母后多体谅,且容他们新鲜一阵子罢。

这话说得黄太后欢喜起来,连声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好生回去。

顾莲不便急着走,还要等太后多逗麒麟玩一会儿。

徐姝领着自己的驸马出了宫,却不急着回去,只在街上一圈儿闲逛,把各大铺子都遛了一遍,买了大堆东西,仍旧一脸闷闷不乐的。

云子卿倒是好脾气,陪着她,逛了大半天,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甚至还由得她换了装束,去茶楼听了一回书。

眼见夕阳西坠、暮色漫天,徐姝还是没有找着乐子,上了马车,吩咐道:去护国长公主府。

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句,姐姐也该回来了吧。

看向云子卿,要不你自己先回去,我去姐姐那儿喝点酒,晚上歇下了。

云子卿还想着要和她搞好关系,笑了笑,我也没事,陪公主一起过去罢。

******到了护国长公主府,刚好赶上护卫们在交接换班。

黄大石等人都一起上来行礼。

沈澈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朝着云子卿喊道:云六哥!你怎么也来这儿了?看了看徐姝,原来是陪乐宁长公主殿下。

徐姝正挥了挥手要进去,闻声顿住脚步,回头问道:这是谁?黄大石忙道:是公主府里的护卫副统领,沈澈。

徐姝看了看,点头道:我怎么瞧着,你和宫里的惠嫔是有几分像?又都姓沈。

不等人回答,自己先抚掌道:想起来了!好像以前听姐姐提过,有个什么沈家老六在府里当差,就是你吧。

沈澈回道:正是下官。

你认识驸马?徐姝有些诧异,回头看向云子卿,你们还是亲戚不成?云子卿淡淡道:不是。

补了一句,以前在鹤城的时候,一起玩过几回。

云淡风轻掠过,沈六公子这一身护卫副统领的服色,瞧着十分精神呢。

沈澈心有不悦,——自己喊他六哥,他喊自己六公子。

从前那会儿大家混在一起,喊沈老六云老六的时候,都不记得了?还是说做了乐宁长公主的驸马,便瞧不起人了。

他在家中是嫡出的幼子,养得娇,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拱了拱手,公主殿下、驸马,下官告退了。

徐姝微微蹙眉,居然这样自顾自的走了?!不由恼道:没规没矩的。

黄大石怕惹出什么祸事来,陪笑道:沈副统领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有些孤僻,不爱与人说笑,公主殿下别放在心上。

云子卿笑道:走罢,我们进去再说。

徐姝心头有一抹蛛丝般的异样而过,起初沈澈见着云子卿还挺高兴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一转脸就恼了?说不出,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不过她看似莽撞任性,实则心思细密,面上神色不显,只是嘟嘟哝哝抱怨,今儿真是晦气,尽遇一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儿!云子卿微微一笑,那等下,公主多喝几杯解解愁。

228、杀气升腾徐姝不动声色,领着云子卿在护国长公主府吃了饭,又撵了他,和顾莲一起围着麒麟闲聊,直到月明星稀方才告辞。

两座长公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片刻便到。

回了自己的寝阁,徐姝和平常表现的一样,遛弯儿消消食,跟云子卿随便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依旧各自安歇。

除了新婚之夜,夫妻两个竟连同床异梦都没有。

徐姝睡了寝阁里面的龙凤合欢拨步大床,把云子卿撵到了内书房的美人榻上,她是个霸道的性子,才不管丈夫人高马大睡着舒不舒服。

但也不至于结仇,让人铺了厚厚的棉被褥子,还添了银炭火盆,茶水恭桶等物亦是一应俱全。

璎珞和宝珠是贴身服侍她的两个宫女,然当初安阳之乱,徐家的侍女多数走失,她俩个并不是打小跟着的,情分上头只得一般般。

虽然私下觉得公主和驸马不妥,但徐姝被恐吓,一句多话都没不敢说。

今夜璎珞当值,先服侍着徐姝睡下了,放了床帏,然后才进去服侍云子卿,只低了头不敢吭声儿,生怕惹了驸马爷的晦气。

好在庆幸的是,驸马爷脾气温和、性子温文,并没有为着不快给下人难堪过。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驸马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一个人冷冰冰的坐在椅子里翻书,翻是翻了,目光却明显没有在书上,不知道飘去哪儿了。

璎珞回想了一下,从早期出门到回来,公主都没有和驸马爷拌嘴啊?怎么莫名其妙生闷气了?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云子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一挑,见对方神色迷惑不解,转瞬悟了过来,继而微微一笑,去与我煮一碗醒酒汤,今儿喝多了,胃里难受。

驸马爷不舒服?璎珞疑惑,今天晚上在护国长公主府喝得不多吧?只不过不敢多问,兴许驸马酒量浅呢?倒是自己这些奴婢不会服侍,都没有留心到,因而忙道:驸马爷稍等一等,奴婢这就吩咐人去煮醒酒汤。

先倒了一杯茶,方才脚步匆匆出去。

路过寝阁的时候,不由进去多问了一句,公主可曾睡下?要不要喝醒酒汤?徐姝在帘子内哧的一笑,没听说喝果子酒还会醉的。

语音一顿,是驸马要喝醒酒汤么?璎珞觉得她语气不太好,小心回道:是。

帘子内静默了一瞬,去吧。

璎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可闻。

徐姝躺在床帏里面,隔了双层的纱幔,一层莹白,一层淡紫,勾勒的外面的物事迷离朦胧,——自从那次惨变以后,就落下了不敢黑着睡觉的习惯。

自己利用云子卿逃避婚姻,而他……,只怕也有目的。

疑点有很多,一点一丝尚且不明显,今儿被沈澈提醒,把往昔的蛛丝马迹都堆积起来,谜团儿越绕越大。

第一,自己要求不圆房他没意见;起初以为他是畏惧皇权、贪慕富贵,所以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没有太过疑心,反倒觉得这才更好相处。

第二,那天在宫里见着惠嫔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娘娘;当时想着他分不清宫里规矩,见后妃都喊娘娘,还惹得自己一阵好笑,这会儿回想起来,只怕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早就认识了,他知道沈倾华封了惠嫔,所以才喊娘娘。

第三,明显沈澈看着他很是高兴,想来之前挺熟的,他却应付的十分冷淡,……只怕是为了避嫌,为了不让自己有所联系。

徐姝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凌厉起来。

要是云子卿真的敢利用自己,那可真是胆子不小!哼!喝几杯果子酒就要醒酒汤,自己还没醉呢!怕是心中有鬼吧!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只不过,也不能一钉耙就把人打死。

兴许只是为了避嫌呢?不过到底是什么,想个法子试一试就知道了。

*******灯火阑珊,邓襄嫔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居然……居然被她猜中了!大公主的鞋子绒绒球里,被人藏了药,虽然只得指甲盖儿那么大一点儿,但是太医却说,大公主体弱年幼、不比大人,这点份量足够让她饮食懒怠,继而日渐消沉了——下毒的人心机深沉。

因那绒绒球是用狐狸毛做成,沾水风毛就不好看,所以平日清洗鞋子,一般都把绒绒球给摘了下来。

虽说大公主不只那一双鞋子,可中秋节那双,是她心爱的,整个秋天隔三差五的穿,正好给人可趁之机!真的是她?应该,就是她吧。

堂妹……不,邓襄嫔摇了摇头。

正如顾氏说的那样,虽然彼此都姓邓,实际上却隔了有八竿子那么远,叔叔和邓恭交情亦不深,反倒因为都是皇上收下的强将,彼此有些忌讳。

而堂妹她,明知道大公主现在是由自己抚养,仍旧痛下杀手!邓襄嫔顾不上堂妹是怎么想的,只是担心自己,照顾大公主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那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发作呢。

本来这事儿下午就要回禀皇帝,偏生前头忙,一直挨到天黑都没有空回,倒是给了一个缓冲的机会。

挣扎担心了一夜,次日天明,邓襄嫔早早的去见了沈倾华,避了人道:昨儿我想了一宿,这事儿……要不还是等长公主回来再说。

沈倾华原是冰雪聪明的人,怔了怔,便猜出对方用意。

邓襄嫔不想瞒着、掖着,照实说道:起先让大公主挪地方是她的主意,后来疑心大公主的鞋子上有污秽,也是她的想头。

讪讪一笑,咱们总不好把功劳都给抢了。

沈倾华心下一哂,什么怕把功劳抢了?!邓氏的意思,是想把护国长公主推出去做挡箭牌吧?自己是专门掌管六宫事宜的,没有照顾好大公主,叫人给下了毒;而邓氏是抚育大公主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事儿皇帝知道,还指不定怎么发作处置呢。

虽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机,可是并不想揭穿,和她担心的一样,亦怕皇帝知道雷霆震怒,叫自己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心下略有犹豫,如今护国长公主常住在外面,昨儿才来了,要等她下一次回宫,少说也得七、八天了。

是啊。

这一点邓襄嫔当然也知道,就是想叫沈倾华一起拖延的,可是又不想先开口,只是吞吞吐吐的,倒是有些为难。

沈倾华微微蹙眉,怎地?她还想躲在自己后面不成?这人怎地如此难缠?平日倒是没有发觉,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邓襄嫔看在眼里,作势淌眼抹泪的哽咽道:惠嫔你是知道的,皇上待我平常,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照顾大公主已是战战兢兢,偏生还出了事。

一脸害怕的样子,我这心里,只是惶恐的紧。

沈倾华不由在心里气笑,意思是说,自己圣眷比较好,还有两个女儿傍身,所以就不怕被皇帝骂了?觉得对方跟一块牛皮糖似的,黏乎乎的,甩都甩不掉,心下没好气自然不会应承,只起身道:走罢,先去皇太后请安。

一路走,一路心里盘算。

这事儿是瞒不得的,被皇帝知道故意拖延肯定生气,而且昨天,虽说是秘密进行查证的,难保不会走漏消息。

邓峨眉已然狠毒非常,不可用常理度之,万一她知道事情要败露,狗急跳墙,再做出点什么疯狂事来,岂不糟糕?!少不得,等下就去再回皇帝了。

自己就不信,邓氏这个大公主的养母跟自己一起查证,知道结果却躲在后头,皇帝就能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不过像她这样难缠,只怕一整天都会跟着自己,等着自己开口,好顺道拣个便宜了。

越想越是不待见此人,面上不露。

然而意外的是,陪着皇太后请安说话没多久,护国长公主居然进宫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都松了一口气。

顾莲是为顾家的事忙着,这几日少不得进宫打探一下消息,哪怕不想管顾家,但是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只是没有想到,宫里还有一个**烦正等着自己,等着管氏姐妹和邓峨眉告辞散了,却见沈倾华和邓襄嫔磨磨蹭蹭,还留在懿慈宫里。

回想了下,莫不是大公主那边有了消息?那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啊——没成想,这两位还真是够能拖的。

一起到了宸珠阁,沈倾华原本要开口的,邓襄嫔反倒先抢着说了一遍,然后道:公主,这回可是真真揪出大祸害了。

顾莲皱眉,那你们还捂着做什么?昨儿怎么不跟皇上说?沈倾华忙道:昨儿下午到晚上,皇上那边一直忙着,谁也不见。

当然了,若是这位长公主过去求见,想来是能见一见的。

继而一惊,自己怎地酸成这样子了?且不说她是皇帝的亲妹子,便说性子,亦是柔和谦让、端方大气的,比起另外几位后宫嫔妃,要好相处的多。

而且但凡能够举手帮忙的,顺水人情,人家可从来都没有含糊过,又有能力和手腕,认真说起来还真是帮了自己不少——也算不差了。

只没奈何,遇到她,自己真是人强强不过命。

顾莲没法猜到沈倾华的内心活动,但是对这二人的意思,却是看得出来,——虽说自己是为了麒麟的安危着想,才掺和此事,到底是帮她们不是害她们,这下可好,两个人都把自己给赖上了。

不由冷笑,我知道了,等下见着皇上就跟他说,你们回吧。

沈倾华跟邓襄嫔都不肯走,两人对视了一下。

一个心道,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另一个心道,先头嫌我耍无赖,这会儿你不也学得挺快。

倒把顾莲给气乐了,讥讽笑道:可见好人不能随便做,一不小心就给沾上了。

倒也没功夫跟她们怄气,指了椅子,都坐下罢。

叫了窦妈妈进来吩咐,让人去前头哨探着,看皇上什么时候早朝散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都是一阵尴尬。

最终如她们所愿,等着皇帝前面散了朝会,顾莲领着她们过去回话时,皇帝只留了顾莲说话,吩咐其他人都先回去。

别说挨骂了,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听着。

启元殿内,顾莲简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虽说切切就是瑛嫔所为,但非要论什么证据,隔了这么久,也是不能够了。

抬眸看向皇帝,依着皇上,这件事要怎么处置才好?徐离端然坐在龙椅里面,眼角微跳,冷声道:她有本事,怎么不去把他那卖主求荣的爹给杀了?竟然拿着朕的女儿撒气!顾莲蹙眉道:邓峨眉已然心里偏执走了歧路,不比寻常争风吃醋,往后不知道还会生出何样心思,实在是留不得了。

实在是想快点斩断这个祸害,又道:还有之前许多蹊跷,比如当初公孙柔怀孕落水那次,比如大公主的猫儿惨死那次,说不得都与她有些瓜葛,只是她身手利落、脑子清晰,次次都不落证据罢了。

嗯。

徐离应了一声,沉思片刻,叫了启元殿的大总管太监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找江太医,就说瑛嫔病了,按着给皇后的方子与她吃一副。

平静的脸色,隐藏着乌云一般的浓浓杀机,再挑几个妥当的人,把那些不会服侍主子的奴才换下,往后务必要事事尽心,不可再有任何纰漏了。

是,奴才明白。

顾莲看着那个微微发福的老太监出去了。

心头一阵恍惚,回头道:什么病?又吃什么药?徐离淡淡道:吃了,就不会说话也不会下床的药。

见她脸色有些白,伸出手,你过来。

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一起坐在那张尊贵狰狞的龙椅里面,莲娘……他道:朕允诺你的事,自会做到。

允诺?顾莲心头一震,是说……皇后之位吗?徐离语气郑重认真,微微低沉,朕为了你,不顾天下人的眼光和唾沫,不惜与母亲顶撞,不管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也只为你能够过得舒心一点。

侧首看着她,看着那双秋光潋滟的明眸,难道这样,还不值得你一心一意对待吗?不知怎地,顾莲心里生出一阵阵害怕。

徐离的目光好似利剑,直逼人心,你和朕闹别扭,跟朕怄气,甚至对朕用了心计和手段,朕一直知道。

顿了顿,但是朕不介意这些,因为是你。

顾莲的脸更白了。

不比在西林猎场那会儿,心里还有几分把握他只是吓唬自己,而此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弓弦勒在脖子上,——只怕说错一个字,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徐离……就好像一直在自己面前打盹儿的老虎。

醒过来时,稍微动一动都叫人胆颤心惊!莲娘。

徐离要一次把话说完,缓缓问道:你在抱怨朕冷清和狠心的时候,就没有仔细想过,朕对其他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无情无义吗?若真要恨,也应该是她们来恨朕,而不是你。

顾莲垂下两排纤长的睫毛,不言语。

徐离猛地抓了她的手,握紧了,朕说过,这天下要与你一起共赏!话锋一转,好似冰冷刀锋一般掠过,只与你,而不需要任何人跟着分享,连看一眼都不行!还是从前的那句话,你活着,朕就保叶家上下平安富贵。

再加一句,你若一心一意,再也不去想起他们,朕也就不想起他们。

顾莲渐渐明白过来。

他再努力的为自己付出更多,但前提是……自己要付出一样多。

叶东海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了南边,你不必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晓得平安无事就够了。

徐离缓缓放开了她,收敛心绪,往后朕不再提起他们,这就是他们一直平安的消息,若提起,一定是有人出了意外。

并非威胁,而是如实相告打算。

顾莲闭上眼睛,仿佛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

心口扑通乱跳,有一种自己要被徐离彻底架空起来,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共同俯视天下的感觉。

与之同时,他不允许自己再回头看叶家一眼。

那个翩翩如玉的俊美少年,那个不计生死相救的三军统帅,那个在自己身边缠绵赖皮的帝王,——与之相比,这一刻的徐离才更真实!自己和他,看似自己恣意无限,但实际上从来就是他说了算。

好了。

徐离不想吓坏她,缓和了一句最近事情太多,朕有些心烦。

但在最要紧的事上,并不打算有丝毫让步,郑重道:你只消把话记在心里即可,不用多想,朕还有事要跟你说。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什么事?顾家的事。

徐离身上的凌厉之气渐渐散去,只留隐隐余威,双方各执一词,顾家说是另有其人下手,梁家坚持是顾家老五下的手,一时争执不下。

说着冷笑,都是蠢货!一个没看清是谁添的乱,一个连真正的凶手都闹不清,那么多人,居然叫人跑得无影无踪。

顾莲尽量平静方才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分析着,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无凭无据的,真要有个什么处置结果,无非是看谁家的势力后台大罢了。

梁家死了独子占了舆论上风,家族势力也要强很多,这场官司……若非因为牵扯到了自己,顾家必输无疑。

只是现在,自己也拿不准皇帝是何打算。

朕决定了。

徐离勾起嘴角冷笑,——不就是想把水搅浑,然后为着准备下一步棋吗?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就先顺着来好了,既然眼下暂时查不出真凶来,不能空口断案,先将顾长喜和何庭轩监押起来,待抓住真凶再做定夺。

顾莲有点诧异,皇帝这算是在偏向顾家吗?可是为什么,总是隐隐觉得还有什么隐情似的,看他的脸色,却并不想多说告诉自己。

总之,最近徐离危险得很。

******何家的宅院里,杏娘伏在床上大哭道:这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啊?凶手不知道跑去哪儿,难道猴年抓到猴年判,马年抓到马年判,一辈子抓不到就等一辈子?!呜呜呜的哭了一阵,丢下我一个人……孤儿寡母的。

四夫人在旁边斥道:胡说什么?!又不是何家那个小畜生死了。

不以为然,他为着一个卖唱的跟人打架,闹出这段祸事,难道还是一个什么好的?我看呐,叫他进去收敛收敛正好,你还清净一点呢。

反正儿子都有了,这种混帐丈夫要不要也不打紧。

杏娘却不依,抽抽搭搭哭道:又不是庭轩动手打死人的,为什么关他?不是说三哥在长公主府做长史吗?怎地……一点忙也帮不上。

四夫人骂道:你少胡沁!想来要不是长公主那边求情,只怕何家那个小畜生脑袋都没了。

低声交待,人家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还当时从前的光景呢,再胡说,当心把你自己给赔进去!她不知道,那个她眼中身份高贵的护国长公主,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此刻,顾莲正被徐姝缠着去找徐离。

好姐姐。

徐姝笑嘻嘻的,上来挽了她的胳膊,等下咱们去打猎,你挑一个皇兄心情好的时候,再劝劝,好歹给我二、三百精甲护卫呗。

你就是忘不了这茬儿。

顾莲不由笑了。

这几天事情实在不少,不过邓峨眉病了,顾家的案子也暂时告一段落,两块大石头放下,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并不知道,其实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路徐姝叽叽喳喳的,笑道:前几天我跟驸马说了,上次咱们几个在林子里烤鹿肉吃,他也馋得很呢。

到了启元殿,缠着哥哥撒娇道:最近宫里总是晦气的事,正巧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索性叫多一点人,把母后请出来,大家一起出去乐乐。

顾莲笑道:你不怕母后再你耳边念叨了?怕是怕的。

徐姝笑嘻嘻回道:不过谁让我有孝心呢?总不好见母后烦忧,再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乐。

徐离看了她一眼,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徐姝瞪回去,南边!不过徐离和顾莲都经不住她缠磨,再说抬出了太后,抬出了孝道,反倒不好反驳她的提议,最后只得把提议通过了。

既然皇太后要去西林猎场围观狩猎,嫔妃们少不得一起作陪。

因而宫中上下一片忙碌。

229、箭在弦上秋末时节,清爽之中透着淡淡寒气。

西林猎场设有观看赛马的高台,皇太后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坐在上头,——如今后宫嫔妃已少其三,公孙柔废为庶人赐死,薛皇后和邓峨眉又都病了。

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心里清清楚楚,明白邓峨眉是得了治不好的病,虽然迷惑皇帝为何不赐死,但阴云之下,谁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当然了,此刻也没有多少愉悦心情。

唯有管氏姐妹毫不知情,只觉得邓峨眉病了正好,还少喊一声娘娘呢。

为此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大管贵人穿了一身红梅吐蕊的锦缎宫装,她原不爱这花纹和式样,不过太后喜欢,说是梅有风骨,傲立霜雪,为了前程着想,自己的喜好就只好往后靠了。

小管贵人自从升了位分以后,一直被皇帝冷落。

今日不敢打扮的花枝招展,太出风头,记得皇帝赞过自己一句清爽干净,因而穿了一身蓝衫白裙,蓝似一望无尽的蔚蓝天空,白若那一朵朵洁白绵云,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人瞧了心生宁静。

与之相比,沈倾华和邓襄嫔一身家常装束,倒是不显了。

不过呢,不管是精心打扮也好,懒散对待也罢,都没有多吸引徐离一分视线,他的目光转来绕去,只在皇太后、顾莲和徐姝三人身上罢了。

顾莲觉得他最近危险的紧。

之前那些话,一直还在自己的心头萦绕着,实在没有骑马的心情,因而还是一身宫装打扮。

衣服都是旧日常穿的,莲紫色的素面薄袄儿,下配挑织金线的撒花凤尾裙,一副皇室公主的派头。

头上斜簪一朵绢制的玉色牡丹,雍容华贵。

居移气,养移体,顾莲过了两、三年的皇室公主生涯,养尊处优、骄婢奢仆,整天生活在纸醉金迷的富贵乡里,——连皇帝都不敢给她气受,何况别人?渐渐养出几分不一样的气韵,已非昨日顾氏。

倘使此刻四夫人亲自见了女儿,也怕不敢相认。

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徐姝了。

你们一个个全都呆坐着,好生无趣。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活泼爱笑,换了骑马胡服,少了那些丝丝缕缕的繁复华丽,多了几分简单英气,我和驸马说好了,等下要一起打鹿的。

皇太后叮嘱道:女儿家家的,别好强,随便骑马跟着瞧瞧便是了。

徐姝笑道:母后别担心,有驸马陪着我呢。

云子卿正朝这边走过来,一身江水白的素面锦缎长袍,翩翩站立,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风姿,举手投足间,更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眼下已经是秋末了。

一面上前给皇太后、皇帝、公主们行礼,朗声笑道:再往后,入冬了太冷,要想打猎就得赶着这半个月,我也想跟着沾一沾光,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

徐姝抿嘴一笑,嘴馋就说嘴馋吧。

回头与母亲说笑,颇有深意,一听说有鹿肉吃,倒比我还要着急一些,非要赶着过来。

但愿只是真的想吃鹿肉,而非别的。

眼角余光,往旁边扫了一扫。

沈倾华低头眼帘,正在拨茶,轻轻嗅着茶香,对眼前的热闹恍若未闻。

打猎的都下来吧。

这边说话的功夫,徐离已经去换了一身劲装,玄色衣衫,白绫裤,袍子上面用金线刺绣蟠龙纹,闪着夺目光芒!衬得他的声音,有一种金振玉聩的凛冽,早点打了鹿,大伙儿就都有烤鹿肉吃了。

大管贵人与太后笑道:臣妾还没有见识过当场打猎呢,等下可得好生瞧瞧。

又念了一声佛,低声道:只这是杀生的事,等回去了,臣妾今晚要多念几遍佛经,也算补了偶然为之的杀孽了。

这马屁拍得,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

皇太后微微颔首,继而拍了拍徐姝的手,当心一些。

又交待云子卿,姝儿是个胡闹任性的,你看着她一点儿。

不等云子卿回答,徐姝先娇嗔,知道啦!亲亲热热当众拉了丈夫的手,当她感受到一丝不明显的挣动时,心下一寒,面上只做不知,我们下去罢。

好。

云子卿今日心绪不宁,不过很快醒悟到方才的失误,弥补一般,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走吧。

顾莲瞧着他俩如胶似漆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一眼。

云子卿生得面如冠玉、丰神隽朗,说话不卑不亢,让人如沐春风,的确是一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角色,想来哄得徐姝欢心了吧。

再看徐姝,如今比之幼年时清瘦了不少,没了那种圆嘟嘟的婴儿肥,倒显出窈窕身段来,一袭紫玉兰颜色的箭袖胡服,腰间束带,脚上一双驼黄的鹿皮小靴子。

走路时,仰起一张雪白精致的秀美面孔,笑容恣意飞扬。

小夫妻并肩挨着,真真一对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姐姐你不下去?徐姝路过跟前,停留问道:你可是会骑马的,都出来了,不玩岂不可惜?撒娇道:好姐姐,一起去嘛。

皇太后的位置设在正中间,两位公主位置分设两旁,而沈倾华和邓襄嫔两人位分最高,便各自左右挨着,再旁边便是大、小两位管贵人。

顾莲旁边正巧坐着沈倾华,当徐姝停在跟前说话的时候,云子卿便正好站在沈倾华的面前,——自从宫门一道相隔之后,两人还是头一次相距这么近,停留时间这么长,只是都不敢对视,更不敢说一个字。

沈倾华觉得心头乱跳,只盼徐姝快点说完话,赶紧下去骑马打猎。

偏偏徐姝没完没了,只是缠磨着顾莲,末后顾莲应了她晚些一起跑马,方才笑盈盈打住话头,那好,等下我来叫你。

徐离在下面骑着高头大马,等了许久,催促道:你们再不来,朕可要先走了。

来了,来了。

徐姝朝下大喊,挂上金珠坠子面纱,扯了扯云子卿,快点,皇兄在下面等急了。

笑嘻嘻的,一溜烟儿跑了下去。

偏她花样多,临了要走,非要坚持跟云子卿同骑一匹马。

徐离斥道:你在后头碍事,驸马还怎么拉得开弓,射的出箭?一小会儿。

徐姝嘟哝,等到了,我就换一匹马。

回头瞪云子卿,难道你不愿意?嫌我烦了。

就算给云子卿一千个胆子,也不能说不愿意。

更别说,他今儿本来就心中有鬼,更怕徐姝起疑,越发的要顺着、让着她,赶忙扶了她上马,微笑道:没事,我不打猎也使得。

徐姝往后挪了挪,你坐前面。

徐离皱眉,事儿多!云子卿觉得妻子今天特别腻歪,但是她一贯喜怒无常,不敢得罪,更怕她被皇帝训斥了,回头恼了,再发作起来,少不得说什么都依了她。

上了马,马儿跑了起来。

徐姝乐呵呵从后面抱了他,因为颠簸着,倒是感觉不出丈夫有没有异样,不过她也不需要感受了。

悄无声息,把他腰间的玉佩给摘了下来。

*******徐离他们去打猎了。

皇太后等人当然不会干坐等待,底下一会儿是打马球的,一会儿是杂耍,如此边看边说笑过了大半晌,打猎的队伍方才回来。

徐离、徐姝和云子卿,三人一起下了马上台歇息。

累死我了。

徐姝褪去了鹿皮手套,刚才像模像样的学着射了几箭,虽说没个准头,倒是费了不少力气。

小宫女端了一铜盆清水过来,跪在面前,她顺势洗了手,一面往台下打量道:打马球看着有点意思。

顾莲笑道:你又想去?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能在马背上打球,须得马技高超精湛控制自如,可不是随便骑两圈儿就行的,只得说说罢了。

徐离接了话头,斥道:整天想得倒是挺多,老实坐着!慢慢学嘛。

徐姝撇了撇嘴,不理他,云子卿是驸马另外单独设了一桌,因而只跟顾莲说话,回头等咱们多学几次,学会……嘀嘀咕咕的,加上周围的人也在各自说话,夹杂着下面打马球的叫好声、大喊声,混在了一起。

沈倾华心不在焉的,没敢扭头去看,但是知道云子卿就隔了一张竹帘,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因而无心看球,无心说话,只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偏生大家都出来了,自己又主持六宫事宜,委实不便提前离开。

有小宫女上来挨次续茶。

沈倾华今儿心绪纷乱,多喝了好些茶水,没过一会儿,又不自觉伸手端了茶水,忽然低头一瞥,发觉脚边有个小东西。

青白相间,一枚编做节节高的竹枝穗子。

轰的一下!沈倾华只觉得浑身热血往头上涌。

这……不正是他从前从弟弟手里,使计要走的那枚穗子么?他是疯了吗?现在自己是皇帝的嫔妃,他做了驸马,再带出这个幌子做什么?什么时候留在这儿的,是之前两位长公主说话的时候吗?不小心遗落?还是故意丢在自己面前?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却没时间多想,万一给人瞧见,询问起来,叫徐姝听了去,生出疑心可就不好了。

又不敢贸贸然低头去拣穗子,只好用脚带了一下,藏在了裙摆下面。

皇上,鹿肉收拾好了。

有宫人上来回报,请示道:是烤好了端上来,还是把铁丝网和炭盆端上来烤?徐姝一步步都是有计划的,不等哥哥说话,抢先笑道:当然是端上来烤了,这样才趣儿呢。

站起身来,大伙儿分成几处各自围坐,一边吃烤鹿肉,一边喝酒说话,多有意思。

皇太后亦是点了头,叮嘱道:只仔细别割了手,烫了手,等下都不许多吃了。

台上顿时一通各种忙乱。

沈倾华趁着起身挪位置的功夫,悄悄拣了穗子,她没想再还给云子卿,只想等下找个地方扔了。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心慌意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这一次小小的失误,已经彻底毁了她!有小宫女不动声色走到徐姝身边,替她续茶,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徐姝银牙一咬,面上却是一派娇憨俏丽的笑容。

够了!不用再试探了!方才当着惠嫔的面,云子卿不愿意和自己亲密拉手,那个无心的动作,是本能的怕心上人吃醋吧?这会儿惠嫔又拣了穗子,呵呵……,正常情况下,不知道是谁的不应该问一问么?分明是心中有鬼,否则怎么会认得云子卿的穗子?!甚至……是她自己做的定情信物吧?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近些日子留心看了,这个破穗子云子卿一直都有戴着,从不离身——这对奸*夫淫*妇!敢背着皇帝和长公主勾勾搭搭,谁给他们的胆子?!徐姝在炭盆里乱戳了几下,弄得一片火花。

顾莲不知情,伸手拿了她手上的木柄挑火钳,笑道:我来,看你毛毛躁躁的。

又问,没让火星子烫着手吧?远一些,烫坏衣服也不是好玩儿的。

徐姝笑了笑,姐姐和母后一样罗嗦。

皇太后听了嗔道:那也是关心你。

知道。

徐姝拖长了声调,抱怨道:我能连个好赖都不分?勾起嘴角,谁待我好,谁待我不好,我这心里啊就跟明镜儿似的。

说到最后,眼里闪过一丝淡淡寒意。

后宫女眷并不多,皇太后、皇帝和顾莲、徐姝围了一个炭盆,还有跟着出来热闹的两位郡主,——原本也派人请过端敬王妃的,说是头疼没有来。

旁边沈倾华、邓襄嫔,以及管氏姐妹,这四人坐在一起。

沈倾华哪还有心思烤什么鹿肉?只恨不得把那穗子扔进火盆里烧了!当然了,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做,吃了会烤鹿肉,借口要去加件衣服离了席。

西林猎场修了有一处小小的行宫,专供皇帝和嫔妃们歇息。

沈倾华领着小宫女七拐八绕,看着前面的一处湖心亭,让人等着,只道:我不耐前头吵杂,想一个人静静的坐会儿,歇个脚。

方才路过一处高高的花坛时,拣了小石头,等下把穗子捆上去,扔了便干净了。

正要走,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惠嫔等等。

沈倾华听清声音,不免大吃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手上捏了捏,不动声色把袖子拢了起来,回头看清楚了人,笑道:两位长公主怎么也过来了。

换衣服啊。

徐姝笑得有些古怪,对顾莲道:姐姐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惠嫔说,一会儿就好了。

顾莲觉得她今天十分古怪,吃鹿肉吃到一半,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回来逛园子,这会子又跟沈倾华有话要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瞧了瞧,却是没有打量出什么来,只是点头微笑,你们去吧,我等着。

她哪里知道,徐姝是故意拉她一起避嫌的。

否则沈倾华前脚才走,徐姝后脚追上,云子卿岂有不怀疑的?如此姐姐妹妹一起四处闲逛,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边沈倾华还在发怔,什么话?徐姝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过去再说。

有一种毫无来由的危险气息袭来!沈倾华心口砰砰直跳,来不及猜测反应,已经被徐姝抓到了湖心亭里面,那是一座可封闭式的亭子,刚进去,门就被她关上了。

沈倾华满目吃惊不已,公主……徐姝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狠狠的给了她一记耳光!她的身量不算高,比之对方还要略低一点,但是冷笑起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冷笑道:把驸马的穗子还给我吧。

沈倾华原本聪明,转瞬便将前因后果全部明白过来了——可惜,为时已晚!好好儿换你的衣服。

徐姝掰开她的手,拿了穗子,阴阳怪气笑道:等下出去别毛毛躁躁的,让人瞧出来了。

目光陡然一厉,讥讽道:你们不要脸,我和皇兄还要脸呢!言毕,一甩身开了门。

沈倾华已经摇摇欲坠,顾不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后退了两步,扶着墙壁柱子方才站稳脚跟,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姝走到门口驻足,微微侧首,提醒你一句,嫔妃自裁可是大罪,连她的儿女也是要受影响的。

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要他们都死的,却不是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轻轻一笑,再说我才刚与你说了话,让人生出误会,以为是我谋财害命就不好了。

言毕出门,步履轻快一如往常。

见着顾莲,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了她的胳膊,姐姐,我们走。

随手指了前面一处景致,我瞧那两块石头堆得怪有趣的,过去坐坐罢。

顾莲好笑道:你个泼猴儿一样的性子,倒还瞧出石头有趣了。

最近徐离像个浑身长刺的刺猬,自己也不想找刺儿,彼此面对不说话又尴尬,出来逛逛也好。

这边沈妈妈等人追到湖心亭里面,见她低垂着头,侧着脸,不由诧异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心下疑惑,公主她……与娘娘说了什么话?都出去!沈倾华低声喝斥。

沈妈妈不敢多问,赶忙带门退了出去。

沈倾华的三魂七魄都散开了。

就知道,就知道……早晚会出事的,今日果然应验了!只是自己何其无辜?别说进宫以后,就是进宫之前,自己也没有跟他有过眉来眼去,做过私相传递的事,偏生今天被吓住了,竟然糊里糊涂的落进了圈套里!如何解释的清?!乐宁长公主可是好惹的人?更不用说,皇帝知道……别说是自己的性命,只怕沈家都要跟着被牵连!云子卿……,你、你……真是害人不浅!沈家若是因此灭门,自己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此时此刻,沈倾华心中悔意如同潮水,恨意宛若浪头,一拨又一波的袭来!因为根本不知道,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乐宁长公主到底要怎样!事已至此,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了,可是自己死便死了,总不能让沈家上下蒙在鼓里,跟着一起死,且临终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是云子卿他自己痴心不死,自己又没有对他有任何旖念,再说父亲和哥哥都是朝廷重臣,皇上不会自断臂膀的!就算震怒,应该也只是赐死自己才对。

是的,应该是这样。

沈倾华心里好似一团绞开了的茧,纷乱如麻,一直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不停的追问自己,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把消息给送出去,让家人知道应对。

而云子卿,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拔拔麻麻出去不带我玩儿,我恨乃们~~~~~~~某颜:回头给你安排港澳台三日游~~~230、白芒沈倾华仔细斟酌再三,为沈家除害尚且顾不上,如今……首要的是如何把消息送出宫去!只要家里知道消息,提前应对,总能想出解决的法子,而不是坐以待毙,等待被宣判才恍然大悟。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乐宁长公主十分好面子,并不愿意声张开去,至少不会让自己和云子卿立即死在西林猎场。

否则闹将起来,后妃和驸马有染,皇帝和公主的脸面可没地方搁,往后一辈子都是个大大的笑柄。

既如此,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了。

此事不可能一辈子瞒天过海,皇帝早晚会知道的,自己若是藏着、掖着,反倒更像心中有鬼,倒不如……或许,置之死地方才能够后生。

她不停的想着、分析着,踉踉跄跄出了湖心亭,衣服自然是不用换了,沿着原路往回走,脚步飘飘浮浮的。

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走到一处高高台阶时,停下出了会儿神,紧接着,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娘娘,惠嫔娘娘……!等园子里的消息传到前面时,徐离和皇太后等人刚刚吃完了鹿肉,正在洗手,小宫人慌慌张张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惠嫔娘娘不小心从台阶上摔落,磕破了头,如今已经醒转过来了。

徐离听了皱眉,连个路也不会走了吗?皇太后性子柔和慈善,反倒劝道:想是方才吃鹿肉,喝了酒,一时没走稳也是有的,咱们且去看一看,无事大家也好放心下来。

皇帝和皇太后都去了,其他人少不得要一起表示关心。

因而看台上走了个干干净净。

猎场的看台虽然不小,但是云子卿坐的距离并不远,隔着竹帘,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

心下不由大惊,怎么回事……,她前脚才走,两位公主就跟了过去,然后就给摔着了!试想一个大活人,大白天走路,身边又是一堆宫女嬷嬷,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下去?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关碍?心下悬挂不已,不由自主去看那玉佩上的竹节穗子——怎地不见了!云子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坠子遗失,……也是他赶巧,徐姝此刻正在火头上,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实则气得倒仰!不消消气,哪里耐烦回来看他?此刻还和顾莲在园子里头瞎逛,说些没边没际的闲话呢。

加上沈倾华有意示警,云子卿顿时明白是真的出事了!说起来,他虽然算不上心思细密,也有几分聪明,加上危机感一阵阵袭来,出于逃生的本能,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要赶紧出宫!毕竟留下来,也不可能冲到后面去救心上人,反倒只会越忙越乱,不如出宫找家里人商议,——当然不能照实说,只讲是乐宁长公主误会自己了。

这么想着,云子卿一刻都坐不住了。

生怕有人得了消息,告诉妻子,马上就抓回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趁着眼下众人离去的机会,悄悄的溜下了台,宫人们只以为他是下去骑马的,谁也没有在意。

等到徐姝逛完园子回来,听说惠嫔磕破头,驸马也不在了,皇帝和皇太后都赶着过去看人,不由气得噎住!咬牙切齿道: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庙!就不信,片刻功夫,整个云家都不管不顾,跟着他一起跑了不成!虽如此,还是叫了人来吩咐,拿我的玉牌,告知五城兵马司戒备四方城门,就说公主府里出了窃贼,驸马心急如焚,只怕要不顾危险亲自去抓贼,若是见了,让人务必拦下他!另外又道:再派人去云家各处门口守着,一个也不能走丢了!不对!顾莲心下疑惑,虽说是宫里的嫔妃出了事,驸马不便关心,但是怎么着也该表现的着急一点,怎地反倒跑了?难道……此刻看得眼花缭乱,再联系今天的种种事端,和以前的一丝丝疑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秘闻。

心下吃惊,但是还得求证才敢相信,姝儿,你是不是和驸马吵架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姐姐走吧。

徐姝尖刻一笑,拉着她复又往后头园子赶去,咱们也过去看看惠嫔娘娘,脑子是不是磕坏了。

若说了解徐姝,只怕顾莲比徐离还要多深知几分,毕竟男女有别,皇帝对妹妹的关心不能太亲密,反倒不如自己和她朝夕相处,走得亲近。

看她眼下这样子,不用再问,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只是满腔的心疼和担心,拉住她,姝儿,不管你心里有什么,都可以和姐姐说的啊。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又没有经历过□,得知丈夫和别人有染,心里怎么会受得住?她幼年的际遇本就可怜,再被人伤害,别把她给生生的揉搓坏了。

徐姝本来是在发狠的,侧首看见那双水光潋滟眼眸里满满的担心,反倒意外的触动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应该伤心和委屈的。

她的眼眶忽地有点潮湿,鼻子微酸,却强撑着笑了笑,没事,我犯不着为一对不要脸的生气难过。

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冷冷道:我就算要哭,要肝疼,那也得是在他们死了以后!******我没事。

沈倾华面色略有些苍白,额头上的确磕破了一处,红肿破皮,她不安的嗫嚅,倒是累得皇上和太后娘娘亲自过来,还辛苦诸位姐妹,耽误大家玩乐,心里实在是不安的很。

徐离念在她性子一向柔和恭顺,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加上方才母亲在,才过来看望关怀一下。

眼下见她没什么事,便道:既如此,那你好生歇着吧。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皇上等等。

沈倾华突然喊住他,小小声道:臣妾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皇上说。

众人脸上不免神情丰富起来。

大管贵人先耐不住,状若云淡风轻一笑,看来我们是来的不巧了。

上前搀扶住了皇太后,太后娘娘,不如让惠嫔娘娘和皇上单独说话,咱们出去看打马球吧。

她把单独二字咬得颇重,讥讽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不怪她心里泛酸,就是皇太后也有些微微不高兴。

敢情大伙儿亲自来看她,还碍事了,折腾半天就会在皇帝面前做小可怜儿啊!要说惠嫔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今儿不知怎么回事,看来还真是喝多了。

且不说皇太后、嫔妃们各有所想,撇了沈倾华离去。

只说徐离这边,不悦道:有什么话?要这般做张做乔的诓了朕来?他最近心情的确很不好,就连顾莲都吃了他的排头,待别人就更没多余的耐性了。

沈倾华把心一横,牙一咬,将沈妈妈等人全部撵了出去,然后猛地跪下。

徐离俯视着她,这是做什么?皇上救救臣妾……沈倾华未语泪先流,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原本就磕破的地方,简直针扎一样的刺疼,却也顾不得了,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颤声哽咽着,方才吃茶的时候,驸马的坠子掉在了臣妾脚边,臣妾一时糊涂,怕人瞧见了误会,就拣了……,想找个地方扔了去。

却不不想……,叫乐宁长公主想偏了,以为、以为是……底下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然徐离是何等聪明敏捷的心思,心内一转,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神色不见变化,声音里面带出寒意,你和云子卿从前是旧相识?沈倾华根本不敢看他,可是垂下眼帘,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一阵阵的威压,越发的抬不起头来,那时候在鹤城,云家和沈家是当地数得上的大户,两家都是官宦,所以平日有些往来……徐离打断道:朕只问你和云子卿。

沈倾华不敢再扯别的,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有些乱了,慌忙回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

后来……,不知道是谁闲的嘴疼,编派出什么,臣妾是鹤城第一美人的闲话,惹得云家起了求娶之意。

越说也乱,越描越黑,但……,不是给云子卿求娶,而是他的堂兄,两人一般年纪只差几天大小。

云家给云子墨求亲,原本都和沈家商议得差不多了,本来两家交好,小儿女一对也是般配,双方都有了同意这门亲事的意向。

却不料,横生变故。

云家刚派了媒人上门说和,走第一步,那边云子墨突然闹将起来,说是不愿意这门婚事,不愿意抢了堂弟的心上人!天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祖母的寿诞上,闲逛花园子,被云子卿看了一眼,——连自己都不晓得,还是后来弟弟沈澈偷偷告诉的。

不知怎地,他就入了邪魔。

此事闹开后,云家自然是不能同意这门亲事了。

否则两兄弟为着同一个女子争执,不管嫁给谁,将来彼此都要成仇人,这可是后宅起祸的开端,因而那门亲事便黄了。

自己一耽搁,年纪不免有些大,亲事上头便有些不顺利。

正巧赶上徐家皇朝建立,皇太后为了充实宫廷在世家女里面选人,没有选择的,自己进宫做了嫔妃,倒是正好解决了嫁人的问题。

从头到尾,自己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沈倾华一面诉说,一面哭道:臣妾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还是那次乐宁长公主带着驸马回宫,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上前抱住皇帝的双腿,大哭道:臣妾待皇上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别的心思……她说这话,无非是想让皇帝对自己怜惜几分。

却不料,戳到了皇帝的心病!徐离一脚将她踹开!冷笑道:你没别的心思?!没别的心思,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直接告诉朕,难道朕不会分辨是非吗?朕待你有哪点不好?你还不知足?只顾念着前头想着后头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沈倾华挨了一记窝心脚,吃痛不已。

更是被皇帝骂得晕头转向,这……,这是在骂自己吗?怎么觉得,想是有些对不上的感觉,可是心下慌乱,没有时间细细多想,皇上……她捂着胸口,忍痛道:臣妾真的没有……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皇帝那千年寒冰一样的脸色,竟然不敢发声。

徐离根本就没有去看她,——莲娘,朕把答应你的事都做到,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朕为你全心全意、殚精竭虑,你若再对不起朕,就别怪朕狠心无情!虽说忍气去打听了叶东海的消息,又强忍着告诉了顾莲,到底心头那一口气咽不下去,可是最近顾莲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委实被吓着了。

实在不忍心再去逼她太紧,那火气酝酿了许久,加上别的原因催化,已经成了一团儿熊熊业火,烧得徐离五内肺腑都是炙热!直到此刻,才总算是宣泄出来了。

气劲儿一过,徐离反倒生出一种脱力的感觉,缓缓在椅子里坐下。

不由自嘲,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为她入了痴、成了魔,为她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不论生气、恼火、伤心、痛苦,种种作为,最终都只为让她正眼看着自己,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唯一执念,就是要她给予自己生命里的全部。

倒不是疑心她还恋着叶东海,她牵挂七七和宥哥儿也是其次,只是觉得……炙热燃烧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自己!而她,只在一旁静静观看。

她不爱叶东海,牵挂七七和宥哥儿,心疼麒麟,对自己有情意,——但,她所有的感情加在一起,也胜不过她保全自身。

自己并非像待后宫嫔妃那样对待她,为何她……总是这般自保,永远都龟缩在那个乌龟壳里,永远都信不过自己!当然了,她也不是不好。

灞水河里她推开自己,幽州邓府祈求折去一半寿命为保自己平安,在安阳坐镇全局化解干戈,——这些都是她的好处。

但是这些好处,固然可以理解成为自己着想,但又何尝不是她为保全自身?她就好像是冰疙瘩做的,捂一捂,有点感情冒出来,不接着继续给她温度,转瞬就凉了。

徐离心有不足,此为他平生唯一感觉用不上力之事。

正在纷乱,那冰疙瘩做就的美人儿进门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刺玫瑰一样盛气凌人的徐姝,冷眼看着沈倾华,长本事了啊!还知道想法子给奸*夫报信了!沈倾华低着头,连她的脚尖都不敢去看,更不敢接了话头,只是细细声道:乐宁长公主,那个穗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少他*妈打岔!徐姝平时一派娇憨,却从来都是不会吃亏的主儿,今天被沈倾华摆了一道,哪里忍得住?!看她这般眼泪汪汪的,必定是在哥哥面前哭诉求情,再解释她和云子卿没有瓜葛了。

一阵冷笑,驸马回去了,我也让人去看着了。

倒要看看,你们能够翻得出什么花样来!莫不是要扯张大旗谋反不成?!沈倾华那堪再落上这么一个罪名?赶忙分辨,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都做了,害怕别人说啊?若论胡搅蛮缠,这一向是徐姝的强项,说得沈倾华还不上嘴,辩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她的心里更是灵机一动,转头对哥哥说道:皇兄,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徐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顾莲,收回视线,何事?徐姝把姐惨死的情景回想了一遍,再把顾莲方才的关心目光浮现一回,酸楚渐渐涌了上来,上前拉了哥哥的手,蹲在他的身边,细细声哭道:我、我……和驸马至今都还没有圆房,他不肯……,我也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吃粽子哇~~~我们这边是蜜枣花生~~~231、红光对于女子而言,成亲后丈夫不肯圆房绝对是羞辱!大大的羞辱!!更不用说,丈夫还是为了别人不肯圆房。

徐离没有想到,云子卿让自己妹妹受这么大的委屈!徐姝越哭越伤心,越哭眼泪越多,他自己准备好了一块元帕,草草交差。

抱着哥哥哽咽不已,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缠、缠着他,问……,那种事情。

自己待他云子卿不薄,不说他做了驸马的好处,自己还答应过几年就给他纳一个侍妾,还有什么不知足?哪怕之前他想偏了、想错了,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收敛?既然存了心要扮演痴情种子,那自己只好送他一程,让他和沈氏一起,重新转世投胎做鸳鸯去吧!因而非要将云子卿置于死地,方才能够泄恨,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想着好好相处一段日子,慢慢感情就好了。

听妹妹这么说着,徐离不免想到,之前骑马那会儿妹妹缠着云子卿,倒好似在印证她的委屈一般,——堂堂一介皇室公主,为了和驸马修好,竟然把骄纵脾气收了起来,还主动去讨好驸马,竟然低到如斯田地!徐姝一面哭,一面再补上最后一刀,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驸马……满腔愤怒的看向沈倾华,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才不肯跟我圆房,让我受尽委屈。

她伏在哥哥的腿上大哭,这还罢了,更没想到他居然色胆包天,和你勾勾搭搭的!沈倾华脸色苍白辩道:公主,我没有……徐姝猛地抬起头,打断她,你们这样做,将置皇兄的脸面于何地?我们整个皇室都因你们而蒙羞!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字字诛心,刀刀要害!一阵天旋地转,沈倾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方才本来就挨了一记重重的窝心脚,徐离是何等力气?更何况还是他盛怒之下踢过去的,差不多快要把她给震散架了。

此刻再被徐姝字字句句刀戳一般刺伤,心血沸腾不已,一时控制不住,扑的一声呕出血来,旋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顾莲眼见一团乱,可是涉及到了嫔妃和驸马的私情,自己实在不想惹麻烦,因而只是上前扶了徐姝,妹妹别哭了。

知道她好面子,再说此事涉及太过隐秘,不敢叫人进来,只出去叫了窦妈妈,去打盆水进来,放在门口。

回来看了徐离一眼,不敢多言。

不知怎地,沈倾华和云子卿惹得他动怒,可视线扫过自己,一样是冷冰冰、亮晶晶的,——难不成因为这个,就想起自己跟叶东海了不成?自己又不是婚后去找叶东海,本来之前就是夫妻,他强拆了,现在又处处觉得不爽快,真真可笑!公主,水好了。

顾莲出去亲自端了水,挥手示意,让窦妈妈等人退得远远儿的,然后回来拧了帕子递给徐姝,洗一洗脸,等会儿再捂一下,别让母后看出来了。

徐离看着她,她待妹妹倒是一向很好很好的。

许是自己真吓着她了吧?上次在西林猎场,自己那样的确是挺吓人的,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他心头散了气,此刻回想起来,倒觉得最近有些过于严苛顾莲,好不好……,她都已经是自己的人,还生下了麒麟,平时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一百分里,已得九十九分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分,徐离这会儿暂且没有精神去管,先得把云子卿给料理了,抬头看向顾莲,缓和口气,你过来陪着姝儿。

自己起身,掏了一块雪白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把沈倾华脸上和嘴角的血迹给擦干净了。

动作倒是够仔细,力气也算不上粗鲁,只是眼神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仿佛手上是在擦一个花瓶,而不是他后宫里的嫔妃,叫人看着有点瘆得慌。

他站起身,将沈倾华放在了椅子里。

然后喊了沈妈妈等人进来,惠嫔又晕过去了,先把她挪到旁边歇息着。

另外叫了会功夫的黄梅,朝侧屋指了指,眼下惠嫔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你看好她,别让她乱走乱说话,明白吗?黄梅先是目光一亮,继而低眉,奴婢明白。

徐离一件一件的安排着,再叫了总管大太监说话,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道:即刻去云家拿人!另外把云渊也一并传进来。

******因为惠嫔沈倾华磕破了头,皇帝又有事先走了,众位嫔妃不免兴致缺缺,加上徐姝也嚷嚷着喊累,皇太后便领着众人回了宫。

马上就要发生惊天骇浪,却被徐离等人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儿不漏,反倒因为出去游玩了一天,众人都是一脸疲倦松散之色。

而启元殿内,徐离正一脸沉色等着云渊和云子卿。

此时此刻,同一片蓝天之下的宫外。

云子卿并没有回云家,当时着急之下,只顾想着回家商量办法,等到出来凉风一吹冷静下来,才发觉回家不是好的选择。

家里若是知道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就算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也护不住。

不是没有想过逃掉,可惜在酒楼思量了一会儿,错过了最佳时间,再到城门口的时候,明显已经开始戒备防范了。

自己的妻子,那位看似任性不讲理的乐宁长公主,其实扎手的很,当她发现自己不在猎场的时候,肯定气急败坏,说不定现在正在四下找人呢。

所以不用想,此刻云家必定也有人守着了。

云子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他原本有些痴病,又有几分伤春悲秋的毛病,只觉得天道不公、命运多舛,拆散了自己和心上人一对佳偶,今生注定没有缘分了。

却不知,沈倾华简直恨不得亲手勒死他!娘娘……沈妈妈听了主子的一番缘由解释,大惊失色之下,连连跺脚,你怎地那么糊涂啊?便是分不清是谁落下的,只做不认识,谁能把你怎样?现在便是没有什么也说不清了。

沈倾华忍住胸口的疼痛,凄然道:没错,是我糊涂了。

可是追究起来……当初在鹤城的时候,自己素有第一美人的佳誉,而云子卿,云家六公子亦是名声在外,——可惜他比堂兄晚生了几天,云家便先给云子墨说了亲。

那时节,妹妹瑶华还偷偷惋惜,听说云家老六更出众一些呢。

虽如此,但自幼庭训的教导不允许自己多想。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云子卿比堂兄生得好、有文采,那也终究不与自己相干了,听说要嫁给云子墨,也是打算心无旁骛过一辈子的。

更不用说,后来进了宫,再也没有去想起过这些往事。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直到那个穗子出现……为什么就慌乱了?现今冷静下来想一想,从前得他痴心爱慕,自己虽然没有做过逾越规矩的事,但是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遐想的吧。

正是这一丝不着边际、毫无用处的遐想,彻底害了自己!沈倾华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起皇帝冷厉的脸色,徐姝恨意毒辣的眼睛,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女儿,沈家的各色人等,眼泪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悔之晚矣。

只怕云子卿能够聪明一点,给沈家送个消息。

可惜,她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皇帝找人找上门了!云家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云大老爷亦是在官场上混的,敏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偏生再三询问宫人,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皇上的旨意,具体为何咱家却是不知。

但是云子卿并没有回云府,据说公主府也让人去问过了,没有人,——竟然不知道去了哪儿!而且皇宫里才举行了盛大的狩猎,这种场合,作为驸马是要陪着公主的,完全没有道理自己一个人乱跑啊。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闯祸了!那太监出来的时候,得了大总管师傅的提点,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再说驸马藏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怕耽搁久了,再怕自己给牵连进去,因而不耐道:既然驸马爷没有回云家,那就请云老爷子先进宫一趟吧。

别是云家把人给藏了起来了吧?只是这也不归自己管,赶紧回去复命,该怎么着皇帝只有决断,轮不到自己一个做奴才的操心。

好在云老爷子呆在家中没出门,听说皇帝召见,赶忙换了朝服进宫去了。

云大老爷送走了父亲和内侍,便吩咐家中小厮,去侄儿平常爱喝酒的各处找人,严词厉色,找不着,打断你们的狗腿!回到屋中,心头仍是一阵乱跳不已。

仿佛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爹。

云子墨从外面推门进来,撵了下人,低声道:我才听说,宫里来人请祖父进宫,还找六弟呢。

嗯。

云大老爷皱眉道:你六弟根本就没有回来!听说公主府也找不到人,这个混小子,到底惹了什么祸事藏了起来?!有件事……云子墨有些迟疑,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好,父亲听了先别骂人,好歹听我说完。

待父亲点了点头,方才说道:爹你是知道的,当年老六就喜欢沈家的那个大丫头,他又有些痴,这些年一刻都没有忘怀过呢。

你扯这些做什么?云大老爷先是不耐烦,继而一惊,你是说,老六还对惠嫔娘娘念念不忘?越想越是惊骇不已,驸马可以进宫,虽说不能和嫔妃们闲聊,但是偶尔见几面肯定少不了。

难道……父亲你是不知道。

云子墨接着往下说,就在上个月里,我们兄弟几个出去喝酒玩儿,我还瞧着,老六把沈家大丫头……他说惯口了,意识到不妥当,又改,把惠嫔娘娘从前做的穗子,还挂在身上呢。

什……么?!云大老爷气得暴跳如雷,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他扔了?他这是入了魔怔了吗?避嫌都来不及,他还偏偏还带出幌子来!云子墨低声嘟哝,我倒是想扔,可是我管的了他吗?回头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吃排头的还不是我!云老爷子前后娶了两位妻子,嫡妻生子有二,继妻生子有二,如今的云太夫人乃是后来继室,自然偏疼三老爷和四老爷。

特别是三老爷的独生子云子卿,对于这个人物风流的亲孙子,一贯都是最偏心不过的。

你祖母知道?云大老爷恨铁不成钢,骂道:你祖母知道最多骂你一顿,要是让乐宁长公主知道,整个云家的人都要跟着倒霉!说着语音一顿,不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仔细想想,侄儿若是犯了一点点小错的话,皇帝岂会跟自己妹夫计较?再不济还有公主求情,——能让皇帝火烧火燎的找人,又吓得侄儿不敢回公主府,不敢回云家,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这种可能了。

想到这里,云大老爷哪里还坐得住?!咬牙切齿道:走!我们亲自去找!酒楼、茶馆,凡是云子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亲戚朋友家,也让人委婉的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忙着下个月太夫人的寿诞,有点话要交待准备。

可惜都没有人影儿。

而更让云大老爷心惊的是,五城兵马司居然带着人开始戒严了!祸事!一定是大祸事就要临头!越想越是心慌、烦乱,气骂道:难不成还能飞上天了!五爷,五爷……一个青衣小厮跑了过来,禀道:门上来了个小幺儿,是驸马爷身边来禄的兄弟,说是有要紧事回禀大老爷。

云子墨还没开口,云大老爷已经先喝斥道:快叫进来!进来一个黄毛稀稀的瘦小男童,约摸十来岁的样子,嘴角倒是伶俐,六爷今儿有些心烦,到我家散心去了,现下我娘烧了鱼、买了酒,六爷正在吃着呢。

不是来禄背主,而是云子卿一出宫就脸色不好看,而后又是一个人喝闷酒,又是要骑马出城,还只当主子和公主吵了架。

想着不赶紧回去赔罪,还四处乱跑,连公主府都不回去了,这可怎么了得?于是,便自作主张请了云子墨过来劝说。

倒是让云家的人省事了。

******云子卿喝着热酒,脑子里面越发的乱了起来。

自己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天见面打了个招呼,也没有逾越规矩,公主到底是怎么怀疑上的呢?自己的穗子掉了,然后呢?就算公主把穗子塞到她的手里,她也不会承认什么啊。

会不会只是赶巧她磕破了头,赶巧自己掉了穗子,所以是自己想偏了——倒是白白吓唬自己。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所以无怪乎他会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当云大老爷气势汹汹带着人上门来时,云子卿的最后一丝侥幸亦被粉碎!伯父都找到这里来了,绝对不会是碰巧她磕破了头而已,一定是公主真的起疑心闹事了!出事了,果然出大事了。

还是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知道那个穗子有问题?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穗子啊。

真正说到死,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不害怕的?云子卿自诩风流才子,又兼之会一些骑射,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想着即便被公主怀疑,只要自己和她死不承认,总不能空口白牙泼一盆脏水吧?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引颈受戮!对的,她只是怀疑而已——自己真不该慌了手脚乱跑的。

他不停地这样安慰着自己,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早把当初一腔痴情痴念的情意丢到了脑后,只求自己的心上人镇定一点,什么都不要认才好。

原来在这儿悠闲呢。

云大老爷推门进来,没有废话,先让人捆了侄儿,然后带回云家厉声审问,你说!到底在宫里闯了什么祸?!云子卿强撑道:没有的事,就是我跟公主拌了几句嘴而已。

怕伯父不信,公主的脾气一向有些大,我出来躲个清净。

躲个清净?云大老爷见他还在扯谎,冷笑道:躲到皇上派人来请?躲到皇上让把老爷子叫进宫里说话?你不说是吧?若是事情祸及云家,我先替全家上下除了你这个祸害!云子卿自认伯父只是恐吓而已,断不敢杀了自己,但也不想和长辈顶着来,因而只是默不作声。

六弟。

云子墨在旁边转了几圈儿,上上下下打量,疑惑问道:你的那个宝贝竹节穗子呢?怎么不见看了?云子卿目光一闪,遮掩道:搁公主府里了,怎么了?是这个吧?云老太爷云渊跨进门来,将那穗子扔在孙子面前,皇上召了老夫进去,没有细说,只让我拿着这个问你便就知晓。

能惊动的皇帝如此大动干戈,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即便不知道详细内情,也知道孙子闯祸了。

因而厉声问道:你倒是说说,这穗子是一个什么典故?!云子卿脸色大变,没想到公主她……居然毫不遮掩闹到皇帝跟前去了,肯定还无中生有说了许多,不知道皇帝信了几成。

这下子,他实在是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心下清楚大祸临头,喃喃道:皇上……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云渊心里一声叹息,闭上眼睛。

皇上问你,‘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屋内祖孙三代都是脸色惨白,一片寂静。

忽然间,云子墨跳脚尖声怒道:老六!你居然真的蠢到把这穗子戴在公主跟前晃悠?你自己作死不算,还要拖着整个云家为你陪葬啊!急急朝着祖父解释,祖父你不用问了,这穗子……是宫里惠嫔娘娘未出阁时所做!他……指了堂弟,他是咱们云家上下的祸害,祖父赶紧捆了他,送进宫交给皇上发落!捆起来,交给皇上发落?云渊在心里苦涩一笑,那岂不是嚷嚷的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了?等于在告诉世人,驸马和惠嫔有一腿,皇帝和公主都被戴了绿帽子,打脸打得啪啪作响啊!皇帝召自己进宫,说的就是这个,自然是不能这样大肆闹开的。

庆幸的是,皇上虽然年轻,到底是一个圣明之君,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云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云渊不知道的是,皇帝不过是迫于形势不得已暂压怒气罢了。

云大老爷喝斥住了儿子,安静一些!老爷子自有安排。

他虽没有进宫聆听圣训,但也明白捆进宫喊打喊杀是不行的,到底怎样,最终还要看皇帝的意思。

子卿啊。

云渊长声叹息,人人都说你聪明,现如今看来却是错了,你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蠢到家了。

他道:也怪你祖母惯坏了你,怪你父母没有教导好你,但不论如何,他们也是生养你一场,去磕个头吧。

磕个头,自己就亲手送这个祸害上路!皇帝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告诉你那孙子,‘当初既然有胆子做,今日就要有勇气承担责任,以你一人之命换全家之幸,也算值得了。

’后面云家秘不发丧,以免和宫中惠嫔受伤的时间弄得太近,惹得别人怀疑,挨了几天才有云五爷和驸马一起出去游玩,驸马不慎坠马,摔断了脖子。

的消息传出,那已经是后话了。

而永定四年的九月二十一日,注定叫人终生难忘。

这一天,不仅惠嫔沈倾华磕破了头,驸马云子卿被家里人秘密灌了一碗毒药,到了天黑入夜的时分,宫中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作者有话要说:咳,昨天以为是端午节,随口说的那些话,今天改一下~~吃甜粽子的妹纸青春貌美,吃咸粽子的姑娘如花似玉,明天才是端午节,大家记得甜粽子和咸粽子都要吃了~~【一切为了花式~~o(╯□╰)o232、血溅水汽蒸腾,如烟似雾。

顾莲正在浴池里面美美的泡澡,温水下面放了一个凳子,懒懒坐了,后背靠在几层厚实棉布帕子上面。

灵犀跪在浴池的旁边,正用玉牙梳沾了琼花雪玉脂,一点一点她的头发上涂抹,那一头及腰的青丝,宛若黑缎一般散在浴池上边。

在等待的功夫,合欢捧了一碗调制好的蜂蜜珍珠粉,过来替她敷脸,一面抹,一面惋惜,那么多的珍珠磨了粉,只涂这一下,等会儿洗洗就都被冲走了。

顾莲做了面膜不便说话,等着得了,头发和脸上都清洗干净,方才擦拭笑道:别心疼了,回头拣几颗漂亮的珠子,给你串一朵珠花儿戴。

合欢忙道:奴婢不是要东西,就是觉得这些珍珠可惜了。

傻丫头。

顾莲听了好笑,用得起珍珠粉的人,就要学会不可惜那点子珍珠,要是有一天我连珍珠粉都用不起,想来好日子也走到头了。

呸呸呸!灵犀赶忙啐了一口,不算,不算的!正巧窦妈妈进来说话,听了一个囫囵,不由训斥合欢,都是你的不是,倒是勾起长公主说这些丧气话,往后再不许提了!仔细你的皮!合欢低了头,再不敢了。

你们两个先下去。

顾莲在温热的池水里舒服泡着,闭着眼睛放松,自己反手掠了掠头发,先问道:母后那边怎么样了?沈倾华和云子卿的事,只得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窦妈妈并不在此列,但是也清楚今天有隐秘大事发生,因此打听消息特别仔细,太后用了晚膳,念及惠嫔娘娘受伤,亲自过去看望了一趟,现下已经回了懿慈宫。

顾莲心下点头,太后一向都是慈和悯人的性子。

当然了,这是在她不知道驸马和惠嫔有染,不肯跟公主圆房的前提之下,若是知道一星半点儿,只怕对云子卿也慈善不起来。

黄昏那会儿,徐离亲自过来找了徐姝说话,自己也在场——说是云子卿已经找到了。

皇帝的原话是,妹妹别伤心,回头哥哥再给你挑一个好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召了云老爷子进宫,肯定不会是商量和离、义绝,云子卿难逃一死!这是他自己作死倒也罢了。

倒是可怜牵连了沈倾华。

以自己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不论沈倾华的话有几分可信,不论她之前跟云子卿有无情意,但进宫以后,两人就已经彻底断了联系。

以沈倾华那冷静的性子,加上双胞胎女儿都已经生下了,难道还会想着跟驸马偷个情不成?绝无可能。

还有那穗子,真的是云子卿留下的吗?留下有何用?表白自己还在爱着沈倾华?仰或是……,是徐姝起了疑心设的圈套?不过这也难说,云子卿居然敢不和徐姝圆房,没准儿再做点惊世骇俗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以徐姝那不肯吃亏的性子,驸马不圆房,居然忍了这么久才发作?所以然后疑心到云子卿和沈倾华了?罢了,真是越想越乱。

反正云子卿都注定难逃一死,沈倾华只怕也难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去追溯起因和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再说了,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顾莲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公主……?窦妈妈久久不听她出声儿,喊了一句。

顾莲从神思之中收了回来,睁开明眸,清澈宛若水洗一般,看向她问道:嗯,是不是有什么事?皇上来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莲不喜欢赤身裸体的被人服侍,挥手让窦妈妈背过身,自己站起来抓了浴巾裹上,踏着台阶从浴池里面走了出来。

窦妈妈不敢回头,只道:皇上在陪大皇子玩儿,说不着急……一抬头,便瞧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铺天盖地的纱幔后头,被宽阔浴房里的合抱红漆柱子挡住半片身影。

瞧着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噤声,刚想走,皇帝又朝顾莲指了一指,意思是继续说话下去。

窦妈妈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不应承,又怕等下说错了什么。

顾莲侧背着这边,正坐在菱花大铜镜前面缓缓梳头。

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镜子,虽说匠人们已经把镜面打磨的如水一般,到底还是不够清晰,而且映得整个人还有点黄黄儿的。

一面不满镜子,一面懒懒道:那就让他跟麒麟玩儿吧。

窦妈妈心里叫了一声糟。

自从那次西林猎场的弓弦事件,两人的关系就有些疏离。

哪怕后来因为知道叶东海离开,顾莲伤了心,徐离又许诺去打听七七和宥哥儿,退让了一步,——虽说和好了,到底不如以前那般亲密无间。

这会儿子皇帝有意听壁角,偏生这位小姑奶奶一开口就没有柔和的话。

有心提点一句,公主还是赶紧收拾好了,去陪皇上吧。

顾莲不知情,放下梳子闭上了眼,自己用手指轻轻的梳理按摩头皮,不着急,他最近脾气大得很,火气又旺,我也不想见着他。

徐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言语。

窦妈妈简直想去撞墙了。

又不好直说皇帝正站在这儿,只能劝道:公主别说气话了,皇上心烦也是为了前朝后宫的事,正该公主为皇上分忧的时候呢。

分忧?顾莲轻声自嘲,他那么厉害,我一介小女子哪里能够帮得上?再说动不动的就要勒死我,头还不知道哪一天掉呢。

窦妈妈一脸苦笑,皇上哪里舍得弹公主一指甲?不过是气急了,吓唬罢了。

气急了,就不能好好说话?顾莲心里有诸多的怨念,冷笑道: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副吓人的样子,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一般!不知怎地,发牢骚倒发出一腔委屈。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的战战兢兢,再想起从前彼此的如胶似漆,眼前有朦胧水光渐渐浮起,好的时候跟蜜一样甜,不如意了,转眼就要我的命!两行清泪,从眼角溢了出来,在莹白粉透的面颊上缓缓滑过。

这也罢了。

顾莲流泪叹息了一声,我的命,原本是他救下来的。

早在最初的栖霞寺那会儿,就是他救了自己,又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但也算来了这世上走一遭,见识过了。

窦妈妈不防招出她的眼泪,有些慌乱,上前轻轻拍其后背,公主快别哭了。

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顾莲问出了和徐离一样的话,倒是让纱幔后头那个身影微微一震,继而侧耳聆听,只听她苦涩道:说起来,这一世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公主……窦妈妈想劝,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顾莲此刻情绪有些脆弱,搂了她,就好像扑在乳母怀里那样,细细流泪诉说,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不该对他动了心。

徐离眼帘一垂,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莲一面垂泪,一面断断续续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在幽州邓府的时候,我就该狠下心自绝于人世了。

她自嘲的一笑,可是我一直不肯再死,固然怕死,固然舍不得担心七七,但何尝……又不是对他狠不下心拒绝?这一念之差,结果就一直错到了今天。

本来想着,错也错了,只能将错就错好好走下去了。

可是他却不满意……现如今,我连孩子都为他生下来了,他还是不放心、疑神疑鬼的……忍不住又有泪水滚出,抱住窦妈妈,妈妈你说,我到了这一步……,就是化作灰,又还能去哪儿呢?又还能怎样呢?他那一点点计较,我不是不知道。

认真追究起来,当初要见七七和宥哥儿原是他答应好的,后来又反悔了。

我不想跟他怄气,也不敢跟他怄气,便避开出去,不过是没有上赶着对他做小伏低,有些冷落了他而已。

笑了笑,结果呢,他一转眼就要勒死我。

我便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鸟,高兴的时候,逗着玩儿,给最漂亮的笼子住着,给最精美的吃食供着;不高兴了,也可以直接摔死解气的。

他只怪我不够全心全意,却不想想,寻常夫妻吵架拌嘴,要么当面闹一场,要么你退我让揭了过去,有谁是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再着说了,我早就不是那个他要明媒正娶的顾九小姐,身家性命都随时不保,拿什么跟他全心全意?他是皇帝,他有这个无上的权利。

我……只是无话可说。

徐离在纱幔后头目光一闪,眼神复杂。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顾莲又道:当初在山东济南府的时候,薛家待他不薄,薛皇后就算脾气骄纵,想来也不会对他不好。

她真想当面问一问徐离,那个时候,他整日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否能做到,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给薛家?他一个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却来苛求我一个隐姓埋名的弱女子。

公主!窦妈妈听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深,不由心下大急,想要劝解,对方却完全不停自己的,只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顾莲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把这些怨念通通说出。

或者这样,自己就可以暂时遗忘烦恼了。

做为顾莲,我背弃了顾氏家族;做为女儿,我抛弃了父母亲人;做为母亲,我割舍了自己的儿女;就算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也做不好,居然连命都随时不保。

她嘴角的笑容讥讽越深,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心灰想想,觉得活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呢。

抛弃了一切,跟了他,最终不过是这样一个下场。

顾莲幽幽道:我只是觉得很累。

他再逼我,也不过是生生的逼死我,弄疯我罢了。

也好。

她凄凄惨惨的笑了起来,等我死了,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分心,想必他会满意的。

长长叹息,这样的话,此一生爱也好、恨也罢,就通通都只为他一人罢了。

——这宛若毒药一般的爱,你珍藏吧。

*******顾莲不过是一时情绪脆弱,起了心灰之念。

薛皇后却是真真切切,想要了结自己!她自然也是怕死的,怕疼的,可是眼下这样一日一日的煎熬,一日一日的绝望,还不如死了。

可惜她说不了话,翻不了身。

每天吃饭都得人喂,为了好吞咽,不过是一些肉粥、肉糜、菜泥,色香味什么的已经不用想了。

甚至就连出恭都得被人搀扶而去,被人剥开衣服,扒下裤子,末后还要别人动手收拾,没有一丝尊严可言——真是生不如死!薛皇后回忆起了最初那一刻,新婚之夜。

那时候,自己原是对下嫁徐离千不情万不愿的,可是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却是那么的惊艳!眉如剑、鬓似裁,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即便身穿大红色的喜袍,仍然透着一股掩不住的英姿之气。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风一般,微笑问自己,饿了没有?还亲手给自己拿了糕点,动作体贴,语气温柔,自己的心一瞬间便就融化了。

却不知道,那俊美无匹的外表之下,甜言蜜语背后,是一颗冷若寒冰、毒若蛇蝎一般的心,简直黑得能拧出毒液来。

哪怕只是沾上一丝一滴,都将万劫不复!父亲自以为入赘了一个有力的臂膀,以为徐家打得兄弟死得死、残的残,只剩下两千来号人马苟延残喘,一辈子都只能依附薛家过活。

薛氏真想放声大笑,可是笑不出来。

等自己死了,到了阴间一定要问一问父亲,被他亲手一点一点养大养壮的毒蛇反噬而死,到底是何感想?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最终都化作了云烟。

可恨的是,自己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锦绣!薛皇后并没有抚养女儿几天,但母女天性使然,在她求死之际,仍然不免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儿,后悔自己不该生了她!如果可以,自己宁愿带着她一起去死!来生再投一个好胎吧。

如果此刻邓峨眉知道薛皇后的内心想法,不仅要惊讶,两人居然有如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因为……她正在盘算着如何杀死这对母女!虽说皇帝起了杀心,但却暂时有用意的留了她一条性命。

邓峨眉想不出其中关窍,也没功夫去想。

那天被人强行灌了药,——当时为免虎视眈眈的宫人们起疑,只假装挣扎了几下,引得紫藤过来用了功夫,便老老实实的喝了下去。

然而对外面宣称的是自己病了。

因此在自己躺下以后,宫内除了戒备森严一些,一切如常,大抵他们想着自己已经是个废物,倒也没有太过紧张。

趁此机会,便递了眼神给唯一剩下的茯苓,表达了半晌,才让她领会到了自己的真是意图,那就是……,找东西让自己将药汁呕吐出来!即便如此,剩下的残药也够自己受的了。

用那点并不精湛的内功调息许久,一点一点的逼出毒素,折腾了两天,方才能够勉强动动手脚,却是头也晕、眼也花,腿脚更是跟软脚虾一般绵软。

不行!这样不行!听说今天皇帝和皇太后带人去狩猎,惠嫔磕破了头,正是众人疲惫忙乱的时候,错过今夜,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微弱的烛光之中,邓峨眉用眼神示意,让茯苓取出了床下地砖里面的东西。

她的双手哆哆嗦嗦的,打开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到处十来粒鲜红小药丸,毫不犹豫的都吃了下去!原本吃一粒就要半年时间消化,自己这般……怕是过了那一时三刻,就会爆体而亡吧。

反正皇帝也不会让自己活命,再说只要能报仇,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呢?!甚至就算杀不了薛氏母女,早点了结自己也是好的。

活死人的日子,自己是一刻都不想再过了!邓峨眉慢慢的调戏着气息,让内里在经脉里运转,让那药力一点一点散开,渐渐感受到了力气的恢复,又好似一个活人了。

茯苓……她的嗓子坏了,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有几声含混的响动,招手让对方过来,对她露出一个温婉笑容。

在对方诧异之际,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刚刚翻出来的匕首,眼前白光一闪,割断了她的咽喉!茯苓瞪大了眼睛,捧着鲜血飞溅的喉咙软软倒了下去。

邓峨眉看着她,用无声的口型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总归都是难逃一死,不如就由我亲手送你一程,等等我,到了地下再与你慢慢赔罪罢。

她的时间不多,过会儿就有人过来接替茯苓换班了。

利落的收拾好了屋子内一切,找了一套茯苓的衣服换上,两人身量原差不多,再把发髻梳成她的样子,不光绞了刘海,甚至连眉毛都稍作了修饰。

虽然比不得那些传说的易容术,不过在暗光之下,若是不走近仔细看脸,也有七、八分像了。

邓峨眉不知道药效能支撑多久,又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只将茯苓的尸体方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将外面半透明的床帏放了下来。

哪怕心急如焚,还是耐着性子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等待换班的人到来。

庆幸的是,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本来这个十分就该安寝睡觉,屏风后头那点微弱的烛光,不过是用来勉强看路照明用的,邓峨眉与宫人无声无息的换了班,出了寝阁。

因为皇帝并不打算将事情声张开,她宫里的宫人大部分都不知情,只知道是主子病得厉害,这些天都下不来床了。

虽然有人恍惚看到茯苓的身影,但是走向后殿的,也没在意,而邓峨眉便在自己宫殿的后院,找了个挨着大树的侧墙翻了出去。

直接去凤藻宫当然不成,而是纵了一把火,火不大,却足够让凤藻宫的宫人惊讶慌乱的,再借着一身宫人服饰,趁乱溜了进去。

但是刚到中仪殿门口,便被宫人拦住询问道:你是何人?后殿着火了!邓峨眉佯作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朝里探头道:皇后娘娘这边没事吧?这个时候,再做任何掩饰都没有用了,不等那人回答,便如法炮制的结束了她的性命,一路急急冲了进去。

凤藻宫的宫人常年跟着皇后一起幽禁,都是死气沉沉的。

邓峨眉就好似油锅里面的一滴水,顿时炸的一片混乱,倒是给她可趁之机,加上皇后病了很久,无力挣扎,趁着此刻赤棠并不在跟前,一路刀光血影进了寝阁,抓起了那个龙凤合欢床上的女子!却是一怔,无声笑了,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

薛皇后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倒对她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杀吧,赶紧杀了我吧。

邓峨眉突然悲从中来!自己一直活下去的支撑便是杀了薛氏,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不过和自己一样,是那些成大业父亲脚下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或许,自己应该亲手杀了父亲!可惜没有机会了。

何人?赤棠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携带怒气,出来受死!一转瞬,便有脚步声传到门口。

此时的邓峨眉已经来不及去想,皇帝为何要步这样两步棋子,已经来不及悲伤,只当是了结夙愿一般,亲手结束了薛皇后的性命!她将带血的匕首在床上擦了擦,在准备结束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之前,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或许……这样也能给父亲添点乱吧。

已经等死的嫔妃忤逆皇帝之命,还纵火行凶,亲手杀死了皇后娘娘,——薛氏虽然不再矜贵,但是自己坏了皇帝的棋子,想来会惹出一番雷霆震怒的!父亲,这便是女儿代母亲和哥哥对你的问候!邓峨眉眼睛一闭,生性坚强的她,流下了悲伤似海一般的眼泪,缓缓举起手,用那锋利的匕首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亲手自我了结,总好过被药力折磨难看而终,更好过生不如死。

可惜的是,就连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也落空了。

和将门虎女出身的邓峨眉相比,赤棠这种自幼以杀人为职业培训的人,显然比她高出了不止几个层次,举手投足杀人无形。

只听叮!的一声,便用暗器震落了她的匕首!233、一劳永逸懿慈宫内,宸珠阁后殿的浴池大厅——躲在纱幔后头的徐离已经走了。

窦妈妈一脸惶恐不安,焦急道:公主啊,刚才皇上就在柱子后头站着呢!你怎么能、怎么能说那些话?奴婢不是提醒你了吗?以她的聪慧,自己上前劝解时,悄悄捏她的那一把,不会不明白,这下子……,皇上定然是听了生气了。

顾莲神色平静,我知道。

才刚沐浴过,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莹玉纱裙,外罩淡紫色大袖衫,腰间并无束带,只是松松散散的随意裹着,越发朦胧如云似雾。

窦妈妈不禁埋怨道:公主前头不知道也罢了,后来既知,怎地……妈妈。

顾莲披散着一头及腰青丝,站在窗台边月光之下,声音宛若清凉的月华一般,我的确可以上赶着去哄着他、顺着他,但是心惊胆颤的,谁知道哪天会出错就是死?况且一次能哄,两次、三次呢?便是我不烦,只怕他也听腻了。

以我这样的不能见光的身份,若是皇上稍有疑心,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一劳永逸。

那就是……,不去把我扭曲成适应他的样子,而是让他来俯就我。

顾莲继续缓缓说道:要么我死!要么不论我想什么,他都不起疑心;不论我做什么,他都能够容忍!她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却是冰凉锐利,像是一柄携带锋芒的利剑!似乎稍微动错了位置,就会当即血溅在场!窦妈妈竟然不自觉的心头一寒,打了个激灵。

走吧。

顾莲开口道。

回去寝阁的路上,窦妈妈一路提心吊胆的纷乱想着,到底应了她前一句谶言,还是后面的……,结果进殿不见皇帝身影,不由大惊!小宫女上来急急禀道:凤藻宫走水了!皇上刚刚赶了过去。

窦妈妈吃惊之余,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在她不停安慰自己,皇帝不是因为生了顾氏的气离开,只是因为有事时,徐离突然又倒了回来。

大步流星的赶回内殿,上前抓了顾莲的手,咱们的事,回头再说。

低头在她耳畔细语了几句,然后松手,等着信儿。

言毕,又神色匆匆的走了。

顾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起手,勾起嘴角浅浅一笑。

窦妈妈见状,心头大石总算吭的一声落了地,——不消说,最终还是顾氏拧过了皇帝!心内大喜不已,越发对她起了畏惧之意,挥退了小宫女,方才小声问道:皇上让公主等什么?可是有事。

顾莲悠悠一笑,不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窦妈妈抬头看她,仿佛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眼前的顾氏,不再是那个灞水河里捞出的叶二奶奶,那个玉为容、花做肚肠的娇弱女子,她是能让皇帝让步的护国长公主,透出晶石一般的硬朗光芒。

怎么说呢?不是变好,也不是变坏。

而是……不论在什么环境之下,她都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存在!因为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锤炼,因为后宫一次又一次的洗礼,她迅速长成更强大的姿态!不断较劲,不断抗衡,不断争取,便是身如藤蔓,最终还是缠过了参天大树。

眼前的她,身姿依旧纤细如柳,肌肤仍然凝脂如玉一般,一双乌黑的眸子水洗过的清澈明亮,但却透着幽幽深深的寒芒,叫人望而生畏。

她静静的站立着,身板挺直、目光坚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人之感。

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和皇帝最为契合的女子!******凤藻宫内,跪了一地魂飞魄散的宫人。

即便是赤棠这种心性坚硬的女子,刀光里来、血影里去,都未叫她胆寒,此刻却是脸色灰败,——刺杀失败、任务失守,或者死于高手利剑之下,也能接受,眼下却要因为没有护住活死人的皇后,而被震怒的皇帝赐死。

如此憋屈的死法,委实不甘。

可是皇权之下,这一切丝毫都不能反抗。

在整个凤藻宫上下的人心如死灰之际,外面突然一声通传,护国长公主驾到!话音未落,便领头走进来一个容光潋滟的纤长宫装身影,身后数十名宫人簇拥,将她众星拱月一般簇在前面。

皇后可有事?顾莲清声问道。

死了。

徐离脸色铁青,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惨烈,怒气已经不用装了。

站在他身边的大总管太监高勤,是清楚长公主过来为何的,见皇帝脸色难看、龙颜大怒,赶忙解释,邓氏假扮宫人,纵火混淆众人视线,杀伤凤藻宫七名宫人,然后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咙。

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自然不必再喊一声娘娘了。

顾莲不免吃了一惊,稳了稳心神,在殿内环顾了一圈儿,怎地不见瑛嫔?更奇怪的,邓峨眉不是已经病了吗?怎地还能出来行凶?!高勤回道:邓氏是服了药来的,那药性子霸道,现在已经神智不清昏迷过去了。

药?想来不是什么好药。

顾莲不再多问,那不是自己关心的重点,也不是徐离安排自己过来的目的,只是上前劝道:事情已经发生,皇兄还是别太动气了。

又道:听说火势不大,现在已经扑灭了,没有酿成大祸,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离冷冷道:这些蠢材连个病人都看不住!留着也没用,都带下去!这带下去,自然不会是带下去歇息了。

当即便有宫人晕了过去。

不是凤藻宫的宫人不想求情,但皇帝是个冷情的性子,怕再多言,不仅自己要死还会牵连家人,哪怕心中恐惧万分也不敢多言一字。

等等。

顾莲抬手止住要进来拖人的护卫,再劝皇帝,如今母后上了年纪,几位公主和皇子都还年幼,宫中血光太重不吉利。

她道:再说原是邓氏不安分,心里存了天大的祸胎,这些奴才也只是一时失职罢了。

赤棠听她有劝和宽恕之意,不由生出希望,抢先磕头道:求皇上容情,求长公主容情,奴婢愿意为皇上和长公主肝脑涂地!谁人不怕死?她这一起头,其余的宫人也醒悟过来。

求皇上容情,求长公主容情……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求饶声、磕头声,像是生怕磕得不够虔诚一般,一个比一个磕得用力,咚咚作响,不把头皮磕破不罢休。

顾莲淡淡开口,都安静一些,吵得皇上心烦。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然后她上前走到皇帝跟前,劝道:皇兄,这儿血光阴气太重了,我们且先出去罢。

徐离冷着一张脸,不动身。

夜深了。

顾莲声音温柔似水,皇兄便是生气,也要爱惜身体,不如把这些奴才都锁了起来,明儿一早再做定论。

伸手拉了他,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麒麟醒了,不肯睡正闹着呢,先回去瞧瞧罢。

都给朕看好了!徐离虽然怒气不减,到底站起了身,没再继续说要统统处死的话,被顾莲拉了出去,高勤等人亦是跟着离开。

当即有侍卫进来锁拿凤藻宫的宫人,动作干净利落。

赤棠等人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都是脸色惨白,但心里却充满了期望,——经过护国长公主的劝解,熬过了皇帝怒气最盛之际,兴许……就会有一丝活命的希望呢?所有人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护国长公主身上。

而此刻,徐离和顾莲已经出了凤藻宫,上了明黄色的御辇。

一路之上,两人都是默默无声。

却没有回宸珠阁,而是在徐离的吩咐之下,先去了金銮殿,两人静静的站在宽阔良深的大殿里,一起注视那个高高的明黄色座椅。

徐离背负双手,轻声道:不只是凤藻宫的宫人,还有邓氏身边服侍的人,诸如紫藤等人,往后都将倾命为你效力。

又道:诸如公主府的沈澈、穆世骐等人,你也要学会恩威并施,连他们的名号朕都想好了,就叫麒麟卫。

她不是害怕吗?不是整天觉得心惊胆颤吗?那自己就松一松手,便是手指缝漏出的那点皇权,也足够她用了。

当然了,她的话也没有错。

不站在同样的高度,怎么可能看到同样的风景?怎么可能互相平行对视?她远比旁的女子更聪明,更能一针见血的,抓住最最要害的东西!而这一切,自己都心甘情愿给她,……只给她。

和自己相伴一生迎接风雨洗礼的女子,怎么可以是柔弱的娇花?她要盔甲,自己就为她打造最最精良的盔甲;她要利剑,自己就为她磨砺最最锋锐的利剑!还有从前自己许诺的那个位置,也一并给她!莲娘。

徐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湛湛,不要叫朕失望。

他道:不离不弃,勿相负。

然后拉着她缓缓向前,在龙椅里面坐下,会有一天,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携你的手坐在这里。

封后大典,皇后和皇帝会一起接受百官朝拜!顾莲从未在这样的高度,从这个角度,去俯瞰金銮殿的一切,感受着徐离沉稳而有力的大手,心情一时激荡难平。

徐离继续说道:你本来就是我一眼看中的妻子,我们还订了婚,只不过中间阴差阳错暂时分开罢了。

声音笃定,现在你又回来了,还生下了麒麟,朕……会替你重新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顾莲盈了泪水,含笑点头,好。

她轻声道:我等着,等着喊你夫君的那一天。

等到那一日,自己便是不顾一切又何妨?真心终须真心换。

******次日天明,第一丝曙光照亮了整个人间大地。

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先是瑛嫔病了,紧接着惠嫔磕破了头,凤藻宫失火,薛皇后暴病而亡,以至于皇宫上下的人都是战战兢兢,有些承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巨大压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一哆嗦。

徐离没打算公开薛皇后的死因,眼下外面的时局有些乱,那些暗地的波涛,那些明面上各地的流民军,实在是不宜再添乱了。

对外只是宣称,薛皇后久病缠绵、卧榻不起,最终医药无效病故了。

邓峨眉被重新押解回去,得顾莲求情,薛皇后和邓峨眉身边的宫人,全都保命下来。

整个凤藻宫的宫人,齐数迁移邓峨眉的钟粹宫,皆是戴罪奉命行事,赤棠和紫藤两个领头轮班,十二个时辰看护邓峨眉。

皇帝不处死邓峨眉实在奇怪,但是她们只求活命,不问原因。

而其他人,更是连个皮毛都不清楚。

昨夜的惊天动静,在私下里,也就变成了凤藻宫走水,皇后娘娘惊吓而死,即便到了皇太后跟前,亦是这么一个听闻。

好好儿的,怎么就走水了?皇太后不住的念佛保平安,与顾莲道:还好没有闹大,往后懿慈宫也要仔细一些,秋日里,天干物燥的……顾莲听她絮叨,不时的微笑附和几句。

而徐姝,知道驸马云子卿难道一死之后,心情愉悦了不少,——至于伤心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在她脸上看到。

她对云子卿毫无感情,只有厌恶,死了反倒眼前干净!不然真的将来给他纳个侍妾,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的,还有那小崽子,想想也是一件晦气的事,如今这般倒是更好了。

等到过几天,云子卿的死讯就会传了出来。

到时候,自己经历了如意郎君亡故的打击,病个三、五日,再心灰意冷好些年也是平常,短时间内都不会被逼着去成亲了。

正在想着,便听皇太后问道:姝儿,昨天驸马怎么提前回去了?嗯?徐姝回神,抿嘴笑了笑,快别提了,他嘴馋,又急,那鹿肉还没大烤熟就吃了好些,结果就闹了肚子。

一脸笑颜如花的娇嗔,等下嫔妃们来了,母后可别再提这茬儿给我丢脸。

如今还能过来请安的嫔妃,也就剩下邓襄嫔和管氏姐妹了。

一番例行公事般的阔叙之后,不免说到昨夜失火,大管贵人自然是要在皇太后面前卖弄的,当即道:昨儿惠嫔娘娘磕了头,皇后娘娘又……病故了。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伤感之色,臣妾发愿,要回去抄录一份血经焚化了。

皇太后颔首道:是呢,最近宫内血光太重,能够消散一些怨气也好。

侧首分别看了看顾莲和徐姝,你们俩也吃三天斋戒。

顾莲知道她信佛信得重,况且这样不是什么难事,当即应道:女儿听母后的。

不过大管贵人这般做作讨巧,不免惹得徐姝一阵不快,在皇太后面前应得乖巧,等着散了回了后头,便冷笑道:自己要奉承还得饶上别人!烦不烦?!再说了,薛氏又是什么好东西,千年祸害说的便是她,早死大家早清净呢。

顾莲劝道:人都死了,你也不值得再去怄气。

又笑,正巧我想亲自做素鸡和糯米八样,回头你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好不好?徐姝扑哧一笑,行了,总拿我当小孩子来哄。

话虽如此说,心下却是愿意受这份哄的,眼底眉梢都绽出甜甜的笑意。

回了宸珠阁,顾莲果然净了手,亲自倒腾起各种吃食来,——针线上头不在行,吃食上头的天分却是有的。

当然了,也跟从前常年伴着黄家的人生活在乡下,生活物质十分贫乏有关,越是嘴馋,自然就越是喜欢竭力做点美食了。

弄了半晌,得了,让人给沈倾华送了一份过去。

给她做什么?!徐姝哇哇大叫,她又是什么矜贵的人了?也配吃姐姐你亲手做的东西!我不依……,原来不是特意给我做的。

好了。

顾莲拉了她,避开人低声耳语了几句,明白了吧?徐姝一怔,这么说,是……看了看她,你们和好了?笑嘻嘻的凑上去,姐姐,回头记得帮我找皇兄要护卫啊。

还嘟了嘟嘴,要是你不帮忙,我就把麒麟给抱过去养,九百护卫就是我的了。

顾莲失笑不已,哪有你这么求人带威胁的?我错了。

徐姝告饶,姐姐你这么美貌,又这么聪明,又……又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胡乱拍了一通马屁,然后吐舌,你看,皇兄终究是拧不过你的,这点小忙算什么呢?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顾莲笑嗔,胡说八道!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干净的恍若一面蓝色镜面,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光芒而明亮,照得人心底一片干净无尘。

234、不相认长公主让人送来八宝糯米饭?是。

宫人低眉回道。

沈倾华心底一痛,这……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吗?她内心恐惧惊慌,一想到死就慌了神,居然没有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不是皇帝赐予毒酒?而是长公主送东西,还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八宝饭。

从昨天西林猎场出事,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昨儿晚上更是一夜没合眼,只是守在一双睡熟的女儿跟前,无声流泪。

煎熬了一天一夜,早已憔悴不堪,此刻看着这盘五彩斑斓的八宝糯米饭,想着就要撒手人寰,双手不自禁的哆嗦起来,忽然猛地抬头,不!我……我要见皇上!情知见不到皇帝,即便见了也无用,但是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皇帝能够给自己一个承诺,好好对待这一对双胞胎女儿。

千千万万,莫要因为自己这个失贞的母亲牵连了。

可惜黄梅冷冷站在旁边,打断道:皇上昨儿就说了,不见。

她是片刻不离沈倾华身边的,即便当时徐姝找人说话,避嫌站在了亭子外面,但是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推断出其中有蹊跷。

眼下那肯容得沈倾华再**?!现如今,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摘出来呢。

沈倾华心里一片绝望,软坐下来。

沈妈妈从前在内宅的百般手段都用不出来,只会在旁边满心悲苦掉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来,怕再招得两位公主听见了。

那……沈倾华再次站了起来,流泪道:让我再见一见两位公主……她是知道黄梅的身手的,没她答应,自己根本就走不出这个门。

但是黄梅又怎么会答应她?只冷冷道:劝惠嫔娘娘一句,莫要再给两位公主招事儿了,惹出麻烦,回头谁来护着她们?真是嗦!皇帝要你三更死,你还能拖到五更不成?再不吃,自己可就要动手强喂了。

沈倾华战战兢兢的拿起勺子,金边甜白瓷的汤勺,内里青花纹,十分漂亮,陪着晶莹剔透的五彩八宝饭,看着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食。

可是于她,哪里还吃得出滋味儿来?怕吃少了,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遭活罪,一狠心,吃了三大勺子才停下。

想来宫里的毒药不会太差,这样应该够了吧。

她吃毕,沈妈妈情知不可能独活,也跟着双手发抖吃了几大勺子,然后主仆两个在一起抱头痛哭,等着死亡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点一点溜走。

黄梅冷眼瞧着,这药效也忒慢了一点儿吧?渐渐的,沈倾华和沈妈妈也觉出不对劲来,别说两眼一黑了,就是头晕腹痛什么的也没有。

正在疑惑,又有小宫女进来传话,护国长公主派人来问,八宝饭可还好吃?要是两位公主喜欢吃的话,就再让人送一点过来。

什么?!是送给女儿吃的?沈倾华先是大惊大骇、满腔愤怒,她……她居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儿?!不管自己好不好,她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公主啊!继而一愣,这是不是说明……,原本就是一盘普通的八宝饭呢?正在猜疑迷惑之际,只听那小宫女又接着道:长公主还说了,问惠嫔娘娘这会儿可得空?若是不忙过去说说话儿。

不用再猜疑了。

能有什么不空的?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沈倾华也管不了,赶紧让人打水净面,收拾的整整齐齐不露痕迹,然后在黄梅的监视之下赶过去。

******求公主殿下救命!沈倾华跪在地上磕头。

别磕了。

顾莲淡淡摆手,这也积不了我的福,增不了我的寿,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用处。

不想猜来猜去的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如同那一盘普通的八宝饭一样,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而不是冷笑嘲讽反问的语气,——沈倾华并没有因为她的强硬着恼,而是死里逃生一般的回了魂,只是心情激荡不已,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什么好处。

顾莲接着说道:你也知道,皇上是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人。

看向她,我要劝他饶了这一节,可是要费不少力气的,更有一则,乐宁长公主你应该清楚吧。

这话半真半假。

若无皇帝的授意,自己是无法担保救下沈倾华性命的,但是徐姝那个性子,哪里容得了被别人摆弄?的确是要花大工夫去周旋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

再说皇帝的心思,他暂不发作沈倾华其实很简单。

一则他不糊涂,情知不论沈倾华出阁前对云子卿如何,但她本是一个性子冷静、爱重权势的女子,进宫后是绝无可能再恋着别人了;二则,到底沈倾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平日性子也不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最最重要的是,——沈家能征善战的儿郎太多,沈湛还在定州,便是要把沈倾华挫骨扬灰,也不至于赶在这一时三刻。

虽然不至于沈家就扯杆大旗谋逆,但是沈湛得知胞妹死讯,肯定是要影响到情绪的,再被有心人挑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其实这一点,沈倾华稍微冷静一点想想便会知道,要赐死她,总得等着沈湛从定州回来再说。

可惜她自一进宫,就听到了皇帝和妹妹乱*伦之事,接着又被和家人隔离开,加上被云子卿的事吓破了胆,早已心慌意乱。

此刻听得顾莲一番言语,只想着如何让她满意了,好让自己逃出生天,哪里还有功夫细想别的?可是竟然想不出来!这后宫已然是她的天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她?自身是帮不上她什么的,女儿不是皇子且还年幼,剩下的……,也就是家里人了。

她原本就是心思聪慧的人,飞快思量,终于想出了一个眉目,抬头道:请公主下令,召晋国夫人进宫一趟。

顾莲摇摇头,我不需要许诺。

那……沈倾华不免又慌了,急急问道:那依公主要怎样?顾莲一字一顿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要怎样便怎样。

微笑看着她,你不用胡思乱想的,且安心吧,总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就是了。

还能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沈倾华在心底自嘲,不管怎样,总会让自己即刻丢了性命,扔下一对女儿孤苦伶仃,再牵连了家人要强吧。

她再次跪下磕头,情知对方喜好,这一次没有用力弄得咚咚作响。

说起来,护国长公主的性子比起那一位小的,已然是好了太多,施恩图报总比落井下石要强,比置人于死地要强!哪怕此刻,也没有出言侮辱讥讽过自己。

你且起来。

顾莲虚抬了下手,又道:凤藻宫昨儿夜里走水了。

想来她一心担心自身性命,宫里又戒备森严,不说未必听说,便是听说也没心情去打听的,不光着火,中宫皇后也受惊吓薨了。

沈倾华大惊失色,竟、竟然有这种事。

那是对外的说法。

顾莲笑了笑,实则么,薛皇后是被瑛嫔杀死的。

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顿了顿,你也别问详细的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往后多戒备着钟翎宫的人,别出岔子就行。

是。

沈倾华此刻已是虚弱至极,强打精神应道:多谢公主提点。

中宫皇后薨了,这是大丧。

顾莲接着道:虽说有内务府的人按规矩办事,到底得有一个出面主事的人。

所以你原先该做什么,等下还做什么,别恍恍惚惚的办坏了差事,再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知道沈倾华和云子卿无碍是一回事,被嫔妃和驸马打脸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暂时不处置人,那也不代表心里没有一点不痛快。

自己要用她、要提防她,但是没必要一副视人如走狗的嘴脸,该提醒的,顺水人情提醒一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关键是,自己并不是真公主啊。

别说自己现在没有做皇后,便是将来真的做了,那也没法跟徐姝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女相比!她才是举国上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以外,最最矜贵的哪一个,可以随意的挥洒自个儿的人生。

沈倾华静静站在一旁,回道:妾身都记下了。

我瞧着你没睡好。

别说她了,顾莲自己亦是觉得有点疲乏,现在时辰还早,我已经让人跟内务府的人说了,说你病重休养,让他们下午再找你回话。

不管你回去睡不睡得着,好歹打个盹儿,可别再出一丝错缝儿了。

是是,妾身明白。

还有。

顾莲最后交待,除了平日给母后请安,最好少出门,想来你是知道姝儿的脾气,虽然不至于给你脖子上抹一刀,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言语。

你惹得她心里不痛快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沈倾华心情复杂难言,哽咽道:多谢公主殿下。

等她走了,徐姝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顾莲回头一笑,倒是让你背了不少黑锅。

怕她疑心,干脆让她从头到尾彻底听清楚了,免得回头生出什么误会,——比起沈家能够用到的力量,自己更不能得罪徐姝。

徐姝冷笑,也不算黑锅,本来我就想给她几巴掌的。

顾莲拉了她在旁边坐下,柔声笑道:总之这次是你帮了我,少不得,我回头去皇上面前替你谋划点侍卫,补上你的人情。

徐姝哼哼道:难不成我不帮你,你就不帮我了?你少作怪。

顾莲戳了戳她的痒痒肉,弄出一阵笑声,闹了一阵方道:皇后那边报丧、守灵、封棺,再到出殡,还得好几天功夫呢。

宫里又忙又乱,不清净,等下我先带麒麟回去,你回不回?咱们可以走一道儿。

其实是存了心,打算等下劝她去护国长公主府住几日,散散心,免得一回去就想起云子卿,不说伤心吧,至少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哪知道还没开口,徐姝先道:正巧呢,我想去姐姐那边住几天。

抿嘴一笑,我都打算好了,姐姐什么时候把护卫给我要到手,我再回去自己府上,不然一天不给就一天不走的。

顾莲笑道:你便是住十年八年也使得,难道还养不起你?徐姝先是一噎,继而坏笑,我是不急的,只怕有些人要急着撵我走呢。

她两人嘻嘻哈哈说笑了一番,去见了皇太后,说了原委,——不为别的,只为忙乱之中麒麟的安危,亦是要回避一下的。

这一次皇太后没有任何犹豫,反而道:应该的!最近宫里血光阴气太重,麒麟小孩子家家,哪里受得了?你们且在外头呆着,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回来。

一出宫门,徐姝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子可清净了。

顾莲见她浑然不把云子卿放在心上,倒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比日日以泪洗面要好,回头自己再多劝解一下。

两人同坐了一辆紫辔雕鞍的高大马车,配了四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动,前前后后足有百来号侍卫护送,再加上手持香圆宝盖、黄伞青扇仪仗人员,赫赫攘攘占了大半条长街。

麒麟醒了,正趴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翻身玩儿。

小肉团子一样的家伙,偏生秋末穿得厚,笨拙无比,折腾半天都不得法,像个小乌龟一样四仰八叉,急得哇哇乱叫。

麒麟。

徐姝逗他,叫一声‘好姑姑’来听,我就帮你。

顾莲听了笑道:他要真的会叫了,还不吓坏你?到底心疼儿子,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拍着哄了哄,好乖乖,不哭了。

麒麟不是太爱哭,抽抽搭搭了几声便止住,只是手上不老实,乱挥乱舞,一把抓住了徐姝的头发,没轻没重的扯了起来。

这下轮到徐姝大叫了,哎哟!好疼啊。

让你刚才看麒麟的笑话,人家恼了吧?顾莲笑得不行,虽然开玩笑,但还是赶紧抓住了麒麟的小手,轻轻掰开了,这才把她解救出来。

徐姝揉了揉头皮,朝麒麟瞪眼,你这小坏蛋,报复心还挺强的呢。

可惜麒麟什么都不懂,只以为是跟自己玩儿的,又去抓她的脸,虽然指甲被剪得干干净净的,还是把姑姑的脸捏出几个小窝。

徐姝一把抓住那小胖爪子,咬牙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小霸王!胆子真是大,连你姑姑的脸都敢又抓又捏的。

在他小屁股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再淘气,看我揍你。

麒麟觉得好玩,反倒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徐姝无奈道:脸皮这么厚,我可真是拿你没法子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地外头有个小宫女一声尖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惹得护卫们团团把车围住。

窦妈妈赶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复又上车来回话,没事!是珍宝阁楼上掉个首饰盒子,仿佛是楼上有人吵架,闹起来了。

徐姝这两天本来心情就坏得很,面上不露,那是她的性子使然,加上正为顾莲放了沈倾华不痛快,——虽然不至于跟顾莲发火,但总归想着便宜了沈倾华很不爽。

因而当即恼道:什么人?拖下来,一人赏他们十鞭子!顾莲倒是没那么大的气性,不过为着安全着想,还是由着人上去查看了,万一是个刺客什么的呢?不管怎样,总要闹清楚了才能叫人安心——却不防揪出一个意外来。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早被轰开,两个中年妇人被带到马车跟前,年纪都不小,一个徐娘半老,一个风韵犹存,后者正在地上磕头,公主恕罪,原不是有心的……听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顾莲不由一怔。

徐姝更是掀起了内帘,隔着一层纱,往外看了过去,——那个身量微福、略显白胖的中年妇人,不是顾四夫人又是谁?另一个年纪虽然差不多,但却娇娇怯怯的,以她的年纪穿了一身银红色衣衫,居然还瞧得过去。

不知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闹将起来——偏生那么巧。

平时顾莲肯定不会去掀开车帘,更没曾想,刚巧赶上一阵秋风刮过,吹得那细纱飘了起来,倒是露出了她的真颜。

顾四夫人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哭诉道:公主殿下,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的,今儿正巧遇上了,还请替妾身做主……一面说,一面探头打量里面的徐娴,想着或许能帮着自己,结果没料到,竟然瞧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当即吓得尖叫,啊……!徐姝一见情形不对,赶忙朝下面喝斥道:塞住她们的嘴!顾莲心里暗叹了一声,真是倒霉!所幸柳氏没有母亲那么大胆,一直低着磕头,没有瞧见自己,只是眼下这乱子就够麻烦的了。

自己不想见她,更不想认她,可是又不放心母亲那冒失的性子。

朝徐姝看了一眼,低声耳语,让人把另外一个送回去。

一皱眉,把她带回公主府再说。

另外叫了窦妈妈,细声道:去请京兆尹顾大人过来说话。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开动。

回了公主府,顾莲并不急着见母亲,而是先将麒麟仔细安置好了。

然后便和徐姝在屋里喝茶,说道:等下你不必出去,我来处置,不然让她以为是你发脾气,我心还对她心软着,反倒留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徐姝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道: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撇了撇嘴,就怕你心软被人粘上呢。

顾莲淡淡一笑,护国长公主,为什么要对顾家四夫人心软?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狂抓酷霸叼炸天的小爷我,终于出场了~~(心中怨念,为什么每次都是乐呵呵,每次都是抓头发,就没有什么风流潇洒的动作吗?又,小姑姑的脸很滑~~)某颜:泥垢了~~(sF□′)s喋擤ォ摺PS:本文是正在收尾,不是咔嚓结尾,所有的伏笔和人物都要交待,狗血什么的后面还有,不要急,不然狗狗失血过多就挺不住了~~~~235、护国长公主京兆尹和盐运使司到了。

随着宫人的一声唱诺,顾大老爷和顾四老爷在台阶下站定,顾长寿早就候着,迎过来低声喊了一句,父亲、四叔。

顾四老爷心头不安,小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事?顾长寿摆了摆手,示意这儿不是说悄悄话的地方,再说了,自己也不知情,还得等下见到公主了,方才能够知道真章。

这三位爷们,是如今顾家的三根顶梁柱。

大大小小都混了一个官身,不过这在小百姓眼里是个天,到了护国长公主府,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别看顾大老爷任职京兆尹,是京城的青天大老爷,可是够不上三品,平日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路走来,长公主府修筑规模宏大、奢侈华丽,而且三步一卫,五步一哨,简直堪比一所小型皇宫!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位妹妹有多重视。

此时站在公主府里,心头居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顾大老爷正在一通神思,里面走出来一个眉眼伶俐的小宫人,欠身引路,公主殿下传几位大人进去说话。

难不成还是什么机密?!不知是福?是祸?顾家几位爷们都是闪过一丝惊疑。

待到进了宽阔良深的大殿,又穿过了好几道内门,曲曲折折,最终在一处小小的空旷院子里停下。

只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暗红色的大袖衫,对色裙儿,身量微微发福,有一种官宦女眷的珠圆玉润。

那妇人听得廊子上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卫氏……,你如何在这儿?!四婶!四弟妹!顾家爷们儿不免都是一惊,各自喊了出来。

要说顾大老爷为官多年算是冷静的了,只不过……,在护国长公主府见着自家弟妹,实在是太过意外,加上自己和兄弟、儿子都被召来,如何能够不惊?心下更是一阵突突乱跳,难不成……,这蠢妇冲撞到了长公主殿下?隔着一张八幅的仕女图绡纱刺绣屏风,因为是专门隔人回话用的,所以后面离得近的顾莲看见他们,不远处的顾家人却看不清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后面有人。

一个略有年纪的嬷嬷走了出来,开口道:四夫人,方才不是说有冤情,要请长公主为你做主吗?这会儿当着家里人,也不用怕,有什么只管说了吧。

屏风后的顾莲并不知道母亲为了何事,但是她跟柳氏在一起,还扭打起来,想来想去多半是为了何庭轩吧。

不管为着什么,今儿都要把顾家的事儿给解决了。

公主殿下,请听妾身回禀。

要说顾四夫人,她从前和徐娴并无什么交情,虽然见过认识,但也只是一些生辰宴席上,打个照面罢了。

而她要说的事,一则有些羞于出口,二则当着丈夫有些胆怯,但此刻却不得不说。

因而鼓了鼓勇气,清嗓子道:妾身的夫君,要纳亲生女儿的婆婆做侍妾!一语惊人,炸得在场的人各种剧烈反应。

且不说,顾莲瞪大了眼睛脸色尴尬,窦妈妈啼笑皆非,顾大老爷和顾长寿一脸不可置信,单说顾四老爷,一听这话就踩着尾巴般的跳了起来!大声怒道:你这个愚不可及的蠢妇,在长公主殿下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可不仅仅是让自己丢脸,更甚者……,是要丢了乌纱帽的啊!偏偏顾四夫人憋不住这口恶气!先是那个挨千刀的女婿争抢伶人出事,接着入了大狱,女儿杏娘哭哭啼啼的,再又发现柳氏单独找找丈夫,说是,当初庭轩为了和杏娘成亲,得罪了大姐,如今只能指望你这个姨夫了。

一番歪曲是非、颠倒黑白不算,还没廉耻的又说什么,只要能够救得出庭轩一条小命,便是给你为奴为婢都使得。

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怜香惜玉,两个年近半百的人,没羞没臊的,居然躲在僻静处拉拉扯扯,什么递帕子、擦眼泪,就只差没有马上投怀送抱了。

当初自己就不同意女儿嫁给哪个小畜生,果然今日遭了秧,守活寡不说,小畜生的娘还来勾引自己的丈夫!若是柳氏进门,有丈夫心肝肉一样的护着,哪里还有自己容身的地儿?自己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因而在丈夫阻拦之下,看着柳氏慌慌张张跑出了门,等着丈夫甩袖而去,差点没有气得吐血,顾不上吵架,当即从侧门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珍宝阁,想要揪住躲藏的柳氏一顿乱打的,偏生那狐狸精小巧,绕了几圈儿都没有抓住,砸也没砸准,反倒让首饰盒子从窗户口飞了出去!眼下惊动了护国长公主,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脱身?好不好,这件事也是丈夫和那狐狸精的错,总归错不在自己!因而听得丈夫反驳,声音更大,我胡说?!伸出手臂,你自己看看我这手上的乌青,不是你捏出来的,难道是自个儿长出来的?你为什么捏我、掐我,不就是为了让狐狸精快跑吗?平白无故的她跑什么,还不是因为勾引了你见得不人!顾四老爷气得面皮紫涨,上前扬起手,却被旁边谷涟漪一把抓住,稳稳当当让他动弹不得,淡声道:这位大人,公主面前可不兴动手动脚的。

又去看顾四夫人,有话且好好说,哭哭啼啼、大喊大叫,没得叫公主听得心烦。

顾长寿是晚辈不好说什么。

顾大老爷脸色一片黑,低声喝斥,你们两个退后,这样子成何体统?!慌得朝屏风后面行礼,都怪顾家家风不严谨,惊扰了公主。

心中十分纳罕,只是……,不知公主如何会遇到下官弟媳?可有冲撞……?窦妈妈受了顾莲吩咐,不许对顾家留情,因而绷了脸道:也没什么大的冲撞,就是扔了一个首饰盒子,砸了公主殿下的马车。

又道:偏不巧,乐宁长公主和大皇子也在车里头。

一席话,说得顾家几位爷们脸色惨白,顾四夫人瑟瑟不安。

可是别人不说话还行,顾四老爷却不能不分辨,低眉敛目躬身道:公主殿下,原是下官和内子拌了几句嘴,她就是嘴上厉害,净说一些个不着边际的话,实则断然没有那种事情……是吗?一个清澈似水的女子声音,从屏风后面悠悠传出,说不出的轻柔、平和、温婉,但却恍若平底一声惊雷,炸得顾家的人一起惊呆!顾四夫人原先还以为自己眼花,当时气血上涌,一时看错了,如今听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又把规矩丢到脑后,尖声惊叫,莲、莲娘……那女子淡淡道:撤了屏风说话。

纱制的屏风十分轻巧,窦妈妈和谷涟漪不费劲就搬开了。

顾家的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往后看去。

那女子云鬓堆鸦、眉目如画,外罩桂色广袖大衫,内里薄棉夹袄儿,下着一袭宫装制式的高腰抹胸长裙,腰束碧玉带,群摆长长的拖曳在地。

眼角眉梢,都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神韵。

别说顾家几位爷们儿,就连顾四夫人都有些恍惚,除了容色和女儿一样,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啊!难、难道是徐娴死了,穿了魂儿,穿到自家女儿身上了不成?她啊的一声惊魂尖叫,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谷涟漪快步上前,对准人中就是一掐,手上运了内力,叫她缓缓的醒了过来。

这边顾长寿双腿发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别是在做梦吧?可是腿上生疼生疼的,提醒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的!那个飞眉入鬓、仪态万方的宫装女子,正是自己的九堂妹!再看父亲和四叔的脸色,亦是不好。

顾大老爷勉强沉得住气没吱声,顾四老爷则结结巴巴的,颤声道:你……,你真的是莲娘?窦妈妈当即喝斥,放肆!竟然在长公主面前无礼!顾四老爷赶紧闭了嘴。

这边顾四夫人慢慢回转过来,喘着气,复又看向自己的女儿,光鲜亮丽、容颜如玉,这……,这绝对是活人的气息!甚至还荒谬的看了看她脚下,没错、没错,可不是有一抹淡淡影子——不是女鬼!可是莲娘早几年就被人劫持而去,死在外头,怎么会……,难道是徐离,不,是皇帝贼心不死,把女儿劫去了?所以……,还活到现在?难怪当初护国长公主会下嫁叶东海,本来就是他的媳妇儿啊!自己仿佛还记得,那会儿皇帝御驾亲征去了。

后来两人又恩断义绝,对了……,一定是皇帝从中作梗!她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皇帝为什么不把女儿收入后宫,反倒认了妹妹?忽地又是灵光一闪!大皇子……,听说是护国长公主府一个卑微宫女所生,但是一直没有进过后宫,而且产后没多久就血崩死了。

若是皇帝好不容易抢来了女儿,又怎会去临幸对一个小宫女?难不成……顾四夫人只觉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想下去了。

顾莲给了他们一小会儿惊讶的时间,然后先瞧了自己的爹,平缓开口,不管顾四夫人所言是否属实,盐运使司都不该让家务事闹到街面上,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又当如何呢?继而看向顾大老爷,听说你那小儿还在刑部大牢里面,案子没有了结,若再闹出别的事来。

她轻轻一笑,可是嫌京兆尹这份差事干得太累了?顾大老爷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是,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父亲脸色惨白,顾长寿忍不住想要说和几句,可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该称呼公主殿下,还是九堂妹,更兼对方声色俱厉,反倒把话头给吓了回去,一时间呐呐无言。

对对对!旁边顾四老爷也连连保证,朝着自己女儿拍胸脯,公主只管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嘴上应承的快,神色已然缓和不少,甚至还带出了一份笑意。

就算女儿改头换了面,明面上不能相认,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血,顾家的人,私下里肯定是要偏袒桂家的,倒把之前的担心给抹去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窃喜来,有这么一个护国长公主的女儿罩着,顾家还愁什么呢?难怪了,这几年皇帝一直待顾家不错。

顾莲把父亲的喜色瞧在眼里,心头不由一沉。

正要打破他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便听母亲开口道:莲……虽说性子莽撞,到底还是有几分眼色,改了称呼,长公主殿下。

指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儿也不怕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丢脸也不要紧,他和柳氏那个狐狸精勾勾搭搭,不成体统,更不配做你们……做杏娘和长墨的爹!说着,竟然嘤嘤哭了起来,公主啊,你可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那拖得长长的语气,顾莲听在耳朵里,俨然已是,女儿啊,你可一定要给为娘做主啊!心下不由冷笑,开口道:顾四夫人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难道不知道,妻告夫,不论对错,都先得挨二十板子么?这个男尊女的社会,女人被限制践踏的条条框框委实不少。

什、什么意思?顾四夫人瞪大了眼睛,惊疑道。

别说她了,就连顾家几个爷们亦是怔住!这位改头换面的长公主,难道还要让人廷杖自己的母亲不成?这……真是断断料想不到!正在他们惊疑之际,窦妈妈便拍了拍手掌,让人抬了长条凳和棍子上来,只留下灵犀和合欢两个,其余的人仍然退了下去。

顾莲看向谷涟漪,淡淡道:去吧。

有谷涟漪在,根本用不着什么五大三粗的婆子,她只在顾四夫人腰间一按,便叫她腰眼以下酸麻发软,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了长条凳上!不由大惊大怒,气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居然喊道:你、你敢打我?!我是你……谷涟漪在她穴道上一戳,顿时教她疼得眼泪直流,犹如蚂蚁啃噬一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忽然间,啪得一声闷响,第一棍子落在了屁*股上,疼!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啪、啪!之声,一声叠一声的响了起来。

即便合欢和灵犀力气不大,又受了顾莲交待,悠着劲儿,但这仍然让顾四夫人吃不消,——前头的疼痛还没有消散,后面的疼继续叠加,越来越疼,甚至超过了穴道上的疼痛,不由哑着嗓子喊道:停!快停下来……顾莲恍若未闻,硬是让母亲生生挨足了二十棍子——好教顾家的人断了痴心妄想!情分?自己可不是土生土长被洗脑的古代女子,——不论娘家怎么待自己,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当初母亲偏心也罢了,为了姐姐,居然不惜毁了自己的亲事!自己在安阳城外遇险,他们没有吭过一声。

后来自己几经生死嫁给了叶东海,母亲为了让自己这个小女儿给姐姐谋划,甚至不惜隔三差五的来闹事,叫叶家上下看足自己的大笑话。

说起来,叶家上下敢那般轻视自己这个官宦千金——母亲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让人找个藤条椅过来,送顾四夫人上马车。

顾莲看着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般的母亲,脸上始终是冷冰冰的,——说实在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自己从来没打算追究,到底这个身体是人家的女儿。

但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不少,指不定哪天就纸包不住火,先断了他们念头,省得打着护国长公主的旗号,在外面胡乱滋事生非!自己绝不相认!忍了忍心头气息,看向顾大老爷告诫道:你家那不肖子的案子,休要插手!不管他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皇上自有圣裁!便是他命里不济,那也是他自己惹出的祸事,怨不得别人,他死便死了,总比牵连了全家老小要强。

再看向顾四老爷,你就更不用多管闲事。

那柳氏别的能耐没有,拿捏自己父亲的手段却是一等一,倒不是为着母亲出头,而是不想顾家乱了起来。

因而一番严词厉色的交待。

顾家两位老爷都是唯唯诺诺,忙不迭的应了。

顾莲怕他们当做耳边风,只拿他们最在意的事提点,你们要记得,京兆尹、盐运使司、公主府长史,我说你们是就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微微勾起嘴角,最后叮咛了一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须得记牢,我若出了什么事,顾家上上下下、亲朋挚友,一个都别想逃!顾四夫人一直在旁边哀哀痛哭,被人抬了下去,由谷涟漪亲自护送上马车。

顾家几位爷们则是胆颤心惊,跪下磕头,是,都记牢了。

******这几天,京城内外一片缟素似雪。

中宫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薨了,属于国丧,举国上下都要禁止宴请喜乐,以天代月守足二十七天,方才能够慢慢解禁。

因为满京城都笼罩在皇后丧事的氛围里,因而之后几天,传出驸马云子卿坠马身亡的消息时,不过只是带起了一点点小涟漪。

驸马又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了?活着的时候,兴许还能借一借皇室公主的势力,如今死了,公主守完孝就可以择人另嫁。

铁打的公主,流水的驸马罢了。

反倒惹得京中一群攀慕富贵的官宦子弟,个个都是跃跃欲试。

不免也有一些流言,说起两位最最矜贵的长公主命太硬,前后都做了小寡妇,而护国长公主二嫁,最后还闹了一个恩断义绝。

可见天子娇女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起。

这话传到顾莲的耳朵里,不过一哂,人言是管不住的,无害便是。

心下只是惦记着顾家的事,在皇后出殡的那天回了宫,想着找已个空闲,与徐离单独细细说了。

到灵堂拜祭时,正巧遇到端敬王妃拖儿带女过来。

两个哥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姐儿今年四岁,看着都非常机灵,也懂事,不等母亲吩咐,齐齐上来见礼,大姑姑好。

顾莲挨个应了,赞道:一个个越发出落的懂事了。

虽说对徐策有万般戒备,但孩子是孩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眼下宫里办丧事,一团乱糟糟的,也晦气,孩子们尽了礼数便回去罢。

多谢大妹妹关心。

端敬王妃笑得亲切,好似眼前这位真是她的小姑子一般,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宫里虽然办着丧事,我这儿却有一桩喜事呢。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顾莲少不得要问,什么喜事?端敬王妃抿嘴一笑,沈夫人有喜了。

顾莲微有惊讶,——她口中的沈夫人,便是徐策的侧妃,沈倾华的妹妹沈瑶华,侧妃有孕自是平常,只不过……沈瑶华的位置有些微妙。

而端敬王妃挑在这个时候偷信儿,是想让自己告诉徐离罢。

虽然明知道她的用意,但是这事也不能瞒,因而后面见着徐离的时候,倒是先说起了此事,倒是一件喜事,回头……告诉惠嫔吗?为什么不说?徐离一阵讥讽,沈氏是不是真怀上了,这孩子将来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讲的很,再遮遮掩掩的,到好似有心做了什么似的。

冷笑道:真是笑话!难道朕多添了一个侄儿侄女,还怕不成?!难道沈家因为小女儿生了孩子,就举家叛逆了不成!顾莲应了,却是微微皱眉。

说了,沈倾华少不得要多担一份心;不说,皇帝又落不下这个脸去,而且遮遮掩掩也的确没意思,万一这孩子保不住,没住沈家还以为是皇帝做的手脚呢。

236、引诱顾莲和徐离相处,有一套自己定下的标准绳度。

那些走钢丝绳的争取先且不说,平日的原则,能帮得上他的地方绝不含糊,——没有哪个男人真喜欢笨女人,只要那点小聪明,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就可以了。

因而心思微动,便道:既如此,我找个机会与惠嫔说了。

嘴角翘起,到时候惠嫔肯定会贺礼过去,我也跟着随一份,一并送到端敬王府,方便回头一起转给定州的沈夫人。

徐离怕她不知深浅,询问道:送什么?自然不会是吃食,那么远,送去也坏了;针线么,我的也实在拿不出手。

顾莲一面说,一面征求他的意见,便送一副金项圈儿,一对金手镯,总是无碍,最要紧的是送去祝福的话。

笑了笑,祝二哥在定州平安康泰,和沈夫人和和美美,多生几个小侄儿,一家人团团圆圆。

徐离听了,不由勾起嘴角,这话说得不错。

顾莲收敛笑容,淡淡道:许他们给我们帮忙,就不兴我们也出点力气?二嫂到底是一个妇人,为人又爱计较,二哥虽然沟壑万千、算无遗策,到底隔得远,这一来一回送个消息就是个把月,诸多不方便呢。

徐策不是想让沈家的人分心,想告诉京城的人,即便扣留了他的儿女,他在定州也一样是可以有妻有儿吗?或许他还有另有打算,但却不得而知。

他虽诡计多端,但可惜了,不是现代,通讯联络实在太过落后,想要遥控端敬王妃十分不便,就有了空子可钻。

这边徐离轻轻点了点头,但却不言语。

顾莲心下微有叹息。

毕竟同胞手足,这般相争,想来他的心里不太好受。

只是叶家、顾家,暗地里搅出来了多少风浪?总这么被动挨打,自己烦恼不说,徐离也会烦的,何苦夹在中间两边煎熬?说起来,徐策自从双腿残疾,又渐渐被弟弟夺了势力,架空权力之后,行为越发阴毒纠缠像个妇人了。

但隐隐的,总觉得他还有什么阴谋似的——不应该就这样小打小闹。

只是没发生又猜不到的事,多想也是无益。

对了,还有一件事。

顾莲说起自己那群难缠的娘家人,——隔了好几天,想来皇帝早就知道了,今儿只是问他一个处理的章程,建议道:实在不行,让他们都去外省做官呆着罢。

不用。

徐离拒绝了,就留在京城里,而且……等下朕就让刑部的人去顾家一趟,让人去把顾家老五他们保释出去。

与其去猜测哥哥的下一个阴谋,不如顺着他走。

保释?!对。

徐离拍了拍她的肩,与其越等事越多,不如这样……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然后道:你只管做,无妨,朕心里自由安排。

顾莲从来都只疑心过他的心意,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既然他说无妨,自己乐得顺着搭一把手,因而便应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带着麒麟呆在公主府里清净。

等到过足七七四十九天,除了灵,已经进入腊月,顾莲还没有回宫,徐离先顶着风雪来了公主府,天寒地冻的,你们不用再来来回回的跑,免得受凉了。

他道:我与母后说了,只等月尾提前几日回去,一起过年便是。

顾莲自然是愿意的,笑道:那好,回头我再给母后赔罪罢。

徐离先是跟她怄气了一段日子,后来又是各种忙乱,再加上皇后的大丧一闹,足足隔了两、三个月没有亲近,此刻见她巧笑嫣然,不由微微情动。

伸手去拨弄她的头发,卷了一缕,缠绕道:有好些日子没得空了。

顾莲脖颈间痒痒的,抓了他手,别在这儿闹,麒麟看着呢。

倒是惹得徐离一笑,他懂什么?顾莲当然知道,几个月的小家伙什么都不懂,可是看着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清澈好似一泓池水,能倒映出自己和徐离的影子——到底不好意思。

徐离原本只有一点心思的,倒被她害羞的样子撩拨起来,凑近了些,低声道:不是还要给麒麟添弟弟妹妹吗?刚巧赶上麒麟咧嘴笑了笑,倒好似听懂了一般。

顾莲越发觉得脸上发烫,怕徐离再说出什么暧昧的来,瞪了他一眼,起身喊了江真娘等人进来,好生看着麒麟。

旋即起身回了寝阁,徐离快步追了上去,故意逗她,不用这么着急。

顾莲啐道:胡说八道!徐离嘿嘿一笑。

近来宫中大事特别的多,两人之前又闹僵了一段儿,有许久都没开玩笑了,下一瞬忽地冷了场,——像是都在等着对方说话,结果都没有说。

顾莲怕彼此尴尬,因回避道:我去叫人铺床。

说完,又觉得不对,像是越发印证他之前的话一般,赶紧自己出了门。

徐离看着那挂微微晃动的水晶珠帘,轻轻呼了一口气——总是这么拧着也不是个事儿。

一、两天也罢了,日日这样,每天朝堂和后宫的事就够烦心的,若是在她身边也不得放松惬意,那日子过得还有个什么趣儿?微微沉思不语。

因为已经进入腊月,顾莲让灵犀她们铺床的功夫,又叫人添了一个炭盆,屋内被火炭烘得一室如春,床上更是早用汤婆子捂好了。

徐离挥退了宫人,习惯性的抱着她上床,含笑道:竟又沉了。

又是胡说。

顾莲略笑了笑,你每次都说这话,要真是一次比一次沉,那我还不成了铁疙瘩了?虽然尽力想要调动气氛,彼此都笑了,奈何后面却接不下去,总是差了一口气。

徐离眼神微闪,看向她,对了,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瞧。

顾莲迷惑,什么?此刻她卸了妆,脱了外衫,只穿了一身浅紫色的中衣,同色素面蚕丝裤,赤*裸着一双雪白的玉足。

斜斜倚在软枕上,搭了一床杏色弹花锦被,眉蹙春山、眼含秋水,身姿娇软,仿若无骨一般,说不尽的慵懒妩媚之态。

徐离就是爱她这副娇态,软语娇嗔、浅愁薄怒,不仅美,而且鲜活,不似宫中嫔妃那样木呆呆的,不免一阵情动意动身动。

早先被撩拨出三分的旖旎心思,此刻已有七分。

虽然恨不得此刻就把美人给剥个干净,却不想因为气氛低迷,破坏了等下彼此的情致,因而笑道:你且等着。

又叫她,先闭上眼睛。

自己去妆台翻箱倒柜的,倒腾了一番,方才折了回来。

然后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将顾莲轻轻巧巧抱在腿上对坐,搂着那娇花软玉一般的身子,忍笑道:好了,睁开眼睛罢。

顾莲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因为闭眼一会儿,猛地睁开,还有一点点不适应,揉了揉,方才朝他看了过去。

不由扑哧一笑!这家伙,居然用螺子黛在脸上画了两撇卷翘胡子——活生生一个阿凡提。

徐离笑嘻嘻道:看我像不像胡人?胡人?我看是糊人吧。

顾莲趣了一句,看着那双幽深眼睛里的含笑光芒,不由心底一软,倒是难为他一个皇帝这般凑趣。

自己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更不想端着架着无故拿乔,见皇帝这般卖力凑趣,掩面笑道:好孩儿,你今日倒是乖巧,也知道彩衣娱亲了。

这话好生无礼!换个人,一准儿脑袋都没有了。

可是由心尖尖上的人说出来,又在床上,便成了情趣。

徐离的那股子火气足有了十分,还没怎样呢,只是被那柔软的娇臀蹭了蹭,身下边开始鼓胀的难受,哪里还耐得住?伸手拨开她的中衣,露出粉色的绣花抹胸,熟练的解了束带,眼前顿时露出半幅雪白春光。

更诱人的,是那雪色之上樱红的一点儿。

徐离伸手轻轻揉搓,咬了咬她的耳垂,继而又含在嘴里吮吸,——因为强忍旷了几个月的欲望,声音有些嘶哑,既叫了朕孩儿,好歹……赏一口奶水喝吧。

倒把顾莲羞臊的面红耳赤,什么混账话!这般的趣味儿,断乎在别处找不到的;这般可心可意的人儿,断乎也是旁人不能比的;更不用说,眼前这位还是自己费尽千般心思,万般手段,一点点拢到身边的,便是天下绝色加在一起,也比不了。

再加上,这般火辣辣的床帏情话挑逗撩拨。

徐离的欲*望蹿得比床还要高,燎得他浑身炙热难受,一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好歹还记得怜香惜玉,没敢贸贸然就那样冲入进去。

而是……真的吃起奶来。

顾莲被他一阵揉搓、舔咬、包含,浑身颤栗不已。

大约是隔得久不曾亲热,徐离忽然发觉,身下的软玉温香比从前更为敏感,轻轻一撩拨,身体便是一颤一颤的,不由笑意愈深了。

伸手在口中沾了津液,然后摸到花心处打圈儿轻揉,做起指尖文章,起承转合,引子、铺垫、转折,直至高*潮,让她先在自己手里绽放了一回。

顾莲浑身软绵绵的,大冬天的,倒是出了一身湿哒哒的汗。

后头只能由得他恣意行事,进进出出。

不出所料,一夜折腾、再睡,反反复复,总共闹了三、四次方才罢休,到最后自己都快动弹不得了。

不由低声娇嗔,跟赶趟儿似的,就不能把力气匀着些来?眼下徐离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笑道:许久不出力,自然要比从前勤快一些。

又道:人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

朕这头牛都不抱怨、不喊累,你这田倒是娇气起来。

顾莲听得一阵发窘,什么牛?什么田?也不知道哪里听来这些浑话。

哪里听的不要紧。

徐离搂着她,轻声道:朕只对你一个人说,好不好?好。

顾莲忽地用双腿缠了他的腰身,红了脸,先别出去。

彼此交错脖子搂紧了,感受他在自己身体里的存在,以及那温热的汁液。

用这种彼此最最接近的方式,在他耳畔说道:那你往后,可不许再欺负我了。

欺负她?其实自己心里更加不好受。

徐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此刻的心情,像是太久阴天之后陡然天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欣喜,因而笑道:好,再不会了。

失而复得,方才更加知道珍惜——但愿你心同我心。

******日子悠闲,一转眼便到了年底。

年三十回宫时,顾莲再次见到了端敬王妃,含笑问了一句,沈夫人胎像如何?现下能够看出肚子了吧?是圆?是尖?二嫂生育了三个儿女,想来是最懂这些的了。

端敬王妃眉头一皱,不冷不热道:隔得十万八千里的,我怎知道?从前顾氏一向性子柔和,如今却跟长了刺的刺猬一样,心下受气不过,回了一句,再说了,这些常识又不难懂的,大妹妹想来也是清楚的。

生了三个儿女?她自己不也生了两个?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姐姐、二嫂。

徐姝走了过来,披了一拣茜红色羽纱披风,顶着兜帽,将以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丁点儿小脸,冷得紧,站在这儿说什么呢?顾莲笑着回道:方才我和二嫂正说今年雪下得大,北面不知道多冷,如今沈夫人怀有身孕,须得多加保养才是。

复又看向端敬王妃,回头我叫惠嫔再做点东西,给沈夫人和未来的小侄儿送去,用不用得上不要紧,只见了家里人的祝福,沈夫人心头自然也就暖和了。

端敬王妃的脸色越发难看,冷哼道:大妹妹倒是一副热心肠!一转身,便要往大殿走去,临行前顿住脚步,撂下一句,如今麒麟归大妹妹抚养,你这个做‘姑姑’的也得上点心,别再操心别人家的事了。

言毕,招呼宫女们跟上走了。

徐姝皱眉道:这是什么酸话?回头劝顾莲,也罢了,二嫂这个人一向性子有些要强,你又何必理她?再者说了,小沈氏怀了孕,想来二嫂心里正不痛快着,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顾莲听她的口气,对端敬王妃多有维护之意。

也不奇怪,端敬王妃性子再要强,都不敢在小姑子面前要强的,——而自己,又不是她的真姑子,身份尴尬,想来她是看不起的。

而背地里一再惹事,想必……对自己有了什么定论了吧。

只是这些不方便跟徐姝都说,淡淡笑道:倒是奇怪。

上月里皇后头七的时候,是二嫂专门拦着我,跟我说有了喜事,说的便是沈夫人怀孕一喜。

我只当她不是那等吃醋拈酸的,又想着二哥隔得远,二嫂久不见,不如提醒她做个贤惠人,好叫二哥记起她的好处来。

微微一哂,却不想弄巧成拙了。

徐姝一面挽了她进去,一面道:理得她,咱们一起说话便是。

比起嫂嫂,反倒是顾莲更加亲近,反倒老气横秋的劝她,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是贤惠在脸上的,哪有贤惠在心里?你可别再冒傻气了。

顾莲十分受教,连连道:是是,多谢妹妹教诲。

逗得徐姝哧的一笑,轻快飞扬,洒在白茫茫一片的雪色里面,仿若千片万片雪花中的一片,飘飘洒洒随风散去。

年一过,便就入了春。

仿佛春风轻轻一拂,带绿了整个人间,树枝抽出鲜嫩的春芽儿,小草吸收了雨露努力生长,早春的花儿一个个的打苞儿,等待开出绚烂。

在这一片风开柳眼、露浥桃腮的曼妙春光里,北面传来一个坏消息——沈夫人小产了。

其实说起来,沈瑶华这一胎生不生都是为难,不生伤了自己的身子,还伤心,可是生了也说不上是喜事。

如今尘埃落定,也不过是让沈倾华伤感了一阵,皇太后念了几句佛罢了。

顾莲心情有些低迷,一则此事自己按徐离的意思推波助澜了;二则端敬王妃破坏了徐策的棋子,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弹?想来不会小就是了。

于自己而言,其实一样不是愉快的消息。

到了三月二十那天,宥哥儿的两岁生辰,——原本叶家的人在京城的话,是应该接七七和宥哥儿过来的。

如今叶东海带着儿女去了外省,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即便徐离同意此事,也是没法达成顾莲的心愿了。

但就眼下的局势而言,顾莲完全不想让叶东海他们回来,京城实在危险,避得远远的反而放心一些。

倒是私下求了徐离,让把谷涟漪给派过去。

明面上说,是保护七七和宥哥儿;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谷涟漪是叶家的人,怕早晚被徐离发现,反倒不得善终。

不如让她去了叶东海身边,也多一双眼睛看顾。

徐离见她不提让叶家的儿女回来的事,虽又不快,但还是依了她,——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了。

让谷涟漪过去,她放了心,反倒心里头少一些牵挂。

顾莲何尝不知道皇帝的不悦?因而谷涟漪临行之前,叫了她,当着徐离的面淡声吩咐道:回头你见了安顺侯,若有问起,便说我在宫里过得很好,皇上待我也很好,全然想不起七七和宥哥儿来。

心下一横,就说……送你过去,是为了提醒他们,往后不用再回京城了。

在自己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何必犯险?的确先不用回了。

徐离不由一怔,实在不防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因她极力退让,反倒微微生出一丝心软,等谷涟漪出去了,低声道:罢了,你也不用这样苛刻。

不。

顾莲摇摇头,握了他的手道:是我从前没有想清楚,总是放不下。

看着他的眼睛,平缓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认你是麒麟的父亲,是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我有义务维护好我们的小日子。

还有一则没说。

对于七七和宥哥儿,自己便是一年看他们一眼,甚至隔三差五见一见,但总归自己回不了叶家,尽不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又何必再叫他们心里添困惑?小时候不懂事还罢了,待他们大一些,必定要问起为何长公主时常见面,叫叶东海如何解释?不说,孩子心头迷惑猜疑;说了,小小年纪只怕承受不来。

不如狠一狠心,放手让他们过得清净自在一点儿。

自己只要知道他们平平安安,也就够了。

将来若有能帮忙、能尽力的地方,作为一个失职的母亲,自然会全力以赴,——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机会?有没有……那个资格。

莲娘,你过来。

徐离伸手,将她用力抱入了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给那微微生成裂纹的她,予以修复一般。

舍弃一切?到此刻,她真的舍弃了一切吧。

顾莲的确是有些脱力。

哪怕是事先想好的打算,准备好的说辞,甚至还私下演练了多次,可是真的说出口时,心头却是一阵阵刀割般的疼痛。

而自己,还不能在徐离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

因而只是软软的靠着他,不言语。

莲娘……徐离反握着她那纤细的手,包裹起来,朕说过,你失去的东西,朕会给你更多来弥补。

自己拆散了她和叶东海的家,会补给她一个更好、更完美的,和自己在一起的家。

等到那一天,要叫全天下的文臣武将、百姓子民,一起仰视叩拜。

237、鲜衣怒马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顾四夫人只是屁*股肿了一些,却足足养了半年。

一则当着丈夫、大伯、侄儿的面,大大丢了面子;二则因为和丈夫撕破脸,惹得他一直在书房呆着,再也不回屋,心里添了偌大的一份火气;三则那个下令打人的,居然是不和自己相认的亲女儿!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怀她!怀了也该喝碗药!诸如此类的气愤之语,四夫人私下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又恨恨想到,当初夭折的怎地是荷娘,而不是这个六亲不认的?!不拉扯顾家也罢了,居然让人打起自个儿的亲娘来?!可见当初不该掉下这块肉!她心中羞愤交加、恼怒异常,偏偏发作不得,加上丈夫和大伯、侄儿,隔三差五的过来交待,什么休要给顾家惹祸,那是护国长公主殿下,切莫认错了人,甚至丈夫还说出,不许出门,不许嚼舌,但凡你有一点不好,连累顾家,我就先休了你!反了!反了!反了天了!顾四夫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气闷的不肯下床,每天只是头疼脑热的骂人,——起初杏娘听说母亲病了,还过来看望了几次。

但没隔几天,何庭轩和顾长喜都被放了出来。

顾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托了三爷的福,因为三爷在护国长公主府做长史,找长公主求了情,这才暂时保释出来。

虽说是保释,但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抓把人抓回去。

杏娘生怕丈夫再不老实,惹出祸事,掉了脑袋,每天只是死死盯着他,哪里还顾得上母亲?而何庭轩和顾长喜在牢里吃了苦头,倒真的老实起来。

可惜的是,也就老实了半年功夫罢了。

前几个月天寒地冻的,何庭轩关在家里还不觉得烦絮,如今春回大地,正是阳春三月、踏青喝酒的时节,便有些耐不大住。

杏娘看在眼里,啐道:你少生一些幺蛾子吧?要不是三堂哥帮忙出力,你还在大牢里头呆着呢!这会儿子案子也不算了结,是暂时保释,你再惹出一丁点儿皮毛,只怕连大牢都不用进,我就成寡妇了!她如今膝下二子一女,心思转移不少,况且丈夫又是拈花惹草的性子,当年的少女情思早淡了许多。

因着和婆婆整日斗气,整日吵嘴,反倒比从前多出几分泼辣,——这半年和婆婆一吵架,开口便是,娘你的心可真是够大的,婆母做了不算,还打算连我的姨娘也做了。

把柳氏羞得抬不起头来。

要说柳氏原是不饶人的,可惜自从当初儿子做生意失败,坑了她嫡亲姐姐顾家大夫人之后,便没了撑腰的人。

更不用说,这次还拉扯得顾长喜差点掉脑袋,顾大夫人几次三番闹上门,差点没把何家的宅院给拆了。

再加上何庭轩不争气,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根本养不了家,日常嚼用全靠杏娘的陪嫁和铺子开支,渐渐的越发说不上话。

且如今杏娘仗着两个儿子撑腰,又拿捏住了柳氏的短处,因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何家已是杏娘说了算了。

不过大事小事杏娘能做主,可独一件,就是改不了丈夫这自命风流的性子。

因而一顿劈头盖脸的啐骂,哪儿都不许去!何庭轩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如今被娘子降伏了,只是陪笑脸哄她,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正是念着长公主的情儿,想去送份谢礼么?都隔了这么久,倒是显得我们不懂礼数怠慢了。

杏娘从前是一个娇憨的性子,不过这些年,一直和婆婆、丈夫、小妾都斗心眼,倒比从前多了不少成算。

听了他这话,当即打断,你少来!这事儿还用得着你吩咐?你和五堂哥从大牢出来的当天,我就亲自送了东西过去。

只可惜,长公主架子大得很,不见人。

是啊,我怎地忘了?何庭轩一拍脑门儿,笑道:我就说嘛,我家娘子一向都是十分细心,怎么会不记得答谢呢?想了想,又道:听说岳母病了,不如我们带着元宝他们几个,一起过去看望外祖母。

杏娘跟了他这些年,哪里还会不知道他的性子?情知他是浑身发痒了,原是不想理会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不带他出去透透气,一准儿还要再闹事。

不如顺了他,在顾家找人陪他喝喝酒也罢了。

因而犹豫了一瞬,唤人进来,给元宝他们穿戴一下,去顾家一趟。

何庭轩比儿女们还兴奋三分,自己赶着去换衣服,翡色的锦缎袍子,白玉簪子,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就是那一双眼珠子转得太灵活,添了几分流里流气。

杏娘当初认定丈夫人物风流,才执意要嫁给他,不过看了这么些年,膝下又是拖儿带女的,早不觉得他如何迷人了。

自己换了一身九成新的玫红色外衫,翠蓝群儿,一番打扮收拾,带着丈夫、儿女去了顾家。

哎哟,外祖母的小元宝、小如意。

顾四夫人被禁足在家不能走动,大半年时间早就闷坏了,此刻见了宝贝女儿的几个宝贝疙瘩,哪有不欢喜的?先搂了两个大胖外孙在怀里,然后又朝外孙女笑喊了一句,金珠儿。

这世上,重男轻女原是平常之事。

顾四夫人肯定更疼爱外孙一些,再加上元宝和如意长得像杏娘,金珠儿长得像她父亲何庭轩,虽然粉雕玉琢的,却是不那么招外祖母欢喜了。

金珠儿已经四岁多了,虽然还不大懂事,但是大人的喜好还是分得出的,见状便撇了撇嘴,拉扯母亲杏娘不满道:我要家去!杏娘抱了她,哄道:好姐儿,咱们要在外祖母家吃午饭。

金珠儿撅嘴一张小嘴,外祖母又不喜欢我,我才不吃她的饭呢!她不过是小孩子不懂掩饰,喜好厌恶自然而然的流露罢了,却勾起了顾四夫人的一腔火气,着恼道:小小年纪,便学得这么没规没矩的!连个尊长晚辈都不分了,都是跟谁学得?长大了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东西!舍不得骂女儿杏娘,便朝女婿骂道:女不教、父之过,你是怎么做爹的?也不知道管管!何庭轩一贯的脸皮厚,倒不觉得什么。

金珠儿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外祖母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即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扭了小身子就往门外跑去。

慌得杏娘赶忙去追,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了,不由对母亲发火,母亲这一病,可是病出邪火来了?我带着孩子们过来看你,原是好意,这般冷言冷语的做什么?既然不耐烦,那便不来了!金珠儿只是哇哇大哭,嚷嚷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杏娘一向是个护短的人,从次序来排,自然是子女要排在前头,心疼女儿不过,又不好跟母亲对骂。

当即朝两个儿子啐道:混账小子!如意太小还不懂事,只骂大儿子元宝,没瞧着你妹妹哭了啊?还不快过来哄一哄?回家打你烂屁*股!她不过是恐吓之语,元宝也知道母亲不会打她,但是在何家,何庭轩一向都是甩手掌柜,所以更加畏惧母亲一些。

赶忙从外祖母怀里挣脱出来,还一把扯了弟弟,一起朝金珠儿围了过去,好妹妹,快别哭了。

他不过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说是哄人,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

如意年纪更小,才得两岁,只会鹦鹉学舌,别哭,别哭。

金珠儿的性子颇似杏娘小的时候,哭了一阵,反倒着恼起来,抹了泪,叉着腰朝两个兄弟问道:你们是跟我好?还是跟外祖母好?怕兄弟们叛变了,威胁道:你们要是不跟我好,以后娘生气的时候,我就再也不帮你们说话了。

相比一个月见不上一面的外祖母,肯定是跟妹妹亲近多了。

元宝想也不想,当即道:自然是跟妹妹好了。

如意继续学舌,好了,好了。

几个小人儿在那里装大人样儿,原是好笑的事,偏偏四夫人火气上来,又在外孙女手里吃了瘪,哪里忍得住?想着女儿让人廷杖自己不说,就连外孙女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邪火乱窜,当即大骂:滚滚滚!都滚,一群不孝不顺的忤逆东西!何庭轩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皱眉道:杏娘,我们回去罢。

杏娘更是气得面红紫涨,——自己好好的带孩子来看望母亲,板凳还没坐,热茶还没有喝,反倒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要是骂自己也罢了,居然骂自己的儿女,她本身又是什么好脾气了?奋力一甩丈夫的手,朝母亲冷笑道:不知道撞着了什么,莫名其妙逮着人就乱出火,既然不欢迎我,往后再也不来便是了!不用丈夫催,先叫奶娘进来抱了如意,自己一手牵了元宝,一手牵了金珠儿,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何庭轩原是来顾家喝酒的,酒没喝成,先喝了一肚子气,好不郁闷。

杏娘则是一面受了气,一面让母亲泼了面子,更是恼羞成怒,断然不肯揣着一肚子气回家的。

可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去处,论亲戚,就得那么几个,和自己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

只可惜,妹妹莲娘去的有些早。

在马车里琢磨了半晌,忽地朝外喊道:停停停!掉头,去东大街四柳胡同。

何庭轩不太乐意,抱怨道:去黄家做什么?那黄大石跟一截愣木头似的,三杆子都打不出个屁来!不如咱们出去踏青罢。

踏什么青?!杏娘闻言柳眉倒竖、圆眼怒瞪,你少想些没边际的!把你保释出来,是叫你在家好好悔过表现的,哪有再出来晃荡的道理?我与桐娘说几句话,你有酒有肉吃不就得了。

何庭轩讪讪一笑,行行行,我只吃肉喝酒不说话。

他是个最会看情势做小伏低的,加上这次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又是被顾家的人给弄出来的,在妻子面前也就越发硬气不了。

只得悠悠叹息一声,摸了摸儿子们的头,快些长大,以后好陪你爹一起喝酒。

杏娘刚要说他,却被女儿金珠儿的声音打断了,颇为欢喜,我喜欢去七姨家!七姨又温柔,又好说话,还有娇姐儿和荣姐儿陪我玩呢。

元宝嘟噜了一句,昌哥儿太小了。

杏娘不理会儿子的抱怨,只是交待女儿,跟荣姐儿玩就好了,少招娇姐儿。

知道,知道。

有关这一点,金珠儿被母亲耳提面命过多次,一副了然在胸,娇姐儿是刘姨娘养的,我只是叫她一起玩,但是肯定对荣姐儿更好,保证不会让七姨生气的。

还老气横秋的教导兄弟们,你们也要记得。

元宝撇嘴道:我比你大,不用你来教。

几个孩子正在车里叽叽喳喳,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杏娘掀了一条缝儿,往外看去,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贵人路过,行人、摊贩纷纷退避三舍,将街中宽阔的大道给让了出来。

杏娘的马车还在另一条小道上,既然前面有贵人路过,便没有急着往路口赶,而是停在了街边。

只见路口不断的有精甲侍卫过去,接着又是一对对的依仗宫人,赫赫攘攘过了片刻,方才看见一辆高大的金顶刺绣鸾舆经过。

元宝几个小家伙,都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

哇,好气派呀。

金珠儿满眼艳羡,那马车真漂亮!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连何庭轩也探了头出去,半晌了,等着那队人马终于过完,方才回头,应该就是那两位长公主的鸾驾吧?却不知是哪一位。

杏娘招呼着让儿女们回来坐好,然后瞪他,哪一位?与你何干?冷笑道:人家是看着三堂哥的面上,才赏了人情,哪里知道你是阿猫阿狗?心下却有微微不快,要说从前自己跟徐姝是不大和,但是徐娴,一向都是个温吞水的性子啊。

现在做了什么护国长公主,倒是矜贵骄傲起来了。

而此刻,护国长公主正在马车里揉着脖子,与徐姝笑道:如何?我为你要来的这二百侍卫,够不够威风凛凛?很够,很够。

徐姝一脸笑眯眯的,十分满意。

先说好了。

顾莲补道:我可是被三哥提前训诫过的,说是若你惹了事,叫我也跟着一起连坐呢。

倒不是故意吓唬徐姝,只是担心她,因为云子卿的事情伤心伤神,再看着别人不顺眼闹出什么乱子。

而且说起来,若是皇帝硬是不松口发放侍卫,自己如何要得到?徐离绕了一个圈子,等着自己去求才给人,无非是想让徐姝承自己一个人情罢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徐离,还是徐姝,都少不得要多叮咛几句。

徐姝歪在马车里面,笑道:姐姐且放心,三哥定然是舍不得罚你的。

忽地坐了起来,对了!她那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眼下咱们手里都有了人,不如……组织一场马球赛如何?不然成天大鱼大肉的养着他们做什么?好歹给咱们取个乐子。

顾莲抿嘴一笑,你这话可别说出去与人知道,太伤人心了。

掠了掠耳边碎发,扶正那朵微微松动的玉牡丹,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

解释道:上月里,府里就有两起侍卫拌嘴的事,虽然不大,说到底还是叫他们闲着了。

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再着说了,那里头不免有些清高自傲的,觉得在女人手底下做事,有些屈就了。

谁?谁这么不长眼?!顾莲揭过不提,说道:兵贵动,不贵静。

整天让他们无所事事,闲闹不说,还养得肥头大耳的,将来提不动枪、握不住剑,找点事情做也好。

心下有了更好的主意,咱们不光要组织比赛,还要有个赏头。

徐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你说!什么赏头。

又道:平时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拿点出来不成问题。

不为财。

顾莲摆了摆手,能够混到公主府做侍卫的人,穷酸的没几个,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则升官,二则荣誉。

流波妙目,俏然一转,升官这事儿不能随便来,暂且按下,荣誉么……哎呀,别卖关子了。

顾莲一声脆笑,那就从三哥身边找一把宝刀罢。

这个好。

徐姝连连点头,又补充,拔了头筹的,得皇上亲自赏赐一把宝刀;其二、其三,分别是两位公主府的赏赐,也好多几个盼头。

麒麟卫?顾莲心中微微一笑,不能只是一个空空的名号,自己要精挑细选,要打磨打磨,将人拧成一股才堪重用。

心中另外有一个主意,说道:优胜者有赏,无能者也得有罚才行。

一面推敲,一面道:每次比赛不只是打马球,还有枪术、射箭等等,然后人也不能是固定的,末后十名就被淘汰,再从京畿大营里面挑选补上。

笑了笑,总得给他们一点危机感,公主府的饭碗可不是混混就行了的。

徐姝抚掌称妙,赞道:这个主意不错!其实顾莲还有一个念头,只暂且不便对徐姝说,还得请示过徐离才能安排,因而掩下不提,只是细细商量起奖赏规则等事。

回了府,讲了黄大石几个人过来,先把比赛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府里的侍卫太多,你们每人挑五十个出来便是。

看向徐姝,你也分三队,挑一百五十个侍卫出来,分为甲乙丙三组比赛。

要说公主府的侍卫们的确有够闷的,平时没事,也只得换班巡逻站岗,偶尔跟随公主出府护送罢了。

眼下提出这么热闹的比赛来,别说黄大石这种性喜热闹的,也不说穆世骐一贯的会阿谀奉承,便是犹如沈澈一般清高孤僻的人,对此事也是极为感兴趣。

因而个个都赞成,巴不得马上就开始比赛才好。

特别是顾莲说到,年终的最强第一名优胜者,会赏赐皇帝刀架上的一柄宝刀,一个个顿时更加激动了。

少年儿郎么,不免胸中都有一番沸腾热血。

徐姝冷眼瞧着,忽地插了一句,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黄大石他们隔在屏风外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讥诮,但是声音却听得出,不免都有疑惑,只是不好随便开口发问。

顾莲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先别说,然后对外面说道:先说好,若是你们几个也想得奖赏的话,比赛场上,可是不论官职高低跟侍卫们一样的。

沈澈第一个拍了胸脯,那是自然!谁有本事,当然得靠自己手下的真功夫。

顾莲抿嘴一笑,沈副统领信心十足呢。

黄大石嘿嘿一笑,穆世骐一向不好人前争锋,没做声。

弄得沈澈不服气道:怎地?你们瞧我白净一些,便当时文弱书生了不成?心下微微着恼,我这身功夫,也是从小打基础练下来的。

顾莲不会跟他一个小小少年拌嘴,只是笑道:那好,就等沈副统领替我护国长公主争光了。

等他们告退下去,徐姝不免撇嘴道:真是狂妄!她本来就跟沈倾华结下了梁子,连带沈家的人都看不顺眼,更别沈澈清高自傲,越发的瞧着不喜。

甚至想到沈澈的妻子管二小姐,和宫里的管氏贵人是姐妹,连带管氏一脉也觉得面目可憎,一样烦人,难怪沈家和管家会结了姻亲。

倒是叫顾莲听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你呀。

238、搭桥护国长公主府正副三个侍卫统领,每隔一天,挑一个人休息半日,今日下午黄大石正好轮休,午时交接妥当便回了家。

何庭轩正在一个人闷坐的发霉,见他回来,虽然嫌弃这个连襟为人沉闷,但总算有了个搭话的人,笑吟吟寒暄,七妹夫!黄大石不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姐夫,而且论年纪,还比何庭轩大一些,但人家上门是客,不好太落了面子,因而闷闷道:嗯,你们有空来坐坐呢。

不想和对方多说,只是喊丫头,快上好酒好菜。

火头上正做呢。

桐娘笑着出来,正巧你今儿得闲,只等你回来,就开饭。

看了看后头的杏娘,给丈夫递了一个眼色,快来见过五姐姐和孩子们。

说着,呼啦啦涌出来四、五个小不点儿。

杏娘还被撞了一下,斥道:慢点儿!小祖宗们!五姨来了。

黄大石打了一声招呼。

嗯。

杏娘应了,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原本不过是莲娘乳母的继子,可是人家趁着年头乱,身上有二斤力气,倒是混了一个官身。

这一点上,比自己那个只会吃妻子陪嫁,还到处拈花惹草闯祸的丈夫,不知道强了多少。

要说桐娘只是个姨娘养的,如今妻凭夫贵,倒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一想到此节便是心中不平。

又兼黄大石为人老实正派,虽说面目呆了一些,可是这日子过久了才知道,还是这样的丈夫叫人省心,不知道少生多少闲气。

这么想着,再看向何庭轩那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也不如前了。

七姨父!七姨父!元宝没有母亲那么多想头,更不会像父亲那样,觉得黄大石沉闷无趣,在他的眼里,这位姨父是个壮身板大力气的汉子,可厉害了。

只是在旁边打圈圈儿,缠他道:你再举我和昌哥儿一次,像上次那样。

黄大石并不讨厌小孩子,况且跟杏娘和何庭轩说话,还不如逗小孩子玩儿。

趁着等菜上席的功夫,一手抓了儿子昌哥儿,另一手抓了元宝,轻而易举的举过头顶,一上一下的,逗得两个孩子哇哇惊叫大笑。

桐娘在旁边嗔道:又发癫狂,别吓着孩子们了。

元宝大声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如意在下面看得眼馋,嚷嚷道:举高高、举高高……杏娘却把他捂在了怀里,不许他去,你还小呢,等你跟你哥一般大再玩儿。

如意本来就心动,再被母亲阻拦,不由大哭大闹起来,倒是惹得杏娘好一阵哄。

桐娘见了,知道堂姐待孩子一向娇惯,也怕吓着如意,再惹出一个什么好歹来,只是拿了糕点去哄他,来,好孩子多吃一点,很快就长大了。

如意不听,只是搂着母亲的脖子伤心的哭。

好在没多会儿就有饭菜上来,那边黄大石和孩子们玩了一阵,放了人下来,环顾了屋子一圈儿,怎地不见娇姐儿?桐娘笑道:娇姐儿有些不舒服。

娇姐儿的生母是黄大石的妾室谨娘,也就是刘贞儿。

当初徐离要求证顾莲的一些事,打听消息,见了前安阳刺史的庶女刘贞儿,怕她走漏消息,所以把她塞给黄大石做妾。

而刘贞儿做姑娘的时候,和杏娘、桐娘等人都是认识的,时常一桌子吃饭,如今与人做了妾室,哪里还想见到旧日姐妹?她这点小心思,作为主母的桐娘心里清楚了然。

这边黄大石听说女儿病了,不由皱眉:怎地好好的又不舒服了?平日也不让她拿针拈线的,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虽然不悦,却道:等我去瞧一眼再回来吃饭。

等他一走,杏娘便在旁边小声嘀咕,你也太好性子了,由得一个姨娘拿捏你。

像是郁闷找到了发泄口儿,认真教导起堂妹来,家里来了客人,每每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服侍,这还不算,还敢借着孩子绊着爷们儿!桐娘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言。

丈夫千好万好,但是对于嫡庶的区分并不泾渭分明,平日待娇姐儿,也和荣姐儿一般无异,自己怎么好拦着他?况且真的论起嫡庶来,自己亦是姨娘养的,若是说庶出的就是贱格,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况且刘贞儿利用娇姐儿的病,折腾来、折腾去,好让黄大石多去看两眼,这个法子已经用几年了。

她自以为得了法,却不知道越来越叫黄大石烦心——且耐着性子等她作罢。

等时候到了,自有一番理论与她说个清楚。

喂!杏娘嘀咕了半天,不见回应,推她道:我说的,你听见没有?桐娘收回心绪,没事,翻不了天去。

杏娘自觉在妻妾斗争上经验丰富,又道:妾室不过是那猫儿狗儿一般的东西,逗着玩玩罢了。

你自己又不是不能生,怎么还能让她们生儿育女?当初你还没进门,她就打你的脸,就不该让她得了意!桐娘淡淡道:罢了,好歹是一条性命。

你呀。

杏娘哼哼唧唧,撇了撇嘴,从小就是心太软了,好性儿,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这话过后传到了刘贞儿耳朵里,不由气得倒呛!心软?好性儿?自家这位主母,看着跟菩萨观音一般的面孔,心肠最是歹毒,正正应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当初她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经六个月身孕了。

怕她明面儿上让自己生下孩子,暗地里来使绊子,第二天敬茶的时候,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后面更是做尽了小伏低,每天早早的去要去请安,想让她消消气。

或许是自己的大肚子刺激到她,她让自己回屋静养。

如此养了一段时日,正房那边越安静,自己心里就越担心不已。

那时候,婆婆李氏还在叶家做事,公爹闷声不吭,只去铁匠铺呆着,丈夫整天在外面忙碌,每天晚间才回。

因而白日里,除了丫头仆妇,便只剩下自己和她相对,心里实在是害怕的紧。

便挑了一个公爹、婆婆和爷们都在的日子,与她陪不是,原是不小心怀上的,无意冒犯奶奶,只求奶奶让妾身生下这个孩子,往后给奶奶做牛做马都使得。

那个毒妇便道:快起来。

一脸贤良大度,我早知道你是一个实心人儿,自然是无心之失。

先把罪过定了,然后又道:且安安心心的养胎,待孩子生下来,若是儿子便抱来由我养,若是女儿便由你养,往后停十年再怀孕罢。

她道:你如此这般为主母着想,任谁都不会说你的不是了。

黄家本来就理亏于她,又被她的贤良模样儿给迷惑住,只当她是好心好意,居然全都答应下来!婆婆李氏还劝慰自己,不管是你养还是她养,总归在一处,不过是给外人一个说法。

再者你已经先生了孩子,有了依靠,名分上又站不住脚,是应该尊着她、敬着她的,不可再闹事了。

又道:她也算是贤惠的了。

还许了你十年以后再生,多少大户人家,除非主母不能生养,否则根本就不让妾室生孩子。

远的不说,顾家五姑奶奶便是个例子,何家姑爷那般风流成性,屋里的丫头们也没敢冒个水泡儿。

十年后再生?实际上,就是要自己十年都不许怀孕吧!这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己总不能说,不行!我就是想要抚养一个庶长子,还打算赶着再生几个。

就这样,被那毒妇狠狠摆了一道,杀人不见血!十年过后,自己都人老珠黄了,而她……十年里生七、八个都没问题!偏偏自己命苦,瓜熟蒂落,不过是生下一个姑娘罢了。

刘贞儿恨得每天夜里揪被子,可是论软刀子杀人,手段不如桐娘,况且对方还占了一个主母名分,更是连哥儿都生下来了。

算计不过,便只能借着女儿耍耍手段,哄得丈夫多过来看望几眼。

那日杏娘过来时,刘贞儿一听是她便不想见面。

一则做姑娘的时候关系一般般,杏娘的脾气又不太好;二则刘家满门抄斩,自己为奴为婢与人做妾,脸上还能有什么光辉不成?三则为了婆婆劝自己的那一番话,举的那个例子,也是不待见杏娘的。

再说往上追溯,想到杏娘便想到顾莲,想到顾莲便想到徐姝,再想到罪魁祸首当今天子徐离!刘家和徐家虽然算不得世交,但是也往来有些年头,他们徐家谋反,便二话不说灭了刘家满门!徐离把自己塞给黄大石做妾,徐姝再给自己添一个毒蛇般的主母!真是好苦,好苦。

刘贞儿在这世上,除了丈夫一家子和女儿以外,已无任何亲人,剩下不是冤家就是仇人罢了。

徐离和徐姝那是断断恨不起的,因而只恨桐娘,附带厌恶顾家的那些人。

这日夜里,黄大石过来她这边留宿。

因见他脸上神色不太好,一面温柔的服侍宽衣喝茶,一面问道:可是公主府有什么烦心事?情知爷们是个闷嘴葫芦,不过随口一问,以示关心罢了。

哪知道,黄大石却忿忿的回了一句,何家那个混帐,居然想让我找公主求情,说是想谋一个公主府的差事!越说越是生气,他会做什么?添乱到是一等一的本事,除非等我疯了,才会应他。

刘贞儿顺着他的话头劝道:别生气了,为着一个败家子上火伤肝,不值得。

眼珠一转,心下有了计较,可是不管怎么说,何家姑爷都是你的连襟,奶奶和何家奶奶是堂姐妹,你便是不应,也不要太泼了奶奶的面子,和缓点说。

黄大石不以为意,桐娘不是那等糊涂的人。

倒把刘贞儿噎了一下,不好直说主母,只能改口道:便是奶奶心里明白,可是何家姑爷必定不只求你一人,肯定还求了顾长史,论起亲戚情分他们还是表兄弟呢。

便是主母不烦人,主母的娘家人也够烦人的。

果不其然,黄大石的面色黑了一黑,不行!明儿我就去跟公主说清楚!他是一个急躁性子,当即起身,我先去跟桐娘说一声,往后少跟何家的人往来!实在不行,就说病了不方便见人。

那妾身等着你。

刘贞儿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勾起嘴角一笑。

******何庭轩的确找了顾长寿,腆着脸,说了想去公主府混个闲差的念头,——那日在路上见了护国长公主的依仗队伍,好不威风凛凛、气势泼天。

又想起自己和表弟原是惹上人命官司的,却因长公主一句话,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这一切,只因为表哥混了一个公主府长史,于是比做京兆尹的姨父还要厉害,真是宰相门前三品官,哪怕扫地、赶车的都比平常人有体面!后来到了黄家,瞧着黄大石这般粗笨的人,凭着一身力气都能做个护卫统领,自己有何不可?不说别的,好歹也是秀才出身,执笔断墨写个文书还是成的,混口饭吃总行吧。

因而找了三表哥说和,哪知道却被对方断然拒绝!任凭自己嬉皮笑脸也好,苦苦哀求也罢,横竖就是不答应。

甚至又厚着脸皮找到了大姨母,提了礼物上门,却被扔了东西撵了出来。

你少发梦!顾大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儿,啐骂道:从前你们母子坑了我的银子不还,后来又来坑我的小儿子入大狱!现今还异想天开的,要去公主府做事,想坑了我大儿子的差事,想都别想!喝令丫头婆子们,往后不许这人上我家的门,我也没有这么一门亲戚!何庭轩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不得已,不甘心,于是抱着一线希望求上黄大石。

结果对方刚喝了半碗酒,一听这话,便把手里的酒碗给砸了。

头也不回,狠狠甩下一句,休要再提!看那意思,若是何庭轩再多说一句,就要当场把他给砸了,如同地上碎裂的酒碗一般。

何庭轩吃了两、三顿排头冷落,回去便恹恹的,长吁短叹,只恨命里不济,有人有才的自己混成这样,反倒不如那些粗鲁莽夫了。

就连杏娘听了他的抱怨,也是嘲笑,人家公主找个杆子捞你出来,你还顺着往上爬了?哼……,差事?我倒也盼着你出息一点儿呢。

底下的话虽然没说,意思却已明了。

惹得何庭轩恼了,只是拿枕头蒙着脑袋不愿意听。

杏娘到底还是心疼丈夫的,见不得他这样,上前坐在床边哄道: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了。

看着这段时间丈夫乖觉的份上,一咬牙,不如我出一点本钱,你再找娘要一点银子,咱们去盘个铺子回来经营罢。

何庭轩哪里耐烦做小生意?况且以前自己单干的时候,是吃了大亏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论如何再不肯做这个了。

只是如今对杏娘硬气不起来,闷闷道:我不去,别烦我了。

如今杏娘可没有从前的痴念和耐心,见他这样,虽然不想太打击人吵架,也没什么多话好说,一扭身便摔了帘子出去。

刚要去院子里走走,便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

奶奶,黄家的姑爷上门来了。

黄大石?杏娘微有疑惑,他不是一向不爱跟丈夫来往的,再说……不是才因为去公主府的事吵架了。

但如今的黄大石身份不一样,不好怠慢,因而道:快请,我去叫大爷出来。

转身回屋,去推何庭轩道:黄大石来了,他是一个论力气的蛮子,你好好跟他说话,可别再吵架打起来了。

何庭轩原是不耐烦的,忽地一喜,莫不是他想通了,去求了公主,现今给我送好消息来了?慌得赶忙整理衣襟,掸了掸,一派自命风流去了前厅。

嘁!杏娘上后面一声嘲笑,到底不放心,因而也跟了出去。

然而叫她惊掉眼珠子的是,居然被丈夫猜中了!我原是不想去跟公主说的。

黄大石一肚子郁闷,只按顾莲教的台词说话,可是后来桐娘劝我,大家都是亲戚,多少应该帮着看顾一点儿,只管去跟公主提一句,成与不成另外再说。

忍了气,因而我便与公主殿下提了。

何庭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公主应了没有?也是你有运气。

黄大石继续说道:刚巧我身边的一个小笔录老娘没了,他要回去守孝三年,空出一个位置来。

公主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且又闲,既然你家连襟是个秀才,就让他来试试罢。

’就让他来试试罢,就让他来试试罢……何庭轩听了简直如聆佛音,喜不自禁道:七妹夫你放心,哦,不不……回去只管叫公主放心,莫说是做个笔录,便是写写文章诗词也没问题。

谁要你写文章诗词了?黄大石满心厌恶,又不好坏了顾莲的吩咐,接着道:你等下在家收拾收拾,明儿早上来黄家找我,然后跟我去公主府交接差事。

是是是!何庭轩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去,不敢乱了规矩,只得按捺,恭恭敬敬送了黄大石出门,没口子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折回身来,赶忙急急拉了杏娘回屋,快给我拿点银子,明儿去黄家的时候,得好生谢一谢人家才行。

杏娘只是怔怔的,还没回神,你可真要去公主府做事了?别说她没有回过神来,就连顾莲,此刻也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看着徐离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你就别把我蒙在鼓里了,且说个清楚啊。

徐离微笑道:别急,想来快了。

239、入局人间四月,春色无边晴光好。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瑛嫔邓峨眉的病渐渐好转。

皇太后听了讯,念叨道:瑛嫔已经病了大半年,年纪轻轻的,还是得早点调理好身子,不然拖来拖去可就落下病根了。

大管贵人笑道:得太后娘娘吉言关怀,想来瑛嫔娘娘也能早日康健的。

为了表示贤良淑德,回头看了妹妹一眼,等下我们去钟翎宫一趟,瞧一瞧人,顺便把太后娘娘的话带过去。

不用。

沈倾华当即接口,瑛嫔久病有些烦躁,不耐见人,前几天我去了没说几句话,她便喊着困乏了。

怕她们不死心,还故意追了一句,倒是皇上去了,好歹还能支撑多说一会儿。

大管贵人在心里撇了撇嘴,——不就是拿乔装样子,想借生病缠着皇上么?只是吃醋拈酸的话,不便说,况且太后也应该听得出来。

果不其然,皇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记得瑛嫔从前是个冷情的性子,怎地如今越活年纪越小,倒是变得爱缠人起来了。

大管贵人恰到好处的笑道:病得久了,难免有一些娇气罢。

如此闲话了几句,正巧赶上顾莲和徐姝一起进宫。

皇太后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先是抱着麒麟不丢手,又拉着她们俩问长问短的,末了听说要比打马球、剑术,不仅没有唠叨劝阻,反而道:应该的,天气暖和出去多动动也好。

看向徐姝的时候,眼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心疼和怜悯。

可怜的小女儿,从小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不说,好不容易挑了一个驸马,新婚还没有多久,驸马云子卿就倒霉的坠马死了。

后来还跟着顾氏住了两、三个月,让人把乐宁长公主府全部返修一遍,跟从前换了个样儿,方才回去——可见是怕触景伤情。

因而听说她们两个有兴致去玩儿,当然是乐意的,只是叮咛道:且小心些,莫要玩出什么事端来就行。

还趁着徐姝逗麒麟的功夫,与顾莲悄悄说了一句,若是有合适的人,好歹替你妹妹留心一点儿。

顾莲一阵讶然,继而不动声色点了头,微微一笑。

你们且去。

皇太后把麒麟大包大揽了,又让嫔妃们也退下,只留了沈倾华,下月里是哀家的寿诞,也是我们麒麟的一岁生辰,到时候抓周啊、宴席啊,都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招手让她坐下,闲着无事,我们好生合计合计。

徐姝盈盈一笑,那我们走了。

顾莲看了儿子一眼,也道:一早儿回来。

去吧,好好玩儿。

皇太后挥挥手,兴致都被吸引到麒麟身上,忍不住抱起来逗了逗,瞧瞧这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儿的。

沈倾华微笑道:是啊,和皇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小麒麟的确长得十分漂亮,虽然还是包子脸,但眼角眉梢尽是徐离的影子,——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孙子,哪个祖母会不喜欢?还能勾起从前抚养儿子的话头,这一说起来,便没个完,倒把宴席的事撇到了一旁。

沈倾华也没指望真等太后拿个章程,只是在旁边凑趣儿。

心下微微一黯,自己是再也不可能怀孕了——就连这条命,都是暂时寄放而已。

这半年来,自己夜里时常都被噩梦惊醒,醒来亦是惶惶不安,——看着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女儿,又是忍不住的心酸。

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护国大公主这个人。

说起来,她尊贵无比,是天之骄女,封号甚至在徐姝之上,——以一介弱女子,在后宫之中坐镇京城,化解幽州之乱!皇帝能够顺利登基,承了她一份大大的人情。

她又得皇帝爱重,母亲疼爱、妹妹依傍,而且还生下了皇长子麒麟,手里甚至有可以自由调配的带甲侍卫,如此……还有什么得不到的?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帮忙出力的呢?不明白,一直都想不明白。

而此刻,顾莲已经到了西林猎场。

既然是两位公主府的侍卫比赛,自然要搞得正式隆重一点,筹备了半个来月,闹出不小的动静,眼下场上一片热闹。

穆世骐素来是一个活泛的人,被人推荐上来,隔了竹帘请示道:方才大伙儿商议了,请两位公主给队伍各起一个名头。

这个顾莲早有准备,笑道:你们原本就是护卫大皇子的人,便叫麒麟队吧。

徐姝惊讶,哪有把麒麟的名字随便叫的?小孩子,不必那么矜贵,就是要百家叫、千人唤,方才打得粗呢。

顾莲随意敷衍了一个理由,不欲多说,转而道:你快想,别耽误他们比赛呢。

这可难为我了。

徐姝想了想,然后道:名号叫什么的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各自的本事,就叫……就叫霹雳队吧。

侧首看向她,够不够气派?很够。

顾莲抿嘴一笑,朝穆世骐吩咐道:去罢。

穆世骐正要走,忽地听见一记高声吟唱,皇上驾到!赶忙顿住脚步,上前给皇帝行了礼,微臣见过皇上。

徐离看了一眼,淡淡道:免。

徐姝欢喜道:三哥今儿得空呢?早说啊,这会儿突然跑了过来。

上面说着话,下面的侍卫们听说皇帝过来观赛,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口中山呼皇上万岁,弄出震天价的响动!皇帝要得就是这个意外的效果。

心下颇为满意,回头看向顾莲和徐姝两个,笑道:朕来偷个闲儿,躲个懒,可没打扰你们吧。

顾莲不客气道:扰了又能如何?还能把你撵走不成?!穆世骐在台阶上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跳,——还道护国长公主是个好性儿,可这骄狂起来,倒也不比乐宁长公主逊色几分。

因而越发的打起精神和小心,欠了欠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在他身后,传来皇帝一串爽朗的笑声。

穆世骐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

到了底下,一群人围了上来,个个脸上都是兴奋之色,瞧着皇上没有?又是七嘴八舌,皇上亲自来观赛,兄弟们可得都拿出劲儿来!乐宁公主府的护卫统领梁戬,步伐沉稳有力,走上前来,问道:两位公主可给队伍起了名号?原是皇帝不放心自己那淘气妹妹,虽然给了两百侍卫,统领却挑了一个年纪大、性子沉稳的,便是眼前这位三十有余、已经当爹的梁统领,——沉稳是够沉稳了,但不免和穆世骐这些小年轻有些代沟,都是正儿八经的问事。

穆世骐和他没啥交情可攀,简短回道:麒麟队和霹雳队。

好。

梁戬应道:那边开始吧。

比赛分为团队赛和个人赛。

这是顾莲和徐姝后来又重新商议的。

团队赛自然是打马球,各自挑了府中打马球的能手,组建一支马球队,最终团队胜出的一方有金银奖赏,这个不消多说。

而个人赛一共分为四项,第一项是马术,第二项是剑术,第三项是枪术,第四项是箭术。

考虑到比赛的公平性,这几项不论侍卫出自哪个公主府,只以个人名义参加,报名参与属于自愿,每天近百人以五十进二十五,二十五进五,五进一的方式,得出分赛的第一名。

然后十场比赛完成之后,将十名优胜者聚集在一起,进行最后的决赛。

于此同时,打了十场的马球赛一样进入最终较量。

不过比起团队赛,此番两方公主府最最吸引人还是个人赛。

因为最终的优胜者,可以得到皇帝御赐的宝刀!更不用说,眼下皇帝就坐在观赛台上,因而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氛十分热烈。

徐姝是来看热闹的,饶有兴趣。

徐离和顾莲的兴致都不在此,两人只是闲闲说话。

偶尔也对下面比赛评论几句,特别是剑术、枪术、箭术等比赛,顾莲和徐姝都看不太懂,徐离便充当起了解说员,哪一招比划的精妙,哪一式有了破绽,被他一讲反倒多了不少看头。

因而比赛完了,徐姝还意犹未尽嚷嚷道:三哥,后面几场你也过来吧?不然我们怎么看得懂?稀里哗啦的,没人讲,也只能瞧一个热闹了。

两个公主府的侍卫加起来上千人,比赛一共分十场举行,每三天一次,算下来差不多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要百忙之中的皇帝每场都到,为免有点难为人。

徐姝只是随口一提,盼着哥哥偶尔过来看几场便是,助个兴儿。

没想到,徐离却一口应了下来,行,都来。

而后的比赛,皇帝果然场场必到。

徐姝欢喜之余,下面参加比赛的侍卫们更是兴奋不已。

徐离甚至还在大内侍卫里面挑了一队人马,加入到打马球的比赛中,不过徐姝让大内侍卫比赛剑术等项目,却被他拒绝了,大内侍卫原是护卫朕的安危所用,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打马球可能不怎么在行,手上功夫却非平常人可比,让他们加进来就有失公允了。

顾莲插话笑道:三哥说的对。

看向徐姝,原是咱们两个玩闹罢了,若是三哥的人也来争强斗胜,倒是不伦不类。

低声嘀咕了一句,万一给大内侍卫们赢了宝刀,咱们俩的面子往哪儿搁呢?徐姝撇嘴一笑,罢了,由得你们两个捣鬼。

倒是下面的公主府侍卫们,听说大内侍卫不参加个人比赛,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本来嘛,论功夫怎么比得过他们?至于打马球,这个跟功夫高低没多大联系,最多是功夫好的体能好点,马球技术还得靠平时勤练。

因而那些经常参与此项活动的世家子弟,反倒拔了头筹。

比赛进行十场,一个月的时间便眨眼过去了。

皇帝一时兴致大起,索性将决赛定在了五月五端午节。

到时候,不光皇帝和两府长公主,便是皇太后、后宫嫔妃们也会来观赛,当是端午节的一项娱乐。

端午节的前一天,顾莲一面为徐离穿着外袍,束着腰带,一面低头笑道:你这人就是掐的毒辣,上次打猎二嫂说头疼没来,这一次总不好再头疼了。

徐离等着腰带束好,抓了她的双手往旁边走,将她抱在摆放美人觚的高案上坐下,和自己的眼睛平视,当心一些。

他道:朕走的这一步是险棋,眼下你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切莫轻心大意了。

知道了。

顾莲很少在这个高度看他,感受着腰间那双沉稳有力的手,看着那蛛丝一般缠绵的目光,不由心底一软,徐离。

普天之下,只有她能这样唤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极少见的主动吻了一下。

然后低了头,眼角眉梢绽出盈盈笑意,但愿年年岁岁如此刻,一生不变。

此情此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徐离的那个计划,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自己甚至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出什么变故、纰漏,但是对手步步紧逼,已经没有暂且安生的退路了。

战斗,便从这一刻开始打响!好了,没事的。

徐离抱了她下来,朕只是提醒你多留心一点,所有的步骤都早有安排准备,并不是心血来潮之念,且安心吧。

嗯。

顾莲掸了掸衣服,俏皮笑道:我的那支马球队不错,你且等着,第一名定是护国长公主府的。

徐离笑道:胃口倒是不小。

******次日端午节,用了午膳,皇帝方才提出去西林猎场看比赛。

端敬王妃便是有一百个理由,也不好当面反驳,马上头疼又太过赶巧,——因而不情不愿的,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不怪她不爱来这种热闹场合。

一则丈夫不在身边,二则徐氏兄弟关系紧张,三则她不再是当初主持徐家中馈的二奶奶,所以好事、讨巧的事都轮不着她。

而宫里的嫔妃、侍女们,见皇太后和皇帝都冷落端敬王府,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亲近,因而每次都是端敬王妃带着儿女闷坐,越是热闹的场合越是衬出冷清。

可是到底规矩摆在那儿,做皇帝的不是自己丈夫,君臣名分已定,再不满都只得肚子里装了,面上还得陪出笑脸来。

心下只是烦躁,——丈夫算计来、算计去,也没见顾氏和皇帝怎样生分,说什么顾氏孤立无援,迟早会回头笼络顾家的人,培植自己的势力,到那时……,一番曲曲折折的心思,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而且,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台下闹哄哄的,端敬王妃一眼都没有看进去,只是胡思乱想,忽然觉得热闹的有点过分了,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像是两拨人马争执吵闹起来,甚至还动手撕扯。

怎么回事?徐离沉了脸,喝斥道:把领头闹事的给朕带上来!事情倒也简单。

两名对吵的侍卫都是护国长公主府的人,一个叫曲靖飞,一个叫俞修,俞修指责对方在马术比赛中违规,用剑刺了马臀刺激马儿,所以才得了第一,甚至上升到欺瞒君上的程度,请求皇帝处置!曲靖飞当然不会承认,分辨道:绝无此事!不知何人事后伤了那马儿。

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十分焦急。

本来自己出身寒微,比不得那些世家子弟的公子哥儿们,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个比赛的机会,还想赢了此次比赛,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儿呢。

眼下倒是露脸了,可惜顶着欺君罔上的名头露的,不说赢得皇帝赏识,只怕闹不好性命都有危险。

如何能够不急?可是越急,越是想不出辩解的话来。

我觉得不大妥当。

一管清澈似水的女子声音,在竹帘后面传出,且不说,赛马的时候那么多人瞧着,若是曲侍卫用剑做了手脚,岂会没人看见?好吧,便算他手脚快一些。

那声音悠悠一顿,但……马儿吃痛岂有不嘶鸣的?更何况,赛马比的就是一个速度,一面要控制马儿,哪里还能分神去做别的?众人都是一怔,倒不为这女子说得有没有道理,而是在猜测她的身份,嫔妃们只怕没有这么大胆,多半是两位长公主中的一位了。

那女子又道:依我看,让方才支持俞侍卫的人重新上马,让他们一面狂奔,一面给马儿刺一剑,到底是何情形一望便知。

皇帝也道:便如此罢。

那七、八名侍卫一起上了马,后面命人追着,跑得飞快,——有拔剑没刺着马臀砍到马腿,也有折腾半天不得法的,还有失去重心平衡,直接摔下来的。

更不用说,马儿一片凄惨叫唤,弄得整个场地都能听见。

可见那姓俞的在撒谎!顾莲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瞄了端敬王妃一眼,继而冷冷道:总不是个好东西罢了!嫉妒贤良、陷害他人,小鸡肚肠的东西!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这番指桑骂槐,把端敬王妃气得脸色发白!什么叫姓俞的不是好东西?简直怀疑,眼前的闹剧是这个女人故意做出来,以便说这些话辱骂自己的!无他,正巧端敬王妃也姓俞。

自从沈瑶华小产之后,徐策那边就像是着了恼,断了联系,——想来秘密已经不借妻子端敬王妃之手,而是另有安排。

为了这个,端敬王妃也只得撒开手不去管了。

不料今日顾莲这般折辱于她,倒是把火气重新勾了起来,——这个女人,莫非以为自己真是公主了不成?!不过是一个二醮货罢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居然还好意思生了一个小孽种出来!端敬王妃暗地里咬碎银牙,握紧了拳头,面上强忍着怒气,听得下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打得那人哭爹喊娘的。

后头还是皇太后道了一声,也罢了,莫要饶了大伙儿看比赛的兴致。

这才把那人拖得远远的,不知是死是活——比赛接着举行。

有宫人上来提点曲靖飞,还不快谢过护国长公主替你主持公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曲靖飞跪下行了大礼,心里清楚,——若是没有护国长公主替自己出头,别说接着比赛夺冠,便是侍卫一职亦是不保,甚至……项上人头都有可能留不下来。

此一举,无疑是救命再造之恩。

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顾莲声音平静,又道:你只要记住,你们原本是护卫大皇子的人,若是输了,不光我这长公主脸上没有光彩,更是丢了大皇子的脸面。

然后挥退,去吧。

为公主护卫多少有点掉价,为大皇子而战,则让人血脉贲张!曲靖飞当即应道:公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期望!他说到做到,最后竟然真的拔了头筹!徐离笑吟吟的,把宝刀亲自赏赐到他的手里,赞道:果真是一条好汉。

惹得台下一干人等艳羡妒忌,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折腾半天,众人回宫都是一脸疲倦之色。

嫔妃们围在懿慈宫说了会儿话,刚要各自散去,便有宫人过来回禀,瑛嫔娘娘有些不舒服,想求见皇上一面。

大管贵人暗暗撇嘴,这小邓氏真是越发的会拿乔了!徐离起身道:朕过去瞧瞧。

自这以后,瑛嫔总是隔三差五的头疼、心疼、肝疼,各种不舒服,到最后都是缠得皇帝过去见一面。

偏偏皇帝好耐心,每每总是皱一皱眉便去了。

后宫嫔妃之中,邓襄嫔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做理会;沈倾华是个能容能忍的性子,况且现今只求自保性命,只是视若无睹;小管贵人人前一向娇娇怯怯,加上皇帝宠过一段时日便丢在脑后,并不敢惹是生非。

只独气坏了大管贵人,私下骂道:不过是做张做致装狐媚子罢了!不管她怎么气、怎么骂,邓峨眉却依旧病,皇帝还是依旧去,——对此事,顾莲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心里只是在等待另外一处暗流。

并未等待太久,有了动静!京兆尹顾大人求见。

何事?顾莲看着神色惶急的大伯父,问道。

有人状告长公主殿下。

五月天,虽然不是酷暑也够燥热的,顾大老爷的额头上直直冒汗,抹了抹,说长公主包庇下人亲眷,将命案元凶收留府上任职,实乃纵奴生事的罪、罪魁祸首……告我?顾莲讶然,下一瞬忽地笑了笑。

240、缭乱长公主?顾大老爷担心道:其实、其实……只要长公主殿下安然无事,便是顾家三生有幸,不必照顾得如此细致的。

咬了咬牙,那何家小儿,原本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还是赶紧打发了吧。

挺好的。

顾莲嘴角微翘。

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猜到对方出这么一招,到底没有脱离预计的范围,不至于让自己惊慌失措,眼下……应该琢磨怎么应对才是。

好?好什么?顾大老爷不解,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那何庭轩虽、虽然是杏娘的夫君,可是他……不与杏娘相干。

顾莲淡淡打断他,——难道自己会因为何庭轩是姐夫,就会特别看顾他?姐姐本来就不亲,姐夫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了。

更不用说,何庭轩这般不堪的祸胎种子!顾大老爷不敢多言。

这个侄女,从前在娘家便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丫头;后来嫁了人,在叶家也是闹得天翻地覆的;现如今做了护国长公主,更是……更是多了一抹凌厉之气,连她亲娘都当面打了,自己这个伯父又有多少脸面?况且见她一脸神色镇定,怕是别有安排。

这样。

顾莲开口吩咐,既然有了这个起头,后面多半少不了还有事端,不论什么案子递交给你,都一律压着不审便是。

到时候,那些按捺不住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告御状,要么去大理寺申冤,说不准连你一块儿弹劾了。

顾大老爷脸色发白,问道:然后呢?顾莲微笑,我心里自有分寸就是,别问了。

怕他想东想西,补道:后面少不了要热闹起来,你只稳坐泰山即可。

语气沉稳而笃定,放心……我总不会拿自己和顾家开玩笑的。

顾大老爷听她这么说,放心不少,只是陪笑道:公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长寿,顾家上下必定都听公主安排。

回吧。

顾莲抬手,最后叮咛了一句,记得看好顾四夫人。

语气平淡,但却没有丝毫母女情分。

是。

顾大老爷心头一凛,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顾莲翘起一只素手,看着那明亮嫣红的蔻丹出神,半晌收回心神,让人传了窦妈妈进来说话,你这样……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

窦妈妈低声应了,出去安排。

顾莲则去了后殿找儿子,小家伙快满周岁了,遗传徐离更多一些,不光小模样儿长得像,身板儿也是壮壮的。

在江真娘的搀扶保护之下,已经会屁颠屁颠的走几步,甚至不用扶,也能摸着床沿磨蹭一小段儿——自己还玩得挺欢实的。

好了。

顾莲看了一阵,招呼道:走两步便算了,不急,骨头还没长硬,停停再多走一会儿。

拍了拍手,喊他,麒麟,过来。

麒麟正玩得高兴,被江真娘捉住了十分不乐意,见母亲叫他,以为是要继续走路玩儿,乐呵呵的就要扑过去。

慌得江真娘紧紧圈住他,送过去,别急,别急……她越说别急,麒麟越着急,扭麻花儿似的扭了过去,扑在母亲怀里,还高兴的呵呵笑了起来。

巴巴的仰起小脸,睁着一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跟母亲炫耀一般,我很厉害吧?顾莲心都化成以一滩水了,嘴上却嗔道:傻小子,整天就知道傻乐。

江真娘笑道:公主快别这么说,大皇子可聪明了呢。

急着表功,这段时日奴婢一直有教大皇子说话,可是功夫没有白费。

昨儿开了口,说一个‘姑’字,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等奴婢再多教一教,想来很快就会叫姑姑了。

顾莲的笑容微微一淡。

江真娘没有留意到她的表情,只顾去逗麒麟,大皇子,快喊一声‘姑姑’。

还凑近了一些,鼓励他,昨儿不是学会了吗?姑姑、姑姑呀……麒麟不理她,只顾搭着母亲的手乱走。

江真娘继续努力,快叫姑姑。

灵犀。

顾莲忽地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罢。

江真娘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有些讪讪,小心问道:是不是奴婢刚才太聒噪,惹得公主心烦了?顾莲摇了摇头,然后搂着麒麟亲了亲,轻声道:有件事……旁人不必知道,你却应该知道。

抬眸看向她,我不姓徐,也不是麒麟的姑姑,而是他的母亲。

短短一句话,包含多少惊世骇俗的内容!江真娘震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母亲洪妈妈是清楚此事的,想来一直没有跟你说。

顾莲接着道:若是我一辈子做护国长公主,也不必说了。

但是如今情况有变,只怕我这个公主是做不长的,你提前知道,心里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将来惊慌失措的。

江真娘张着嘴巴,嗫嚅了许久,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心口更是扑通乱跳不已,——难怪皇帝会时常过来,还以为……是来看望大皇子才耽搁了。

那……岂不是在这儿留宿的?一瞬间,原本的世界天翻地覆旋转。

顾莲淡淡微笑,若不然,也不会找你来做麒麟的乳母了。

是。

江真娘嘴上茫然的应着,心里一片混乱。

别人知情不知情不清楚,但至少皇太后、皇帝、乐宁长公主,以及自己的母亲,他们肯定是知情的,居然掩饰的这般严密,一丝儿破绽都没有漏出来。

顾莲知道对方需要时间消化,也不急,只是搂了麒麟到床榻上,歇了一下,又顺着他让走了几步,见麒麟扶了墙乱挪动,不由笑道:傻小子,光长了一身蛮劲儿,跟你爹一样。

他爹?江真娘想到时常往公主府跑的皇帝,不由一阵苦笑。

******夜幕时分,沈澈在家吃了晚饭出来。

今儿下午轮休在家,等下该换班交接,身边领了两个出自沈家的长随,都是一身精壮的身板儿。

此时快到宵禁的时候,摊贩们纷纷收拾东西,行人也少了,只余几家大的酒楼还灯火辉煌,不过也亮不了太久时间。

古代出了上元节这种特定的节日,街面上是没有夜生活的。

沈澈正骑马走在准备休憩的大街上,感受着夜幕垂下,即将到来的宁静,忽地一声尖叫从巷子里传出来,杀人啦!救命……尖叫声之中,一串追逐和逃跑的脚步声传来,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声音越来越近。

转瞬便见巷子里跑出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哭爹喊娘,救命!官差老爷救命……他只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跌跌撞撞。

身后追出一个黑色劲衣的提刀之人,步履更快,一眨眼就追上了前头年轻人,迎面劈空举刀就砍,正中那人的大腿,血流汩汩,那年轻人顿时杀猪一般叫了起来,人却咕咚软坐在地,再起不来。

那黑衣人反手握了大刀,准备朝年轻人的腹部刺下,却被沈澈一剑挡住,他冷声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在天子脚下随意行凶?由不得你放肆!对方眉头一皱,叮叮当当和沈澈厮打起来!沈澈的两个长随慢了一拍,——倒不是功夫比不得小主人,而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管闲事,所以才迟疑了。

此刻眼见小主人已经和人交手,当即冲了上去,也和那黑衣人纠缠起来,但对方武功甚高,以一敌三居然还能勉强支撑住!此刻街面的人早作鸟兽散去,只剩下受伤的年轻人在地上哭嚎不已。

这边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那黑衣人大概意识到杀不了人,还可能脱不了身,目光一闪,身子一飘,钻了个空子便退出了战圈儿!竟是打算逃跑。

想跑?!沈澈勃然大怒,——本来嘛,以一敌三就够丢人的了,不但没有拿下对方,甚至没有伤着对方,再让贼人从自己手里跑掉,那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因而不管不顾,当即追了上去。

要说他心头的这份火气,已经好几天了。

当初在护国长公主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一定拿第一,自诩这些侍卫里面,没有人能够胜过自己。

结果半路杀出一个曲靖飞,得了第一不说,且还不是侥幸,不论枪术、剑术、箭术、马术,竟然样样都胜出自己几分!又羞又恼又气,连着好几天都是吃不香、睡不好。

今儿再遇着这个可恶的黑衣人,越发来气!因而一路提气猛追猛赶,非得抓住不可,偏偏那人跟燕子似的,东一飘、西一飘的晃荡,看似就在自己跟前不远的地方,但就是横竖追不上!沈澈气得肺都要炸了,喝道:贼子!休要猖狂!那人当然不会搭理他,几个忽闪之际,居然直接翻入了一家高宅大院,迅速没入墙根不见踪影儿……沈澈好歹是一个官身,当然不能跟贼人一般随便闯到别人家里去,在墙外驻足听了一听,里面居然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动静。

也就是说,只怕贼人多半和这家主子认识,甚至就是他的主子指使的,所以里面的人见了他才不会惊叫。

心下一声冷笑,便直接走到侧门去找门子问话,这是谁的府邸?这位小公子好生放肆!那门子虽见了他一身侍卫打扮,但也不怕他,反倒皱眉喝斥道:居然敢在端敬王府门前大喊大叫?!还不快走?等下叫人拿住打一顿!端敬王府?沈澈仔细环顾了一下,可不就是吗?自己心头上火,又是夜里追人追迷糊了,居然没有发现这是端敬王府的侧门。

如此一来,倒没法子随便进去搜索了。

不由一阵踌躇。

他的两个长随追了上来,齐声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沈澈皱眉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再逗留下去,不仅不能搜人,还会惊动的端敬王府出来询问,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免又要牵扯到护国长公主府,岂不是一通大乱?心下虽然恼火,也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

因而闷闷摆手,走吧。

一行人折了回去,找那个受伤昏迷的年轻人。

那人倒是醒了,可惜腿上受伤,看地上的血迹像是拖了几步,支撑不住,又索性坐在了原地。

见沈澈等人回来,顿时大惊大喜,沈副统领!!哎哟……想要站起来,疼得一阵吃牙咧嘴,哭丧着脸道:是我啊,我是府里的何笔录啊……沈澈低头仔细看了看,恍惚有那么一抹眼熟。

沈副统领不记得了?何庭轩赔笑,却别哭还要难看,我、我……我是跟在黄统领身边的,他是我的连襟,可想起来了?见对方点了点头,又哭诉,今儿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被那贼子……沈澈哪里耐烦跟他絮絮叨叨?心下只是觉得事情不寻常,挥手打住他,先别在这儿说了!让两个长随扶了他上马,先回公主府,见了公主的面再细细回禀。

沈澈一匹马,何庭轩一匹马,另两个长随合骑了一匹马,几个人渐渐远去。

而与此同时,藏身在端敬王府的那个黑衣人,一直蹲在墙根的一个大树上,像是入定了一般纹丝不动,无声无息。

只是透过树叶缝隙看向夜空时,看着那一闪一闪的星子,仿佛暗地有什么光芒涌了出来,正要发出湛湛光华!他在心里点了点头,此处的确有一棵积年古树好藏身,消息果然不错,然后竖着耳朵聆听了一阵,确定沈澈等人不会再回来,外面也没有人,方才一个翻身出了墙,然后像影子一般,在夜色之中渐渐消失……******公主殿下啊……何庭轩痛哭流涕,伏在地上诉说满心的委屈,当时想着早点回家去,便抄了近道,迎面便见那个贼子提了刀走过来,小的……小的吓得掉头就往外跑!后来还被贼子砍了一刀,幸亏沈副统领他们路过搭救,要不然……小的性命只怕不保……顾莲无心听他啰嗦这些,更不会出声,只朝窦妈妈递了个眼色,让她像模像样的安抚了几句,叫人送了何庭轩下去治伤。

沈澈抱了抱拳,回道:公主殿下,属下一路追到了端敬王府,亲眼见那贼子翻进了院墙,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语声一顿,实在不敢贸贸然就进去搜人,而且想来进去也不会有所获,所以回来请公主示下。

竟然有这种事?顾莲语声惊讶,问道:你可看真切了?千真万确。

灵犀从侧门走了过来,进了身,在顾莲耳边低声道:回来了,无碍。

待她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顾莲心中一稳,继续朝外问道:沈副统领,这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哦。

沈澈急了,当即道:属下从不说谎!好吧。

顾莲悠悠叹息,你的人品,你姐姐的人品,我都是信得过的,你们沈家一贯都有铮铮风骨,不是那等曲造假象之人。

她整了整衣襟,朝窦妈妈吩咐道:现在就去备马车,我要去端敬王府走一趟。

声音不疾不徐,去问问我那二嫂,无缘无故杀我府上的人,到底是为什么?沈澈有些吃惊,公主……真的要去端敬王府?他倒不是打算叫顾莲忍气吞声,而是想着私下解决,不料这位公主平日瞧着温柔的很,今儿忽地暴躁起来,竟然打算亲自登门公开对质!这……岂不是和端敬王府闹翻了脸?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怎么?顾莲反问道:莫不是沈副统领所言有虚?可先说清楚了,别叫我糊里糊涂冤枉了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温婉,声音亦是不大,但话里却像是夹了寒冰一般,叫人隐隐生寒。

沈澈心头一凛,退不得,只能斩钉截铁的道:绝无半字虚假!那就好。

顾莲没再多说,而是吩咐窦妈妈,让黄统领留下看顾公主府,把穆副统领叫过来,连带沈副统领一起,再把何笔录给抬上,等下带三百侍卫去端敬王府走一趟。

沈澈的心提了起来,十七年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紧张惴惴过,一颗心扑通乱跳不停,好似春雷阵阵——有什么大事,马上就要掀开序章了!当护国长公主府的人马抵达端敬王府大门口时,端敬王妃才收到侧门消息不久,不是王府的人传话慢,——而是事情不大,几经辗转审核才传到最高主子的耳朵里,倒是叫她生了一回气。

侍卫?既然不是宫中服色,那就应该是公主府的侍卫了!像徐宪留下的几个儿女身边,自然也有侍卫,但是他们不仅是子侄辈,手里更无什么实权,哪里敢随便跑来端敬王府放肆?因而不是顾氏的人,便是徐姝的人!正在着恼冷笑,便有丫头慌慌张张上来传话,启禀王妃!护国长公主驾到!端敬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她来就来了,慌什么?!不、不是……那丫头急忙分辨,不是护国长公主一人,不不……不是随行带了几个人,而是……带了乌压压一片持刀带枪的侍卫,足足有好几百人!看样子气势汹汹的,门上的人都给吓住了。

什么?!端敬王妃大惊大骇,震惊道:她这是想做什么?!怎地……以为自个儿是真公主不成?以为服侍好了皇帝,就能随便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那九百侍卫又不是给她的,是保护那个小崽子所用,她居然就这样耀武扬威的带过来生事,以为自己是被吓大的不成?!当即勃然大怒,喝道:吩咐府中上下全力戒备!开门,迎公主!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线头有点多,写得不快~~大家不要急,我一点一点的来~~~听说吃鱼可以补脑,我想……,我大概需要吃一吨~~~飙泪~~241、火花王妃请公主进去说话。

好。

顾莲微微一笑,下了马车并不走路,而是上了小小的肩舆,倾身侧首吩咐穆世骐道:你安排人分四队,把前门、后门,两边侧门,一起给我守住了。

语气凌厉不容置疑,走了一只苍蝇出去,唯你是问!穆世骐重声道:是!属下遵命。

见公主府的人这般目中无人、跋扈飞扬,王府的人都是脸色一白,出来为顾莲引路的俞妈妈脸色不好,鼓起勇气上前道:公主殿下,这、这……不太合适吧?顾莲不理她,只是斜斜看了窦妈妈一眼。

窦妈妈当即喝斥对方,大胆!你一个奴才也配跟公主说话?合不合适,还得你们王妃说了算,轮不到你!想那俞妈妈是端敬王妃身边的人,颇有体面不说,还是旧人,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公主是个冒牌货,方才有此逾越之言。

如今被劈头盖脸一顿喝斥,脸上下不来,可是一抬头,便见穆世骐等人纷纷上前,各自将腰间佩剑一按,威胁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俞妈妈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强自镇定,公主殿下请。

顾莲悠闲的坐着肩舆,一路晃晃悠悠,从端敬王府的大门走到内院,直到看见了正厅之中的端敬王妃,方才不疾不徐款款下来。

她上前,春风拂面一般的微笑,二嫂,打扰了。

夜空中,皎月朗朗、星子漫天,不过月光和星光交错辉映,仍然不如端敬王府的烛光明亮,三步一灯的规格,照得殿内殿外恍若白昼一般。

端敬王妃的脸有些发白,是被气的,冷笑道:打扰?声音讥讽,这话说得倒是真真切切!半夜三更,带着几百号人马把王府都围了,能不打扰吗?二嫂勿怪。

顾莲上了台阶,进了厅堂,不等主人招呼,就毫不客气的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淡淡笑道:实在是事出有因。

招手让沈澈进来,你来说。

沈澈口齿清晰明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二嫂,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顾莲神色无奈,叹了口气,虽说一个小小笔录不值得在意,到底是我府里的人,白白受了伤,总得替他问一问罢。

又道:二嫂若是不相信,现下那小笔录就在外院停着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端敬王妃气得发抖,不好直接骂顾莲,于是指着沈澈骂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是王府里面进了贼人,岂会不知?!忽地语音一顿,有些顿悟过来,恼道:照你的意思……那凶手是我们王府的人咯?是不是?!沈澈抿着嘴,不接话。

顾莲赶忙笑道:二嫂你别上火啊,是与不是,只要你说一句话便就行了。

神色间一派息事宁人,只要二嫂你说,我总信的。

端敬王妃断然道:没有的事!我就说嘛,怎么着也不可能是王府的人。

顾莲自言自语的点头,忽地一惊,哎哟!看来是有贼人混到王府里藏起来了,这可不行!她道:二嫂啊,正好我带了一些侍卫过来,需要帮忙的话……用不着!端敬王妃被她气得不行,一声冷笑,我们王府有没有贼人,来没来刺客,自个儿心里明白的很!你哪儿是帮忙,你那是……忍了忍气,眼前这个女人绵里藏针,一副尊敬嫂嫂、担心嫂嫂的样子,倒是不好指责,总之,不必了!顾莲是专门过来胡搅蛮缠的,揉了揉脖子,回头看向沈澈,你可瞧仔细了?别是眼花了吧?夜里光线不明,一时瞧错了也是有的。

自己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瞧错?!沈澈可受不起这份侮辱,当即道: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更没有眼花,亲眼瞧见那贼子翻进了端敬王府……放屁!端敬王妃破口大骂,本来稍稍按捺下去的火气,再次被撩了起来,你家主子都不言语了,一个奴才还在这里搬弄是非!又道:以为你姐姐做了主子娘娘,一家子就鸡犬升天了不成?!沈澈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旁边站着。

顾莲怕他不知轻重,打断他,然后收敛笑容看向端敬王妃,目光清晰凌厉,二嫂这么说话就不对了。

不管对方的脸色,一句句道:且不说惠嫔素来都是个和善的人,便是为着她生育了两位公主,二嫂也该敬着几分,怎么能说人家兄弟姐妹是鸡犬呢?这多不合适啊。

端敬王妃只是觉得肝疼,一声冷哼。

顾莲不依不饶,继续问道:要是沈副统领是鸡犬,那惠嫔又是什么?两位公主是惠嫔所生,又成什么了?皇上是她们的父亲,又算什么?嘴角微翘,再着说了,她们还要喊你一声二婶婶的,你又成什么了?端敬王妃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涨。

顾莲叹道:原本是我来替奴才找凶手的,顺道提醒二嫂一声,提防贼人一点,不知道二嫂怎地这么大的火气?还特别的看沈副统领不顺眼。

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要说王府里的沈夫人,还是我们沈副统领的嫡亲妹子,便是为着这个,二嫂你也不该跟人生气的啊。

俞妈妈听得暗道一声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不其然,沈澈目光一亮,脸上渐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妹妹小产的蹊跷,莫不是……,这位端敬王妃心里有鬼?所以见了自己,就忍不住以为是专门来报复她的,有意陷害的。

所以才会……他手上握了握佩剑,抿嘴不言。

可是顾莲含沙射影了半天,一句实在话都有没说,倒叫端敬王妃无从分辨,况且辨也只会越辨越黑,除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瞪,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顾氏!架桥拨火的本事真是……真是叫人吐血。

眼下大厅内的气氛一触即发。

沈澈怀疑端敬王妃,端敬王妃同样怀疑他是来挟怨报复,两个人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信谁,谁看谁都是一肚子的怒火!顾莲见好便收,悠悠道:罢了,既然二嫂说府上没有贼人,那我们便回吧。

好戏才开始唱,不急,只是临走之前,还对端敬王妃关怀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二嫂等下还是好好的搜一搜,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端敬王妃咬牙切齿冷笑,不用你管!顾莲见她面上情都不顾了,自己也犯不着再兜着,一面走,一面朝沈澈喝斥,早就问你是不是眼花,你偏说没有,现如今人家不信可怎么着?!真是多事,还不赶紧跟我回府去!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妃,王妃……端敬王妃是真的被气着了,浑身发抖,死死握住俞妈妈的手,仍然止不住,哆哆嗦嗦朝下喝斥,关……关门!回了寝阁,缓缓的揉着胸口顺气。

俞妈妈问了一句,那公主府的小笔录,真的不是王妃派人……连你也不信?!我……端敬王妃被狠狠噎了一下,人都说气得肝疼,自己今儿才知道什么是肝疼,差点没被噎死。

俞妈妈赶忙赔罪,王妃别生气,奴婢就是问一问。

唾骂顾莲等人,瞧他们一脸认真的样儿,没成想都是在演戏,好生狡猾……端敬王妃根本听不进去,先是气,气了一阵,后来又委屈的掉泪,他们把王爷困在定州,让我们夫妻分离,让孩子们都看不到父亲。

越想越是伤心,这样还不够,还来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妇孺弱小。

眼泪啪嗒、啪嗒乱掉,忽地又想到自己之前一时上火,坏了事儿,惹得丈夫再不理会,越发整颗心都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上天入地,不知道前路归途在何处。

******没隔几天,便是麒麟的一周岁生辰了——同时也是皇太后的五十一岁寿诞。

这矜贵的一老一小凑在一起做寿,怎一个热闹非凡了得?一份的欢庆,做两份,叠加在一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喜气盈盈。

今儿外面宴席有天下臣工,内宫宴席除了嫔妃、皇室女眷,还有一群外命妇。

此刻外命妇正在挨次进来叩拜,有体面的被太后留下来说说话儿,身份差点的,磕了头就被宫人引去偏殿歇息。

人虽多,川流不息的,但却有条不紊、恭敬肃然。

因为有麒麟这个小家伙在,倒比单独给太后贺寿的气氛活泛些,诸如惠嫔之母晋国夫人之流,都有幸留下来坐了一会儿。

不免要夸到皇长子身上去,如何如何相貌神武,如何如何气魄不凡,反正有没有边际的话都不要紧,只要凑趣讨巧就行。

偏偏麒麟是一个惹人逗笑的。

若有年轻妇人逗他说笑,便伸手要人家抱抱;若是年迈的老妪,则扭了头藏在乳母的怀里,死活也不肯回头一下。

起先大伙儿还没留意,后来有人开玩笑说,大皇子好像只喜欢年轻漂亮的。

,惹得众人留了心,一瞧,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可把满殿的女眷给笑坏了。

虽说知道这是一个宝贝金疙瘩,不敢人人都去抱,但是免不了故意逗笑几句,这个佯装喊着,快来妾身这儿。

,那个又道:大皇子,可跟老身家去了吧?麒麟不会说话,惹得他着急眼了,拼命的扭着身子要到榻上去,只往皇太后身后使劲的钻,像个小鸵鸟似的,顾头不顾尾露个小屁屁藏了起来。

越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只不敢大声,一个个都是忍俊不禁。

皇太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又是心疼大孙子,小心翼翼将他捞了出来,哄道:好乖乖,别怕……,有皇祖母在这儿,咱们不跟别人走的。

麒麟听不大懂,只是紧紧搂着祖母的脖子不放。

顾莲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下忍不住腹诽,——莫不是他爹的真传,所以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才多大一点儿,就懂这个了,都怪当初自己怀孕时,徐离爱在旁边胡说八道,这胎教基础就没有打好。

此刻见他紧紧吊着太后的脖子,自己不便表现得太过亲热,只吩咐江真娘,快把麒麟捞下来,别把皇太后给揉搓着了。

没事,没事。

皇太后巴不得孙子粘着自己,哪里会嫌他闹?欢喜笑道:小猫儿似的力气,能有几分?哀家还没那么老呢。

顾莲抿嘴一笑,倒是女儿多事了。

端敬王妃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冷不丁的含笑插了一句,都说外孙肖舅,侄儿像姑姑,瞧瞧我们大皇子这眉眼相貌。

她看向顾莲,还真是印了这句话呢。

惹得众人都朝顾莲看了过来。

要说麒麟的样貌,虽说像徐离很多,但隐隐的,的确是有一、二分顾莲的影子。

皇太后抬头朝端敬王妃扫了过去,目光清晰明亮,徐姝怕细心的人看出异样,赶紧起身上前,咋咋呼呼好奇道:是吗?难怪人都说,麒麟跟我长得是一个模子呢。

若论相像,因为徐姝和徐离容貌相似,麒麟还真的更像徐姝一些,虽然达不到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效果,少说也有四、五分了。

众人的目光不免又吸引过来,一个个都点头,都像……,不过瞧着,还是跟乐宁长公主跟像一些呢。

顾莲在旁边哧的一笑,姝儿,瞧你把你欢喜的。

又起身上前,挽了端敬王妃的胳膊,撒娇道:二嫂我不依!莫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和我拌了嘴,怄了气,所以今儿特特来长姝儿的脸?瞧她一脸得意轻狂的样儿。

徐姝和她搭话是最有默契的,回头做了个鬼脸,眨眼笑道:谁让你惹去二嫂来着?这下好了,往后二嫂都只心疼我一个小姑子,再不疼你。

她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认真,又自然,在场的人不免都信了,——护国长公主带几百侍卫围了端敬王府,这么大的动静,京城里的官宦人家没有不知道的。

照眼前的情况看来,不知道这对姑嫂有什么嫌隙,做嫂嫂的还在怄气,又不好发作,所以就当着人前让大姑子落个没趣儿。

当下众人猜测纷纷。

有的觉得护国长公主围了端敬王府,行为太过跋扈;也有觉得端敬王妃气量狭小,不论姑嫂之间有什么嫌隙,今儿是皇太后和皇长子大喜的日子,断不该在这种场合给大姑子没脸,给母亲和侄儿添了不快。

端敬王妃是冒了险行此招的,不仅没有达到任何效果,反倒担了所有的过失,惹来一片若有若无的鄙夷眼神,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可是她也知道,今儿这种大喜的日子,别说是自己受了气,就是死了老子娘,也不合适让婆婆不痛快的,——婆婆发作不发作且不说,旁人的眼光和口水就够受的了。

因而只是把指甲嵌进掌心里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正在此刻,忽有宫人在外高声通传,皇上驾到!按理说,皇帝知道这个时候外命妇们在拜见,是不会赶着这会儿过来的,因而殿内众女眷都是一片慌张,纷纷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皇帝怎么过来了?皇太后问道。

有人存心要朕不痛快!徐离语气很不好,将基本奏折放桌子上重重一放,今儿这种喜庆的日子,不知道是谁,居然一大早的上这种弹劾折子!看了顾莲一眼,弹劾大妹妹圈占良田、纵奴行凶!顾莲一脸惊讶,这是从何说起?佯作认真的想了一想,哦,我想起来了。

上月里在京郊孟广村买了一块地,不过巴掌大一点儿,我瞧着周围景致不错,打算以后在那里修个别院的。

一脸恼怒之色,可是银子已经给了,地契也在官府交割清楚了,这隔了一个月,倒是新花样儿来了!朕不为这个!徐离脸上怒气不减,哼道:不论事情是否属实,总归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犯得着赶在今儿上折子么?这不是存心让朕不痛快,让母后和大伙儿都不痛快吗?再次看向顾莲,你最近到底惹着谁了?除了今儿这个,前段不是还有人弹劾你包庇家奴吗?快别说这个了。

顾莲叹了口气,去年梁将军死了一个儿子,说是被人打的,可是到底没有抓住真凶,后来那两个嫌犯关了一阵,就被保释出来了。

撇了撇嘴,偏生那么巧,是我府上长史家的亲戚,那奴才来求情,想给表弟谋一个差事。

我想着既然是保释出来的,不算犯人,再说有职务约束着那人,也省得生事不是?便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笔录。

徐姝插嘴道:不是听说,那小笔录被贼人砍伤了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砍便砍了。

顾莲一副不在意的态度,顿了顿,只是我府里的沈副统领瞧得清清楚楚,那贼人去了……斜眼看向端敬王妃,去了二嫂那里。

我怕二嫂再吃了亏,就带着人想过去帮忙抓贼的,二嫂不答应,后来我就回来了。

端敬王妃简直要把银牙咬碎,——摇身一变,她倒成了过来帮忙的了?!可是当着皇太后、皇帝的面,以及屏风后面的外命妇们,又不好争吵,只能忍气道:当时夜有些深了,王府里面委实也没有听见动静,所以没让大妹妹帮忙。

没事就好。

顾莲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可是奇怪,怎么今儿又有人弹劾我了?最近可真是晦气的很。

这话一点,不免叫人人都疑心到端敬王妃身上去。

可是和上次一样,端敬王妃不能辩,也没法解释,总不好说,这事儿完全跟我没有关系之类,——不说隐隐是默认,说了,又只会越描越黑。

罢了。

顾莲抬起头来,朝皇帝嗔怪埋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别人有人让咱们不痛快,你怎地还中了招?特意过来说一回。

回头看向皇太后,倒叫母后听了一肚子的糟心事儿。

母后勿怪。

徐离对皇太后欠了欠身,解释道:不是儿子莽撞,实在是担心那些有心人故意生事,所以特意过来提个醒儿,等下宴席上留心一点,别再当众闹出什么大笑话了。

被这么一打岔,皇太后自然心情不会好的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圈儿儿孙们,心情复杂,——皇帝不是莽撞的人,顾氏也不是,今儿这么一番虚张声势,必定有所图。

虽然不知道所为何故,但是既然牵扯到了二儿媳,不论谁对谁错,背后都肯定和二儿子脱不了干系。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足相残,痛的不只是手和足,更痛的是母亲!但是想到屏风后面半殿的外命妇,皇太后只能忍住满腔难受,只能装聋作哑,挥手道:罢了,哀家知道了。

扭头去看麒麟,低声喃喃,还是麒麟乖乖最好,只会哄皇祖母高兴,从来都不惹皇祖母生气……徐离把眼帘一垂,利落道:儿子先出去了。

去吧。

皇太后声音疲倦,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皇帝大步流星的出了内殿,出了懿慈宫,方才沉着脸上了肩舆,没有去前面,反而指了指邓峨眉的钟翎宫,又附耳吩咐高勤,带邓恭来见朕!高勤顿时停住脚步,低声应道:是。

今儿是皇太后和大皇子的寿诞,外面的臣工都要进宫拜贺,此刻就在前面,——而邓恭作为嫔妃之父,刚好进宫,刚巧女儿身体抱恙,想顺道见一见他这个父亲,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242、殇邓恭的身量十分高大,又是行伍出身,体格健壮、气势迫人,不过到了内宫,便是老虎也得收起爪子。

一路上,微微低头跟在高勤后面,连目光都未斜视一下,免得看了不该看的,坏了不知道的内宫规矩。

他的嫡妻生了四子二女,侍妾们生了一子二女,一共九个孩子,除了住在内宫的小女儿邓峨眉,其余全部被薛延平屠杀殆尽。

如今邓恭四十有二,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乃是继妻所生,尚且不足三岁,——因为是眼下唯一的独苗,平日爱若珍宝。

倒是少了几分抛妻弃子、斩手足、灭父母的狠戾,多了几分慈父心肠。

想着自己年纪已大,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之际,都是花甲之年,少不得还要仰仗宫里的娘娘庇佑,因而对女儿亦多了几分关怀。

进了钟翎宫,见了皇帝行完大礼以后,躬身问道:不知瑛嫔娘娘得了什么病?抱恙有多少时日了?徐离笑而不答,淡淡道:跟朕进来。

邓恭虽然看着是一个粗人,实则心细如发,——否则便不会在两军交战之际,把握住微妙的敌我胜负信息,以葬送全家老小,换来自己的平安和一世荣华富贵。

此刻皇帝看着和颜悦色的,但是笑容颇为深刻,叫人隐隐不安。

欠身跟着进去,只见里面的宫人陆续退了出来,一个个悄无声息,气氛越来越紧迫怪异了。

再往里走,到了寝阁,居然只留了一个宫女站立旁边,而且那个宫女,一看便知道是个练家子,绝非寻常的弱质女流!邓恭心头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瑛嫔。

徐离出声,你父亲来看你了。

朝身后招了招手,瑛嫔身子不适,不能下来说话,你们是父女骨肉无须避嫌,且近一点说话。

邓恭上前了几步,抬眼一看,顿时脸上神色大变。

邓峨眉对着父亲露出一个笑容,颇为诡异奇怪,——不见丝毫父女相见的欣喜,只有说不尽的复杂之色,厌恶、怨恨、嘲笑、讥讽,每一种都是那么明显,那笑容便有些狰狞扭曲,像是一朵染了毒液的花朵。

爹……她的嗓子更是粗噶难听,之前喝了药,虽然用内功逼出来大部分,但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沙哑说道:怎么……不认识女儿了吗?邓恭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看得出来,女儿这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而且看她抬起手的奇怪姿势,——手臂抬了起来,手却软趴趴的无力垂下,手腕还有一道精准无比的伤口,莫非是被人断了手筋?!不由大惊大骇!邓峨眉像是看出了父亲的猜疑,笑了笑,爹不用疑惑了,女儿……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皇上废了。

看着一向稳若泰山的父亲,居然有面色大变的时候,心底居然涌起了一阵畅快,呵呵一笑,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女儿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咙。

邓恭的脸色不由更白了。

女儿刺杀了皇后娘娘?!即便自己也盼着薛皇后死,但肯定不会亲自动手,更不需要女儿来动手!况且薛家都被灭了,皇帝又不待见薛皇后,她死不死的也翻不起大浪,完全无须多此一举惹麻烦!但不论薛家在不在,薛皇后和皇帝关系如何,女儿刺杀皇后都是大罪!连带邓家满门都有罪过!因而只一瞬,他便猛地转回身跪下,皇上!臣愿意亲手斩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爹你慌了?慌什么?邓峨眉吃吃的笑了起来,不等徐离开口,抢先道:皇上想要杀我,难道还会等一年,再叫你进宫来动手?她笑得沙哑难听,无比刺耳,爹你放心,会有机会给你向皇上表忠心的。

邓恭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却一个都没有问,他心里明白,事情如此诡异皇帝必定另有安排,而且只怕还涉及一些隐秘。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个道理他一向记得很牢,因而只是继续跪着,请皇上吩咐。

既然皇帝留着女儿的性命,有所图,那么专门叫自己进来听这么一兜隐秘,应该不是专门兴师问罪的,而是有所指示。

哪知道,徐离云淡风轻说道:朕没有什么吩咐的,你知道此事就行了。

什么?知道就行了?邓恭不是好奇宝宝,可是事关自己的项上人头,哪怕他城府似海一般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的意思是……?不用多问。

徐离知道他的担心,给了一句准话,女之过,罪不及父。

然后又道:你应该明白入耳存心,口不出言的道理。

至于其他的,将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邓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多问,是,臣遵命!眼见皇帝和父亲转身出去,邓峨眉挣扎着,喊了一句,皇上!看着顿住脚步的徐离,微微苦笑,为什么?能不能让我死一个明白?见皇帝不为所动,哑着嗓子,拼命再最后问了一句,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时候?徐离冷冷勾起嘴角,在朕的面前,没有你自称‘我’的资格!朝着邓恭笑了,可见你女儿做嫔妃,做得有多么的不情愿。

一拂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皇上!臣妾错了!邓峨眉嘶声大喊,浑身发抖,——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要何时才会结束?!她的声音里面带出哭腔,求皇上,告、告诉臣妾……下一瞬,被旁边的紫藤面无表情敲晕,断了声音。

在神智迷失的一刹那,邓峨眉满腔无声的痛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身为女人?那一句,爹,峨眉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其实应该是……如有来生,不做女人。

******钟翎宫的无声腥风血雨,在外人看来,却是瑛嫔邓峨眉借病邀宠,还缠得皇帝让其父亲进宫见了一面。

比如大管贵人就是这么想的,并且为此忿忿不平!自从进宫以来,后宫嫔妃轮着个儿的蒙受圣眷,自己这里却是始终平平,——连庶妹都拣了狗屎运,得皇上单独宠幸了一段时间!而叫大管贵人不痛快憋气的是,宫里女人这个生了,那个怀孕,自己进宫四年连个泡儿都不见。

想那大皇子麒麟不过是一介宫女所生,因为占了个长,又是男丁,便被皇帝和皇太后捧在手心儿里,怕是要星星、要月亮都会给摘了。

不说别的,奶娃娃就给安排了九百精甲护卫呢。

大管贵人一面忿忿,一面叹气,又不停地抱怨皇帝喜好没个准儿,最近不知道怎地迷上瑛嫔,凡事都管着她、由着她,简直莫名其妙!难道皇帝喜欢病西施的模样儿不成?大管贵人心下一动,——怀孕不由己,生病还不由己吗?可是好端端的装病,怕是也不成,太医过来号脉,再弄出一个欺君之罪就不好了——偏生巧了。

因为天热,大管贵人贪凉多喝了几碗冰镇汤,夜里又心烦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宿,方才睡下。

次日起来,大管贵人便觉得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服侍她穿衣服的宫女更是吃了一惊,贵人?怎地身上好似有些发烫?是么?又一个近身服侍的宫人过来,摸了摸,哎哟,像是发烧了。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是些热。

大管贵人不但不恼,反倒一喜,当即软绵绵的倚在枕头上,吩咐道:快传太医。

太医过来诊了脉,说是,暑日里不宜过多用冰,想是外热内冷,刺激脾胃,引发了嗓子上的炎症,所以发起热来。

接着细细嘱咐了一番,起身去开药方。

大管贵人却不好好儿吃药。

每每汤药熬好了,总是嫌苦想吃蜜饯、或是刚巧头发晕暂时不想喝,变着法子的打发宫人们出去,然后把药泼在了盆景的泥土里面。

如此熬了三天,虽说因为自身的抵抗力没有越烧越严重,但仍低烧不退,再叫宫人去回报皇帝,贵人贪凉吃坏了肚子,烧了三天,还不退,如今人都迷迷糊糊的了。

小心翼翼央求,还请皇上过去瞧一瞧吧。

大管贵人如果知道后面皇帝的决定,就断然不会自作聪明了。

眼下徐离百事繁杂,正没时间顾及管氏姐妹这对小鱼虾,偏偏她送上门来,根本就没有功夫去琢磨,——真病了也好,借病邀宠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略作思量便道:好,朕忙完了就去。

那宫人心头一喜,忙不迭的赶着回去通知消息。

徐离等人走了,吩咐高勤,传江太医。

高勤目光微微一闪,是。

江太医是一个特别晦气的太医,凡是经他看过病的嫔妃娘娘们,总会病得不一般,比如薛皇后,比如邓峨眉。

大管贵人虽然没有病得这么重,却也不轻,据说不是普通的风寒之症,所以才会喝了几天的药都压不下去。

最最叫人忌讳的是,还会传染。

因而整个景和宫的人都不能走动,每日吃食有人送进去,就连小管贵人,也被吩咐留下观察,不得私自走出景和宫半步!不对劲!要出大事了!剩下两位还算有人身自由的娘娘,惠嫔和襄嫔,各自都是心惊不已!近来护国长公主频频出事,已是古怪,期间邓恭又进了内宫,再接着大管贵又人病了。

偶尔病了不稀罕,稀罕的是,皇帝将管氏姐妹一起变相禁足!不过顾莲没开口的意思,沈倾华和邓襄嫔便都不会多嘴,她二人也无交情,私下亦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只是各自猜疑不定。

******牌子都铸造好了么?顾莲问道。

好了。

叫几位统领过来罢。

顾莲一件一件事的打点,为后面的变故做准备,要说心中不担心是假的,只是面上不宜流露。

等着黄、穆、沈三人一到,便吩咐道:上次比赛府里的侍卫用了麒麟队,我想了想,你们原本不算是公主府的侍卫,都是用来保护大皇子的,既如此……往后便叫麒麟卫吧。

指了指地上几箩筐的精铁牌子,上面每个牌子都刻了一只麒麟,还有编号,等下你们按照名册和编号,一一把腰牌发下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空气里却多了一抹凝重的味道。

你们须要记得。

顾莲神色一肃,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时局有什么变化,你们都是大皇子的人,是麒麟卫!功夫是次要的,忠心才是第一位要紧的,只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一条,别的虚妄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云山雾里,别说黄大石性子憨厚,便是精明的穆世骐,机灵的沈澈,一样猜不出背后的意思。

顾莲不欲多说,也不能多说,挥挥手,都下去罢。

另外找了一个时间,单独叫了黄大石私下说话。

大石哥。

她道: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你别问,我也不能说。

顿了顿,总之……希望你能一如从前相信我,便够了。

黄大石性子再粗,也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惶恐不安,赶忙道:你放心!那些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但只要你一句吩咐,水里来、火里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不。

顾莲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犯险的。

微微一笑,刚才只是一时感伤,你别在意。

往后走的那一步,便如踩钢丝走到最高点的路程一般,终点高高在上,路途也因此而危险万分!稍有不慎,自己便是粉身碎骨!莲……大石哥,不要提那个名字。

这普天之下,只有徐离在无人处能这么喊了,旁人喊了,没准儿就会惹来祸事,继而郑重道:不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管,也不要问,更不要去冒险做傻事,只要……她抬眸,直直的看着对方眼睛,只要等着我的消息,切切牢记。

黄大石见她目光郑重迫切,当即点头,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你回去吧。

顾莲目送他出去,自己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掐着掌心,刺痛让自己更加思路清晰起来。

想了一阵,让窦妈妈给曲靖飞送去了一句话。

宝刀待鞘,静候良机。

第二天,抱着麒麟回了一趟皇宫。

先是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然后回了宸珠阁,单独找了江真娘,细细吩咐道:没别的事,只一件,不许任何外人接近宸珠阁,照顾好麒麟。

好些天了,江真娘才从上次的惊讶中回神,此刻虽觉突兀,但还是没有多问便应承下来,公主放心,奴婢豁出性命也会护得大皇子安全。

公主?自己很快就不再是公主了。

曾经自己以为,护国长公主是最好的护身符,但现在看来,同时也是最好的一块靶子,知道护国长公主是冒牌货的人,委实不少。

再说皇帝不让自己做公主了,也是无法。

因见江真娘神色紧张,摆了摆手,不必太过疑神疑鬼的,只是要你竖起警惕小心而已。

底下的事不便细说,别说江真娘了,连皇太后和洪妈妈她们,都不能直来直去的言明,因而只道:宫里人多眼杂,你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如今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太后,便只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连管氏姐妹都被禁足,邓峨眉已经翻不出风浪。

算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但是不为一万,只防万一,哪怕自己白叮嘱了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

顾莲不能再多说了。

只是坐在流云长榻旁边,陪着麒麟玩儿。

如今他大了,肯定不喜欢老老实实呆在摇篮里面,满世界的乱扶东西要走路,抓着什么都是新鲜的,一阵疯玩儿。

顾莲搂着儿子亲了亲,小脸蛋儿又香又白软软的,松开看去,——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如墨,咧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才得上四下四的八颗小牙,里面粉色牙床,叫自己心软成一滩水。

麒麟手里拿了一个橘子,抓了一圈儿手指甲印儿,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性急的伸手放到嘴里吮吸。

橘子皮的味道又苦又涩,顿时气得嗷嗷叫,皱着眉头,皱着小鼻子,把橘子骨碌碌的扔在了地上。

顾莲不由哧的一笑,小笨蛋。

亲手给他剥了橘子,撕了皮儿,只把瓤儿喂给他吃,小嘴巴吧唧吧唧的,吃了整整一只,还眼巴巴的望着剩下橘子皮儿,像是试图再找出点吃的来。

不许吃了。

顾莲洗了手,回来抱了他去看花儿,转移注意力,麒麟果然被鲜艳的花朵吸引,不再惦记橘子,但是却抓碎了一地的鲜花瓣儿。

如此玩了好一阵,方才回屋。

晌午吃过肉糜青菜粥,又喝了水,没多会儿便开始发困,在乳母的怀里老老实实的睡下,再放到床上,依旧四仰八叉睡成一个小青蛙模样。

顾莲陪着静坐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刚在寝阁躺了没多久,便有小宫女进来回报,启禀公主殿下!宫外来人,说是护国长公主府出了一点事,请公主殿下回去裁夺。

顾莲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知道了。

稍作安静,便到前面与皇太后告辞,说是有事,女儿先回去看一下情况。

指了指后头,既然有乱子,麒麟就先留在宸珠阁了,眼下天色还早,等会我赶在宫门落匙前回来。

皇太后颔首道:应该的,你且去忙罢。

顾莲告安,起身出了懿慈宫。

坐在肩舆上,——仿若弓被人拉开张成满月,又似战鼓声声响成春雷,每一次心跳都是又急又促,每一次都震在鼓点之上!顾莲觉得自己就是那支利箭,伤人的同时,自己同样亦是处在险境当中!到了公主府,黄大石面红耳赤迎了上来,气得结结巴巴的,公主!方才京兆尹那边又收到状子,告、告公主……私通他人良家子弟,豢、豢养……面首!豢养面首?顾莲露出惊讶,冷笑道:可说我养了谁?旁边的穆世骐和沈澈脸色更红,沈澈简直要气得紫涨,还是穆世骐沉稳一些,上来说道:那人在京兆尹府衙前大吵大闹的,喊得半条街都已知晓了。

顿了顿,至于面首,说的便是属下和沈副统领,还有……说是还有别的侍卫。

顾莲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了门外,颤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一定是她闹得。

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哭泣不已,先头攀诬我纵奴行凶、圈占良田,这些也罢了,怎地拿女儿家最要紧的名节糟蹋?我可不要活了……公主消消气。

窦妈妈等人赶忙劝道:外头的人浑说罢了,不当真的。

不当真?顾莲一面一哭,一面道:你没听穆副统领说,那人喊得半条街都已知晓?再到这会儿,只怕满京城的人都已经听说了。

梨花带雨,虽然隔了一层浅紫色的面纱,亦是凄婉动人,忽地一咬牙,起驾!我要去找二嫂问个清楚!窦妈妈苦口婆心劝解无效,见她盛怒,只得让带了所有的侍卫,赫赫攘攘近千数的人赶去端敬王府。

王府的布局规模虽大,但是九百侍卫排成行逐一散开,仍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护国长公主在宫人的陪伴之下,一路赶到内院,找到了端敬王妃,只见她哭得两眼通红、头发散乱,上前便抓着端敬王妃哭着质问,二嫂你好狠的心啊!不过是偶尔和你有点误会,竟然要生生的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如今谷涟漪已经离开京城了。

跟在顾莲身边的赤芍,之前服侍薛皇后,因为邓峨眉刺杀一案落了罪,后来被顾莲保了下来,谷涟漪走后,便是由她领头近身负责顾莲的安全。

此刻佯作搀扶顾莲的样子,却对端敬王妃做了手脚,几个人拉拉扯扯,就把端敬王妃给推到了里间。

而窦妈妈带来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卡在门口,一个端敬王府的人都不放进去,嘴里还道:主子们吵架,我们做奴才的跟着可不方便。

护国长公主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而端敬王妃身边,也跟着俞妈妈,——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这种场合,做奴才的的确不合适蜂拥进去。

因而公主府和端敬王府的人,都围在外面,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只听护国长公主放声哭道:二嫂啊,你怎么能让人攀诬我养了面首?你这般狠心毒辣陷害我,就不怕……不怕哥哥和母亲怪罪吗?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她痛哭,我是活不下去了……,只有死,才能证我清白……便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几声惊呼!众人正在惊骇不定,就见窦妈妈领着人奔了进去,放声尖叫,哎哟!公主,公主殿下磕坏了……里面一团乱,可是门口公主府的人却跟铁桶似的,严防死守,旁的人一个都不放进去!隐约还听得俞妈妈和端敬王妃的声音,夹杂在公主府的惊叫之中,听不真切,不过转瞬功夫,便见护国长公主被人抬了出来,——只见她头破血流的,鲜血染红了她的面颊、头发、脖子,甚至还洇红了半幅衣裳,血淋淋的触目惊心!公主府的人一面往外出,一面将端敬王府的人往外赶,最后……留了几个人在里面守着,连门都给关上了。

外面更是跑来了一小队精甲侍卫,面无表情站在廊子上,一个个手持长枪钢刀,彻底将端敬王妃和俞妈妈封锁在里面,不许任何人接近。

不到片刻,护国长公主被端敬王妃攀诬豢养面首,继而自寻短见的消息,传得整个端敬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而在顾莲被送往皇宫就诊的路上,消息一路散播,一路走漏,更是让满京城的人都听说了此事,——有关皇室秘闻,还牵扯到姑嫂之争、公主豢养面首,如此新鲜火爆的段子,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做嫂嫂也太过狠毒了一点吧?竟然要生生逼死小姑子!哎哟,不知道护国长公主是死是活呢。

不过这些议论没有持续多久,还没有挨到黄昏时分,皇城里便响起了丧钟,一声、一声、又一声,宣告了护国长公主的香消玉殒……243、众生相皇宫里丧钟响起的那一刻,端敬王妃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坐在了地上!今天的事会牵连葬送多少人不知道,但自己……肯定首当其冲逃不掉!这丧钟就是为自己敲响的!她震怒、惊骇、绝望,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喘不过气来,不住的拼命大口大口呼吸,浑身发抖!对于徐策来说,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军国大事根本不可能细细交待,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

因而端敬王妃从不知道,徐氏兄弟在战场上的那些暗地交战,更不知道徐离差点中了冷箭!在她看来,徐离因为占了身子健全的便宜,所以自从登基以后,就对才华横溢的兄长十分忌讳,担心、不安,于是将兄长扣留在定州,简直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小叔子忘恩负义!她觉得自己和丈夫、孩子被欺负,已经是受尽委屈,所以丈夫的那些指示,都是出于对兄弟的不满,要给他一点小小教训。

直到此刻,才终于对局势有一种顿悟……之前公主府的一个小笔录被刺,指向端敬王府;后来又当着一干外命妇的耳朵,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说端敬王府状告公主圈占良田。

自己还傻傻的以为,只是巧合、是误会,——却没想过,原来皇帝是不容端敬王府这一脉,要置之于死地!今日顾氏发疯撒泼,非要说自己攀诬她豢养面首,继而做了手脚,假装磕破头造成诈死之相,背后不可能没有皇帝授意!否则的话,她死了又该去向何处?她和她的那个小孽种,又该如何安排?!原来闹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要给自己扣一个居心不良,攀诬小姑子以致令其轻生丧命的罪名!难逃一死,难逃一死……端敬王妃在剧变之中清醒、绝望,继而想到,此事不仅要害了自己,还会牵连到丈夫和孩子们,不由失声痛哭,苍天啊,你怎么如此狠心……要说徐家,还真不愧是做了皇室的姓氏家族。

徐家的人都一样狠心!不同的是,丈夫无情无义对自己视若草芥,小叔子冷心冷情却把顾氏捧若珍宝,所以自己完全不知情,而顾氏却能洞悉一切,参与到皇帝斩除手足的计划之中!王爷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置妻儿于不顾!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可知道,你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在虎口之下,被人陷害谋命,还要成为加罪于你的罪证!夫妻一场,怎么可能蒙蔽妻子到如此地步?可惜端敬王妃没有机会再问徐策了。

皇帝降罪的旨意,很快便挟带雷霆之怒袭来!端敬王妃俞氏,为私怨不惜攀诬护国长公主,祸乱京城、动摇民心,因公主性贞刚烈、羞愤交加,以致不堪受辱触柱而亡!废端敬王妃俞氏为庶人,连同爪牙党羽一干人等齐数处死!端敬亲王教妻无方、驭下不严,念及手足情分,特减罪一等,今日褫夺其亲王之位,贬为江陵王以观后效!整个事件发生之快,徐姝不过贪睡了一会儿,先是听到丧钟惊醒,继而慌慌张张的往皇宫里赶,她才刚刚赶到懿慈宫,皇帝的旨意就已经下到端敬王府了。

而此刻,护国长公主府亦接到另外一道旨意。

护国长公主已然身亡,大皇子麒麟肯定不能养在公主府了,公主府的侍卫们正在惶惶不安,皇帝的圣旨已经传到!全部暂编禁卫军?!是啊,不但编制没有丝毫改变,俸禄、官阶,就连几个统领们都没变,就是换了一个地方,挪了窝儿而已。

这样的话,我可就放心了。

曲靖飞夹杂其中,想起公主留下的那一句话,宝刀待鞘,静候良机。

是不是,公主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那么……她应该没有死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预知的言语?可是丧钟都已经敲响了,闹得全京城、满天下都已经知道,公主就算假死,又该以什么面目出现呢?死了?没死?没死后面又会如何?曲靖飞想不明白,但是忍耐二字还是懂得的,自己除了公主的青眼,并无别的门路可以向上攀附!而且……自己还替她做了那桩麻烦的事,若是没有她的庇佑,将来被人翻出来,怕是死得连灰烬都不剩!侍卫们皆是议论纷纷,曲靖飞陷入深思,黄大石和穆世骐、沈澈则聚到了一起。

穆世骐先开了口,别忘了,咱们可都是麒麟卫。

这么说着,一则是安抚黄大石和沈澈,一则是安抚自己,——公主死了,大皇子还在啊!心下不由自嘲,黄大石是有立过军功,跟随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人,说不准离了公主府更是海阔天空;而沈澈就更不用说了,父亲和兄长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姐姐还是宫里的娘娘,前途自然不用担忧。

只剩下了自己,前途未卜。

穆家原本是薛氏一脉的旧部,甚至在新朝建立以后,还帮着薛沛秘密筹划了不少阴谋诡计,即便后来投诚皇帝,但是却毫无功劳可言。

而旁边的沈澈,心情委实有一些复杂。

原本他是不愿意来公主府做事的,为妇人驱使。

可是圣命难违,况且想着其实不算公主府的侍卫,而是护卫大皇子的,方才勉强忍耐没有发过牢骚。

可是后来……一则护国长公主本身是个好相处的,并不刁蛮任性;二则端敬王妃害了自己妹妹的孩子,侮辱沈家的人,是护国长公主出头为沈家辩白,替自己出了头;三则……一想到因为惹恼了端敬王妃,害得护国长公主被攀诬豢养面首,以至于最终丢了性命,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儿。

他红着眼睛,抬起头,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这一辈子,我沈澈都是麒麟卫的人!心里有一口大大的恶气,此刻憋着,没有地方可出,只能化作一股子狠劲儿,留待他日发泄!护国长公主死了,自己便好好替她护卫着大皇子麒麟!穆世骐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清高孤傲的沈澈,居然会转了性子,说出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不过心里略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不由看向木头疙瘩一样的黄大石,问道:黄统领呢?黄大石正在神游,……自己这个妹妹,日子总是过得惊心动魄的,她、她肯定没有死!不会的,不会的……,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的!再说了,她不是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惹事,只要好好的等着她的消息吗?反正她也不是真公主,公主死了,她再换个身份便是了。

穆世骐见他一直不回答,提高声调,又问了一句,黄统领,你要一直留在麒麟卫吗?我和沈副统领都打算留下来。

黄大石怔了怔,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忽地炸毛,这还用问吗?!谁他妈要是敢叛出麒麟卫,我就砍了谁的脚!******怎么办?怎么办啊?何庭轩哭丧着一张脸,朝着杏娘嚷嚷道:如今护国长公主府没了,黄大石他们还可以编入禁卫军,宫人可以进宫待命,我这个小笔录却没有去处了。

好不容易混到护国长公主府做事,只得挨了一刀,赔了一点医药费罢了。

杏娘也是满心失望,无奈道:哪有什么法子?别说你了,就连三堂哥现在都没有着落,还不是回家呆着?想了想,哄劝他道:你先把伤养好,回头再找大伯父帮忙周旋,看有没有事情可做吧。

算了吧!何庭轩不满道:大姨父要是肯拉扯我的,早些年就拉扯了!为着姨母生了我的气,哪里还肯帮衬?上次能进公主府做事,是黄大石那个憨子帮的忙,可不是承了顾家的情!声音尖酸,顾家……哼,哪里还指望得上哟?我可真是倒霉,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做什么都半途而废!大爷、奶奶。

一个丫头立在门口,高声回道:顾家来人了。

我去瞧瞧。

杏娘露出笑颜,安慰丈夫,没准儿有什么好消息呢?惹得何庭轩也是翘首以盼,快去,快去!结果杏娘出去了,见着的却是母亲身边的积年老仆卢妈妈,夫人不便出门,想请姑奶奶回去一趟。

怕她不去,补道:夫人有要紧事说。

杏娘回来与丈夫说了。

何庭轩一脸失望,你娘能有什么要紧事?挥手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杏娘上次为着女儿和母亲吵架,不过她是一个性子烈、却没有隔夜仇的人,不至于真的再也不见母亲,赌的气早消了。

不过想着金珠儿不爱去顾家,加上最近事情多又乱,便没带儿女,自个儿跟着卢妈妈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顾家四房的院子,见着母亲,第一句话便直冲冲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巴巴的叫我过来。

在她想着,无非是母亲闷得发慌找自己闲聊罢了。

神天菩萨!顾顾四夫人念了一句佛,把卢妈妈等人打发了出去,关了门,方才神神秘秘说道:真是有件要紧的大事,哎……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可怎么跟你说呢?一面急,一面颠三倒四,半晌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

弄得杏娘怔在当场,张大了嘴巴,娘你说,那护国长公主竟然、竟然……是妹妹假名顶替的?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顾四夫人说起此事来,不免又是上火,你那好妹妹,还让人打了她亲娘一顿呢!要不是为了这个,上次我怎么会迁怒金珠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算我没养她,好歹也是十月怀胎,鬼门关里头转了一圈儿,才把她给生下来的啊!杏娘脑子里一片混乱,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来,要照这么说,难怪那次她死活都不肯见我。

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顾四夫人又道:当初为了你,是我坏了她和刘家的亲事,她心里可记恨着呢!不过她恨我归恨我,好歹没有迁怒你,不然的话,像何家那个狗不识的小混账,怎么能到公主府去做笔录?美得他!哎哟!杏娘直揉额头,娘你等一会儿,我脑仁疼。

顾四夫人哪里忍耐的住?只在旁边团团转,嘀咕道:可她没良心打我也罢了,只要还肯看顾你和你爹就行,怎地……会死在了端敬王府?一阵疑惑,一阵希望,你说,会不会是消息弄错了?杏娘回过神来,嗔道:娘你在异想天开什么呢?公主到底死没死,都弄错了,皇宫里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不是。

顾四夫人对小女儿的情感十分复杂,并且怪异,说起来,我总觉得你妹妹她、她……像个活了一千年的精怪!几次三番说是死了,却都是活得好好的,而且一次比一次会换身份。

啧啧了两声,感慨道:这历来都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乱世里,她才得几个月的小婴儿愣是挺了过来,活得好好儿的,回来认亲;安阳城外那样险之又险,却有人刚巧杀了那群流寇,救了她;被徐家退亲,却又叶东海那个痴货肯娶她回去,当个仙女似的供起来,为了她不惜把家里人送去官府;后来被匪徒劫持而去,不说性命难保,至少名节上头是说不清楚的,结果呢……皇帝愣是让她做了护国长公主!而且说不定,那个大皇子也是她……到了这份田地,怎么可以就这么突然死了?!顾四夫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让人打了自己,心里当然是恼恨的,——可是也知道理亏了这个女儿,到底气短。

况且她终归是自己掉下来的肉,恨归恨,充气量也不过想着打她一顿,断没有想着要她死的。

再者说了,失了她,四房不免又是无依无傍了——所以心里只是盼着女儿还没死。

可是顾四夫人注定是要失望的,接下来,护国长公主的丧礼有条不紊进行,公主府的人也散了,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风过水无痕般沉静下来。

等到护国长公主身亡的消息,辗转传到叶东海的耳朵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这个消息,令他委实不能接受!今儿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在这寓意情人爱恋的节日里,叶东海忆起往昔,自是格外伤感寥落,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收到前妻亡故的消息!他有些脱力,退了几步,软软的坐在了椅子里面。

自己爱过、恨过,无奈过、纠结过,哪怕最后释然了,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围着她打转啊!爱的是她,恨的她,无奈为她,纠结为她,就连释然也是因她而释然,若是她不在了,这所有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叶东海心潮起伏不定,胸腔哽噎,像是被塞了棉絮一样堵得难受。

她……死了?!段九一看他这个样子,便叹了口气。

不是身边的人故意透露,而是护国长公主死亡这么大的消息,无须刻意打听,不论是官府发出的大丧暂停婚嫁的禁令,还是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就不可能瞒得住。

要说顾氏这个女子,在外甥叶东海的生命里份量实在太重。

至于她,人好、样貌好、脾气好,心思灵巧、聪慧明敏,生的一双儿女也是冰雪可爱,简直就没有一处不好的,——除了她跟了皇帝。

可要说这个,也轮不到埋怨顾氏。

所以外甥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都是自己。

从前是横竖放不下,现在是看起来好像放下了,结果一转眼,又被顾氏的死讯把平静给打破。

有些伤疤,不动,仿佛好了;一动,又是血流不止。

叶东海什么都没说,可心里未必不是在默默地淌着鲜血,就是这样子,才叫人看了心疼忍不得,一个个都想要劝他几句。

段九琢磨了半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或许能劝慰他的说辞,是不是另有别的什么缘故,所以……公主只是诈死,而她本人另有其他安排。

叶东海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冷不丁的,谷涟漪在旁边插话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做这些白日梦的好。

不紧不慢说了西林猎场之事,冷声一笑,皇帝想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说什么?!叶东海和段九异口同声。

难道你们没听清楚?谷涟漪声音讥讽,你们真当皇帝是个软王八不成?他的女人,被别人惦记着都不着恼?接着道:皇帝根本就不愿让她见叶家的人,为了上次见了七七一面,气得要拿弓弦勒死她!当时皇帝脸都绿了,要不是乐宁长公主挡了一道,早就死了。

为着这个,后面待她也慢慢淡了。

男人么,好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一旦恼了,从前能忍的、让的,便通通都受不得,全翻出来算个总账!不然你们想想,若不是皇帝冷落了她,谁敢给她气受?谁敢胡乱攀诬她?端敬王妃还不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猖狂!可是说到底,不过是被皇帝拿来当枪使罢了。

叶东海不信,可是谷涟漪的话有句句有理有据,叫自己不得不信!是皇帝……要杀她!继而努力回想,想来想去,竟然是自己害了她的性命,——只当她日子快活,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结局!谷涟漪见有了成效,再追一剂猛药,叹气道:想来她早就对此有所预料,所以才让我离开京城避祸的吧。

看向叶东海,她让我转告的那些冷情言语,想来……都是为了让你忘了她,带着儿女好好过活。

以她在顾莲身边服侍的日子,对皇帝颇为了解,——要说皇帝有没有杀她的心,或许不清楚,但皇帝若是真想杀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跳脚三丈高?还亲自动手拿弓弦、套脖子,生怕吓不倒她似的。

所有种种,不过是因为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容不得一粒尘埃罢了。

可是,这些话断不能对叶东海说。

反而再给他撒了一把盐,二爷,你且收收心罢。

她道:不为别的着想,只当是可怜她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莫再自寻烦恼,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罢。

叶东海沉默不言,愧疚、懊悔、伤心、痛惜,诸般情绪涌上心头,——是自己没有护住她,害了她,她还千百般的为自己和儿女打算。

如今天人永隔,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法再说了。

莲娘……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看不清这世界,最终闭上了眼睛。

而段九,一把将谷涟漪拉到了僻静之处,低声斥道: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还嫌他不够难受呢?!谷涟漪不为所动,淡淡道:师兄,是你糊涂了。

我糊涂?试想,她若真的死了。

谷涟漪轻轻叹息,咱们却哄得二爷,让他以为她还活在人世间,十年八年的牵挂着,到时候见了她的坟茔又当如何?积攒了数十年的期望一旦落空,又该多么伤心欲绝?轰然崩塌?!轻轻一笑,谎言,从来都不是安慰人的好东西。

段九冷笑,你怎么确定她真的死了?!我是不确定。

谷涟漪毫不退让、斩钉截铁,冷笑回道:但是,二爷需要这个确定!她的眉梢闪过一丝决然,假如她还真的活着,那有如何?能回来和二爷再度成亲不成?即便我方才的话有虚有实,但是皇帝拿弓弦险些勒死她,却不是编的!他们两个已然是这样了,再拉拉扯扯,不过是给各自徒增麻烦和烦恼,不如彼此相忘,各自还有一口气喘息的天地!她反问:难道我这话错了吗?!不如彻底死心,各自解脱。

段九一时哑然。

可是谷涟漪也没有多少辩赢的喜悦,道理么……从来都是劝别人的时候容易,轮到自己身上就艰难了。

自己若是早死了心,又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都还放不下?要说蠢,其实自己比叶东海更蠢!蠢不可及!******不论沧海桑田、日月替换,岁月总是不紧不慢的,一点点平缓流逝,不为人喜、不为物忧,没有任何烦恼能干扰到它。

一年多时光,就这样幽幽静静的过去。

叶宜守完了三年孝期,顺延三年的成亲之日也快到了。

叶东海在听闻顾莲的死讯之后,暂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回了长清,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不声不响待了一年余。

然叶宜的婆家在离京城不远的鹤城,不免要牵扯送她回去嫁人的事宜,因而叫了她来,歉意道:送亲的队伍我已经安排好,除了涟漪跟着你,还有两班镖师护送,所以我就不亲自去了。

应该的。

叶宜忙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二叔那里丢得开?这些年,多亏二叔你的照拂……想到这一嫁以后再也难见面,忍不住心酸,二叔你多保重。

京城……叔叔大约是再也不想去了。

叶东海的确不想再去京城,再去那个伤心地,——不然父亲身体康健,自己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给侄女送嫁,只当是游玩一趟有何不可?因见侄女伤心,想了想,你先嫁过去好好过日子。

安慰她,以前是我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盘算,等我调停一下,回头将田家的人调到长清来,你也可以时常回门,看看七七和宥哥儿。

244、偷梁换柱当真?叶宜复又欢喜起来。

叶东海笑了笑,二叔什么时候哄过你?虽然心里关心侄女,嘴上却没有太多闲话可说,讲了几句,便道:离你出嫁的日子还早,即便提前动身也得下个月,你先回去,等都准备好了再说。

嗯,二叔歇着。

叶宜微微羞赧,欠了欠身出去了。

爹!冷不丁的,七七从侧门蹿了出来,大姐真的要嫁去京城啊?那爹你可要说话算话,早点打算,将来好接大姐再回长清来。

又问,大姐嫁去京城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也跟着去?嘟了嘟嘴,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叶东海不想回京城,但是却不方便跟女儿解释原因,只是打岔道: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怎地还是玩心不改?倒还真有一些担心,毕竟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

小时候跟着爹四处乱走,还没什么,大姑娘再不安定总是不妥。

万一被将来的婆家知道了,多半不喜。

继而不由哑然失笑,女儿才得六岁,自己怎么就想到她要嫁人了?不过就是这么想一想,便是万分不舍得。

心下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把女儿嫁得近一点儿。

七七哪里知道父亲这么多想头?只是缠着他撒娇道:不是爹你自己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吗?还有啊,我跟小姐妹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们听我说起外面的地方,都好生羡慕呢。

叶东海笑道:我家七七,本来就比别人家的姑娘厉害。

七七抿嘴一笑,爹你不会想说,全都是因为遗传了你吧?因为叶东海性子温和,加上一双儿女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充当了亦父亦母的角色,同时亦师亦友。

而且七七本来就性子早慧、大方稳重,平日里不仅懂事,还能帮着父亲约束宥哥儿,因而父女俩的关系十分亲近。

叶东海被她逗得一笑,你这个小鬼灵精!嘴上伶俐不饶人,就像……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不由顿住,像个大人一样。

爹,我们也去京城吧。

七七没有留意到父亲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宥哥儿还问起他娘呢,要是咱们去了京城,就正好可以看看蝉丫姑姑。

她从来就没有喊过黄蝉为母亲,习惯遗留至今。

叶东海听了,心里不是太好受。

不为黄蝉,而是儿子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

七七又道:对啦,我还想去给公主姑姑上个坟呢。

什么?叶东海闻言一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私下以为,当时女儿年纪小,又过了这么两年,早就应该忘记了才对。

公主姑姑对我很好啊。

七七没有太多心思,只当生母是记忆里一个美好回忆,她长得好、又温柔,每次我过生辰的时候,都亲手给我做漂亮的衣服穿呢。

跺了跺脚,再说了,爹你和公主姑姑成过亲,我们还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我还喊过她母亲啊。

这下子,叶东海是彻底的震惊了。

你居然记得两岁时的事情?!是啊,我记得。

七七一脸骄傲得意,我厉害吧!挺了挺小身板,其实我还记得更早的呢。

她道:那时候李奶奶抱着我去皇宫里玩儿,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叔叔过来抱我,别人都喊他皇上……说着,不免有一点小小兴奋,爹,我小时候还见过皇上呢!叶东海不仅兴奋不起来,反而吃惊不已,甚至……有一点小小担心,当时不会发生了什么凶险吧?可是又有一点点期盼,盼着女儿能够回忆过往之事,带出妻子的一些残留片段。

七七倒是没有辜负父亲,回忆道:当时皇上抱着我走得很快,跟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小花和蝴蝶。

继而一声惋惜,可惜后来公主姑姑跌倒了,皇上就把我放下,然后抱着公主姑姑走了。

叶东海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女儿这段平淡的回忆叙述背后,隐藏的却是惊心动魄。

试想莲娘怎么会无端端的跌倒?可见当时情急,她为了追上徐离所以才……不!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跌倒!这样的话,徐离就会停下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好傻……七七到底年纪不大,懂事归懂事,对于大人情绪的微妙变化并没留意,而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要是回京城的话,我想去公主姑姑的坟头看一看。

又担心,听说皇宫里面的那些人规矩大,不知道让不让我去呢?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让,我就远远的找个地方上一炷香,尽了心意就行了。

叶东海听得心头一酸,难受起来。

不过父女俩不知道,那规模宏大的护国长公主坟茔,里面只有一具空棺罢了。

而此刻,叶东海做了一个决定。

你说得对。

他道:等你大姐回京出嫁的时候,我们去送亲,爹带着你和宥哥儿一起去。

不论如何,去给她的坟头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

******今年十一月初二,是乐宁长公主徐姝的二十岁生辰。

皇宫内的热闹布置和排场自不必说,宫外的皇室宗亲和外命妇们,亦是盛装打扮准备进宫道贺,——如今可就只剩下这一位长公主了。

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妹,太后跟前最最得宠的小女儿,千金万贵的,别说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皇帝膝下的三位年幼公主,也是远远不及。

所以,就算像徐宪的两个女儿,大郡主和二郡主这样矜贵的身份,为了恭贺姑姑的寿诞,一样精心准备了礼物,一大早就早早起来收拾。

趁着无人,二郡主悄声问道:姐姐,你说大姑姑她……不许说!大郡主性子更稳重一些,当即打断妹妹,你怎地又提起这茬儿?是能提的么?叫人知道了,就算是你我也难摘干净!知道。

二郡主嘟了嘟嘴,我就在姐姐跟前提一提。

叹了口气,她真可怜,最后跟二婶婶闹成那样,她死了,二婶婶也死了。

行了,别瞎操心了。

好好好,我不说她。

二郡主转了话头,不是说三妹妹才病了吗?那要这样,今天可没法子进宫了。

她口中的三妹妹,是徐策唯一的女儿三郡主淑姐儿。

端敬王妃被赐死以后,身边的积年旧仆也因牵连而被处死,整个端敬王府的下人都换了一遍,——留下徐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今年不过才十岁,一团孩子气,全部依赖皇帝派去的人照顾过活。

虽说皇帝不曾刻薄过侄儿侄女,但是父亲远离、母亲亡故,身边熟悉的人也统统被换掉,想来日子不会舒心就是了。

淑姐儿病得巧,别说她了。

大郡主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二叔那一脉已经被皇帝忌讳,淑姐儿他们的将来,比自己和弟妹这种无父无母的还要糟,小小年纪,活得战战兢兢的真是可怜。

想来淑姐儿和她身边的人,断然不敢故意装病,要么是凑巧了,要么……是皇帝不想让她进宫。

而后者,又可以分为两层脉络。

其一,是皇帝厌烦江陵王这一脉;其二,会不会是皇宫里面有忌讳?所以不想让淑姐儿看见。

这一年多,京城里面虽然平平静静的。

可是自己和妹妹都怀疑过,那个大姑姑可能没有死,毕竟叔叔看得那么紧,怎么会轻易让她死掉?她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主子都看不好,脑袋还要不要?可是怀疑归怀疑,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想到这里,不由叮嘱妹妹,今儿进宫,可要仔细谨慎一些。

知道了。

二郡主虽然同样年幼丧父丧母,但是在姐姐的呵护之下,性子要相对开朗活泼一些,笑嘻嘻道:如今姐姐订了亲,越发稳重了。

眨了眨眼,我说姐姐今天这般严厉,不为别的,只为小姑姑府里的梁大统领,是咱们大姑爷的亲哥哥,也要格外仔细一些呀。

郡主不同于公主,成亲以后,没有单独的府邸可以居住,是要跟着公婆一起过日子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不过是身份矜贵一些,有皇室撑腰,婆家的人尊敬客气几分罢了。

大郡主皱了皱眉,刚想喝斥妹妹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嫁了人,姐妹之间就难得如此亲近,不免浮起一阵心酸。

把那些训斥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敏姐儿,将来我去了梁家做媳妇,虽是郡主,可到底没有父母给自己撑腰,皇上和皇祖母再好,都是隔了一层。

她道:所以,我是要守着规矩过日子的。

一席话,倒把二郡主说得敛了笑容,着恼道:就算你做了梁家的媳妇,就算咱们没有父母,那又如何?咱们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郡主,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谁敢欺负姐姐,我就……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委屈,有些忿忿,我就上去打烂他的头!瞧你,胡说些什么?大郡主不想让妹妹太过担心,压下那些克己的话不提,微笑道:我就怕你性子燥、爱胡来,白白交待几句,怎地扯出这么多话来?没别的,只是想着以后你自己住在内院,府中虽有政哥儿,到底是兄弟,比不得姐妹间亲密,怕你一个人孤单罢了。

什么呀!二郡主嘟噜道:你嫁了人,难道我就不能去看你?等我去了,咱们还不是一样说话么?是是是。

大郡主好脾气应承妹妹,笑道:你说得很对,原本是我想偏了。

有侍女进来催促她们,大郡主、二郡主,该起身进宫了。

一路上了马车,二郡主还不忘在姐姐耳朵边八卦,我听说,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瑛嫔,只是常年病着,不大出来,去岁年夜上头都没有见着她。

只是前几年也曾见过几面,长得平平,既不如襄嫔瞧着好看,也不如惠嫔气华高雅……出了门,大郡主不免变得更加严厉谨慎,训斥道:我就说你的嘴没个边儿,这才多大功夫?宫里的娘娘们都被你编排了一遍!不许说了,再说我就让你回去病着!也难怪二郡主有些兴奋,她们上头没有父母,王府的戒备因此格外森严,两个姑娘家更不能随意走动。

除了节庆日子,能够进宫一趟透透气,从年初到年尾,日日夜夜都守在那一小块天地里面,便是个老僧也会觉得闷的。

区别在于,大郡主比较能够忍耐,二郡主年纪小些耐不大住罢了。

对于二郡主来说,姐姐不仅是姐姐,还是半个母亲,被训斥了只能低下脑袋,小声讪讪的撒娇,好姐姐,我再敢不说了。

大郡主不免又对妹妹耳提面命了一番。

然而进了宫,情况还是出乎了这对姐妹的预料!此时尚早,外命妇的道贺还要晚一些,两位郡主正在皇太后跟前陪着说笑,忽地有个宫女进来禀报,瑛嫔说,今儿是乐宁长公主的大寿,要过来道一声贺。

皇太后颔首道:让她进来罢。

我去瞧瞧。

徐姝神色十分高兴,竟然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只听她在外面和人细细说话,你身子弱,慢着一些走。

听得敏姐儿心里一阵惊讶。

小姑姑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体贴人了?从前没听说她和瑛嫔交好啊,莫不是因为瑛嫔得宠,所以就高看她几眼?但……也用不着亲自出去迎接吧。

正在胡思乱想,逆着光,迎面看见一个殊色照人的妙龄女子。

眉如黛、眼似星,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一头青丝挽做九天飞仙髻,其上金钗花钿、光芒闪动,映照得她盈盈含笑之间,颇有几分横波流盼的似水气韵。

浅紫色的流云纹大衫,千堆雪一般的百褶绡纱织金长裙。

简简单单,白与紫二色深浅有度、搭配得宜,头上珠翠九翟、环佩珊珊,身上广袖博带、云裳霞裙,一路翩翩然仿若临波仙子。

就连旁边一身盛装丽服的徐姝,都失去了光彩。

二郡主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咬牙,双手更是紧急握成拳,——不这样,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尖叫出声!悄悄转过头去看自己姐姐,亦是脸色发白。

可是屋里的人,却好似什么端倪的都没有看出来。

皇太后、徐姝、洪妈妈,以及二郡主夸赞美貌的邓襄嫔,气华高雅的沈倾华,都对这个瑛嫔没有任何异样。

更诡异的是,原本在榻上扔佛手玩儿的大皇子麒麟,忽地嚷嚷着要下榻,一溜小跑扑向瑛嫔的怀里,奶声奶气喊道:母妃,你怎么才来?麒麟等你好久了。

听语气,居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麒麟的确对这位母妃很熟悉,因为这一年多来,顾莲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住在宸珠阁里面,只是足不出户罢了。

她俯身将麒麟抱了起来,轻声笑道:母妃去换了一身衣服,这不就来了。

皇太后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等了片刻,说道:如今麒麟大了,沉得很,还是让乳娘抱他,你别累着了。

二郡主越发看不明白了。

别说她,就是大郡主亦是一头雾水,她再矜贵,也矜贵不过皇子吧?怎地听皇祖母的语气,还怕累着了她?只是此刻顾不得多想,悄悄捏了捏妹妹,暗示她别说出什么不合适的来。

不嘛,不嘛。

这边麒麟不依,紧紧的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我就要母妃抱着,就要母妃。

说着,两条小腿更是圈的紧紧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母亲身上,坚决不肯下来。

顾莲笑了笑,搂着他到榻上坐下,你别闹,母妃就抱着你。

皇太后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当心一些。

顾莲微笑,我省得。

这条偷梁换柱之计,看着简单,但是要涉及的人和事实在不少,——不说别的,就是从前见过自己的宫人们,除却像洪妈妈这种信得过的,其余都要统统换掉。

可是皇宫里面这么多人,要把近身服侍皇太后和嫔妃的人都换一遍,谈何容易?总不好让皇帝大手一挥,咔嚓就都调走,不说要惹出多大的风浪,便是人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

因而便一次次的换人,一点点的安排。

本来自己在宸珠阁里面住着,清清静静的,每天陪着麒麟,皇帝也能时常过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眼下却是等不得了,需要提前让瑛嫔出来露面,所以便趁着徐姝生辰,做个引子出来示人罢了。

两位郡主以后进宫的时间常有,不好一辈子瞒着她们,早晚都要见,不如早点知晓心里有个数儿。

甚至说起来,大郡主会嫁到梁家去,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然京城里勋贵官宦子弟那么多,未必轮得到梁家。

正在想着,便听徐姝笑吟吟喊了一声,贞姐儿。

让人拿了一个盒子过来,你平日不怎么进宫来,没时间碰见你,这个是姑姑给你压箱底用的。

她道:你瞧瞧,喜不喜欢?大郡主脸上一红,道了谢,接了盒子,小心翼翼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对碧绿滴翠的玉如意。

皇太后见了,不由嗔怪,那么多东西,你怎么……想说你怎么送这个,当着孙女的面,又不合适,况且送都送出去了,还能再收回来不成?因而忍了忍,皱眉瞪了女儿一眼。

徐姝眨眼一笑,哎呀,不就是找高僧开过光的吉祥物件嘛?转而看向大郡主,你可仔细收好了,虽然高僧开过光不稀罕,但母后亲自颂了九九八十一天经,是个保佑夫妻和睦、阖家平安的好东西。

大郡主便有些不安,起身推辞,这是皇祖母给姑姑的一片心意,侄女受不起。

拿着吧。

徐姝撇了撇嘴,送了人的东西可不兴再收回来,再者说了,我是那样假模假样的人么?又嘀咕了一句,反正等我再成亲,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去了。

你还胡说?!皇太后斥道。

麒麟在旁边见了,乐呵呵的拍手,哎呀,姑姑挨骂了。

你个小混蛋!徐姝上前去抓他,东戳戳、西戳戳,闹得麒麟一阵乱笑,末了痒得受不住,干脆丢下母亲藏到皇太后身后去,嘴里还嚷嚷,皇祖母、皇祖母,姑姑欺负人……,皇祖母救我……皇太后便假意拍了徐姝一下子,挥手让她离开,然后搂了麒麟哄道:好了,姑姑被皇祖母打跑了。

顾莲在旁边笑道:别惯坏了他。

皇太后却道:我们麒麟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不会惯坏的。

麒麟听了,老实不客气的连连点头,我懂事,我懂事。

不太清楚具体含义,总之皇祖母说的都是好话,只管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最懂事了。

惹得众人一阵乱笑。

与之相比,一直猫在邓襄嫔身边的大公主,则要安静很多。

一直挨到众人散开,等下外命妇们该进宫来道贺,人多眼杂,小孩子们都被各自的大人领了回去。

到了顺德宫,大公主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进了内殿,只是低着头不停搓手绢,揉了个一团皱。

邓襄嫔瞧了瞧,以为是大家捧着麒麟冷落了她,哄道:弟弟小呢,皇祖母自然喜欢多一些,你可不许说错话了。

大公主早就习惯了被冷落,摇了摇头,不是。

她抬起头,眼里尽是不解,我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她……245、功名利禄(上)邓襄嫔心头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公主今年已经满了五岁,倒回去一、两年,那时候三岁多,正是要记事不记事的年纪。

可她不比旁人,即便再不得宠也是皇帝的女儿,皇太后的亲孙女,除了病了,日日都要过去请安见面的,见顾莲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如何去跟一个小孩子解释,那个邓母妃就是从前的大姑姑?不对,她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这一通乱根本不能说。

说了,怕是自己再叮咛、再交待,小孩子都是消化不了。

可是若有一个错缝儿,会给那一位惹来什么麻烦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得先给赔进去,想到此处,忍不住脊背后面生出一阵冷汗。

锦绣。

她蹲□来,声音又轻又柔,她是你的邓母妃啊,是母妃的堂妹,小时候你经常见到的,后来邓母妃病了好些日子,这不……又好了。

大公主还是摇头,可是……以前的邓母妃好像不是长这样。

她努力的回想,每次去请安时都是一大群女人,生辰年夜宴席上则是更大一群女人,以前的邓母妃,现在的邓母妃,其实都是一个背景板样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还是和自己的记忆有了出入。

小孩子不许胡思乱想。

邓襄嫔打断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前段儿还夸你懂事不少,如今又不老实了!净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给她下了定论,不过是邓母妃病了,你见得少了,便记迷糊了。

大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养母认真的神色,严厉的表情,出于小女孩的天生胆小,和多年来被人冷落的怯懦。

恍恍惚惚,也怕自己记错了再惹得养母不高兴,——皇祖母和父皇都不喜欢自己,自幼养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能惹她生气。

她小小的心里有些慌,顾不上分辨是非黑白,赶忙保证,母妃你别生气,锦绣还听母妃的话,还听的……上前抱住她,我会乖乖的。

这就对了。

邓襄嫔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锦绣你想一想,要是你记错了人、喊错了人,不光邓母妃她不高兴,你皇祖母和父皇也会不高兴的。

大公主往她怀里缩了缩,不敢再提异议。

到时候……邓襄嫔加重了语气,又道:到时候不仅你要挨骂,就连母妃也会被训斥的,说不好你父皇一生气,就不让母妃跟你在一起了。

自她抚养大公主以后,就全部亲力亲为照顾她、陪着她,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不仅是要培养起自己和大公主的感情,更要的是,隔绝别人接近大公主,让她全心全意只依赖自己一人,只相信自己一人。

像现在,这番苦心经营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对于大公主来说,祖母和父亲都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其他嫔妃、宫女,更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相依相伴的只有养母一人而已。

一听说会惹得父亲生气,要把养母和自己分开,顿时吓得不轻,差点没有失声哭了出来,急急道:母妃,锦绣再也不敢乱想了!再也不敢了。

锦绣最听话了。

邓襄嫔看着她害怕的眼神,不想太过吓唬她,反倒加深她对这件事情的记忆,云淡风轻说道:所以啊,只要你乖乖听母妃的话就好了。

大公主连连点头,我听的,我都听的。

根本就不去分辨是非曲直,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母妃说锦绣记错了,就一定是锦绣记错了。

邓襄嫔搂着那小小的柔软身躯,听着这娇滴滴的央求之语,心情有些复杂,颇为唏嘘的叹了口气,好,母妃最喜欢听话的锦绣。

低头看着那张肖似薛氏的小小脸庞,看着那眼里的依恋。

心下不由自嘲,薛氏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是何感想呢?别说她,就算是从前的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抚养一直刻薄自己的薛氏之女,还如此亲近,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啊。

歇了一会儿,重新收拾打扮去了前面宴席。

不出所料,瑛嫔身体不适早回去了。

而那圈外命妇们,自然不会揪着一个缺席的嫔妃多问,况且还有病得更久的管氏姐妹,——谁会没事去刨根究底?没事找事?今日众人的焦点是徐姝,是那眉目飞扬、气度恣意的乐宁长公主。

莫说满座的外命妇不敢凝目直视,便是嫔妃们亦不敢与其争锋,甚至像徐宪的两位郡主亦是恭恭敬敬,一句出风头的话都没有。

用完宴席,回了府,姐妹俩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一起到了寝阁,二郡主打开那个盒子,啧啧赞道:姑姑今儿可真是大方,竟然舍得把这对玉如意给你,我看皇祖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舍不得呢。

大郡主听了微微苦笑,姑姑固然是大方,但……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们?有些意兴阑珊,将那玉如意的盒子关了起来,警告妹妹道:你别忘了,姑姑从前和谁最要好?不然的话,给我做嫁妆的东西什么时候给不行,偏偏赶在今儿,赶在你我见到那位‘瑛嫔’娘娘的时候?这位小姑姑看似天真,实则精明,看人的眼力也够毒辣!这不……把皇帝喜欢的女人哄得好好儿的,自己就更多一个帮手了。

再次叮嘱妹妹,切莫多嘴,莫要惹了那瑛嫔娘娘。

姐姐,我又不是傻子。

二郡主撇了撇嘴,这点子眼色还是会看的。

又道:其实小姑姑也是多虑,难不成我们还吃饱了没事做,去嚷嚷的满世界知道不成?倒是正好得了她的好东西。

大郡主没有回答妹妹,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幽幽叹气,难怪……要让我嫁到梁家去,原来如此。

二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这……?!小姑姑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梁戬,是未来姐夫梁津的嫡亲哥哥,姐姐未来的大伯,而且还是庆平侯世子,几十年后的庆平侯。

姐姐固然有着皇室宗亲的身份,但是同样离不开夫家支撑,也就是说,不可能去得罪这位大伯,当然就更不能给他招祸了。

虽然只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防范,仍然叫人感到很不舒服。

二郡主还有另外一层担心,不会,那梁津不怎么样吧?为了辖制住梁戬,同时也是为了管住自己和姐姐的嘴巴,才结成这么一门姻亲,所以……谁还管那梁津有没有麻子,缺没缺胳膊腿儿?你在瞎想些什么?大郡主好笑道:那梁津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但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皇上这个人性子一向孤傲,便是想对我们有所牵制,也不至于委屈自己的侄女嫁个不中用的,……又不是他要求着梁家。

父亲不在了,叔叔对长房这一脉反倒没什么忌讳。

大郡主又道:而且皇上便是不为侄女,为了让我们承那位‘瑛嫔’的情,也只有因为她给别人锦上添花、恩威并施的,这才叫人心服口服。

二郡主嘟哝了一句,不行,得找个机会见一见梁津。

又是胡说!大郡主断然喝斥,莫要想这些不找边际的,不说惹事,便是真的见了又能如何?还能悔婚不成?!若是再生出这些古怪的念头,我先不饶你。

然心里不免也有一些惴惴,那梁津……不会真是个**子吧?到了来年开春之际,大郡主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嫁去了梁家,洞房花烛夜,等着被挑了盖头见到丈夫真颜,——身量颀长、面目俊秀,真真好一个俏生生的新郎官儿!一夜温存缠绵,次日起来,丈夫对自己亦是细致体贴,再没有不满意的。

再回想起当初和妹妹的一番担心,不由哑然一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此刻,大郡主倒是真真说对了一句话——恩威并施。

皇帝的恩威并施并不只对自家侄女,而是对任何人都是。

新朝建立以后,虽然结束了各地军阀割据的状态,但是癣疥之疾尚未尽除,各种名头繁杂的流民军,先头军阀们遗留下来的残部,民间教义组织,拉拉杂杂、大大小小尽有十几股之多。

当然了,这已经用不着皇帝再御驾亲征。

只不过近几年派将领打打杀杀,虽扑灭了不少流民军,但亦有几支颇为棘手,比如米脂教、五幡军、赤眉军,这三支力量总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断的兼并各地小的势力,扯杆大旗就占山为王。

此时此刻,皇帝正在启元殿跟邓恭说话,早些年战事打得太久,各地百姓已经是十去四、五,多少田荒了、地沤了,哪里有人去管过?加上新朝伊始,正是修生养息期间,不宜大动干戈,反倒助长了这些贼子的气焰,以为朝廷压不住他们了!皇上神武圣明……罢了,朕不爱听这些虚的。

徐离摆了摆手,打断他,朕决定了,这一次任你为平西大将军,带领三十万大军,彻底剿灭米脂这等邪*教,那些自立为王的五幡、赤眉更是一个不留!只有天下彻底太平,朕……才算完完全全坐稳江山社稷,才能真正的睡一个安稳觉。

朝廷拨出三十万大军去剿灭流民军?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邓恭在心里飞快的琢磨,——流民军其实每一支人数都不算太多,狡猾在于,他们熟悉当地的地形,经常都是打不过就跑,然后再出来骚扰,所以才会拖拖拉拉,这么些年还没有悉数剿灭。

但不论如何,棘手归棘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恶仗。

换而言之,只要自己不突然昏聩失了策算,或者流民军突然多了几倍人,稳稳当当的打起来,并无太大风险,就可以一点点的把这些贼寇消灭干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劳!到时候,自己这个平蜀侯的爵位也该升一升了。

可是开国之初,京城里能征善战的名将多了去了,皇帝为何独独挑了自己?还财大气粗的拨了三十万大军,而不同于往常小打小闹。

正在各种盘算和筹谋,便听皇帝飘来一句,邓恭,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领命!邓恭心下琢磨,耳朵却从未放过任何皇帝的动静,回答毫不迟疑,必当不会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徐离笑了笑,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一个还字,对之前的栽培提拔之意毫不掩饰,接着道:瑛嫔有喜了。

啥?!饶是邓恭素来镇定,也不由露出掩不住的惊讶之色。

女儿已经那样……,皇帝还、还让她怀孕?且不说皇帝口味有点奇怪,便是道理上也讲不通啊!女儿容貌上面不算出色,性子亦不柔和,上一次就我啊、我啊惹得皇帝动了气,更不用说,她还是刺杀皇后娘娘的凶手。

皇帝没有杀了女儿,没有治罪邓家就够奇怪的,如何还能再宠幸于她?而且不断加恩提拔邓家,到底为何?女儿怀孕,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离笑得十分温和,笑道:正巧朕今儿得空,带你去看看瑛嫔,你们父女俩也好说几句话。

谢皇上恩典。

邓恭应道。

心里早就有所猜测,皇帝之前的种种反常举动,肯定都有目的,莫非……今日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抿紧了嘴。

直到见了顾莲的那一刻……皇帝非要指鹿为马,笑着说道:瑛嫔,平蜀侯来看望你了。

邓恭差点没有把心跳出嗓子眼儿!眼前这个女子气度娴静、容颜似画,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像自家女儿,这……这又是谁?心里转了一千个圈儿,——原来皇帝留下自己女儿的性命,保全邓家,就是为了给这绝色女子一个身份!可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般曲折?或许是出身微贱一些,但只要皇帝喜欢,谁又还敢拦着不成?皇帝虽然年轻,但却不是长于妇人之手继位的天子,打得天下、上得战场,谁敢说他一个不字?!正在百般猜疑,便听皇帝又道:爱卿,你从前的那个女儿性子不好,惹出泼天命案出来,朕留不得她。

伸手牵了顾莲,所以,朕再赔给你一个女儿,也不差,把朕的嫡亲妹妹赔给你。

轰的一下,有如一道惊雷在邓恭头顶炸开!嫡亲妹妹?!邓恭临阵杀敌成千上百次,次次凶险,但都不如今天这般惊心动魄!难、难怪,皇帝要对女儿和邓家如此容忍,原来是……要为了安置妹妹护国长公主!居然是、兄妹乱*伦……皇上。

顾莲开了口,柔声道:让我和平蜀侯单独说几句罢。

待皇帝点头,她款款移步走了过来,为了缓和紧张怪异的气氛,指了椅子,平蜀侯坐罢。

徐离在上席悠闲的坐着,十分认真,细细品起茶来。

邓恭一面应了,一面局促的坐下。

只觉得那女子的眼睛甚美,举止亦是轻柔,行动间好似弱柳扶风一般,但轻声慢语之间,甚至只是一道目光,都透着水滴石穿的无形凌厉。

他心中一寒!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出身卑微,仗着颜色得了圣宠的女子,还不足畏惧,但皇帝的亲妹妹可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静观其变。

顾莲问道:平蜀侯可知道大皇子麒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吟吟道:这个小家伙似乎要老实许多呢。

这不是废话吗?谁会不知道大皇子?!等等……,什么叫这个小家伙似乎要老实许多?还有哪一个不老实的?邓恭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据说大皇子麒麟,是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所生,但是照眼下的情况看来,莫非、莫非是……他有些想不下去了。

今天接二连三的霹雳太多,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叫人震惊!皇帝不仅要用女儿的身份安置他的妹妹,不仅和亲生妹妹有了苟且,还把孩子都给生下来了!不算完,眼下公主的肚子里又有了一个!顾莲亦是端了一盏茶,轻轻拨着,发出细微的铃叮之声,云淡风轻道:从前和平蜀侯夫人太过生分,竟然没有见上一面,往后……她笑了笑,一家子人,自然是要多走动才好。

邓恭体会这她话里的深意,没有出声。

听说澜哥儿已经有四岁了。

顾莲笑问:可也淘气?回头平蜀侯夫人进宫,就让一次带进来,正好陪着大皇子一起玩儿。

邓恭应道:是,多谢娘娘美意。

女儿峨眉对继母有敌意,入宫以后,从来没有召见过继母和弟弟,——所以妻子要是进宫的话,自己连一番解释口舌都省了。

心里波澜起伏不定,一直到出了宫、回了家,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护国长公主不仅生了皇长子,还又怀上了,皇帝爱慕自己的妹妹,为她大费周章安置了一个身份,肯定不会在嫔位上面止步。

妃?贵妃?淑妃?甚至……,皇后?!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皇帝膝下别无子嗣,那大皇子麒麟,或者长公主肚子的这个,或者她以后再有的……,没准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一想到这儿,邓恭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一条富贵泼天,但却凶险之极的道路!但是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说自己是臣,皇帝是君,单是女儿刺杀皇后娘娘的那个把柄,就足够邓家上下喝一大壶了。

高回报,从来都是和高风险相伴相生的。

爹!邓沧澜跑了过来。

他并不知道父亲从前的狠戾,反倒因为是独苗幼子,养得十分娇贵,虽然不至于扑到父亲怀里去,但还是颇为亲热的围在旁边,连珠炮似的说道:今天娘亲自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八宝珍珠糯米饭,还放了很多红豆,很多蜜枣……他掰着小小的手指头,如数家珍,一样一样的数了起来。

邓恭看着才得自己一半高的小小儿子,心头真是五味陈杂,——如果自己的长孙还活着的话,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甚至成亲早一点的,没准自己都做了曾祖父!而不是像眼下这般,儿子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当年自己有五个儿子,儿子们又分别生了十二个孙子。

每次年夜饭上,儿孙满堂的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些追追赶赶、你争我抢的小家伙们,都有几分相似,自己时常都闹不清谁是谁,只有听他们自己各报房头告状。

祖父,二叔家的老三抢我的桃木剑!不是我,是大伯家的小五拿走了。

小八!你给我站住!只可惜,往事已经悉数化为了追忆。

自己固然心狠手辣,可当时若不识时务的投诚徐家,多半就是男儿悉数战死、妇孺没落为奴的结局,便是运气好一些,最多也不过就跟穆家一样苟延残喘罢了。

而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的!可是如今自己挣了名,挣了利,若是没有子孙来继承祖业光辉,又有什么用?再辉煌,也终究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现如今,自己已经是坐四望五的人了——英雄迟暮。

邓恭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看着从内门走出来的年轻夫人,微微颔首,然后不动声色说道:今儿我进宫去见了瑛嫔娘娘,她有喜了。

你明儿收拾收拾,带着沧澜一起进宫去,陪着瑛嫔娘娘说会儿话。

平蜀侯夫人不过二十出头,对丈夫是又畏又惧。

虽然因为瑛嫔一直不召见娘家人,私下腹诽过,可是一则害怕丈夫,二则也得罪不起宫里的娘娘。

再说她心里也明白,丈夫岁数大,儿子年幼,将来还要指望着瑛嫔多加照拂,因而赶忙笑道:瑛嫔娘娘有孕可是大喜事啊!邓恭嘱咐,宫中规矩甚严,你虽然是瑛嫔娘娘的继母,但也不要自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得清楚一点。

又道:我瞧着瑛嫔娘娘的身怀不显,只怕才得过头三个月,不宜劳累,你别一直说话累着了她。

实则是怕护国长公主不耐烦。

平蜀侯夫人不仅是继室,而且她的舅舅还是邓恭的下属,真要论起来是和邓峨眉一辈儿的,因而做了继母也没底气。

更不用说,继女还是宫里的娘娘,哪里得罪的起?哪里会不知道小心谨慎?心下觉得丈夫的嘱咐真是多余,到好似自己有多蠢似的,但是不敢流露,只道:侯爷放心,妾身明白的,断然不敢让瑛嫔娘娘觉得絮烦。

246、功名利禄(下)次日进宫,每每说几句话,就忍不住看一看顾莲的神色。

怎么了?顾莲笑盈盈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莫非今儿我这梅花妆画得特别好?倒叫平蜀侯夫人看的稀罕起来。

平蜀侯夫人不好意思,讪讪笑道:是妾身冒犯了。

灵犀。

顾莲喊了人,把才制的玫瑰胭脂拿两盒出来。

自己不动手,只让灵犀亲自为平蜀侯夫人打开,细细介绍,这是宫里的人闲着自个儿做的,十分干净,不比外头买的胭脂水粉里面含铅,还是一个养人的好东西呢。

这……你拿回去试试。

顾莲温婉一笑,若是好用,再来找我拿几盒便是。

平蜀侯夫人想着继女以前冷僻孤傲,从来不见自己,只当不好相处,今儿提起了千百分的小心慎重,却不料见了面,瑛嫔娘娘竟然是这般温和客气的人。

或许……是因为怀孕转了性子?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赶忙去看那胭脂,为了表现的热络感兴趣一些,还大胆的动手沾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抬头笑道:果然跟娘娘说的一样,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顾莲见她是一个伶俐会来事的,也笑了,总比难相处的要好,吩咐道:快去打了清水来,服侍平蜀侯夫人净手。

她们俩说闲篇的功夫,麒麟和邓沧澜正在隔壁暖阁里面玩儿。

哎哟!麒麟突然大喊了一声,仿佛是被什么绊倒了,气呼呼的嚷嚷道:小舅舅赖皮,不等我,欺负人……247、物是人非平蜀侯夫人一听大皇子说什么欺负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礼仪,就赶忙跑了过去。

只见儿子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大皇子麒麟赖在地上,宫人们去拉他,不肯起来,只是嘟着嘴嚷嚷,小舅舅赖皮!赖皮!欺负我……邓沧澜喃喃道:我……我没有。

一定是你的不是。

平蜀侯夫人没空去分辨谁对谁错,一则地上坐的是个金宝贝,二则儿子比人家大,怎么着都只能训斥儿子,澜哥儿,还不快给大皇子赔罪?!邓沧澜在家也是宝贝疙瘩,又无兄弟姐妹,下人仆妇都是顺着他、奉承他的,哪里受过母亲这等严词厉色?撇了撇嘴,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澜哥儿。

顾莲跟了过来,和颜悦色的朝他微笑,麒麟跌倒了,你是舅舅,快把他拉起来吧。

又对麒麟说道:等下让小舅舅等着你,别耍赖,起来玩儿罢。

邓沧澜似哭要哭的,扭头看见麒麟朝自己伸了手,只得忍住哭,上前把比小自己一号的外甥拉了起来。

麒麟根本没有要吵架的意思,一把抱住他,紧紧搂着不放,高兴大笑,哈哈,小舅舅被我抓住了!邓沧澜本来都要哭了,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嘴一笑,我站在这里都没有跑,抓住了,算什么本事?你才是赖皮呢!平蜀侯夫人急了,不许胡说……小孩子玩儿呢。

顾莲伸手拉住了她,打断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叮嘱周围的宫人们,看仔细,可别磕着碰着了。

一面说,一面扯着人回了里面。

娘娘……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安,小心陪笑,澜哥儿年纪小、带得娇,平时家里也小孩儿一起玩,他不容的谦让……我知道。

顾莲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小孩子打打闹闹原是平常,若是这般年纪就讲起规矩来,就没意思了。

朝她温和一笑,一家子,何必那般见外呢?你不用这样紧张的,哥儿么,还是皮实一点才好。

就算此刻邓恭见了,女儿对继妻这般客气,只怕都要怀疑真是自己的女儿,更不用说平蜀侯夫人了。

见顾莲真的没有生气,还说得这般亲切热络,只把从前的腹诽和担心丢掉,一心一意巴结这位继女,这位庇佑儿子将来的瑛嫔娘娘。

做出亲近随意的模样,笑道:娘娘说得是,妾身亦觉得哥儿皮实一点的好。

及至回了邓府,见了丈夫,不免带了几分喜色说道:瑛嫔娘娘人长得的好,更难得脾气柔和似水,半点架子都没有,竟是再没有比她更和气的人了。

哦?邓恭目中精光一闪,旋即掩饰过去,淡淡道:你们合得来就好,我还担心她有性子叫你难做,看来倒是白担心。

不会的。

平蜀侯夫人喜气盈腮,说起瑛嫔如何客气,如何好说话,又如何讲了几箩筐一家子的话,还给自己各样好东西。

一时儿子和大皇子争执,也从来没有喝斥过儿子,反倒哄得两个小家伙越玩越亲热,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呢。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忽地发觉自己今儿话有点多,看了看丈夫,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我好像太聒噪了。

平蜀侯夫人才得二十出头,和丈夫年纪相差太大,再者邓恭本来就是一个严肃冷厉的人,素日里基本没有什么话可说。

加上娘家不能轻易回,府里没有婆婆、妯娌,也没有小姑、侄女,连个说话的女眷都没有,要说不闷那是假的。

今儿进宫一趟,那位瑛嫔娘娘本来性子就十分柔和,加上有心笼络她,两个人相处的如沐春风一般,颇有几分闺中姐妹的气氛。

平蜀侯夫人得了如此意外之喜,不免比往常话多了一些。

邓恭把妻子的兴奋瞧在眼里,心内暗暗叹气,——看来那位护国长公主,不光身份矜贵非常,笼络人心的手段亦是不凡。

继妻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没事,你说。

说完了。

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自在,咳了咳,去推儿子打岔,大皇子不是送了你一柄桃木剑吗?快给你爹瞧瞧。

爹,你看。

邓沧澜连连点头,将腰间挂着的小小桃木剑取了下来,献宝似的放到父亲手里,叽叽喳喳,这是麒麟送给我的。

挺了挺胸,我是舅舅,可不能占外甥的便宜,等下次进宫,我就把那艘描金边的帆船送给他。

平蜀侯夫人好笑道:人家大皇子什么没有?想说一句稀罕你的,但又不想拂了儿子的兴头,况且瑛嫔娘娘也说了,孩子们的东西,不论矜贵,不论值钱,原是各自的一番小小心意,叫他们学会礼尚往来的道理就好。

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那瑛嫔娘娘不仅辈分比自己小,年纪也小,怎地不论看着,还是为人处世,都是这般大方稳重?到底是宫里头历练出来的,不一样。

她不知道,顾莲不仅年纪比她大,心理年纪更是大了一圈儿。

只是把喝斥儿子的话压了下去,改口道:那你到时候可别舍不得,要送就大大方方的,别临到给了,又小家子气的不肯放手。

邓沧澜撇了撇嘴,才不会呢!一面说,一面把桃木剑从父亲手里拿了回来,*不释手的样子。

邓恭静静坐着,看着脸上兴奋还未褪去的小妻子,看着满目欢快的儿子,心下只是清楚一件事,——从妻子进宫见到瑛嫔,亲亲热热相认的那一刻起,就代表邓家认下了这个女儿,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从今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则富贵泼天。

损,只怕难逃满门抄斩。

不过邓恭从来就不畏惧风险,更何况……,这份风险是皇帝恩威并施强加的,畏惧也是没用,还不如好好打起精神向前走!******平蜀侯夫人如何?徐离问道。

挺好的。

顾莲淡淡一笑,听说在家是小女儿,大抵是生活环境安逸长大的,看着谨慎,实在是一个*说笑的性子,就是那种‘你对我好,我便也要待你好’,心思简简单单的。

徐离笑道:你一向好性儿,大抵看谁都是好的。

顾莲睨了他一眼,我瞧着你却不怎么好。

朕怎么不好了?徐离听得一乐,朕夸你,你反倒编排上了。

心里喜*她这软语娇嗔的样子,伸手抚了抚脸颊,低语道:已经过足三个月了。

顾莲先是一怔,继而悟了过来,啐道:出息!你又想哪儿去了?朕可什么都没说。

徐离一面说笑,一面摸了摸她的肚子,倒也真的没有继续动作,——不比最初那会儿,情真浓、*正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一点就能燃起来。

像是过了沸点的水,缓下来,少了一份激烈,多了一份持久以恒的柔和——这没什么不好的。

任何感情都有平缓下来的一天,不可能一直持续激烈的状态,但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觉得不够完满?从最初看上她,弃了她,再闹得天翻地覆抢回来,留下她,一点点收服她,如今不仅有了一个儿子,肚里又怀上了。

该有的似乎都有了。

却总是差了一点点,好像……,什么都是自己强争来的——终归不得她一个主动,一份死心塌地。

顾莲正在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且又不是徐离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一转眼,又十万八千里的想了许多?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抬头道:这次邓恭出征,我想让他把穆世骐和沈澈带上。

他们在公主府那会儿没什么前程,好男儿的将来总是要自己挣的,靠着父辈余荫不算本事,便送他们一个机会罢。

你说。

徐离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问道:要是一开始,我没有退亲娶了你,现在会是怎样?顾莲闻言一怔。

不过这几年,徐离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原本就性子内敛,现在更甚,就连从前喜欢在自己面前玩笑,展露少年心性的一面,也不多见了。

今儿怎么了?倒是忽然像个忧郁少年似的,问起这些空话。

不过他虽然对自己千依百顺,到底是皇帝,他想要问这些虚的,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敷衍他,反倒且得好生打起精神回答。

低头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和现在一样,一起相伴,你为我撑起一片天,我为你生儿育女了。

其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当初自己明媒正娶嫁给他,以他对自己那一点点好感,和平相处,绝对激发不出后面这么激烈的感情,好也就是举案齐眉罢了。

但却不会有太多惊惶担心。

两相比较,那份假设的情感像是一杯温开水,虽然平平淡淡,却最平和、最从容,任谁喝起来都不会觉得不舒服,都滋养人。

而现在这一番纠葛,更像是一份酸甜苦辣俱全的大菜,什么滋味都有,什么滋味都是那般浓烈,不能说不好,但却需要更多更大忍耐和承受之力。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份淡淡涩意。

叶东海和孩子们,是他心里永远拔不出来的一根刺,是自己心里永远的伤,只不过平日都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徐离在旁边静默了许久,不知道是赞同顾莲那句自然是和现在一样,还是心里另有想法,却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登基五年,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穆世骐和沈澈的事,朕会安排的。

他道:你怀孕,不要太操心这些。

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顾莲看了看他,还是小子吧。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可不行,要他跟别的女人生儿子,自己又不愿意,只能自己多生几个了。

况且皇室里总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麒麟一个人未免单薄了些,打虎还要亲兄弟呢,将来长大了,兄弟间凡事也好有商有量。

只不过天家的兄弟又有不同,不仅是兄弟,还是可以生死以博的对手,——旁边这位和他哥哥就是现成例证,又是一番头疼的事。

但……,那是几十年后才该担心的事了。

至少现在,自己还需要一、两个儿子,为自身也好,为麒麟也好,为徐离也好,都还是盼望这一胎是男孩儿的。

再有下一个。

徐离一脸笑意,又带了几分认真之色,可不能再惯着,跟麒麟一般无法无天的。

想起儿子每次缠着自己撒娇,像小猴子一样挂在身上不下来,又是甜蜜又是无奈,为着他是头一个小子,母后总惯着他,倒是宠坏了。

顾莲听了哧的一笑,自己为父不严,反倒赖到母后身上去,好不知羞!忍不住小小抱怨,每次都是我来做恶人,太吃亏了。

徐离勾起嘴角一笑,下次朕来。

对于自己来说,麒麟不仅是头一个皇子,还是自己和她经历风风雨雨,最终定下来的见证。

而且那时候薛沛派人行刺,为了她和麒麟的安危,自己日日夜夜守在护国长公主府里,一天天看着麒麟慢慢长大,最终瓜熟蒂落出来。

别说像锦绣和玲珑姐妹,就算是她肚子里现在怀的这一个,自己都没有花过那么多的精力,——加上儿子模样十分肖似自己,不免又多了一份疼*。

正在想着,麒麟便一溜小跑滚了过来,父皇……他拖长了声调,只管往父亲身上一气儿乱爬,我的桃木剑送给小舅舅了。

扭着身子,父皇再给我一把更好的,我不要别的,就要父皇书房挂的那一把。

顾莲听得哑然失笑,不由嗔道:原来你把东西送人,就是为了再找父皇要好东西的?小滑头!以后可不许想这些小心思了。

我没有。

麒麟嘟着小嘴,分辨道:是父皇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的。

顾莲笑道:那你现在长大了?是啊。

麒麟一本正经,回道:今天早上我问过皇祖母,问麒麟长大没有,皇祖母说麒麟长大了。

大有一种,皇祖母说得话肯定不假的势头。

别说顾莲忍俊不禁,就连要在儿子面前装严父的徐离,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麒麟的小脑袋,你皇祖母说得没错,我们麒麟的确是长大了。

麒麟顿时高兴道:那父皇把剑给我了?等我有了剑,下次小舅舅进宫的时候,要给他看。

颇有几分得意,可比那桃木剑漂亮多了。

——炫耀之意表露无遗。

顾莲笑了一句,小孩子。

倒也没有去多说儿子,打量着他,等到过完年开春就快三岁了,模样儿像徐离,身板儿也是壮壮的,父子俩活脱脱从一个模子倒出来,也难怪徐离会宠着他,谁会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呢?心思一转,不免想到另外一个儿子。

不知道宥哥儿他……,是像自己,还是更像叶东海一些。

******胆小鬼!七七正在马车下鄙视弟弟,伸出胳膊,这么一点儿高就不敢跳!来,我接着你。

别闹了。

叶东海一把将儿子抱了下来,对女儿说道:你多大?宥哥儿才多大一点儿?摔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七七不服气,我接着他的啊。

你那一点儿力气?叶东海好笑,别以为跟着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会摆几个长拳姿势,就是江湖侠女了。

七七气得一跺脚,爹你就护着宥哥儿吧!老母鸡似的。

三小姐怎么说话呢?宋三娘上前喝斥一句,可是见她已经溜进了大门,又忙不迭的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慢一点儿!宥哥儿眨了眨眼,问道:爹,姐姐是不是生气了?小丫头脾气。

叶东海对女儿甚是宽容,只要大的规矩不错,小事上并没有太过讲究约束,——至于儿子,也的确是*护的有些过头。

可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她……,在那种环境之下,险之又险、顶着压力才生下来的,怎么能不多护着一些?且不说自己不打算续弦再生,便是为了她,也忍不住多心疼儿子几分,生怕磕着、碰着,一点马虎眼都不敢走。

如此一来,倒显得女儿性子大胆泼辣,儿子斯斯文文。

叶东海摇头笑了笑,牵着宥哥儿的手进了门。

自从叶家几房彻底分了家以后,便搬出了那所安顺侯府,眼前这所宅子,没有半点顾莲的记忆影子,留下的……,全是两个孩子的一些片段。

安顺侯府的那座府邸还在,一则皇帝御赐了牌匾,不好拿去变卖;二则本来是堂兄叶东行置办的产业,属长房所有,伯父没说要收回,便一直含含糊糊搁在了那儿。

要过去看一眼,当然可以,但却近乡情怯不敢去。

爹!七七满脸不高兴,跑了进来,你给我种的那颗葡萄藤枯死了!对看宅子的下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连棵葡萄都不会养活。

这所宅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加上叶东海之前根本没打算何时回来,除了家具物事还在,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宅子。

因而只留了一户下人在此看守,统共不过一个老苍头、一个婆子,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底下两个孩子。

哪里会有精力去照顾什么葡萄藤?只守着门便不错了。

叶东海安慰女儿道:等回了长清,爹再重新给你种一棵。

那里……,是自己和妻子新婚相处的地方。

可惜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和她生离死别,一味的外出忙活,把个新媳妇丢在家里,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陪她,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进屋换了衣服、净了手,叫了婆子进来吩咐道:派人到黄家那边哨探着,别进去,只等着黄大石回来,把我的名帖递上去请他喝酒。

爹,你才到京城就要出去啊。

七七不满问道。

叶东海微笑,就吃一顿饭的功夫,等会来给你和宥哥儿捎好东西。

七七勉强应道:好吧。

又去拉了宥哥儿,走,我们去找晴娘玩儿。

她一贯都是大姐姐的派头,到衬得宥哥儿跟在后头像个小尾巴。

叶东海身边的仆妇十分简单,七七的乳母宋三娘、宥哥儿的乳母刘季媳妇,再有便是麝香、玉竹,这些都是已经成亲,拖家带口的,剩下几个小丫头又太小了。

只剩下晴娘的年纪刚巧合适,且她单身闲着,加之又识字、又懂礼,平素伴在七七和宥哥儿身边,算是半个女先生了,因而相处的比较亲近。

叶东海抬手让宋三娘和刘季媳妇跟上,叮嘱道:看好七七和宥哥儿。

自己坐在屋子里面闲闲喝茶,等着小厮回来,然后好跟黄大石见一面,——一是礼数,二是有些话也只能跟他交谈了。

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进来回话。

但却不是派去黄家哨探的那个,回的也不是有关黄家的事,低声道:二爷,那人有线索了!找了这么些年,四下找不到,原来他一直躲在京城里头。

当真?!叶东海豁然站了起来。

手上忍不住握紧成拳,——若不是为了那个祸害秧子,又怎么会……怎么会害得自己和妻子天人永隔?绝不能放过他!此刻顾不上去见黄大石,也暂时顾不上怀念妻子,只是满腔难抑的愤恨和怒火,沉了脸,别急,你慢慢说。

248、显山露水安顺侯回京了?徐离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是。

宫人回道:带着一双儿女回来的,如今还安置在以前的住处。

怕皇帝不清楚,解释道:不是安顺侯府,是后来叶家分家之后买下的宅子。

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那倒没有。

徐离不再问了,只道:让人看紧一点儿,盯着便是,闹清楚叶家想做什么,再来回朕。

他微微皱眉,一挥手,退下罢。

是。

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徐离原本平静的心,又起涟漪。

起驾去了玉粹宫,——因为嫌弃邓峨眉住过的钟翎宫晦气,加之离自己的寝宫不够近,便另外让人收拾了玉粹宫,将顾莲安置下来。

顾莲怀了孕,不着脂粉,只是淡淡的扫了扫双眉,穿了一身七成新的绿衣白裙,是她一贯喜欢的颜色搭配。

眼下冬日里,身上的棉袄都不薄,穿得松松的,倒是看不大出身怀来,和平常无二。

徐离走上前去,抽了她发髻间的长长碧玉簪子,放在一旁。

做什么?顾莲早听见他进来了,不过怀着孕,加上和徐离一贯亲近,就没有守着礼节去迎他,此刻小声抱怨,就这一根簪子,你看,头发都散了。

她今年二十二岁,正属于女子人生中最鲜妍的一段年纪。

加上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此刻一头乌黑的青丝散了些许,落在耳畔、脖颈间,越发衬得她眉目分明、细腻白净,叫人看着清清爽爽,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透出流光潋滟的水汽。

徐离低下头,对着那柔软的唇印了上去,一路突破防守,品尝那唇齿之间的香甜芬芳,下一瞬,将她轻轻推倒在美人榻上。

你今儿……顾莲觉得他的兴致突如其来,还有些不能入戏,加之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小声提醒,别压着我了。

徐离的动作甚是温柔小心,但却不说话。

顾莲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看他神色,便知道是决计问不出什么来的。

想想他有一、两个月不得房事,这般年纪的男子,也是难熬,少不得只能由着他,只不断低声,当心孩子。

尽管眼下是冬天,但宫里肯定不会缺了玉粹宫的火盆。

一屋子暖融融的气氛,加上□旖旎,更觉荡*漾,顾莲还是不太习惯白天,加上自己怀孕,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有些放不开。

徐离闷声不吭的,只管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挑*逗她,等待她慢慢变软、潮湿,然后便挺身进去,却没有继续抽动。

他停在她的身体里面,喘了一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感觉彼此最亲密、最贴近,是任何人都不能困惑的。

徐离……?顾莲在无人处,总是喜欢这样连姓带名的喊他,一则只有自己能这样喊,二则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你怎么了?温柔的抚摸他的腰身,感受着那利落的线条,再滑下去一点,是自己一手握不住的挺翘臀部。

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试图挑起他的兴致,甚至……还转移了阵地,复又摸到了他的胸口,捏住那小小的一粒。

倒不为性急,而是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他继续的话,一定是有心事了。

果不其然,徐离抓住了她的手,你别动。

顾莲心头闪过一丝疑云,但却应了,好。

果然还是有心事的。

而且看起来,这件事还和自己有关才对。

只是想不明白,都已经折腾到了这步田地,自己又一次换了姓名身份,叶东海也远离的京城,他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呢?伸出手,在那熟悉的脸庞上轻轻勾勒滑过。

他喜欢自己主动一点,抚摸他。

可是今天不论怎么努力,效果似乎都不大,不由缓缓收回了手,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加上被他一直盯着看,微微不自然,看什么呢?徐离看着那双清澈的明眸,里面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影子,那个小小人影,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心情却是波涛翻涌。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开始律*动起来。

这么一场突如其来,中间又被冷场,双方都心思重重的鱼水之欢,自然没有平常那么和谐,——像是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情绪,磨蹭了许久,才在生理的刺激之下,达到了那一瞬间的美妙。

徐离从云端之上慢慢落下,轻轻喘息,然后就着方才前胸贴后背的姿势,轻轻揽着她的腰身,没有出去,此刻也懒得动弹去收拾——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场房事。

顾莲感觉怪怪的,可是身体里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最后带出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缓缓荡*漾开去。

鱼水之欢这种事,当然是灵肉合一来得更美妙,不然只一刹那的快*感,实在没有什么可回味的,反倒有一种空虚落寞。

别说话。

徐离打断她,——不是没有话可说,恰恰是有话,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有些东西不是说说就能信的。

她真的一点不爱叶东海吗?会不会,这一切都自己的臆想?爱则求全,求全而生嫌隙不虞。

徐离有心求证,但眼下肯定不是时候,一则她还怀着孕;二则不想让她知道叶东海又回京城,省得再起事端。

她不是顾莲了,也不再不是护国长公主,叶东海应该断了最后一丝念想。

其实徐离完全是多虑了。

叶东海本来就以为顾莲已经真的死了,而眼下……更是顾不上去想她,正在紧张的等着段九,等他把曲奎抓回来段九!谷涟漪一直在门口张望,因为回了京城,怕皇帝的耳目,在外不再喊段九为师兄,但是动作却闪电一般,迎了上去,怎么?失手了?!嗯。

段九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子,不等叶东海问话,先把门给砰的一声关上了,方才低声道:快去拿金疮药来!你受伤了?!叶东海和谷涟漪异口同声,不过谷涟漪反应更快,当即从侧门出去找药,片刻后回来,二话不说开始给段九敷药。

伤在肩头,足有一寸来深,可见当时情况有多么凶险!在叶东海看来,段九就算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断断没有想到他会狼狈受伤!等着包扎好了,才问:曲奎身边怎么会如此厉害的人?!事有蹊跷!段九的嘴角上原本就有一道疤痕,此刻恼怒起来,不免牵扯的面容有几分狰狞,冷笑道:居然请动招福和进宝一起护驾!好大的本钱!什么?谷涟漪惊讶失声,怎……、怎么会?两位师兄……段九不回答她,只朝叶东海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刚跟你的时候,要得是什么价钱?一个人头一千两。

不是这个,是跟随在雇主身边的价钱。

隔了多年,叶东海想了一下,才道:没记错的话,一天十两银子工钱,打架、杀人、受伤另外开算。

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曲奎雇的人是你师兄?还是两个?那一天就是二十两银子花销,他又不知道我们几时找到,不知已经雇了多久,这……从妻子当初出事的那会儿时间算起,差不多快六年光景了——曲奎到哪里去拿着四、五万的雪花银?银子还是其次。

段九接话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从来都是喜欢做一锤子的买卖,就算有保护雇主的价钱,那也是临时挡灾的那几天功夫罢了。

曲奎和我师兄他们毫无交情,凭什么顾得他们几年在身边?未必,还有一种可能。

谷涟漪插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让你受伤,又把你放了回来,倒像是专门等着你去找他们的,只是不知缘故。

换而言之,曲奎可能一早就知道我们要到京城里来,所以临时雇了两位师兄保护。

她顿了顿,只是,这就更加可怕了。

眼线居然四通八达到如此地步,岂不通天?!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段九满脸懊恼之色,两位师兄联手,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不得已,只好退了回来。

一拍桌子,现如今不知道曲奎是去是留,要是他跑了,我们又该去哪里找人?!叶东海思量了一阵,如果他是有所图,专门等着我……像是安慰段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么应该还会出现的。

总不能,就是为了让舅舅你受一回伤吧。

这般有钱,莫非背后是辜家在给他撑腰?可是目的呢?叶东海想来想去不明白,段九和谷涟漪就更摸不着头脑,前者吃瘪恼怒,后者则是隐隐担心,忍不住说了一句,二爷,还是保险起见的好。

指了指院子外面,咱们可还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呢。

为死者报仇事小,耽误活生生的孩子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那位顾氏只怕还没有死。

谷涟漪十分担心,琢磨了一阵,依我看,京城是一个不宜久留之地。

她道:毕竟曲奎应该不会原地等着,他若有心藏起来,身边又有两位师兄护航,且不说咱们不好找他,便是找到亦是颇为棘手,我和师兄一起过去也未必有胜算。

段九一阵沉默,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谷涟漪又道:而且我们都走了,更怕中了什么调虎离山之计。

婉转相劝,所以干等不是办法,找人也不是办法,假如曲奎另有所图的话,肯定会主动找上二爷,不如咱们先回长清罢。

主要不是担心自己和师兄护不住叶家的人,而是担心……万一皇帝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呢?那便是有天大的功夫护着,也难逃祸事了。

本来自己就不赞成回京城的,又怕阻拦,惹得叶东海起了疑心。

如今看来,最好还是早点离了这个是非地!叶东海为妻子报仇心切,可是七七和宥哥儿却是他的软肋,容不得闪失,此刻被谷涟漪一番劝说,不免左右为难。

走,可能再也抓不到曲奎。

不走,又可能将一双儿女至于险地。

段九受伤?徐离亦是惊讶,段九是跟着他一起上过战场的,虽无指挥策略,但就个人身手和功夫来说,当得起一流高手之列。

什么人,竟然能将段九击伤?!派去盯梢的暗卫回道:我们不敢跟的太近,只在对面远远守着,见那段九进了一家酒楼,大约是约了人有事要谈。

没多会儿,就听见酒楼上面有些热闹,底下安排的官差还没有来得及冲过去,段九就从二楼窗口跳了下来,颇有一点狼狈。

顿了顿,末将应该没有看错,他的肩头受了刀伤。

人呢?两边都让人跟梢了。

暗卫回道:段九回了叶府,然后一直没有出来。

毕竟叶东海在京城,跑不掉,因而只是派了一个手下跟随,而酒楼这边,则是自己亲自出马一路追踪,后来,的确出来两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但……徐离挑眉,有何不妥?那暗卫心中疑惑如云,小声回道:他们大摇大摆的,陪着一个中年汉子出来,好像故意招摇不避耳目似的,好几次……末将都怀疑被他们发现了,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咽了下口水,最后一路到了城外一处山庄,他们进去了,末将让后面来的人将那山庄围住,一个都不许放出。

抹了一把汗,但愿能够困得住那两名高手吧?但不论如何,那个不会功夫的中年汉子肯定是跑不掉的,想到这儿,紧张的心情略略转缓,躬身道:现下末将请皇上的旨意,如何处置?徐离心思飞转,勾起嘴角,这么说,是有意等着你跟过去的了?或许……还是在等着朕?倒是有点意思。

皇上。

有宫人在外面禀道:京外急报!进来。

宫人双手递上一封密封书信,交给皇帝。

徐离当即拆开了,一目十行的飞快看完,不由怒极反笑,沈湛可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信上说,江陵王徐策扮作下人逃离定州,搜捕数天不见人,特急报回京请求皇帝示下,愿意戴罪立功!立功?抓回来就是功劳了?就抵得过他的罪过了?!要不是已经……徐离忍了忍心头的怒气,倒也没有多慌张,将那密信扔到火盆里焚了,心内将事情七七八八联系在一起,心头忽地灵光一闪。

继而叫来高勤,下旨道:调龙禁军三千,速速去京郊捉拿要犯!高勤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要犯?!京兆尹不管也罢了,还有大理寺,再怎么着都用不着三千龙禁军吧?心内情知事情重大,不敢马虎,赶忙低声应了去传旨。

龙禁军的大统领梁广春年近半百,眼角眉梢虽有皱纹,但却丝毫不见垂暮之气,反倒因为身量高大、挺拔,目光冷湛,行动之间十分气势迫人!他早些年跟着皇帝东征西战,立下不少功劳,替皇帝挡过不少刀剑,如今不仅领了龙禁军大统领一职,本身还有庆平侯的爵位。

长子梁戬在乐宁长公主府任侍卫统领,第四子梁津娶了大郡主,一家子上下,都是皇帝身边信得过的心腹之臣。

徐离单独留下他,细细密密的交待了几句。

是。

梁广春一向沉默寡言,按了按佩剑,便神色郑重的领命出去,经过连廊的时候,带起一阵身风,惊得纷纷宫人们闪避不及。

徐离目送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远去,微微沉思——会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那可有些年头没有见过面了——249、手足是江陵王。

梁广春眉头微皱,回道。

徐离静了一瞬,知道了。

----也罢,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

只是回忆起儿时浮光,那个年长自己六岁的二哥,永远都是衣服温文尔雅、耐心平和的样子,对自己微笑,三郎,你这一次太急躁了,应该……一番细细教导,又或者是,最近瞧你性子沉稳了不少,只是不可骄傲。

再后来长兄惨死,二哥残了一双腿,自己伏在他的膝头上无声痛哭,红了眼睛,他还是微笑着,反而安抚自己,哭什么?又不是坏了脑袋,只是行动不大方便罢了。

将自己扶起来,三郎你别哭,徐家的血海深仇还指望你来报呢。

一路并肩扶持作战,直到……时光倒退,当初徐氏兄弟在一起商议前程,讲起祖上作为皇室的那些荣耀,满腔激动、期待和跃跃欲试。

那时候自己想的是,长兄能征善战,次兄胸有乾坤,自己做为他们的幼弟,怎么着都不能给哥哥们丢脸!任谁也没想到,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会是自己。

有时候,甚至会偶尔那么想一想,如果当初长兄没有死的话?那么兄弟之间的平衡便不会打破,毕竟长兄占着嫡长的名头,二哥便是屈居人下也能心甘,而不是对着一手培养起来的弟弟俯首称臣,心中滋味万千。

而长兄没有死,自己也就不会退掉顾家的亲事,和她……应该是明媒正娶的那一对,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过徐离从来都不是喜欢沉溺过去的人,假想之事只是一掠而过。

很快做了决定,起驾出宫!在去往京城外的小庄子路上时,徐离将起伏的心情压了下去,----兄弟情分,总得在有绝对掌控之际才讲,而不是现在,白白浮起乱了心绪。

御驾赶到,最终停留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前面。

一个领头的将领惶惶不安,身上还挂了彩,上前请罪,下官无能,让两个飞贼杀出去逃走了。

怕皇帝雷霆震怒先把自己拍死,慌忙补道:江陵王还在里面。

知道了。

徐离挥了挥手,大步流星便往里面走去。

梁广春等人一路紧紧跟随。

厅堂中间,坐着一个三十岁余的青年男子,眉眼容貌和皇帝相似,神情亦是和皇帝回忆之中一般温文尔雅,连微笑都是一成不变。

三郎。

徐策开口道。

徐离朝身后的挥了手,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兄长两人,拣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淡淡说道:想来是二哥在定州呆得烦闷,出来散散心。

只是怎地也不打一下招呼,倒叫沈湛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世界的乱找。

沈湛送信回来了?徐策笑了笑,倒是一个识时务、懂分辨的人,若是再捂下去,叫皇上你着急上火的发作起来,可麻烦得紧。

徐离问道:二哥折腾这么一出,所谓何事?难道这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吗?徐策反问,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驻地藩王擅自离开封地,难道不比端敬王妃陷害公主的罪名更妙?我猜这一次,江陵王可以顺顺当当的贬为庶人了吧?他笑,要是不够,为兄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徐离目光一挑,静默不言。

徐策叹道:三郎到底是皇帝做久了,越发寡言少语了。

你掺和叶家的事做什么?三郎不明白?徐策笑容十分玩味,我还以为,你恨叶东海恨的不行,巴不得早点除去这个眼中钉呢。

他问:莫非我猜错了?没帮对?徐离皱眉,朕的事,不用你管。

怎地做了皇帝,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徐策悠悠一笑,想那顾氏,早就不是叶家二奶奶,不仅跟了你,就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什么宫女之子,不过是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罢了。

一个妇人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如何?徐策不理会弟弟的沉默,好笑说道:别说你杀了叶东海,就是把那两个小崽子也一起杀了,她又能怎样?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害你,便是有,妇人之仁,岂会让自己的孩儿没了爹?再者她身份尴尬,也只有你才把她捧在手心上,你若有事,她第一个难逃灰飞烟灭!说到这个,不免冷笑起来,三郎你却是个傻的,只惯着她、由着她,左右不过是怕伤了她的心,倒是生生的苦了自己。

徐离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道:二哥回来,就是为了婆婆妈妈说这些的?朕与顾氏如何,不与二哥相干,如此罗里啰嗦也是无益。

既然你也不领情,那我就不说了。

徐策笑道:我只是看不得,徐家三郎为着一个妇人如此痴傻罢了。

声音一顿,不过我倒是好奇,咱们大妹妹都真的死了,那顾氏你又藏在了何处?可是在母亲的寝宫里面?说起来,我倒是想见一见她呢。

徐离心中警铃大作,见她作甚?徐策哈哈一笑,见了面,问一问她,是怎样把皇上你的心抓得牢牢的?这份心思和手段委实惊人,实在值得一学。

他看似谈笑风生,不过是在抒发这些年来的怨气罢了。

反正已经和兄弟闹到这份田地,要死要活,全凭兄弟一句话决断,万一小兄弟是个心狠的,都提前说出来了,自己也好死一个痛快。

不过……徐策复又笑了起来,问道:之前皇上安排的那么细致、毒辣,是不是……,心里头还念着一分兄弟之情?打算给哥哥留一条活路?----好成全他明君和爱护手足的名声,在母亲面前扮演孝子。

徐离知道那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狡狐一般的兄长,也没打算瞒他,----和那些从小被宫人们隔绝的皇子不同,自己和哥哥是一处生活,一起长大,还一起浴血厮杀奋战过,彼此相救相援。

即便他的属下朝自己放了冷箭,都还是……,不愿走到那血腥决绝的一步。

说起来,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劳。

如果不是她在自己和兄长反目之前,迅速的说服了母亲,控制住了幽州之乱,那么就很可能真的走到对决那一步。

你死一员大将,我亡两员心腹,你损失几万人马,我折损几万部将兄弟,----血与仇恨,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加大的。

在兄弟彼此反目的苗头出来之际,被她扑灭了。

想到这里,徐离心里不免又泛起一层柔情,她对自己的情意,大约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那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不肯承认罢了。

徐策见兄弟一直沉默不语,明白他心情复杂,但却没想到他又儿女情长起来,只是自顾自说道:不管皇上打算如何安置我,好歹隔了这么多年,我又千里迢迢的回来了,总让我见一见母亲、妹妹,还有我那几个孩儿罢。

徐离收回心思,淡淡道:会见到的。

******----江陵王徐策擅自离开所属驻地,无故返京,被龙禁军在郊外抓获!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皇宫和整个京城。

莲娘!皇太后摒退了所有宫人,抓住了顾莲的手,目光铮铮,问道:你能不能帮哀家一个忙?神色满是黯然,你劝一劝皇帝,不管他哥哥做错了什么,该责该罚都行,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说着,便有眼泪掉了下来。

顾莲听了怔在当场,再想不到太后是为这个叫自己过来的。

不由微微苦笑,母后,我哪有那份本事?同样身为母亲,当然明白太后的挣扎痛苦,却无能无力,王爷心不平,皇上便意气难消,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岂是我能劝说的?皇太后的心早就乱了,可是再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怎肯放过顾莲?一面伤心垂泪,一面道:三郎最听你的劝说,你又怀着孕……满腔心痛,越发语无伦次,他如今躲在启元殿不出来,根本就不想见我这个母亲。

自己当然可以过去找皇帝,可是闹将起来,母子之间怄气事小,若是再惹得小儿子对二儿子忌恨,岂不是更加糟糕?皇太后手中并无任何实权,说白了,她只是皇宫里面的一个慈母,不是可以控制皇帝、要挟皇帝的铁血太后。

因而无能为力之下,只是落泪,难道……,难道要哀家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手足相残?还不如趁早勒死我算了。

顾莲陪着她静了一会儿,万分无奈。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便是真有,眼下皇帝连太后的不愿见了,若是自己不仅见了面,还豁免了徐策的性命,----最初太后当然是欢喜感激,可是过后呢?又该怎么看到自己这个媚惑君心的狐狸精?皇太后便是再好性儿,往后也肯定不会看自己顺眼了。

----恩有多大,厌恶便有多深。

再说了,徐策几次三番想置自己于死地,虽说他有他的立场,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顾莲,----但不论如何,自己都生不出以德报怨的心来啊?皇太后仍是不停的垂泪,哽咽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今日……,就不该生了他们出来,就不该……洪妈妈一直在门口守着,听到这茬儿,忍不住进来劝道:太后娘娘保重身子。

为难的看了看顾莲,回头提醒,况且瑛嫔还怀着身子,受不得累。

万一她肚子里的肉有了事,不说太后心疼后悔,皇帝恼火,-----单是为了江陵王才出的事,岂不是让江陵王死得更快一些?忽地一惊,莫非……,这也是江陵王算计中的一步?继而又一想,自己委实想得太多了。

江陵王连瑛嫔是谁都不知道,又拿能算到太后伤心,就会抓了她来哭诉,就猜到要乱了她的胎气?可见心情紧张,都弄得自己草木皆兵了。

只不过,看了看旁边这位娇花软玉,皇帝为了她,可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不免再次把心提了起来。

反正不管与不与江陵王相干,孩子都是要紧的,这一位也是要紧的。

因而倒把安慰皇太后给暂放一旁,也不等皇太后发话,便僭越的朝顾莲劝道:瑛嫔你是有身子的人,久坐不得,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皇太后正在伤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着顾莲逃也似的走了,才想起朝洪妈妈发火,你这是做什么?我让她去劝皇上一句,她还没有应承,你就把她支走了。

洪妈妈不好直说心头那些猜想,只是劝道:眼下已经够乱的,再让瑛嫔的身孕有事就不好了。

----孙子虽好,到底比不得自己一手生养的儿子。

皇太后在伤心焦虑之下,不由冷笑道:想来你是觉得我老了,将来那一位才是你的正经主子,这可不就上赶着护上了。

洪妈妈知道她这是心头有怨气,无处发泄,况且给人做奴婢的,白白挨个骂受个委屈什么,也是平常的很。

只能无奈分辨,天地良心,奴婢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皇太后亦知道自己是胡乱发火,反倒没了脾气,只是默默的流泪不止,忽地有宫人进来报,启禀太后娘娘,乐宁长公主进宫求见皇上,现下正在启元殿内。

******三哥……徐姝抓住兄长的胳膊,一语未必便浮起泪光,你与二哥之间的那些事情,原本轮不到我来插嘴。

她道:可是今儿咱们暂且不论君臣,只说手足情分,不管如何……她和母亲的心态一样,好歹留二哥一条性命吧。

哪怕是终生□呢?也好过,天人永隔再也不得见面。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已经死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不想……,不想临到了这一天,反倒自相残杀再断手足。

徐离听得皱眉,够了!尽是胡说八道!居然喊了宫人过来,厉声道:送乐宁长公主出去,没有朕的传召谁也不见!徐姝不甘心的大喊,三哥、三哥……高勤怕她再嚷嚷出什么难听的话,低声提醒,长公主,你是来江陵王求情的,可不是来给他添祸的。

说得对方一怔,知道这是听了进去,要帮忙,也得好好的想法子再帮忙,专惹皇上生气可不合适。

放开我!徐姝愤怒的甩开了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懿慈宫,见着母亲却只能陪着她掉泪,忍了一阵,最终又去了玉粹宫一趟。

找到顾莲,将来意细细说了。

我去劝?顾莲简直瞠目结舌,怎么连徐姝也……,但是和她素来亲近,没有在太后跟前那么多规矩,因而直言道:姝儿,我与你说实话,不是不肯帮你,是真的没有那个本事。

徐姝的眼圈儿还是红红的,我知道为难你。

一阵心酸,一阵落泪,可是皇上不见我,也不见母后,除了你……,还有谁能劝他一句呢?顾莲满脸苦涩,瞧你说的,好似我说什么皇上便会应什么。

徐离爱重自己不假,但……江山美人,从来都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后,江山是那锦绣缎子,美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朵花罢了。

人啊,掂不清自己的份量可是要吃大亏的。

徐姝伏在她身上呜呜咽咽的哭,哽咽难言,那要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二哥不是死在沙场之上,不死在仇人手里,却要死在自己的兄弟手里么?这天下都已经是徐家的了,为什么……,还要发生这种生离死别的人祸?我好恨……叶东海也好恨。

就这么眼睁睁的,叫曲奎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后来不甘心,抱着一线希望让人去酒楼打探,人自然是早就走了,伙计和掌柜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不过是白白失望一回。

二爷,外头来人让送一样东西。

叶东海正在满心懊恼和烦躁,加之自己临时回京,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来送东西,正要喝斥那丫头,心内忽地一动,----莫非是曲奎来找自己了?他如此大费周折,总应该是有所图才对吧。

----竟然被他猜对了。

的确是曲奎找他,不过……,不是本人,而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

倒把在跟前服侍的晴娘吓得一声尖叫,飞快的转了身,将好奇的七七和宥哥儿一起挡住,急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先出去。

叶东海虽然惊疑万分,到底还是先顾及一双儿女,赶忙关上盒子吩咐道:晴娘你带七七和宥哥儿回屋,先别出来。

七七看着性子泼辣,实则很是懂事,没多问便乖乖领着弟弟走了。

很快,段九和谷涟漪闻讯赶了进来。

有人送来曲奎的人头?!是。

叶东海亦是一头雾水,听说那人撂下东西便走,并不知道是谁。

----大仇得报!虽然悬起的心落了地,但却是这般突兀古怪的方式,像是被人半道儿截了胡,说不出的怪异和失落。

心下更是万般疑惑,是谁?是谁杀了曲奎,还专门把人头给自己送过来。

然而并没有迷惑太久,便有了答案。

谷涟漪心细胆也大,打开那盒子人头瞧了一瞧,从旁边捻出一封沾上鲜血的书信出来,疑惑着递给了叶东海,二爷你瞧瞧。

----竟然是一份供状之词。

上面是曲奎的口供,讲诉自己如何因为被叶家辞退大掌柜,心生怨愤,继而绑架了叶二奶奶,又如何与辜家四房夫妇联系……辜家?!叶东海仔仔细细的将信看了两遍,那些经历过程都没甚看头,自己心里早就清楚知晓,只辜家这一件却是意外!原来以为,只是因为袁幼娘被退亲,所以心生愤恨,才和曲奎联手做了这等毒辣之事。

没有想到,辜家居然也掺和其中!一个仇人死了,又牵扯另外一个幕后黑手。

是皇上吧。

叶东海松了手,血信飘飘然落在地上,我进京,肯定是瞒不住皇上的。

看了看段九和谷涟漪,包括你们的所作所为,皇上肯定都是了如指掌,所以才会有这颗人头和供词……段九闻言一默,这么说,是皇上的眼线追上了曲奎他们。

想想也对,不然还有谁会这么关注叶东海,甚至关注他的仇家,最要紧的是……,有本事在两位师兄手下杀了曲奎!除了皇帝,再无他人之选。

叶东海说不出是什么复杂心情。

她活着的时候,自己就争不过皇帝、慢一步,她死了,还是一样。

只怕她在天有灵,心也偏向皇帝那一边了吧。

----心灰的无以复加。

叶东海的这番曲折心思完全是多余的,顾莲既不知道他回了京城,也不知道中间夹杂了曲奎的事,徐离更不会告诉她,自己把曲奎的人头送去了叶家,----那份供词,不过是想给叶东海找点事做,赶紧滚出京城,别整天惦记自己的女人罢了。

顾莲一无所知,眼下烦心的是江陵王徐策的事。

往狠了说,自己当然巴不得徐策死了干净!可是他到底死不死的,不在自己,全看皇帝是一个什么打算,----他想杀,自己救不下来;他想留,自己也没法子杀了徐策。

倒是皇太后和徐姝轮番哭诉轰炸,真是叫自己头疼。

徐离听了信儿,问道:母后和姝儿找你求情了,是不是?是。

顾莲瞒不住,也没打算欺瞒。

徐离淡淡问道:你怎么说?顾莲不敢随意回答,轻声道:我能说什么?这样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嘴的?只能劝一劝母后和姝儿,让她们别太着急上火,凡事……,想来皇上会有决断的。

大约是这话太过滴水不漏,徐离听了,不冷不热哦了一声,又道:且不说朕有什么决断,你怎么想呢?顾莲心头忽地一跳,越发觉得他今儿像是蕴含某种探究之意。

我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任何端倪,复又垂下眼眸,只做不方便掺和的样子,为难道:皇上你也知道,江陵王一向不大待见我的,我若开口,只怕话头难免有失偏颇,倒是不公允了。

徐离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

顾莲和他相处多年,又是再亲密不过的两个人,对他的性情十分了解,见状便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

心里拼命的飞快转了无数圈儿,总算福至心灵。

徐离……她用了闺房之中的称呼,声音也放得柔柔的,如今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

握了他的手,便是江陵王以前看我不顺眼,总归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

但愿这一句和后面的话,能够打动他,只要江陵王不再来害我,为了母后的慈爱,为了姝儿的情分,为了不让你心里烦恼,我都可以不计较的。

其实自己计较不计较的,有何分别?皇帝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够不够关心他,有没有时时事事替他考虑罢了。

果不其然,徐离再开口语气缓和不少,嗯,你素来都是体贴他人的性子。

顾莲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啊,是越来越像皇帝了。

软软的依靠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怀着孕,又是枕边人,都弄得这般战战兢兢的,想来其他人的日子更不好过。

只盼徐策的事情早点尘埃落定,不然徐离就像一张拉满的了弓,整天绷得紧紧的,谁不小心都得中他一支冷箭!累了吧?徐离在她手上拍了拍,扶她到榻上去歇着,陪着静坐了一会儿,忽然突兀的说了一句,要是别人都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

顾莲眸光一闪,莫非……,方才是自己想偏了?250、尘埃落定别人……,和自己一样体贴他的心思?是指什么?他所烦心的,无非是怎么样处置江陵王罢了。

顾莲把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渐渐成线,渐渐清晰起来,----总算明白,方才他绷着脸,端了半天的架子,就是为了引出自己的那些话吧?然后才能水到渠成的接下文,暗示自己这一番深意。

不免一阵心情复杂。

原来一个人做了皇帝以后,不论亲情、爱情、手足之情,都得统统可以靠后,都比不过皇帝的体面和尊严,比不过他的帝王之名。

本来就怀着孕,再经过这么一兜千回百转的心思,不免觉得疲倦,因而合了眼睛淡淡道:皇上放心,天下人都是你的臣子臣民,一定都会体谅你的。

莲娘。

徐离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可是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一想着叶东海在眼前晃来晃去,就烦不胜烦。

又不想提起此事,于是在旁边坐下,轻声道: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为我分忧,……只有你了。

----希望她懂,希望她明白,并且也是这样做的。

顾莲深深的看着他,如果说方才还有所猜疑的话,这下已经确定,皇帝的确意有所指,自己没有错会他的意思。

可是明白归明白了,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有什么事不能和风细雨的谈?夹枪带棒、冷言厉语是为了耍皇帝威风吗?对别人用帝王心术还罢了,不曾想,现今对自己也这样。

大约是怀孕心浮气躁,忍不住推开了他的手,皇上错了。

顿了顿,你还有江山社稷、万里山河,排着号也轮不到我!朕说了,朕只有你。

徐离微微蹙眉,说道:朕的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也只和你一起并肩携手共赏,百年之后,终归要传给你和我的孩子。

顾莲一怔,继而勾起嘴角嘲讽,现在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是不是早了些?这几年,徐离大概是皇帝做得久了,越发透着帝王的那档子属性,----他早就不是那个英姿出尘的少年将军了。

此刻对自己爱宠还在,谁知道将来……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徐离淡淡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却是笃定,朕再应你一件事,有生之年,除了你,绝不与他人再有异姓之子!顾莲心头一跳,满腔火气不免消了几分。

皇帝的后宫十分简单,薛皇后、公孙柔、曾经的瑛嫔都已故去,而管氏姐妹又一直病着,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皇帝虽然偶尔过去,但彤史上面从来没有过记录,不过看看女儿,兼之做做面上情罢了。

随便挑一个古代男人,甚至现代男人,能做到这一步都算难得。

更不用说他是皇帝,为着后宫空虚,隔三差五就有人想塞美人儿进来,还有建议大举选秀的,----自己一句口舌都没有话费,全部被他一一挡了回去。

要说皇帝心里不够爱重自己,那的确是昧良心。

可是……这份深恩,还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顾莲原本硬邦邦的心,经过这么反复揉搓,不由涌起一股子委屈,数你能耐!现如今,也学会把那些伎俩用到我身上了。

忍不住愤懑瞪他,我还怀着孕呢!徐离眼里闪过一丝歉意,朕这几天心烦。

心烦?烦什么?顾莲觉得莫名其妙,又气恼,你心烦,那也不是我招惹你的,做什么这般疑神疑鬼?我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叶东海回京了。

徐离清楚,自己若是再捂着这件事情,两个人的误会怕是就解不开了。

顾莲先是一怔,喃喃道:他……又觉得这个称谓有些亲热,改口道:安顺侯回来做什么?顿了顿,不论如何,我根本就不知情,你自己胡思乱想,怎地也要找我发脾气?还讲不讲道理?那句话,徐离还是问不出口。

静了一瞬,依旧选择避而不答,叶东海回来做什么,朕不知道。

淡淡道:不过倒是正巧抓住了曲奎,朕让他的脑袋搬了家。

顾莲微微吃惊,末了道:也罢,算是了了一桩恩怨仇恨。

但有关叶东海的事,显然不是一个好话题,接下来,因为彼此忌讳,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外头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娘娘,惠嫔娘娘求见。

这可给徐离找到好的话题了。

当即厉声道:叫她滚!顾莲见他这副样子,分明是把邪火算在了沈倾华头上。

他说得不错,他对别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决绝无情,----自己跟他有龃龉,好歹还能或嗔、或撒娇的对证,把彼此的芥蒂抹平,别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不能忘了,他本身其实一个很无情的人。

----更何况做了皇帝。

顾莲不无自嘲,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总不能不叫人家做好本职工作吧?把情爱放在江山前面的皇帝,只怕位置也做不牢靠。

这么阿Q似的自我安慰一番,感觉好了不少。

而站在殿外被拒绝,还被皇帝一顿喝斥的沈倾华,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江陵王擅自离开定州,兄长沈湛绝对脱不了干系,还有妹妹沈瑶华也……,真是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心肝脾肺都快要给吓破了。

现今又被皇帝雷霆震怒喝斥,可见有多厌恶自己。

----不禁神魂皆乱。

一夜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且惊且醒、噩梦连连,人都熬抠了一圈儿。

次日一早,沈倾华便急匆匆的赶往玉粹宫。

怕她还没起来,只在外面候着,好在顾莲今儿起的不算晚,不一会儿,就有窦妈妈出来传话,请惠嫔娘娘进去说话。

沈倾华一进门,顾不上许多便跪下,求公主救一救妾身兄长……你起来罢。

顾莲正在抿着鬓角碎发,对镜看了她一眼,可是急得迷糊了?此处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再说了,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拜我也没用。

是,都怪妾身失言。

沈倾华满腔的苦涩和惧怕,----哥哥的事只怕难以善终,而江陵王若是获罪而死,妹妹没准也要跟着被清算!就算侥幸不死,江陵王的侧妃又还能再嫁给谁?可怜她今年才十八岁,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孤独终老罢了。

----竟然比自己还命苦。

一想到此,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掉下来。

窦妈妈看得不乐意了,皱眉道:惠嫔娘娘便是有心事,好歹顾及一下瑛嫔娘娘的身孕,这么一大早的……,哭天喊地的是存心叫人难受么?便是瑛嫔娘娘好性儿,肚里孩子还有三分脾气呢。

一席话说得沈倾华脸色苍白,赶忙拭了泪。

你别哭了。

顾莲开口道:等下再给太后和姝儿见着,她们谁不烦?可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

又道:你什么都别说了,也别哭,先过去给母后请安罢。

是。

沈倾华强忍了情绪,见她起身,问道:你也去?嗯。

顾莲有孕,眼下又近年关天气寒冷,原本太后是许了不用早上过去的,不过今儿是非去不可,还替那个天魔星担着一兜子事儿呢!虽然不痛快,到底不会在大事上面跟他怄气,要撒娇卖痴,也得挑个适当的时候不是?况且徐策的事若是处理不好,对自己亦是麻烦。

见沈倾华乱了分寸,毫无素日冷静,不想再添别的乱子出来,免得不慎坏了徐离的大事,因而提醒道:眼下母后正在为江陵王的事担心,别的都暂且往后靠,但只要江陵王没有大罪,那么你的兄长获罪亦是有限。

加重语气,可明白?沈倾华心思明敏,把她的话在肚子里嚼了嚼,转瞬便明白过来。

只是听她口中说起江陵王时,十分疏离,倒是觉得稍稍怪异,----不过转念一想,她和皇帝有了苟且之事,只怕为江陵王不喜,所以反过来,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哥哥吧。

但不论如何,总归还是有几分手足情分的。

想来今儿过去给太后请安,就是去给江陵王谋划的,正如她所说,只要江陵王的没有大罪,那么兄长也就能够喘一口气了。

因而满心期盼和希望,上前扶她出门,辛苦瑛嫔你了。

如今这位已经不是公主,乱叫不得。

可是论位分大家又是一样,尊不上娘娘,以前自己喊过几次姐姐,但她似乎十分厌恶,便只能以位分来称呼了。

想来也是,后宫嫔妃哪里配跟公主做姐妹了?那一位跋扈难缠的乐宁长公主,才是人家嫡亲的姐妹呢。

不过乐宁长公主虽然麻烦,到底一样是江陵王的亲妹子,人也清白,----想来如同自己担心哥哥一样,比起这位,肯定更加不希望江陵王出事。

可惜……,自己跟她说不上话。

沈倾华一番胡思乱想,和顾莲坐着肩舆一前一后到了懿慈宫,邓襄嫔正在大门口转悠着,像是来早了,又不敢独自一人进去领晦气。

见了她们,赶紧迎了上来,瑛嫔、惠嫔。

此时天刚亮没多久,诸如麒麟、大公主、玲珑姐妹这些小孩子,都还在睡觉,平日都是日头升上来才过来,眼下太后心烦意乱,今儿就不用过来凑热闹了。

顾莲打头,三个人一起入了内殿。

皇太后为儿子的生死担心悬挂,看谁都不顺眼,扭头见她,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一股子怨气,冷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又来做什么?见她都挨骂了,沈倾华和邓襄嫔越发低了头。

顾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果然儿子才是自己亲生的,媳妇都是外姓人。

不过也怨不得皇太后,换做要是自己再生一个儿子,麒麟要杀了他,只怕心里也是乱得一巢麻似的,哪里还会有个理智?好歹徐姝还冷静一点,打岔问道:姐姐可是有话要说?她叫姐姐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除了外人前,私下还是这般称呼,若是无事,早些回去歇着便是。

已经够乱的了。

若是因为和母亲怄气,再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岂不是乱上添乱?只怕倒时候,又给二哥多添上一出罪名,反倒更麻烦了。

顾莲略作欠身,出门前,认真的看了徐姝一眼。

******姐姐可是想到了好法子?没多会儿,徐姝便找了借口溜了过来。

我哪有什么法子。

顾莲声音平常,伸手替她掸了掸发丝上面的雪花,不过既然你过来了,好歹坐下喝一杯热茶,暖和暖和再走。

徐姝先是微微着恼,眼下这十万火急的关口上,她不说跟着着急,还这般悠闲的叫自己来喝茶?继而见对方面色平静,心头一动,倒是自己急糊涂了,她何尝是那等不分轻重的人?只怕,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吧。

昨儿我便说了。

顾莲一面细细的斟茶,一面说道:我能力有限,有些大事上头实在是说不上话。

将那透明的淡红茶水递了过去,但我想,说破了天也都是一家子骨肉,从前如何相待,现今依旧怎么对待便是了。

这话太过委婉,徐姝一时理解不过来。

两位兄长是至亲骨肉手足不假,但现在他们分了君臣,哪里还讲骨肉亲情?三哥心中若是念着手足之情,又怎么会这般狠心狠意?竟然连自己和母后都不愿意见,连求个情的机会都不给!喝茶罢。

顾莲微微一笑,细声道:兄长们之间的龃龉,哪里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可以插手?要管教他们,也轮不到做妹妹的啊。

徐姝着恼道:你以为我愿意管啊?现如今,母后的话三哥也不听了。

顾莲却道:姝儿你这么说,岂不是给三哥扣了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母后的话,三哥自然是什么都听的。

言毕,一阵抿嘴沉默。

徐姝的心智,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天真莽撞要深得多,----做妹妹的别管,谁来管?大不孝……,三哥都听……,她渐渐地悟了过来。

上前握住了顾莲的手,姐姐,多谢你。

姝儿!顾莲当即摇了摇头,一脸苦色,千万别给我戴高帽子。

她道:今儿你过来喝了一碗茶,咱们只说了一会儿闲话。

徐姝的心思转了转,手上一紧,姐姐你放心,若有岔子都是我胡闹出来的,总之不与你相干。

以对方的立场,以二哥对她的厌恶之心,的确是不便掺和进来,----只是不知道,这些是她自己想出来帮忙的呢?还是,皇帝哥哥的授意?不过,那都是次要的,此刻更是没有功夫去细细分辨。

----先保住二哥的性命要紧。

出了玉粹宫,徐姝被凌冽的冷风狠狠一吹,刀刮一般的疼,碎发在她的眼前胡乱飞舞飘打,抬手抿了抿,继而上了乌漆的流云肩舆,淡淡吩咐,去御花园。

耐着性子让宫人掐了几株红梅,方才折回了懿慈宫。

大雪天,公主又去哪儿了?洪妈妈见她披风上面尽是雪花,嗔怨了一句,忽地瞥见后面的小宫女抱着红梅,不由叹气,这会子,太后娘娘哪有心情赏梅?徐姝淡淡道:我知道,随便插起来罢。

进了屋,只见母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虽然皱纹没有变多,白发没有增添,但她眼中那种颓败的气息,叫人看着心疼。

去哪儿了?皇太后问了一句,声音无力。

母后你也真是的。

徐姝假意嗔怪,姐姐挺着大肚子过来看你,原是好意,咱们都想不出办法来,又怎能怪她?你却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所以我过去瞧了瞧。

瞎编好了借口,说得像模像样的,还好她素来没什么性子,只说母后你在气头之上,平日不是这样,倒叫我劝你好生保重身体。

皇太后这会儿为儿子愁断了肠,哪里管得了顾莲的情绪?只是问道:她还是不肯去皇上跟前说话吗?说了。

徐姝扯谎道:可是一样,三哥一句话都不听的。

皇太后目光闪烁,怀疑道:谁知道她说没说?随口敷衍你也未可知。

徐姝心中不免一哂,这便是自己不愿意嫁人的原因,总而言之,媳妇怎么样都是难做的,好不好都是你的错便是了。

眼下她心里有了底儿,自然不像母亲那般着急上火。

倒有功夫先把顾莲给摘了出去,然后才道:母后你别急,我想着,但凡三哥是一个气性大的,又怎么让二哥安稳了这么些年?便是昨儿事情闹了出来,二哥不也好好的在江陵王府吗?你别急,咱们再慢慢的想一想法子。

皇太后一心盼着救下二儿子,自然愿意听好话,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三郎从小就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他一直都很仰慕两位哥哥的,怎么会做那种狠心的事?都怪我们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吓着,一时想偏了。

是啊。

徐姝挽了母亲的胳膊,说道:方才我去御花园折红梅,倒是想起一件小时候的旧事来。

怕母亲不耐烦听,尽量言简意赅,那时候三哥年纪也不大,领了我和姐姐,说是要去给母后你摘红梅回来。

为了树梢一支好看的,爬了上去,结果反倒不小心摔断了腿,连过年都在床上躺着。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儿子孝顺,皇太后自然也喜欢,只不过此刻还真没多少耐心听这些,摇了摇头,他大了,做了皇帝,哀家是管不了他了。

母后这么说,可就让三哥冤屈死了。

徐姝接着道:三哥便是做了皇帝,可有哪一日是无故不来请安的?可有哪一样不是先紧着母后吃用的?平时母后有什么想头,可有哪一桩是不依的?她道:我看三哥是一个至纯至孝的人。

把皇太后说得一怔一怔的,叹气道:我那是气话,你分辨这一堆做什么?母后且听我说完。

徐姝接着道:反倒是二哥,这么些年在定州没有对母亲尽孝不说,一年里也难得有封书信回来,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

姝儿,你可不是疯魔了吧?我没疯!徐姝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切入正题,不管二哥是好是歹,他都是母亲你的嫡亲儿子,可是他不义不孝,早已不配再做江陵王!母后,三哥顾念手足情分不知如何处置,你可不能心软呐。

皇帝不论以什么罪名处置兄长,不论这个兄长有多不堪,到底失了手足之情,为天下臣工百姓所诟病,同时也少不了各种风言风语。

假如是太后责罚儿子,只需抬出不孝这一条便足够了。

----谁也说不得什么。

而一个失去孝道的人,品格都有了问题,还有何脸面再谈江山大业?!还有什么资本再扯旗高呼?这座大山压下,便就永世不得翻身。

至少……,对于没有任何兵权的二哥来说,是如此。

----也断了其他有心人的春秋大梦!徐姝看着母亲的目光,先是震惊,继而了悟,再接着是深深无奈,----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悲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天下午,皇太后便召见了江陵王进宫。

原本是劝诫江陵王不该随便离开属地,哪知道他不仅不听,还出言顶撞母亲,说她偏心做了皇帝的小儿子,眼里只认得富贵权势,全不念亲情。

把太后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便下懿旨废黜江陵王的王爵,贬为庶人,命其常年驻守尚未完工的太后陵思过,以忏悔自己不孝忤逆的罪行。

----尘埃落定。

顾莲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提起了另外一块。

当她摸着肚子,看着旁边乐呵呵玩耍的麒麟时,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这一胎也是儿子,将来的他们……,也会走到这一步吗?而自己,也会和皇太后一样煎熬伤心吗?结局会不会比这个更糟糕?皇太后至少还过了几十年清净日子,自己却从这一刻开始,就要一直悬心,而且很大可能要悬心一辈子。

继而又是自嘲一笑,----这层担忧,现在还轮不到自己呢。

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才是眼下应该担心的,除了期望徐离心意不变以外,自己也要提早未雨绸缪。

邓恭什么时候大军出征?快了。

徐离回道:后天朕亲自出城,为他和三十万大军送行助威。

顾莲算了算日子,那岂不是年都过不成了?徐离哈哈一笑,意味深刻而绵长,对于邓恭这种人来说,只要能把平蜀侯变成平蜀伯、平蜀公,过不过年又有什么要紧?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呀,妇人短见。

顾莲当即把手一甩,我是头发长见识短,往后但凡有好事别找我便是!说完也等回答,便自己转身进了暖阁。

徐离知道前几日惹恼了她,那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呢。

随即追了进去。

顾莲却上了床躺着,面朝墙,背朝外面,一副不打算交谈的态度,任凭徐离在旁边好话说了一箩筐,总是不吱声儿。

罢了。

徐离说得口干舌燥,笑道:你气性大,朕明儿再来看你。

出了门,又在花架子后头无声藏了半晌,总算逮到她翻身过来,别扭了,再扭,该折腾的孩子们不乐意了。

顾莲白了他一眼,这会儿才想起我怀着孩子呢。

太医诊过脉,说是这一胎很可能会是双生。

前几日是我撞了邪。

徐离有心赔罪,但却不愿多提叶东海这茬儿,只道:好娇娇你别恼,再说你还为朕立了大功、帮了大忙,怎么着也得好好谢谢才是,不管端茶倒水,还是穿衣服侍,只要你吩咐了,朕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罢了。

顾莲撇嘴,等你穿衣我先冻着,等你倒茶水都凉了。

又不是刚谈恋爱的小姑娘,对这些花枪的兴趣不大,只是问道:穆世骐和沈澈可安排好了?还有沈湛那边,也快该回来了吧?徐离笑道:才说你是妇人,忽地又关心这些来了。

顾莲哧的一笑,嘲讽道:用人的时候只管当汉子使,用完又嫌不够妇人,这一天三变的要求,未免也太快了些。

见他凑过来,便伸了手在他心口上戳了戳,简直跟一只小疯狗似的,逮着谁咬谁。

----他不跟自己演皇帝的时候,乐得随便践踏。

除了自己,还有谁敢在他面前说这般放肆的话?特别一些的,总是叫人难以忘怀一些;这般刻薄话都教他领教过了,以后不小心说错什么,也少几分担心。

徐离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顾莲要是吃不准他,拿捏不住他,该软的时候软,该刺头儿的时候刺头儿,----那也就不是陪了他好几年的顾莲了。

闻言只是一笑,等我去找根骨头。

徐离原本是绷着的,现在几乎是被她逗得气笑了,真是疯了你!但却无奈,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从不踏错,即便她那会儿气得不行,也能拎得清先去办正经大事,且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会儿么,自然是要把帐跟自己算一算了。

如此聪慧、美貌,又知情识趣的女人,且能襄助大业,叫自己如何不爱?便是被她打趣一回又何妨?不过是闺中情趣罢了。

总有那么一个人,像是命中注定的克星,把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安抚通泰,每一次都挠到最解痒的地方,这辈子都离开不得。

徐离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那天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那些玩笑趣话,而是情真意切说道:可是……,你不喜欢我和别的女人接近,我便不理会她们;你说我只是想占有了你,是病,我便努力的为你铺平道路,再重新给你一个正正经经的名分。

所有努力,都只是盼着你能高兴一点儿。

二哥说,我便是杀了叶东海,杀了七七和宥哥儿,你也不能奈我何?我心里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是怎么些年,我再生气、再恼火,也没有动过他们一根头发丝儿。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罢了。

我全心全意待你,当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待我。

所以……每次我一想到,你的心被叶家的人分走了一部分,就控制不住,好像自己再怎么拼命努力,都挣不过这一道坎儿。

莲娘。

他声音无奈,我……真的好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徐三:我也很委屈啊!很委屈啊!汪汪……麒麟小包子:拔拔,来,吃根骨头。

徐三:…………小小包子A【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狗,想要吃呀吃,却吃呀吃不够~~~小小包子B【和声】:噢~~哦噢噢~~~徐三:你--们--真--T--M--D--够--了!(╯‵□′)╯︵┻━┻251、出征三日之后,邓恭带着三十万大军征讨南边流民军。

出征前,叫了夫人过来交待,京城勋贵官宦人家太多,往往一点小事,也能闹出大乱子来,所以我不在家,你更要比平时小心谨慎。

想着她并非名门闺秀出身,娘家又算不得什么大户,再三叮咛,我出征以后,你带着澜哥儿在家守着门户,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了再说。

平蜀侯夫人一一应了,妾身省得,不敢去沾惹是非的。

邓恭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年轻、有些孩子气,但胜在听话老实,加上还留了老仆在家守着,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心头挂念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护国长公主让把穆世骐和沈澈带上,目的再明显不过,是给这二位公子哥儿挣军功的,还特意让人叮嘱,年轻人,就该让他们多露露脸儿,不过两位统领都是家中的娇子,还望大将军多多看护一些。

言下之意,记得给他们功劳但不要犯险。

邓恭心下明白该怎么做,琢磨的是,这位长公主果然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不是一味缠住了男人,就得意洋洋的。

以她的矜贵身份和皇帝的爱宠,大皇子麒麟,加上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还能想到培植自己的势力,可见脑子清楚。

也好,跟聪明人合作总比跟蠢人要强。

那条路看似富贵无边,真的运作起来却是凶险连连,若是长公主只会涂脂抹粉、撒娇卖痴的,岂不是叫人头疼?当年幽州之乱,就是她坐镇后宫调兵遣将平定下来的。

此女看似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实则心冷意坚、城府颇深,行事不可以寻常妇人猜度,往后相处之时更要小心一些。

想到此处,不由抬眼看了看妻子,我走之后,若是瑛嫔娘娘传你进宫,你记得要说话谨慎一些,凡事多顺着她、应承她,不可得意忘形错了规矩。

这话说得跟自己是蠢人一样!平蜀侯夫人心中不满,面上不敢露,妾身记下了。

还讪讪一笑,其实瑛嫔娘娘很好相处的,是妾身从前想偏了,侯爷也不用担心。

邓恭听得一皱眉,不过继而一想,像妻子这般天真没有城府的人,想来便是有唐突之处,但那护国长公主是有心成大事的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

倒比会一点小聪明的半罐水好。

要聪明不聪明的,一点子小心思耍的滴溜溜转,眼界却只有三尺远,不仅叫真正的聪明人瞧了好笑,更容易仗着小聪明惹是生非。

时辰一到,邓恭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候府。

先到军中整顿安排一番,提前见了穆世骐和沈澈,还好……,看起来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说话气度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的做派。

虽然瞧着十分稚嫩青涩,但是该守得规矩一点儿没错,满意的点了点头,下去等着,到时候先恭候皇上送行,然后再出城和城外大军汇合。

是。

穆世骐和沈澈齐齐告退。

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本来好好的在禁卫军呆着,虽然无聊,却也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安宁,昨儿皇帝突然一道圣旨,让一起跟着邓恭去前线打仗。

热血男儿哪个不想上沙场杀敌挣军功?况且征讨流民军,不比当初各地军阀恶战那般凶险,且有邓恭这个大将军坐镇,多少将门子弟都争着要跟着一起随征。

这道旨意,已经不知惹得多少眼红了。

正在他们两个迷惑之际,宫中突然来人,并且要求单独说话,那内侍从怀里摸出一枚金色的小物件,放在二人面前——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麒麟佩!九百麒麟卫各自有一枚精铁麒麟佩,三位统领一人一枚黄铜麒麟佩,而唯一的金质麒麟佩,——按理是属于大皇子麒麟之物,但他还是个小娃娃,因而便由护国长公主暂时保管,待他长大再予交回。

穆世骐和沈澈互相对视一眼,不言语。

护国长公主突然暴毙于端敬王妃,二人先是震惊,继而猜疑,想着她之前的那些细细交待,总怀疑其实人还没有死。

可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毫无音讯。

不免都是一阵心灰。

直到此刻,见到了这枚独一无二的金麒麟佩,那仅剩下的最后一抹希望,皆是死灰复燃起来,在彼此眼里均看到了激动之色。

沈澈甚至忍不住拿起了那金色麒麟佩,在阳光之下,细细的分辨了一番,上面的花纹、记号、暗纹皆是符合,欣喜的递给了穆世骐,没错!不会假的。

那内侍由得他二人查验了一番,方才开口,咱家有几句话传达。

并不提背后的主子是谁,只是复述道:愿二位统领爱惜自身性命,珍之、重之,莫逞一时热血,莫争一时意气,军前之事务必听从平蜀侯安排。

顿了顿,加重语气,万事皆以平安归来为重,切切牢记。

这番细致温柔的语气,确是出自护国长公主之口无疑。

还有。

那内侍补充道:六百麒麟卫跟着两位统领一起出征,回来的时候,可莫要短了太多的人数。

说完,收起那枚金质麒麟佩,咱家先回宫去了。

对于顾莲来说,重点是让穆世骐和沈澈他们,以及一部分精选出来的麒麟卫,跟着邓恭出去混点军功回来,——为得是混一个参与平南征讨战的名声,至于在战场上是杀了一颗人头,还是十颗,那都根本不是重点。

只要有了这个名声,往后提拔安置这批人就有了眉目。

当然了,出去沙场上刀光剑影的历练一下,肯定也是有好处的,——只会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之徒,再多也没有用。

然而到了穆世骐和沈澈这里,不免有些错会。

穆世骐先道:这是……到底不好提起长公主三个字,压了压,这是主上对咱们的一片关怀之情,不可辜负,须得好好听了安排才是。

又道:不然的话,此次南征哪里轮得到你我?还让咱们带了六百麒麟卫一起出征,可都是自己人呐。

沈澈没他那么多话,只是点头,我明白。

对于护国长公主的死,一直心存愧疚,有时候甚至会想,若不是因为她替姐姐分辨那几句,或许不会跟端敬王妃闹得那么僵,也就不会……这个念头,折磨了沈澈一年多时间。

现在好了,她还没有死,自己欠下的恩情就有机会还,既然她有意提拔自己和穆世骐,特意送到战场上去镀一层金,总不会违逆她的良苦用心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心下早就改了当初那份孤高自傲、宁折不屈的脾气,也学会了隐忍退让,——少杀一颗人头,少出一次风头又如何?平安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不仅是为了护国长公主的关心,也是为了沈家,为了正在待罪赶往京城的哥哥,还有那可怜的妹妹!如果自己能够平平安安挣一分军功回来,就算皇上那边震怒贬了哥哥的官职,沈家小辈也还有自己不是?沈澈满腔热血在沸腾、积蓄、等待,暗暗的握了握拳。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头却是闪过一丝疑惑,既然护国长公主没有死,那么她又藏在哪儿了呢?顾莲根本没有藏,眼下正在御花园里陪着麒麟玩耍,正巧撞上邓襄嫔和大公主,便笑着打招呼道:今儿天气晴好,你们也出来逛逛呢。

是。

邓襄嫔笑着回了,目光微闪,哦,我们去那边折点梅花。

大有回避之意。

顾莲瞧得真切,视线落在怯怯懦懦的大公主身上,心思转了转,让大公主带着麒麟一起玩儿罢。

吩咐宫人多搬一张椅子过来,看向邓襄嫔,正巧闲着,咱们在旁边看着他们玩儿,正好说说话。

邓襄嫔原是想着她怀了孕,忌讳薛氏的孩子,所以才回避,现下见她主动邀请自己留下来,虽然不明其故,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因而笑道:那好,只怕惹得絮烦了。

顾莲微笑不语。

麒麟滚了一个雪球,屁颠屁颠的捧着跑过来,方道母亲怀里,母妃,这一个我滚得最大最好了,送你玩儿。

慌得窦妈妈赶紧拿了,使不得,娘娘还怀着身子呢。

麒麟的心意被泼了一盆冷水,先是愣住,继而十分不满,发脾气道:这是我特意滚给母妃的,别人不许碰!你给我放下!麒麟。

顾莲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有话好好说。

又道:虽然你是主子,窦妈妈是奴婢,但她是母妃身边服侍的人,年纪长,你这样大吼大叫的,便是没有礼貌。

麒麟嘟噜着一张小嘴,那……,那为什么不可以?因为母妃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他们那么小一点儿,可比不得我们麒麟体格儿好,怕冷的,所以现在母妃不能玩雪球了。

麒麟点了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上去摸着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又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儿呢?顾莲笑道:明年夏天吧。

真要能跟麒麟玩儿,少不得还要两、三年去了。

但就算这个提前的时间,也不在小孩子的耐心范围之内,麒麟当即大叫,啊!还要那么久啊?一脸不满意,他们住在母妃的肚子里,又不出来玩,又不让母妃跟我玩儿,好讨厌呢。

又是胡说了。

顾莲听得好气又好笑,搂了他,你小的时候,也在……忽然发觉险些说错了话,只得改口,小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你也一样。

迅速的转移了这个话题,指了指大公主,跟你姐姐一起去玩儿吧。

麒麟便喊了一声,大皇姐。

大公主比他大了三岁,但是却很腼腆、害羞,蚊子似的应了一声,反倒往邓襄嫔的身边靠了过去,似乎不愿意去。

顾莲微笑道:去吧,你领着弟弟一起玩儿。

大公主还是犹犹豫豫的,看了养母一眼。

顾莲这才发觉,恐怕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没有邓襄嫔开口,不敢去,——邓氏那种绵里藏针的性子,自己是清楚的,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再简单不过,倒也难说她这么做是对是错,不由一阵默然。

这在邓襄嫔看来,不免以为是因为拂了对方的面子,所以着恼了,当即朝大公主说道:邓母妃让你跟麒麟去玩儿,就去吧。

你是姐姐,好生照顾着弟弟,让着他,别淘气就是了。

大公主这才走了出来。

大公主本来就比弟弟年纪大,先是没有跟上趟儿,后来又被他嫌弃,说是比不得三公主好,再接着挨了一个雪球,真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

麒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抱怨道:大皇姐你真慢!一面出了密封的亭子,一面去地上拣雪,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嗯,还是三皇姐更爽利一些。

大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小小难堪,低了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

哎呀,你越来越慢了。

麒麟回头,急得直跺脚,你怎么不玩儿?顺手将手里的一个雪球扔了过去,接着呀!他人小,力气没个准头,刚巧砸在了大公主的下巴颌上。

可是他能有多大的力气?也不至于砸疼的,顶多有一点凉凉儿的罢了,偏生不知怎地,大公主咬了咬嘴唇,转瞬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慌得麒麟围着她团团转,连声问道:我打着你了?打着你了?把头一扭,就哭着去找邓襄嫔了。

倒叫麒麟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了?顾莲瞧了瞧大公主,方才和邓襄嫔说话倒是没有留意,此刻见大公主一下巴雪花,哭哭啼啼跑了过来。

不免误会,因而朝儿子喝斥问道:是不是你淘气欺负姐姐了?我没有!麒麟大声分辨,是她自己哭了的。

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扔一个雪球跟她玩,扔歪了,她就哭了。

顾莲瞪了他一眼,扔来扔去的做什么?就不能好好玩儿?麒麟身边的宫人赶忙分辨,原是大皇子跟大公主闹着玩儿的,奴婢就在跟前,看得真真切切的,没碰着,就是沾了一点雪花。

江真娘也道:是呢,怨不得大皇子的。

麒麟的身板不禁挺的更直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顾莲情知这些宫人肯定向着麒麟,况且儿子还不到三岁,便是胡闹,也不至于真的打着大公主,怎地就哭成这样?两人站一起,大公主还要高一个头呢。

但是不想助长了麒麟的气焰,须得叫他学会谦让,加上想着男孩子皮实,小姑娘脸皮薄,不好说大公主不够大气,反倒哄她,弟弟跟你闹着玩儿的,快别哭了。

大公主倒是不会发脾气,却一直哭。

麒麟急得抓耳挠腮的,想了想,凑到跟前,做了一个猪鼻子给姐姐瞧,快看,快看!挤眉弄眼的,好不好玩儿?顾莲一怔,正要开口打断。

那边大公主瞧了,已经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

众人不免都跟着笑了。

麒麟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道:昨儿母妃生气,父皇就这样把母妃哄笑了。

四下里,突然一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赶巧邓襄嫔喝了一口茶,不免一呛,饶是捂了嘴、偏了头,仍旧狼狈的弄得一手茶水,忙不迭的掏出帕子出来擦了。

旁边更是有个小宫女憋得脸色通红,没憋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下一瞬,慌得赶忙跪下磕头,奴婢失仪!奴婢知错了!顾莲本来就够尴尬的了,再被她们这么一闹,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烧,挥了挥手,下去吧。

回头叮咛大公主,这是你弟弟说的浑话,别跟人乱说。

不只是提醒她,也是提醒跟前听见笑话的宫人。

要是叫宫中上下编排徐离的笑话,只怕他一张脸能黑成锅底。

偏生麒麟是个好奇宝宝,还在问道:母妃,你今天怎么不笑了?昨天父皇也是这么做的,我没做错啊……好了。

顾莲赶忙打断他,话篓子!一面哄了他几句,一面借口天凉,便和邓襄嫔辞别,领着麒麟回了玉粹宫。

对外只说瑛嫔盼男胎心切,所以常叫大皇子过来玩耍,因而偶尔安置在懿慈宫,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安置在玉粹宫里面,这样**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

晚间见了徐离,想了想,还是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万一他后头听说了,也有个准备,不至于脸上挂不住,然后道:都怪麒麟那个多嘴多舌的,什么都说。

怕他尴尬,又道:原本我也是好意,想着锦绣的性子有些懦懦弱弱的,多和兄弟姐妹亲近一些,也开朗一些。

徐离没有问儿子说话的细节,只是一怔,你还想着锦绣。

顿了顿,朕倒没有怎么管过她。

对于徐离来说,不过是某次跟薛氏**,她就大了肚子,然后生了一个这般懦弱胆怯的女儿,一年里也说不上几句话。

要说感情,那还真的没有几分,不过念着她是自己的骨血,按着规矩安置罢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徐离就更难理解,顾莲对七七和宥哥儿的牵肠挂肚,——毕竟男人和女人不同,男子不用怀胎十月,不用经历生产之苦,对儿女的感情天生就十分淡薄,特别是拥有众多女人的皇帝,更是如此。

况且女儿么,又不是儿子,更何况还是厌恶之人生的女儿——反倒觉得顾莲心肠软,爱怜悯人。

顾莲并没有徐离想得那么博爱,加上薛氏的缘故,对锦绣肯定谈不上喜欢,但毕竟稚子无辜,小姑娘现下这样也是可怜。

另外人的性子若是太过孤僻,行为也会跟着失去偏颇,自己可不想养一个怪胎在宫里。

皇上忙得是家国大事,哪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眼下才得三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并无任何不便,习惯性的替皇帝脱了外袍,不着痕迹替他开脱,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后宫嫔妃的职责。

继而转移话题,邓恭他们走了吧。

嗯。

徐离点了点头。

顾莲顺口说了一句,愿大军早日凯旋而归。

三十万大军他还不能打个胜仗,也不用回来见朕了。

徐离嗤笑了一句,继而出去找到麒麟,摒退了江真娘,单独问道:听说昨儿,你在锦绣面前做小猪鼻子了?是啊。

麒麟回道:我想哄大皇姐高兴的,她倒是笑了,可是母妃没笑。

徐离的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笑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压低声音,那是父皇哄母妃高兴的秘密法子,要是被人学了去,就不新鲜了。

你看,所以你母妃都不觉得好笑了。

麒麟听了信以为真,连忙保证,好的,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徐离又道:别的也不许说。

麒麟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不说,不说,都不说的。

还伸出手指头,跟父亲拉勾勾保证,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徐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夸道:麒麟最听话了。

一回头,看见顾莲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离让江真娘等人看着麒麟,自己回了寝阁。

顾莲摸着肚子笑道:对着还不到三岁的儿子,倒也好意思用上那些经天纬地、治国安邦的才能,皇上真是厉害呢。

徐离哼哼道:你还好意思说?昨天分明是你捉弄我,弄出那样的丑态,刚巧被麒麟撞见,怎地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我哄你开心的法子?顾莲笑得更开心了,可见儿子都向着娘。

252、铺路徐离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一时出神。

她一向都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真的开心时,还是有不同,那笑容从眼底深处透出来,眉眼弯弯之间,好似淌过了一条小小清泉。

----里面还有繁星倒影闪烁。

想到这里,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软。

自己跟她较量的时候,她亦全副武装打起精神来应付,而此刻这般放松,才会有这繁花绽放的笑容,……是自己最喜欢的。

真不该跟她怄气的,不然得错过多少这样美丽的风景。

顾莲笑声停住,打量他,我脸上长花儿了?可不。

徐离一笑,上前搂了她,让我来摘一朵。

他说着,却只往那柔软润泽的唇瓣间采撷,品尝了一会儿,果然又香又甜。

顾莲微微窘然,没脸没皮。

徐离觉得这会儿气氛很好,手上便忍不住动作起来,又怕手凉冰住了她,先放到自己的腋窝捂了一下,呵了两口气,方才去解她的衣服,嘴里道:你养的儿子惹朕生气了,你得替他赔个不是。

我养的儿子?哼哼。

顾莲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心思一动,再说也明知他想做点什么,于是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今儿本宫就翻你的牌子罢。

把徐离听得怔住,张了嘴,今儿?故意沉了脸,你还想翻谁的牌子?顾莲一脸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模样,挑了他的下巴,明儿翻皇上的,后天再翻麒麟他爹的。

吃吃一笑,怎地,小哥儿你还吃醋了不成?徐离就*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常说些意想不到的闺阁情话,捉了她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暧昧笑道:娘娘,你这是打算夜夜春宵呢。

顾莲笑道:那又怎地?架不住我身板儿好呀。

瞧瞧你这厚脸皮!徐离实在是撑不住了,大笑起来,真真什么都敢说。

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咦,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顾莲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动,佯怒道:你脸皮薄,那还不快下去?徐离的兴致早被挑逗起来,哪里还有功夫跟她耍嘴皮子?任她浅嗔薄怒,自己只管去解她的衣服,把脸埋在那柔软酥胸上面,隔着薄薄的肚兜,一面在那娇软的凸起上面轻轻啃噬,一面用手不断揉搓。

母妃……麒麟不知何故冲了进来,见状大叫,哎呀!不说回避,反倒跑得更快冲了上去,推开父亲,母妃是我的!一个熊抱,紧紧的把母亲给搂住了。

顾莲闹了一个大红脸,不好说年幼的儿子莽撞,只是嗔怪徐离,你胡闹也不记得去关门。

飞快的整理了衣服,看向麒麟,有什么事?麒麟不答,反而一本正经问道:母妃,父皇怎么胡闹了?是不是不听你的话了?顾莲哧的一笑,可不,你父皇一点都不听话。

麒麟不免露出一脸骄傲,麒麟听话。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把徐离撂在旁边,他脸上神色十分丰富,好歹最后忍耐了下来,朝外喊道:来人!时辰不早了,赶紧带麒麟下去歇息。

江真娘尴尬万分、诚惶诚恐进来,方才一不留神,小祖宗就突然溜了进去,听皇帝的口气,便知道是撞破了他的好事。

再听徐离微沉的语气,吓得不轻,忙不迭的抱了麒麟,咱们去早点歇着。

麒麟在乳母怀里,还不忘回头交待,父皇,你不要再惹母妃生气了。

江真娘抱着他跑得更快了。

徐离起身去关了门,回来见顾莲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又气又恼又*,倒比方才更加急迫粗鲁了一些,麻溜儿的剥了她的衣服,自己也褪得干干净净的。

一掀被子,像条鱼儿般钻了进去,低声威胁,你还笑,等下有你好看的!顾莲伸手捉了他的要害,哼唧道:还敢吓唬我?她本来就不是古代人,心情放松的时候,总会不自禁带出现代人的做派,原是想威胁一下徐离的,可是手上那玩意儿却越来越硬,越来越大,越来越烫,到最后倒像是握了一个烫手山芋。

想松手,不免失了气势,继续握着,又觉得好不尴尬。

正在迟疑之间,徐离的身体已经压了下来。

他笑,娘娘今儿的兴致果然很好。

顾莲听着他话里面的意味深长,啐了一口,松了手,微微别开脸,罢了,我的脸皮总是没你厚的,谁让你是皇上呢?叫天下人都自愧不如……还在胡说八道。

徐离滑了下去,猫着腰跪在她的身上,继续刚才被儿子打断的动作,亲吮砸弄了一会儿,忽地道:娘娘,有点不对劲呢。

顾莲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娇声嗔道:什么……,不对劲?徐离抬起头来,在半明半暗的被子里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眼角眉梢都是笑,语气却是一本正经,适才发现娘娘胸前长了两个小疙瘩,且有越长越大之势,别是水肿了吧?待我替娘娘揉搓一番,一定能够止血化瘀。

顾莲一脸窘迫,啐道:什么混账话?下流!这副样子,哪里是平时那个板着脸的冷面皇帝?简直是一个登徒浪荡子。

徐离忙着去帮她解决病症,折腾了半晌,倒弄得顾莲更加痛苦不堪,忍不住清浅呻*吟,一时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也微微的颤了几下。

娘娘。

登徒浪荡子又抬起头来,一脸认真,这会儿感觉好一些没有?顾莲本是羞臊的,可是自己越羞某人就越得意,忍不住强撑,拿出现代彪悍妹纸的做派来,狠狠啐道:呸!一点都不好,明儿可不翻你的牌子了。

可是要论下流,女人天生不是男人的对手。

徐离咬牙笑道:好的还在后头呢。

伸手往那欣长的双腿间摸了摸,惊讶道:娘娘大事不妙,这上面还没治好,下面又流脓化水了。

凑近了,声音挑逗,我这里有一根专治疑难杂症的祖传药杵,来来去去那么几下包管都治好了。

顾莲只能自叹不是对手,举白旗投降,扯了被子蒙了头,不再去看那张笑得直流坏水的俊脸,伸手在被窝里拧他,嗔道:有完没完?摸了摸自己腹部,不许说了!再让肚子里孩儿们听见了。

徐离在黑暗里笑嘻嘻道:听见了,才知道爹娘恩*呢。

放屁!你不斯文,怎地说起粗话来?你斯文?不要脸,下流!下流,不要脸……哈,你这是说绕口令呢?徐离乐不可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挺身探进了她的身体里面,一阵温暖的包裹,呼……喘了口气,开始抽动起祖传药杵来,弄得顾莲又难受起来,断断续续嘤咛不停。

芙蓉帐暖的绡金纱帐,跟着床上的一对人儿微微颤动不已。

----无边春*色慢慢荡漾开来。

过了片刻,顾莲治得怎样不清楚,徐离的药杵却是胀得难受,为求爽利,不免越抽越急、越抽越快,还抽空问道:娘娘……,我这祖传的药杵效用如何?顾莲软绵绵的捶了他一下,喘息道:不是说……,说我、我……,流脓化水?叫你、叫你……,烂在里头……徐离粗着声气儿,烂在你这里头……,我也愿意。

此刻两人情浓似蜜、如鱼得水,身体也就更为配合,更兼闺中密语助兴,彼此纠缠相嵌在一起没多久,就到了神魂俱失的那一瞬美妙。

事毕,仍旧搂在一处缓缓匀气。

今儿气氛十分好,要是依着徐离的精力和体力,稍歇一歇,自然又可以再来治一回疑难杂症,可到底顾忌着顾莲怀着孕,不敢很折腾她,只得隔几天来这么一次,这吃不饱的东西不免更香了。

徐离心情甚好,支了半幅身体低头看她,一点点拨弄她散开的青丝,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气色莹润的脸庞,身下的佳人,就好像那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的粉荷,清爽鲜妍之中带着娇嫩,叫人怦然心动。

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戏谑道:看来我的药杵不仅把娘娘的病治好了,还颇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

目光湛湛的看着她,这会儿瞧着比先前更好看了。

顾莲睨了他一眼,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又想着,这位可不是在吹嘘自个儿的黄瓜么,忍不住抿嘴轻笑,----要说他那是黄瓜只怕还不愿意,越想越乐不可支。

徐离有一种被嘲笑的直觉,神色警惕,你笑什么?不告诉你。

你说不说?不说再来一次。

好啦。

顾莲真是怕了他,吃吃笑道:就是想着,你方才可不是在吹嘘自己的黄瓜么?不害臊!怎地就是黄瓜了?徐离果然不乐意。

顾莲哧的一笑,金黄瓜?玉黄瓜?够不够配你的身份?越说越没个捆儿。

徐离笑斥了一句,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头计较,倒是接着一笑,总归你下面喜欢吃就行。

放……顾莲咬牙,胡说八道!两人叽叽咕咕了半晌,方才起身去收拾。

顾莲如今行动小心谨慎,便等着徐离先收拾干净,再来服侍自己,期间还忍不住调笑了一句,算你今儿服侍的好,明儿便再翻你的牌子罢。

如此一番折腾,夜深了,彼此一起挨着倦倦香甜睡去。

第二天,顾莲睡了一个懒觉,等着徐离下朝回来。

有宫人上来请示午膳,问需不需要特别添置什么菜式,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偏生徐离状若无意的样子,侧首笑问:你想不想吃黄瓜?顾莲当即瞪他,不想吃。

徐离又问:那晚上呢?顾莲没好气道:还是不想吃。

偏生这个时代黄瓜一词还没有崩坏,旁人谁也不会往歪处想,窦妈妈还一本正经插嘴,这时节没有新鲜的黄瓜,不过腌黄瓜酸酸脆脆的,娘娘害喜,少吃一点儿亦是爽口。

顾莲皱眉,我说了不吃!窦妈妈倒不知道哪儿惹着她了,想着怀孕脾气大些,也平常,只是陪笑,娘娘不想吃便罢了,别的菜也都是提前搭配过的。

徐离在旁边笑道:不吃便不吃,好好儿的发什么脾气?顾莲实在是受不了他,起身道:还早呢。

叫窦妈妈预备肩舆,我去母后那边坐一会儿,顺便把麒麟捎带回来。

徐离却跟牛皮糖似的,朕跟你一起去。

当着满殿的宫人,顾莲当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无声的啐了一下。

再者话说回来,有皇帝亲自陪着一起出去,感受自然又不一样,便是烦恼,也是甜蜜的烦恼,就连玉粹宫去懿慈宫的路,都不如往常那么远了。

徐离下朝后,已经先来过懿慈宫请安了。

此刻陪着顾莲,算是今儿第二回过来,亲自扶了她,还细细叮嘱道:当心地上的雪花,别再滑到了。

洪妈妈出来接人,见状不由一阵唏嘘。

当初沈倾华怀孕、公孙柔怀孕,甚至往前追溯,便是薛皇后怀孕的时候,皇帝也不过是去探望陪一陪,便算是关怀了。

哪能像眼前这位瑛嫔娘娘,真真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偏生她还*跟皇帝闹别扭,隔三差五的那么狠狠闹一回,他俩固然不痛快,周围人跟着亦是心惊胆颤的,弄得宫中上下都不得安宁。

可不管怎么闹,最后终归皇帝还是服了软。

比如当初西林猎场皇帝喊打喊杀的,弓弦都套上脖子了,可是这位哭了几嗓子,说了几句软荷花,就立马把皇帝的心给拢了回来,不光皇帝低了头,瞧着还比以前更加上心可意了。

这也没法,可不就是遇着命里注定的克星了吗?别人艳羡也艳羡不来。

试想换做大管贵人跟皇帝甩脸子,换做邓襄嫔跟皇帝置气,皇帝可还会这般小伏低的过来赔罪?便是生下两个公主的沈惠嫔,若是敢不给皇帝好脸色瞧,只怕也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要说起来,这一位不仅长得比别人好,而且不缺心计、手段,还跟皇帝有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倒是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不过千般心计,万般谋算,最主要还是仰仗皇帝的那份痴念罢了。

当然了,她也命好、福气大,要是这一胎再是儿子……顾莲在大殿了驻足,喊了一声,洪妈妈。

见她隐约有打量自己之意,微微有些不自在,不好询问,只道:外头凉,咱们一起进去罢。

徐离也笑了一声,洪妈妈走吧。

洪妈妈听得笑了笑,瞧着皇上今儿心情挺好。

陪着这位过来,皇帝脸上的笑容也要多几分,倒是跟着沾光了。

不过一进殿,皇太后的神色却有些冷淡。

一则因为前段两个儿子闹得自己伤心,二则因为顾莲不够主动热情帮忙,将素日的慈*淡了几分。

如今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进来,越发觉得是一对儿没良心的,因而脸色便落了几分,淡淡道:大冷天的,也不必跑来跑去的了。

顾莲是何等心思剔透的人?心下明白太后的那份不快,只做不知,上前和徐姝打了招呼,在另一边坐下,笑道:出来活动活动也好。

这会儿,倒是不便提起要接麒麟回去的话,只是问道:母后昨儿歇息的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太后不是那种性子刻薄的婆婆,加之儿子还在跟前,怎么着也不好太拂了顾莲的面子,点了点头,还好,夜里只醒了一回。

徐姝见气氛不好,凑趣道:可是想我想醒了?皇太后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麒麟先插嘴道:皇祖母一定是想我了!从榻上跑了下来,喊了一声,父皇、母妃好。

徐姝在他身后羞道:小家伙脸皮厚!皇太后到底心疼大孙子,不理会女儿的打趣,倒是替麒麟圆场,笑道:麒麟说得对,皇祖母就是想麒麟了。

----气氛方才好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到底也不如从前那样轻松有趣,顾莲和皇帝坐了一回,也没好意思说接麒麟回去吃午饭,只能先行告辞。

回了玉粹宫,进了内殿,顾莲一面脱了兜帽披风,一面道:替你背了这么大的一个黑锅,闹得母后不待见我。

带出几分嗔怪,却也无法。

要让皇太后知道之前那是皇帝的意思,不仅算计哥哥,还算计母亲,当然是万万不行的!而说清楚是自己从中调停也不行,----且不说皇太后是古代妇人,便是作为婆婆,也不会喜欢手伸这么长、本事这么大的儿媳妇,哄得她的小儿子,一起来诓得她亲手处置了二儿子!所以,这份黑是注定抹不去了。

----只能私下跟徐离抱怨几句罢了。

徐离上前含笑搂了她,让朕的好娇娇受委屈了。

顾莲可不会拿着甜言蜜语当个宝,反倒想起另外一件事,问他道:沈湛还得多久才能回京述罪?徐离估量了一下,派人传旨去定州,他再快马加鞭赶回来,总得二十来天,且得等到下个月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徐离悠悠一笑,且先看看沈家上下的反应,再处置。

继而收敛笑容,这几日你挑个精神好的时候,让惠嫔传召晋国夫人进宫。

做什么?徐离缓缓道:见一见你。

或早或晚,顾莲的身份都是要被人知道的,----嫔妃称病可以躲一辈子,皇后呢?总不能终生不见外命妇吧。

当然了,外命妇不是谁谁都能见到皇后娘娘。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勋贵权臣圈子里面的外命妇们,一家一家敲定,让她们接受护国长公主做了嫔妃的事实。

至于顾氏,大概是永远都不需要别人知道了。

******母亲。

沈倾华还是去年年末见过娘家人的了。

自从知道了护国长公主和皇帝的不*伦情,皇帝就对自己的行动忌讳莫深,不仅特意下旨,外命妇无召不得请折入宫,----便是每年的年节让母亲进宫,也是在黄梅的监视之下。

今日亦是一样。

然而今儿还有不同,才刚说了几句话,就听宫人在门外通报,瑛嫔娘娘驾到。

根本不等沈倾华应下,便有窸窸窣窣一群人进了大殿。

沈倾华与母亲解释道:瑛嫔有孕,受不得凉。

晋国夫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听说才得三个多月,是该慎重一些。

不自觉的看了看女儿的肚子,怎地公主都三岁多了,后面却再也没有动静?便是普通人家,妇人也是需要儿子傍身的,深宫皇室那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眼下不宜说这些私房话,先接驾要紧。

奇怪的是,一出去,外面的宫人就退得干干净净的。

那瑛嫔身边只跟了一个妈妈,两个宫女,正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听得脚步声方才回头,盈盈一笑,惠嫔,晋国夫人。

晋国夫人顿时全身血液凝固住了。

这、这……这不是那死了的护国长公主吗?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皇帝*慕自己的妹妹,让她诈死,然后再做了后宫嫔妃?!----简直荒唐!!滑天下之大稽!要说起沈澈骨子里的那份孤傲和清高,便是从母亲这儿遗传下来的。

对于从小熟读《女训》《女诫》,严守三从四德的晋国夫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欺世盗名、秽乱宫闱之事!心下不由惊怒交加,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言语。

253、绵里藏针顾莲笑道:晋国夫人瞧着比去年清减了些。

沈倾华不敢让她站着,让她重新坐了,方才看了母亲一眼,----为了哥哥沈湛,加上担心出征的弟弟沈澈,母亲的确是憔悴清瘦了不少。

晋国夫人却还在震惊之中回不了神。

几个眨眼过去,方才想起自己现下是身处皇宫之中,一言一行都错不得,虽然对这位瑛嫔满心厌恶鄙夷,但面上还保持礼仪微笑。

接了她的话头,淡淡道:多谢瑛嫔娘娘关怀。

原先还准备了一箩筐寒暄的话,诸如瑛嫔娘娘怀着孕,千金之体,怎敢劳动你亲自过来?应该妾身过去探望才是。

这会儿全都悉数省下了。

顾莲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亦是气氛僵硬,不如让对方有个缓冲机会,因而淡淡一笑,原是想去御花园折几支梅花摆着,顺路到此,与晋国夫人打个招呼,如今便先告辞,不打扰你们母女俩说体己话了。

晋国夫人的一千个为什么疑问,还是等她女儿说吧。

沈倾华见母亲神色疏离,怕对方着恼,赶忙亲自上前虚扶了她,一路送出殿,方才讪讪陪笑,早先……不知道瑛嫔你会过来。

意思是,没成想你会来跑来吓唬我娘。

顾莲温婉一笑,原本是我突然兴起,倒是叫晋国夫人感到意外了。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提前准备,----省得那一颗玲珑心不消停,又琢磨出些什么,再给你娘暗示点什么,要得就是现在这个效果。

也不多说,转身上了乌漆云纹肩舆。

窦妈妈在旁边跟着,灵犀和合欢一左一右随时看扶,前面是开路的内侍,后面跟着十几个宫女,一行人赫赫攘攘踏雪而去。

沈倾华折了回来,陪着母亲晋国夫人进了暖阁,影子一般的黄梅,依旧悄无声息的立在墙角,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晋国夫人特意拣了背对黄梅的座位,缓缓坐下,只是说一些家常闲话,听说瑛嫔娘娘的身孕有三个多月,瞧着倒是不显。

手上沾了茶水,微微动作,在桌上写下公主二字。

沈倾华看得分明,淡声道:是。

晋国夫人当然不会相信自己眼花,不过是找女儿确认罢了。

心下的情绪不免又是一番波动!难怪女儿后面一直没有怀孕,怕是……如今皇帝的心,都在这位容色倾城的公主妹妹身上罢?想了想,又问:瞧着瑛嫔娘待你挺亲近的,想来你们平日亦是交好,却不知是从几时起的呢?这一次并没有写字,但是沈倾华明白母亲在问什么,心下算了算,只怕自己还没有进宫的时候,皇帝就和妹妹有了瓜葛。

因而回道:很早以前,一开始就相处挺亲近的。

晋国夫人的脸色再白了几分,-----居然是早就有了苟且之事?!心中万千思绪,回想起护国长公主和安顺侯的姻缘,先是直接订亲,然后不到三、五日便嫁了人,然后成亲不过半月功夫,皇帝便心急火燎从前线赶了回来!是皇太后发现了儿子和女儿的秽乱,所以才急着嫁女儿的吧?结果呢,没多久就闹出安顺侯逛青楼、包粉头的事,----当时就觉得十分怪异,现在想想,那安顺侯又脑子坏掉了,怎么会放着天仙儿似的长公主不爱,反倒在新婚之际去青楼鬼混?就算是一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也得看看娶的是谁吧。

不用说,必定是皇帝强拆妹妹姻缘的手段了。

难怪……难怪一直隔绝嫔妃和家人单独相处,原来如此!不免朝女儿投去埋怨的目光,这么些年了,怎地就不知道先投点消息出来?再想起她今儿见了瑛嫔那恭顺的样子,怕是早就被这一对……给吓怕了。

将难听的话打住,免得污秽了自己的脑子。

晋国夫人心下知道,自己在女儿这里是问不出详尽的了,那个宫女还在后头,再多说瑛嫔该让她起疑了。

况且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一些苟且下流之事罢了。

等等……!那瑛嫔怀孕,自然、自然……是皇帝的种了?!晋国夫人有如被惊雷劈中了一般,再次震了一回!沈倾华见母亲沉默了许久,目光却忽暗忽明,怕她震惊之下做出什么失常之举,急忙提醒道:娘,瑛嫔是一个十分好脾气的人。

加重语气,先前听说二哥待罪,还应了帮我努力周旋,又听说五弟去了前线,还特意问了好些呢。

晋国夫人闻言大怒,----那个败坏皇室清白的长公主,居然用沈家的两个儿子来威胁自己女儿!她自己不干不净的,怕人非议,反倒要挟别人?怎么会……有这样不顾廉耻、心思毒辣的女子!可是,她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自己惹不起,沈家同样惹不起。

晋国夫人将自己的愤怒缓缓压下,一点点冷静,心下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沈家可以随便抗衡的。

继而又想到,那瑛嫔决计不是顺路过来的,是……选在二儿子待罪的关口,要沈家低头,接受了这门污秽的事吧。

甚至,还把小儿子沈澈派去了前线!----用心歹毒!!母亲……沈倾华喊了一声,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缓和气氛,便叫了人进来吩咐,去带两位公主过来,见过外祖母。

二公主和三公主是双生姐妹花,原本长得一模一样,这半年渐渐有些分别,二公主玲姐儿清清瘦瘦,三公主珑姐儿嘴馋贪吃,身量更高一点儿,体态更圆润一圈儿。

两人才得三、四岁的年纪,不过小姑娘懂事早,嘴也伶俐,齐齐喊了一声,外祖母好。

然后一左一右,双双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

晋国夫人从怀里摸了两个荷包,笑眯眯道:春天里做好的,刚巧今儿得空进宫见着两位公主。

一个外孙女塞了一个,拿着玩儿罢。

二公主礼貌笑道:多谢外祖母。

三公主也是道了一声谢,还将腰间的一个葡萄荷包摘了下来,递给外祖母看,这个是不是很别致?麒麟有一个西瓜的,我问他了,说是邓母妃做的,然后我去找邓母妃了,她就给我做了一个葡萄的。

晋国夫人脸色一僵,勉力微笑,挺好看的。

听说瑛嫔盼着生儿子,时常领了麒麟过去玩儿,----说不定是见不得前头的宫女之子,等自己生了,想要做点手脚也未可知。

心头又是一跳,宫女……,那被追封贞嫔娘娘的夏氏,生产没多久就血崩死了,根本没有人见过她!难道是……晋国夫人的脸白得不能再白,僵得不能再僵。

旁边的三公主还在叽叽喳喳说话,与姐姐说道:邓母妃说你喜欢花儿,给你做一个桃花朵儿样子,过两天就能得了。

二公主那原本微微不平衡的心,总算放正过来,只做大方懂事不着急的样子,点了点头,嗯,改天得了,我再去谢过邓母妃。

三公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放晴,没有下雪,便撒娇央求道:母妃,送我和姐姐去皇祖母那边吧。

嘟着小嘴,邓母妃让人给麒麟做了一辆小轮车,可好玩了。

二公主抿嘴一笑,麒麟刚得新鲜的很,不给你玩儿。

不会的。

三公主分辨道:昨儿邓母妃在,说了麒麟。

掰着手指头,是说麒麟和我,还有大皇姐、二皇姐,每个人轮流玩一炷香的功夫,麒麟答应了。

又道:他平日就最怕邓母妃,不敢反悔的。

如果说晋国夫人刚才还是猜疑,这下便是基本确定,麒麟是瑛嫔所生,----否则的话,怎么会细致到言传身教这种份儿上?!不免心跳如擂。

晋国夫人还真的猜对了。

顾莲的确是为了教育麒麟,才只让人做了一辆小车,这样就机会和小伙伴一起分享东西,所以当时太后原说一个孩子再补一辆的,被她拦了。

太后听了她的解释也觉得好,便没再坚持。

----皇室不缺东西,缺得正是这一份亲情、手足之情。

等到他们将来都长大了,不管有矛盾、纷争,还是对峙起来,念及儿时相处相伴相玩的感情,总会你退我让几分。

试想皇帝若是没有和兄长一起长大,岂会手下留情?因而当晋国夫人借口送外孙女,顺便给太后请安,委婉的提及瑛嫔之际,说道:听说瑛嫔娘娘身子一向不好,适才见了,却是有些体弱不足之症。

鼓起勇气,希望太后能够及时醒悟,斩断情孽,同时免去了沈家和女儿被要挟,以妾身之见,还是让瑛嫔娘娘多加静养为好。

皇太后听她见了瑛嫔,又说起这么一番委婉的话,便心下了然,但是转而想起顾莲来,却是一番说不尽的复杂心情。

----她本人,不是不好。

人漂亮,聪慧、冷静,为人做派大方,难得的是还心存良善,----不仅是当初救了自己的女儿,便是现在,待其他几位公主亦是不错的。

当然了,或许是别人生的皇子又另当别论。

但是,从她平日和嫔妃相处的态度,以及教导麒麟的方式,还有孝敬自己,细心替女儿考虑打算,----不论哪个角度,都实在没什么可挑的。

也对,原本就是自己挑中过的小儿媳。

只可惜,却是二嫁改弦……因为二儿子的事,自己的确对她有一些不满,可也说不上深恨,当初二儿子一直心心念念要杀她,她又怎么会去皇帝跟前求情?没有落井下石便算不错了。

她聪明,自然不会那样做的。

----否则自己容不了她!太后娘娘。

晋国夫人见太后一直出神,而自己在宫中待的时间有限,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而又道:请恕妾身逾越,说几句不当说的话。

一咬牙,听闻皇上偏宠瑛嫔娘娘,这……于江山社稷,于皇上的圣君名誉,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万千话语涌在喉咙间,可是稍微多说一个字都是艰难。

晋国夫人,皇太后淡淡道:你的确是逾越了。

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不必再说了,回罢。

窦妈妈当即叫了宫人进来,送晋国夫人出去。

晋国夫人脸色颓败如灰,想不到……太后竟然糊涂至此!偏袒至此!对一双儿女的苟且之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一次犯错也罢了,竟然还让他们长年累月的秽乱宫闱!心下感到一片绝望。

要是皇太后都完全不管此事,还有谁管?闹大了,不仅皇帝雷霆震怒,就连整个皇室都是颜面扫地,谁有这个胆子去管?谁又管得了?皇太后看着晋国夫人踉踉跄跄的出去,侧首与窦妈妈道:想必她一定在想,太后这个老糊涂,怎地教出这么一双败坏风俗的儿女来。

窦妈妈不好回答,干笑一声。

这事捂得住呢,算顾氏福气大命大;捂不住,那是她自己命薄。

皇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厌倦和疲惫,轻轻嗤笑,哀家为什么要去做那恶人?让儿子恨,让孙子恨?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闹开,哀家都脱不了一个‘纵容无教’的恶名,随他们去罢。

******当真?!顾莲闻言勃然大怒,眼里闪过一丝让人望而生寒的冷光!她的性子一向属于绕指柔,平日十分温柔,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把敌人死死缠住、勒死,此刻便有了藤蔓卷动之象。

是。

灵犀回道:秋画在外面等候侍奉茶水,听得真真切切。

不怪画眉向着顾莲,便是做奴婢的也要为自身考虑,----要是晋国夫人真的说动了皇太后,动了顾莲,最后皇帝会不会迁怒皇太后不知道,毕竟是他的生母,但是底下做奴婢可就遭殃了。

要知道,凤栖宫的宫人现在还见不得光日呢。

而早先服侍真正瑛嫔的那一批钟翎宫宫人,粗使的被送去了凤栖宫,至于近前服侍的那些,一律都不知道了踪影,仿佛在人间蒸发了。

更不用说,现在的瑛嫔娘娘很可能会当上后宫之主。

因而一得消息,就慌忙让人过来玉粹宫送信。

秋画?顾莲念了一遍,哦,想起来了。

当初大公主被人挑唆,往才满月的麒麟襁褓里塞蝉丝子,有个叫鹦哥的小丫头,说了乡间用糯米球的土法子,才解决了麒麟的痛苦。

而鹦哥是粗使宫女,够不得近前回话,当时进来传话的人便是秋画。

那会儿太后还说秋画伶俐,想拨给麒麟使,自己不喜欢儿子身边的太活络,就让她依旧留在了懿慈宫,平时偶尔也多给一、两样赏赐。

----果然是金子就终会发光的。

顾莲笑了笑,不用特意去答谢秋画,惹人嫌疑,什么时候撞见,替我给她递一句话,就说‘她的心意,我已经记下了。

’灵犀应道:是。

窦妈妈急忙问道:现在要怎么办?!不用慌。

顾莲想说两句难听的泄愤之语,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微笑,这会儿时辰还不算晚,想来晋国夫人还会回去找惠嫔说话。

朝窦妈妈招了招手,等下她出宫的时候,你告诉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窦妈妈忍了笑意,继续陪在旁边说着闲话,等到小宫女来报信时,亲自出去找到了晋国夫人,客气的福了福,想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刚落,旁边引路送晋国夫人出去的宫人们,便无声迅速闪开。

晋国夫人不由心头一紧,由此可见,这位瑛嫔娘娘平日在后宫有多跋扈!就连她身边的奴才,都是这般叫人避若蛇蝎的。

而很快,蛇蝎一般的瑛嫔就要再升华一个层次了。

窦妈妈上前道:瑛嫔娘娘让奴婢递几句话。

低了头,附耳轻声,晋国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云子卿因何而死?别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梦了。

晋国夫人瞪大了一双眼睛,三魂七魄俱散!******晋国夫人的马车得得得在大街上跑过时,一个骑马的小厮,正飞快的扬着手里的马鞭拼命抽打,与沈家的马车错身而过。

那小厮一路直奔叶府而去,到了门上,急急叫人通报,就说鹤城田家来人,有急事求见二爷!不多会儿,里面有人出来,二爷让进去回话。

大东家!那小厮穿了一身素衣,手臂上还缠了一道黑纱,进去便是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我们家大奶奶……没了。

叶东海见他戴孝便知道有人去世,正在担心是叶十三死了,还是他弟弟田自明不幸亡故,听说是田大奶奶反倒松了一口气。

不然叶十三死了,自己少一个得力的大掌柜;田自明亡故,侄女叶宜便成了望门寡。

不过到底是丧事,因而心情亦是颇为沉重,加上近日曲奎被皇帝处死,一直忙着对付辜家的事,熬得颇为憔悴,一开口便有些声音沙哑,节哀,我知道了。

说着,便让叫了仆妇进去给叶宜递消息。

大东家等等。

那小厮又道:还有一件事……叶东海见他期期艾艾的,猜疑道:何事?家中主母死了,外面小厮要说真有多伤心也不至于,因而那小厮虽然面色悲戚,口齿条理都很清晰,我们家太太死得早,大东家是知道的。

大奶奶刚进门的时候,我们二爷才得五岁,所以常说,大奶奶算是他半个母亲。

叶东海心思转了转,你是说,田家老二要为长嫂守孝?是。

小厮微微尴尬,我们二爷发了愿,要为代母之责的长嫂守孝三年。

三年?!叶东海大吃一惊,侄女的亲事本来就定得晚,又因为为母守孝三年的耽搁,如今已经十九岁,再等三年,岂不是都二十二了?虽然对方是一片对长嫂尽孝之举,但这也……然而人家都已经发了愿,什么商议,守孝一年估计亦是不行。

那小厮讪讪道:大东家,我们家二爷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拧脾气,凡事您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计较。

叶东海一时间沉默不语。

原本叶宜的婚期在十一月底,打算等送她出了嫁,自己就带着一双儿女回长清过年的,现在看来须得早点回去了。

不过既然到了京城,离鹤城不远,那就先去吊祭一番再回去吧。

只是这话要如何跟侄女说呢?没想到,叶宜却是异常的豁达通明,说道:这原是他的一片孝心,比之为母亲守孝更为难得,是极好的品格。

反倒劝叔叔,况且只是拖延婚期,又不是悔婚,晚几年嫁人也没什么,我还想多陪着叔叔和七七、宥哥儿呢。

还有一层心思没有说。

自己是要嫁去田家做媳妇的,不说巴巴的赶着嫁人太难看,单说还没进门,就为了自己不尊敬长嫂,----同时得罪了大伯和丈夫,往后如何立足?即便是下嫁,可终归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而且嫁人再好,哪得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自在?平心而论,自己的确是更愿意多留在叶家一段日子的。

反正自己嫁过去也不是长媳,上头大嫂已经留下了一个哥儿,不着急生孩子,再拖延三年也不是多难以接受的事。

叶东海不好强压了田家,也明白侄女是去给人做媳妇的,见她都如此说了,自然要假装欢喜她留下来的样子。

因而反倒不多提了,只道:你能这样想很好,田家也知道你的贤惠,明儿咱们就动身,先去鹤城拜祭一下再回长清。

叶宜点了点头,我先去换一身素净的衣服,把头上绒花摘了。

晴娘送她出门下了台阶,安慰了几句,方才折了回来,叹气道:大小姐真是可怜见的,偏生赶上了。

叶东海不欲多提此事,淡淡道:无妨,田家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是拿捏的住吧?晴娘心思飞快一闪,只是面上不去揭破,陪笑道:是啊,往好了说,反倒能留大小姐在家多住几年呢。

说到这个,叶东海不免一笑,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仿佛听谁提了一句,说是今年都二十了?改明儿让三娘她们帮你留意留意,总不好一辈子做个丫头罢。

我乐意。

晴娘有点赌气,继而发觉自己语气不妥,----他脾气再好也是主子,不能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因而补道:二爷不知道,奴婢以前是嫁过人的,觉得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的。

叶东海因为侄女的事,不免感慨多些,这我听说了。

顿了顿,可你还年轻,就算嫁过人也是可以再嫁的,怎么能一辈子孤独终老?二爷别说我了。

晴娘微微红了脸,抬杠道:你自己就是那丈八的灯台,只照见别人,却照不见自己。

我?叶东海一怔,继而神色黯淡,……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晴娘反问。

叶东海本没打算跟一个丫头多说心事,不知怎地,这会儿被勾起了情绪,淡淡回了一句,我一直忘不了以前的妻子,不想再娶。

晴娘其实是知道一些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多问了一句,那……你是忘不了元配的那位二奶奶呢?还是忘不了护国长公主?叶东海一阵苦涩,都忘不了。

啊?!晴娘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张大了嘴,半晌都合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叶二:尼玛,这台词坑爹啊!254、捆绑叶东海猛地发觉自己失言!晴娘不比平常丫头,据说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便是她有苦衷,不得已自卖自身为奴,到底骨子里和丫头们不一样。

当得起行事大方、知书达理的赞语,说话叫人放松。

加上她是七七和宥哥儿的女先生,平时相处的亲近,方才一时感慨,居然把不该说的给说了出来,——只是再去遮掩,反倒越发露了痕迹惹人生疑。

这些念头在叶东海心里飞快一转,那边晴娘的惊讶还挂在脸上,便自然而然的哈哈一笑,我那是逗你玩儿的,还当真呢?晴娘觉得他平时寡言少语,今日先是问起自己的姻缘,继而又开玩笑取乐,反倒微微不好意思,只怕未必罢。

故意反着说话,指不定二爷前头的喜欢,后头也爱,两个都丢不开手。

听说后头还续娶了顾氏的丫头——黄氏,却是从不听他提及。

叶东海笑了笑,随你说罢。

旋即起身,我去书房一趟。

一腔心事,好似投了石子的湖水一般,微微荡漾不定,实在是很想独自静一静。

晴娘看着他那略带寂寞的背影,不免又起怀疑。

当年驸马叶东海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护国长公主恩断义绝,这件事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人人都嘲笑他色胆包天、蠢不可及。

可是自己在叶家呆了两年多,别说见他去找粉头,就是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即便是丫头们说话,也从来没有半分轻浮浪荡之色。

一个正当盛年的年轻男子,能够做到如此洁身自好,无论如何跟好色沾不上边的。

那当初他又是发什么失心疯?护国长公主自己以前是见过的,容貌出挑、性子温柔,怎么看都不像是惹男人厌烦的人啊?新婚燕尔之际,叶东海抛下如花似玉的娇妻,还是身份贵重无比的公主,中了邪似的去青楼鬼混,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而且虽说他是玩笑话,但方才那一瞬间的伤感不似作伪,应该是真的很怀念顾氏和护国长公主……,唉,怎么如此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心里十分清楚,这事儿没法再去求证的,刚才不过是赶巧了,碰着他情绪波动的时候,以后只怕玩笑话也不会再开了——忍不住涌起一层淡淡失落。

晴姑姑!七七一溜小跑进来,拉扯她,快快,快跟我来。

晴娘诧异道:这是做什么?嘘……!七七又焦急又谨慎的样子,做了一个嘘声手势,将她一路拉倒了连廊口子下,急得团团转,宥哥儿扎着手了。

哎哟,怎么不当心?晴娘慌忙蹲身下去,拿住宥哥儿的手指头细瞧,见只是扎了一小点木刺,方才松了一口气,没事,等我把它□。

宥哥儿一双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七七方才领着弟弟一起玩儿,拣了木枝当剑比划的,结果不妨上面粗糙的很,反倒扎了弟弟。

她急着要帮忙捏出小木刺,可是到底年纪小,手上不稳,弄了两下不但弄不出来,反倒叫宥哥儿疼得更厉害了。

又怕父亲和乳母等人责备自己,只得悄悄来找晴娘。

好在晴娘细致温柔,没两下子就把小木刺给拔了出来,然后试着轻轻一摁,感觉里面还有东西吗?宥哥儿含着热一眶泪,哽咽道:没有了。

晴娘笑道:疼便哭罢,还忍着。

宥哥儿却是摇头,我不哭,不然爹会生姐姐的气的。

七七一脸不好意思,歉意道:都怪我。

不怪你。

晴娘安慰她,七七也不知道木枝上面有刺呀。

又看向宥哥儿,我们宥哥儿很懂事、很体贴,还知道替姐姐担待呢。

两边都哄过了,还是不放心,又拿起宥哥儿的手反复检查,——忽地视线一顿,停在宥哥儿的小手指关节上,恍惚间想起一个过往的片段,再和眼前情形联系,一颗心顿时咚咚乱跳起来,惊骇不已!正说着话,宋三娘和刘季媳妇领着几个小丫头过来,宋三娘抱怨道:七七,你怎地又领着宥哥儿乱跑?一眨眼又溜到这边来了。

宥哥儿赶忙垂了眼帘,把手藏在身后。

刘季媳妇上来,俯身替他掸了掸雪花,嘴里唠叨道:二少爷,大雪天的可别再乱跑了。

一叠声的问,冷不冷?想不想回屋暖和去?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有留意到晴娘的异样。

她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走,反而回了自己屋子,摸了摸胸口,一颗心还是扑通乱跳个不停,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儿一般!不由想起几年前进宫的场景,那些片段。

因为自己不想进宫,就故意在宫中宴席上跟太后唱反调,说肚子疼,以便不参加那选秀表演节目的击鼓传花。

当时气氛十分尴尬,还好护国长公主善解人意、性子好,借口说是要换衣服,陪着自己离去了。

一路上因为不敢与她比肩,落后半步。

打量她的时候,因见她从头到脚样样儿都好,唯独右手小指第一处关节有点偏,微微内折了一点儿。

当时脑海里不免掠过一句,果然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还是难免白璧微瑕了。

为什么……,宥哥儿的小手指也有这个印迹?难道、难道说,宥哥儿是护国长公主所生不成?!可是……他不是叶东海继妻黄氏所生吗?护国长公主和顾氏的丫头,两者有什么联系?实在是太古怪了。

另外以叶东海的好脾气,撇下公主去逛青楼蹊跷,和为自己生下唯一男丁的继妻和离,一样很是蹊跷。

再者听七七的口气,护国长公主对她是很不错的。

试想护国长公主和叶东海成亲半个月,又闹出什么青楼、什么粉头,什么恩断义绝的事,能有多少感情?为何会对顾氏留下的女儿特别关爱?诸多疑惑不解,在晴娘的心头不断盘旋萦绕。

******第二天,叶东海让人准备去安顺侯府一趟。

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

而这一次进京所为两件事,一是送叶宜出嫁,结果刚巧赶上田家出了丧事,自然是办不成了;另外一件,便是为了祭奠顾莲来的。

叶东海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天真,以为可以去公主陵祭奠,也只能……到安顺侯府缅怀一下亡妻了。

一杯水酒,几柱香,但愿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晴娘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他在怀念顾氏,他又说……都忘不了,一刹那,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心中生出一个惊人的猜测!都……?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吧!接下来的几天,晴娘忍不住找机会看了七七的手,奇怪的是,并无那种痕迹,这似乎又解释不通了。

直到叶家的马车驶出了京城,在去往鹤城的官道上摇摇晃晃,晴娘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梦中仍然牵挂着这档子事儿。

不对!宥哥儿和护国长公主有相似的地方,可以说明他们是母子,但七七即便没有那种印迹,却不能反过来说明他们不是母女啊——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晴娘猛地惊醒,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所以……七七是顾氏所生,宥哥儿是护国长公主所生,实际上姐弟俩却是同一个母亲!这样反推的话,所有的疑惑都能够解释了。

叶东海忘不了顾氏,也忘不了护国长公主。

所以他才会说,都忘不了。

可是顾氏为什么死而复生,会变成护国长公主?为什么二嫁,却又恩断义绝?皇宫里面有多少知情人?皇太后不可能不认识自己女儿,皇帝和乐宁长公主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姐妹,他们为什么要装聋作哑?一连串的更叫人惊骇的问题,纷纷涌了出来。

晴娘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因为碰巧既见过护国长公主,又能和宥哥儿亲密接触,不经意间见到了一桩天大的隐秘!反反复复推敲,最终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皇帝他,……强占臣妻!******娘娘,身子不舒服么?窦妈妈问道。

没事。

顾莲应了,声音却是恹恹的,甚至连神色都懒得敷衍,挥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会儿,都下去罢。

别人都安安静静下去了。

但有一个人不会,不到片刻,麒麟就唧唧呱呱的跑了进来,只管往母亲怀里拱,奶声奶气撒娇,弟弟们什么时候出来?真的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行?能不能快一点?我一个人不好玩儿。

顾莲心头一暗,麒麟其实倒是有个年纪相仿,可以一起玩的兄弟,可惜注定玩不到一起罢了。

不知怎地,昨儿忽然梦见宥哥儿在一处角落里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叶东海虽然温柔体贴、关心儿女,到底是男子,肯定不如女子细致,别是没有照顾好吧?而且现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开京城。

可是见一面的话却不能提起,不说徐离那逆鳞好不容易才顺过来,单说自己眼下怀着孕,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自己见叶家人的。

只是这些情绪,不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来。

顾莲勉力一笑,你怎么知道都是弟弟?姐姐们不好玩,她们只喜欢花儿、粉儿的。

麒麟很是不满意的样子,摸了摸母亲的肚子,太医说了可能是两个,那我要两个弟弟!要他们一起陪我玩儿。

正巧徐离下了早朝过来,听得一笑,麒麟说得好,一准儿有个弟弟等着你呢。

皇室里,双胞胎的皇子不是喜事,不然其中一个登基,另外一个岂不是可以混淆?这一胎是龙凤胎就最好了。

父皇。

在父亲那不可多得的柔情里面,麒麟牢牢占据了一部分领地,加上年纪还小,只管像小猴子一样往上爬,搂紧了,弟弟们还没出来之前,父皇陪我。

徐离笑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

父亲和儿子之间是不宜过于亲昵的,要不是徐离对顾莲爱重之心非常,对麒麟的情感非常,绝不可能出现眼前的这一幕。

可是原本温馨的场景,却叫顾莲心中涌起万千的伤感出来。

特别是看着徐离和麒麟两个笑闹,父子两个相似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居然狠心看都没看宥哥儿一眼,更是一阵难抑心酸。

麒麟性子跳脱,疯闹了一阵便出去了。

你怎么了?等儿子走了,徐离忽地发觉心上人不太对劲,走了过来,担心的往肚子上看了看,是不是孩子闹你了?不是。

顾莲闭着眼睛摇头,却不能说。

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身,感受那熟悉的身段,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方才慢慢把情感给拉回来,提醒自己……,眼下到底是什么身份。

徐离知道她情绪不对劲,见她郁郁的,倒也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安抚式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才问:娇娇有什么心事?跟朕说说。

昨儿做了一个噩梦。

哦?徐离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说,我听着呢。

不是什么好梦,不想说了。

顾莲轻声叹气,顿了顿,又道:许是被晋国夫人吓到了,总是不自觉想起子虚乌有的念头罢。

徐离眼里闪过一道凌厉,晋国夫人对你做什么了?你别急,没什么大事。

顾莲当然不能把秋画给说出来,只讲当时在永和宫的情形,略作润色,原本你说让惠嫔陪着晋国夫人过来,偏我想着,还是主动过去更加礼貌客气,便自己过去了。

然后呢?晋国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我。

顾莲低了头,神色十分落寞,倒是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只是……不肯理会我罢了。

无奈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同样的事,换一种说话顿时大相径庭。

徐离听了冷笑道:这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了!看了看顾莲微微隆起的腹部,越发恼火,不说在她看来你是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单是你有身孕,主动过去看望她已是给足体面,居然敢让你亲自登门再折回!我很害怕。

顾莲拉他在身边坐下,抱住他,只一个晋国夫人就这么难缠,又要如何面对那群外命妇?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闲气要生,不怕别人气我,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连你都慢慢絮烦了。

徐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胡说什么呢?所以,夜里做了噩梦。

顾莲含糊其词,将真实的原因给遮掩过去,依旧搂着他的腰身,这样的确让自己感到踏实一些。

对沈家的事以退为进,反叹道:既然前路困难重重,不如……就这样一辈子做个瑛嫔娘娘,倒省了许多麻烦。

徐离何曾是在困难面前退缩的人?从来都是越挫越勇、越战越狠,闻言眼中冷光一闪,然后说道:这件事是朕没有安排好,你怀孕,本来就不该操心这些琐碎事的,后面都让朕来罢。

本来以为,晋国夫人见一面就解决问题了。

毕竟沈家、沈倾华、沈湛、沈澈,这些她不可能不顾及,想着不过是在玉粹宫让顾莲打个招呼,哪里料到反倒叫她受了一回羞辱!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隔三、五日,便让沈倾华召母亲进宫一趟,还下旨让陪着去玉粹宫请安。

然真的去了,每每却是瑛嫔娘娘身子不适,请惠嫔和晋国夫人等候,将她们母女安排在偏殿,茶水点心伺候着,坐足半个时辰就发话放人走。

没多久,在京城勋贵权臣的圈子里面,便有晋国夫人听闻瑛嫔娘娘怀有龙子、圣眷隆重,为求儿子沈湛的平安,所以刻意讨好的流言传出——叫晋国夫人措手不及!沈倾华并不知道母亲在太后面前的言语,虽然对顾莲的冷漠微微奇怪,却以为她是因为母亲不好说话,所以有几分生气,加上做样子给外面看懒得接待,因而才会每每点个卯熬时间罢了。

而晋国夫人则是神魂乱散,——这个女人太厉害!随便耍点手段,就叫沈家和她摘不干净,现如今自己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再想到,她当初把儿子沈澈要过去做护卫,竟然是早就未雨绸缪!心惊胆颤之中,还担心着另外一件事。

当年和云家订亲,因为云子墨那么一闹,结果事不成,但在晋国夫人看来,也只是他们兄弟怄气而已。

自己的女儿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跟外男单独相处过,断然扯不上什么私情,所以根本就没往偏的地方想。

甚至当初还主动帮云子卿和徐姝做媒,希望让云家得一个好姻缘,感激自己这个做媒人的,修复一下两家稍有尴尬的关系。

但……窦妈妈的那句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

起先她想着,多半是护国长公主打听到了云、沈两家的旧事,所以拿来嘲讽,可是后来却隐隐担心,万一……还别有隐情呢?继而又觉得荒唐!女儿已经入宫,做了嫔妃,生了两位公主,云子卿也做了驸马,除非两个人都疯了才会有瓜葛。

云子卿会不会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却是清楚的,一向冷静、自持,绝不会做出那等傻事!但是哪怕绝不相信的事情,还是问一问,得了确认才叫人安心。

在晋国夫人连着进宫第五次上头,终于忍耐不住,照着先前秘密说话的样子,一面用茶水在上头写了驸马二字,一面问道:见你最近有些消瘦,可有心事?沈倾华顿时脸色惨白!晋国夫人当然不指望女儿真的长篇大论,甚至没有想过,女儿会真的和云子卿再有瓜葛,但眼下见她的表情,只怕……却是难讲。

因而强忍心中波动的情绪,又写了一个死字,问道:怎么回事?在母亲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告诉娘。

千言万语,沈倾华却是没有办法细说,也不想再提,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嘴里敷衍着,却脸色灰败的写了几个字,他,害了我。

晋国夫人脸色震惊,浑身更是止不住的发抖,——究竟是怎样的瓜葛不知道,但肯定是说不清了,被护国长公主握了把柄在手!她颤抖着,问道:你这样子,皇上他……知道吗?沈倾华说不出话来,轻轻点头。

你……晋国夫人只觉得自己胸腔一哽,眼前一黑,周遭景物便毫无规律的旋转起来,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却是什么都抓不住!失去神智之前,仿佛听得女儿在耳边大喊,娘……******十二月初,沈湛终于回到京城了。

自然少不了要被皇帝训斥喝骂,然后在刑部走了一趟流程,被削了官职,暂时关押大牢待罪,以等皇帝最终裁夺。

然而晋国夫人病了几天以后,又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往玉粹宫的瑛嫔娘娘跟前凑,——落在外人眼里,之前的流言不免传得更加厉害了。

没过多久,就有一件热热闹闹的喜事,彻底证明了这份流言!沈家幼子沈溪,和邓猛之女订下姻亲。

惹得京中官宦人家女眷们纷纷议论,有的说,可惜平蜀侯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不然的话,哪里会轮到镇北侯家?又有的说,反正两家都姓邓,又是堂亲,娶了谁家的姑娘都差不多,只要能和瑛嫔娘娘搭上线就行了。

果不其然,沈湛托了弟弟和邓家结亲的喜气,没隔多久,居然又复了官职,只不过降了一等,然后皇帝严旨回家闭门思过。

江陵王擅自离开属地是多大的罪?就连江陵王本人都因此被废,而沈湛……却是毫发无损,还能再顶着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因而人人皆笑,沈家做得一门好亲事。

晋国夫人这段时间根本不敢出门,每天只在屋子里长吁短叹,——那位护国长公主真是好本事,竟然用这种手段,不着痕迹将沈家牢牢的捆在一起!这下子,沈家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不仅见过瑛嫔娘娘,还和她过从甚密,还和邓家结了儿女亲家,还因此而免了儿子的大罪,——若是闹破,沈家第一个是要被口诛笔伐的!她心如死灰,有一种身为木偶被人随意操控的无力感。

******京城里的各种流言传到顾莲耳朵里,不过淡淡一笑。

别说邓恭之前的儿女死得精光,没有适龄的姑娘,便是有,自己也一样会让沈溪和邓玉儿订亲,——不这样,怎么把邓猛一起拉上船?他可是徐离收下的一员虎将,比起堂兄邓恭,还要更得皇帝信任几分。

再着说了,邓猛是清楚自己是谁的。

你在捣鼓什么?徐离观察她好几天了,涂涂画画,又神神秘秘的不让人看,但远远瞧着,不像是什么人像花卉的图案。

得了。

顾莲将再三修改的画纸抖了抖,回头笑道:毛笔不好使,倒是费了两只上好的眉黛,回头皇上可得给我补上。

这是什么?徐离看着明白,细瞧又有点不太明白。

顾莲盈盈一笑,今儿母后说了,年节上面皇上接见群臣的大宴席不提,但是过后的家宴之上,想把二哥接回来团聚一回。

拖长声调,这个么……便是我为二哥准备的见面礼。

255、反弹徐离很是意外,惊讶笑道:你还给他准备了见面礼?准备点象征性的见面礼不稀奇,那是一种礼貌,这么费尽心思的捣鼓好些日子,可就有点稀罕了。

顾莲睨了他一眼,不行啊?行。

徐离拉长了声调,搂了她,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样都行。

摸着她那明显隆起来的肚子,你还怀着身子,别太费神。

没事。

顾莲靠在他的怀里,都画完了,回头让工匠们做好就行。

到底是个什么?椅子不像椅子的。

顾莲懒得解释,做好你就知道了。

行。

徐离不是啰嗦的人,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不恨二哥吗?皇帝大人你都喊哥了,我敢恨吗?顾莲心里腹诽,嘴上却淡淡道:自然是喜欢不起来。

底下话锋一转,不过单说二哥这个人,是很出挑的,不论心思算计,还是胸中沟壑,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况且他并不是针对我,换做张莲、李莲也是一样。

徐离听她说的坦然,点了点头,也对,你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性子。

又掰了她的肩膀,那朕呢?比起二哥如何?顾莲心下好笑,连你哥哥的干醋都要吃一口么?伸手捏了他的脸,皇上么,别的好不好我不知道,至少脸皮是要比二哥厚一些的。

见他咬牙切齿恨恨模样,低头亲了一口,悠悠道:不过谁叫我这人口味特别不同,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好比先喝了一口浓浓的苦咖啡,再吃了一块糖——甜腻得化不开。

看把你嘴角伶俐的。

徐离又*又恨,想要把她搂在怀里狠狠揉搓,又顾及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于是伸手往衣服里面摸去,让朕好好的疼*你。

少来!顾莲照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抽了出来,低声嗔道:别闹,一会儿又叫麒麟看见。

瞪了他一眼,你不害臊,我还抹不开脸呢。

徐离动作不停,笑道:你少来!上次闹得不好看以后,江氏哪里还敢不打招呼再放麒麟进来?只往那白皙的脖子间亲吻,轻声道:你身子不便,朕知道。

顾莲后悔道:就不该招你的。

哈哈。

徐离大笑,搂着她到了床上躺着,倒是好一番前戏温存,亲怜蜜□、温声软语,直哄得身下的佳人软作一滩水。

末后也没敢很闹,搂着她从后面攻城掠地进去,为免折腾的叫她受不了,尽快的交了差事,主要部位那一瞬间的销魂滋味儿——只是贪恋彼此相嵌在一起的亲密无隙。

莲娘。

徐离闭着眼睛,在她身后轻声喘息,朕觉得……能有今日,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顾莲忽地心中一动——是吗?那就好。

怕就怕,从前费尽千般心血和折腾,真得到了,觉得也不过如此,甚至后悔当初浪费那么多的精力,然后弃之如敝屣。

但愿你,永远都认定这一切是值得的。

纵使心如磐石,这一瞬间亦忍不住软了几分,捉住了他的双手,一起放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柔声微笑,徐离……我心悦你。

背后忽然一阵静默。

顾莲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丝毫回应,忍不住有些羞恼交加,推开他的手,快点叫人打水来收拾,黏糊糊的。

你刚才说什么?徐离哪管身上黏不黏,支了起来,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明亮的目光带着期待,我……还想再听一遍。

顾莲扭了脸儿,好话不说二遍。

再说一遍。

不说。

再说一遍,好不好?徐离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肯罢休。

忘了。

徐离打量着她,心思一动,猛地钻进了被子里面,闷声道:不说算了。

不停的往她身上乱亲,小声嘀咕,听不到好听的,吃点好吃的也行。

你出来!顾莲在被窝里面乱踹他,见他丝毫不停,急了,你出来我就说,你不出来,这辈子都别想听了!徐离笑嘻嘻探出了头,出来了。

所谓情话,当然是感情萌动的那一刹那,说起来才悦耳。

干巴巴的将一千遍我*你,亦是嚼蜡。

顾莲伸手勾了他的脖子,搂到面前,微微抬头去亲他,这一次主动的伸出了舌尖,用最温柔、最缠绵的方式,一点点的深深吻进去。

末了松口,问道:听见了吗?徐离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何曾说过话?呆子!顾莲躺在绣紫玉兰话的锦缎枕头上,一头青丝凌乱披散,衬得脸庞宛若莲瓣,一双妙目波光潋滟,我是用心说的,你没听见,那你就是没有用心听?故作一脸委屈,娇嗔道:把人家一片心意都白费了。

徐离气恼,你也学会赖皮了!顾莲咬了嘴唇,看着他,只是吃吃的娇笑。

徐离便低头看着她的肚子,一本正经对着未来的孩子们说道:看看你们的娘,说话不算话,耍赖皮,跟那小狗狗一样。

你才是小狗呢!顾莲使劲捶了他一下,砸在那结实坚硬的肌肉上,倒是震得自己手麻,遂别过头不理他。

徐离到底是个大男人,不好意思一直纠缠个没完,喊人打了热水进来,依旧自己收拾,然后再纡尊降贵的亲手服侍心上人,倒是做得十分熟练。

等到两人重新躺好,赶紧捂了被子一起搂着暖和。

暖阁里面放了好几个炭盆熏着,顾莲怀着孕,加上消耗了一些体力,像是有些倦怠发困起来,居然很快睡了过去。

徐离却是睡不着。

本来瞌睡不大,另外还在回味她刚才的那句话,哪里睡得着?自然是听见了的,只不过还想让她再说一次,偏她别扭,做张做致的就是不肯再说——却也无可奈何。

徐离有心要下床去,又想着,丢她一个人在床上睡有些冷,只得耐着性子躺下,因为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次越发难熬。

只能白白躺着,看着粉色绣花的床顶帐子出神。

从自己在观澜阁跟她说同样的话起,到如今……,自己把她捧在手里心,捂了整整六年,才得到她这么一句回应。

不过还是勾起嘴角,笑了笑——终归得到了。

身边的佳人似乎已经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像八爪鱼一样缠了过来,徐离怕压着她的肚子,只能配合体型往后缩了缩。

心下却是好笑,平日里看着一派大方端庄的模样,睡觉却如此不老实。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怕后面没塞好,微微支起身体伸出胳膊,忽然间被人轻轻的地一带,脸贴脸抱了一个严实。

接着便有呵气如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离,我心悦你,想和你……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徐离方才知道她是在装睡,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惊喜!的确叫自己很惊喜。

仿佛有繁花满室如春的依次绽放开来,一朵接一朵,五彩斑斓、绚丽迷人,开得令人目不暇接,叫人忍不住心花怒放。

徐离的心情,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愉悦过。

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在最恰当、最合适的时机,给自己最好的,还要把一分的喜悦变作十分,变作千百分。

看着那张白如玉的脸庞,长眉入鬓、眸光清澈,仿佛秋夜星空里的两点繁星,照得人心底都明亮起来。

一扫之前的小小失落,心情好到极致,张了张嘴,片刻之后忍不住失笑起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莲哧的一笑,笨——蛋!徐离咬牙,哪里肯在气势上输给她?以霸道的方式回吻回去,缠绵、甜蜜,将彼此紧紧贴在了一起,直到喘不过气来。

然后静了一瞬,轻声道:拥有天下,拥有你,乃朕此生之幸。

顾莲斜斜看着他,娇笑道:少说这些空头没用的!好不好,总得叫人落了实惠才知道。

为了逗笑气氛,故作认真,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处不成?徐离一脸惊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势利的女人!啧啧……顾莲啐道:啧什么啧?少来!你想要什么?徐离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指在她脸庞上轻轻勾画,金的、银的,方的、扁的、圆的,只要朕有,想要什么都只管拿去。

多了。

要说撒娇卖痴,顾莲亦是不输旁人,先戳到他的心口上去,首先,这儿得归我住着。

又一把握住了他的要害,强忍住没有笑场,其次这个玩意儿得归我用一辈子,旁人不外借。

松了手,又道:别的么,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封号什么的也不能少了,现在大局未定,先封个贵妃娘娘让我威风威风罢。

她这三段话,把后宫女人想一辈子的事都说了出来——只是除了她,旁人不敢说罢了。

徐离脸上表情丰十分富,张大了嘴,半晌才总算合拢回去,哈哈大笑,你这样子,和贤良淑德是半点边儿都沾不上了。

摇了摇头,也只有你,才敢跟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顾莲假意沉了脸,怎地?不答应?哼哼道:那我之前的话也收回。

徐离笑道: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明知道她是在装样子,还是忍不住去哄她,朕都应你,好不好?娇娇,快点笑一个给朕看看。

顾莲呸了一声,你才给大爷笑一个看呢!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分外快一些。

后宫里寂寂无声的时间,就在顾莲和徐离的打情骂俏、你侬我侬之中,一点点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年根儿。

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与之前不同的。

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在家宴,已经毫无任何身份的徐策出席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两个,以及几位公主、麒麟,甚至于周围服侍的宫人们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从端敬亲王贬为庶人的皇室贵胄。

瑛嫔有孕身子不便,没有出席。

倒不为怕和徐策碰面,而是底下小一辈儿的郡主、郡王们,——年夜家宴,嫔妃不出席还说得过去,不让正经的皇室子孙参加,就有些不太好了。

但诸如大郡主、二郡主年纪大些的,懂事了还好。

其他的像三郡主才得六岁,另外几个哥儿也在十岁左右,正是看着懂事实则孩子气的年纪,要他们守着一个天大秘密,未免太过为难,且不保险。

为了这个,麒麟还在宴席上嘟嘟囔囔的,一会儿是,这个母妃*吃,快给她送一碟子过去。

一会儿又道:这个样子好别致,母妃肯定没有见过,快拣几个让母妃欢喜欢喜。

俨然一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

窦妈妈走了过来,笑道:大皇子放心,瑛嫔娘娘那边也都有的。

虽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今天是年三十,麒麟年纪又小,又得宠,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因而大人们各有心思寡言少语,诸如几位郡主、小郡王们,以及性子怯懦的大公主,亦是一直没有吭声。

倒显得麒麟一个人呱唧呱唧的。

只有徐姝偶尔凑趣,再就是三公主和他一向玩得好,性子也开朗,在一旁跟他不停搭话,两人说着说着就凑一块儿去了。

麒麟皱了皱小鼻子,悄声道:三皇姐,等下我们去看母妃吧?三公主笑眯眯道:好呀,我想吃小邓母妃做的桂花梅子。

胞姐二公主扯了扯她,小声提醒,别说吃的了。

三公主最讨厌姐姐啰嗦,管教自己,嘟嘴道:我就是喜欢吃,怎么了?姐姐你懂事,别去好了。

丢下胞姐不管,继续跟麒麟叽叽喳喳个没完。

二公主的小脸上不免挂不住,可是当着一大家子的人,又不好找母亲告状,因而气呼呼的抿了嘴,再不去看妹妹一眼。

大公主比弟弟妹妹都大几岁,加上生母早逝,懂事也更早一些,因而推了一碟子点心过去,细声道:二皇妹,你尝一尝这个。

二公主和这个异母姐姐并不亲近,不过她一向是大人嘴里的乖孩子,即便拒绝,也还是颇有礼貌,淡淡道:多谢大皇姐,我这会儿不想吃。

大公主的好意儿落在了半空,微微尴尬。

家宴上,小一辈儿们都坐在一桌。

但论年纪,二公主、三公主、麒麟是一般儿大小,大公主和徐策的女儿三郡主,又是一拨年纪,只是两人几乎没机会见面罢了。

三郡主见状便笑了,说道:大公主,我们去那边看烟花罢。

大公主对这个堂妹很是陌生,不过她性子怯懦,既不会像三公主那样直接拒绝,也不会像二公主那样婉拒。

加上刚才有点尴尬,堂妹又是有心圆场,所以还是应了,跟她一起携手离了席。

席面上,剩下大郡主和二郡主年纪都大了。

大郡主开了春就要嫁人,自然不会把几个小孩子拌嘴放在心上,只跟妹妹一笑,大公主倒是一个好性儿的。

二郡主微微勾起嘴角,意味深长道:当然了。

能不好性儿么?敢不好性儿么?虽然大公主是皇后嫡出,可惜外祖父是个谋逆反贼,舅舅是个脑子不清的祸害,当年的薛皇后更是跋扈的没个边儿。

现如今丢下她一个,爹不亲、娘不在,祖母眼里亦是看不见,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一群弟弟妹妹,她也只剩下老实本分了。

对于女孩子们的嘀嘀咕咕,在座的几个小王子们都是视若无睹。

不过徐策现在已经没有王爵,他的两个儿子倒是算不上是王子,兄弟两个都是端敬王妃所出,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不管做什么,徐启元和徐启乾都是一副兄弟同心的架势。

另外剩下一个,便是徐宪留下了的大郡王徐启政,此刻并没有封号,不过是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

他幼年时便就父母双亡,自恃是男儿,因而虽然才得十一、二岁,比两位姐姐年纪都小,却是从小立志要为姐姐们撑腰的。

因而别说是几位小姑娘拌嘴,就是两位堂弟对自己冷落,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视线,一直都挂在徐策和徐离的身上。

虽然偶尔也会想一想,如果父亲没死的话……,但这种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是认清现实。

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己父亲不在了,反倒比两个堂弟少些忌惮,小叔叔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也是希望有个臂膀罢。

当然了,前提是这个臂膀的心不能过界。

徐启政没有什么过界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和本事,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没有军功,所有一切的资源,都来自于九五之尊的小叔叔。

自己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小一辈的王爷之中脱颖而出。

现在看来,这条路应该不会很难走。

受到形势限制,两位堂弟都很难有伸展拳脚的机会,而自己……只要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办好每一个差事,就是皇帝和皇子们之下的第一人。

政哥儿。

二郡主推了推他,抿嘴笑道:从头到尾都没见你说一句话,你板着脸的这副样子,不像是我兄弟,倒跟从前爹爹训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郡主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对于两位对自己疼*有加的姐姐,徐启政一向都是好脾气的,当即笑了笑,你们的话题我插不上嘴。

看了看两位堂弟,人家那边是没打算让自己插嘴,再看了看麒麟和二公主、三公主,总不是要我去哄小孩子罢。

别理她。

大郡主替弟弟解围,反倒嗔怪妹妹,你这样子,也像是做姐姐的?开了春,你可就是十五岁了。

哎哟,我的耳朵!二郡主揉了揉耳朵,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说了,好吧。

皇太后听得这边热闹,不由笑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二郡主瞧着今儿家宴气氛不太好,有心调剂一下,因而站了起来回话,笑道:正说着姐姐开春就要嫁人,新年里的头一件大喜事呢。

大郡主不免臊红了脸,轻轻掐了妹妹一下,你疯了。

那边皇太后听了却很高兴,像是终于找着一个好话题,当即打开了话匣子,与众人笑道:这可是他们小辈里面的头一份儿,须得好好操办。

看向大郡主,哀家还给你留着几样首饰,这几日得空来挑了吧。

大郡主赶忙站了起来,回道:多谢皇祖母。

麒麟听了,忙问,三皇姐的呢?皇祖母,你可给三皇姐留了首饰?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皇太后更是乐得不行,让人牵了他过来,搂在怀里笑道:急什么?等你三皇姐出嫁的时候,少说还得有十来年功夫呢。

三公主也跑了过来,一脸认真道:那到时候,皇祖母你可不能忘了。

你这丫头。

沈倾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斥女儿,净瞎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懂,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皇太后却喜欢她的活泼讨喜,另一边搂了,连连笑道:忘不了。

二公主被弟弟和妹妹撇下,独自剩在席面上,好不孤单,再看皇祖母一边搂了一个亲热,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太后听了闻声看过去,赶忙道:玲姐儿快来,皇祖母也疼你的,大年节下的可不兴哭鼻子。

还跟众人乐呵,想是玲姐儿也担心自己的嫁妆了。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笑,气氛热闹。

徐离和徐策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饮酒不语。

虽然他俩都没什么话说,但是被小辈们这么一闹,气氛调动起来,总算是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团圆年。

等散了席,徐离亲自去送兄长出宫,说道:今儿年三十,二哥就在府里安歇一晚罢,陪一陪孩子们。

兄弟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末了,倒是想起一件事,瑛嫔给二哥做了一样礼物,已经让人送去太后陵了。

无须遮掩,以哥哥的玲珑七巧心思,肯定猜得出不出席的瑛嫔是谁。

如同顾莲不喜欢徐策一样,徐策自然也不会喜欢她,只是不至于像个妇人似的背后嘀嘀咕咕罢了。

因而即便没打算接受顾莲的礼物,面上也不会去赌气,淡淡一笑,倒是难为她有心了。

徐离停住脚步,看着兄长过去和儿女们汇合,出了宫。

正月初一,徐策便依旧回到了太后陵那边。

到了十五那天,徐离收到了南边前线邓恭传回来的一份捷报。

想来邓恭也是有心为之,好消息赶不上过年,赶上正月十五上元节也不错,因而不仅宫中格外庆贺,整个京城都是多加了一层锦绣之彩。

夹杂在这铺天盖地的热闹喜庆之中,徐策府里出了一桩小闹剧。

如今端敬王妃去了,徐策的妾室便以沈瑶华的身份最尊贵,加上他不在家,所以沈瑶华成了临时的管事之人。

不知怎地,和三郡主之间有了小小龃龉。

十五的团圆宴席上,两个人不知道为着什么拌起嘴来,一语不合,三郡主端起一碗五花十锦的热汤,兜头兜脑泼了沈瑶华一脸!消息传到宫中,顾莲听了,静默了一会儿,方道:看来三郡主性子暴烈,往后最好不要再进宫了。

心下仔细琢磨着安排,——否则她见了自己这个护国长公主,认定是自己谋害她娘,岂不是要扑上来咬一口?256、步步惊心娘娘。

灵犀进来,回禀道:襄嫔娘娘求见。

顾莲知道对方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因而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结果进来的不只是邓襄嫔,她还牵着大公主。

大公主打了招呼,小邓母妃好。

哟。

顾莲笑了,小稀客。

赶忙让人去拿果仁点心过来,又道:偏生不巧,麒麟去永和宫找珑姐儿了。

大公主穿了一身海棠花样妆花袄儿,六幅撒花大摆裙,柳眉杏目、桃腮脸儿,像足了生母薛皇后的样子,——只不过,她没有机会养成生母一样的性子。

在椅子上斯斯文文坐了,低着头,有些不安的绞着手帕。

邓襄嫔在旁边柔声道:一字不差的,都与你小邓母妃讲个清楚。

顾莲眉头一挑,却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大公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三郡主给我的。

说话的时候,仍是不自觉的害羞避人视线,细细声道:她说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无人、趾高气昂,所以让我……让我,把这痒痒粉丢到他的茶水里头。

顾莲脸色一僵,勉强笑道:还好我们锦绣懂事,不跟妹妹们一般胡闹。

邓襄嫔陪笑,可别把大公主给夸坏了。

最初抚养大公主的时候,她只是因为顾莲之命,加之为了给自己挣一分功劳,以便在后宫之中立足。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既无子女,也没有机会再生,一天天下来倒也养出几分真感情。

所以才会特意带了大公主过来说话,想着在顾莲面前讨个好儿。

这边顾莲打开了荷包,瞧见里面有了一个粗糙的小纸包,心下微微一动,转手递给了窦妈妈,去找一个妥当的太医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

依旧和邓襄嫔、大公主说笑,不动声色。

邓襄嫔惯会的八面玲珑能凑趣,很快找了话题,说起荷包,上次瑛嫔你给大公主做的这个……在大公主腰间,拎出一朵牡丹花样的荷包,甚是别致,把她喜欢的什么似的,成日间的挂在腰上呢。

大公主毕竟年纪还小,不会掩饰,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继而低头抿嘴不语。

顾莲便知道是邓襄嫔夸大其词,笑了笑,并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过是给几个小家伙都做了,不好单落下大公主一人罢了。

怕小孩子无聊,让人拿了一盒子小而别致的首饰出来,给大公主挑了一个小拇指大的珍珠花钿,含笑问她,喜不喜欢?又拣了一个多色宝石串的手链,宝石不大,难得五光十色的,瞧着十分别致,这个呢?大公主的视线落在手链上更多一些。

顾莲微微一笑,看来我没有挑错东西。

将那手链在她手上多缠了几圈儿,整理了下,与邓襄嫔说道:小姑娘还是都喜欢颜色鲜艳的。

邓襄嫔笑了笑,是啊。

大公主站起来道谢,刚要开口,就见窦妈妈神色匆匆进来,她打量顾莲,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便欠了欠身,把话给咽了下去。

窦妈妈的脸色十分难看。

顾莲瞧了,不免心里一沉,朝外喊道:合欢,快来陪大公主去院子里玩儿。

没有避讳邓襄嫔,而是让她做一个见证,妈妈说罢,何事?娘娘先应了奴婢,千万别恼。

顾莲眉头微蹙,到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邓襄嫔这才发觉事情超出预计,脸色微白,不免悬了心等待答案,正在觉得时间陡然变慢,忽地听窦妈妈开口道:耗子药。

吓得她心头咚的一跳,慌乱看了过去。

耗子药?顾莲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忍了又忍,方才忍住没有把手上的茶碗砸出去!笑容一点一点的重新浮了起来,与邓襄嫔道:刚才大公主怎么说来着?说是三郡主讲,‘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无人、趾高气昂’,可见成语学得不错,就是把痒痒粉和耗子药弄混了。

瑛嫔!邓襄嫔急了,忽地跪了下去,妾身真的一点都没有动过!到时候皇上和皇太后问起,你可要替我说清楚啊。

你说得对。

顾莲慢慢的坐回了椅子里面,微笑道:这事儿应该让皇上和皇太后来处置,如今我一个双身子的人,动不得气。

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现在麒麟无事,自己若是因此伤肝动火的,动了胎气,那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喜怒不形于色,是皇帝这个职业的基本要求。

徐离眼里一片阴霾,将那纸包在桌上摊开,用筷子拨弄了一下,下了结论,这纸是外头的,粗制滥造,不是宫内御用的东西。

皇太后又惊又怒,片刻后,冷静下来,淑姐儿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一定是身边的那些人挑唆的。

孙子自然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可是孙女……也是从小就在自己跟前承欢的,下不了那个狠心。

顾莲握住了她的手,劝道:母后想哪里去了?淑姐儿胡闹,虽然叫人生气,但谁还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话锋一转,只是到底叫人胆颤心惊,试想若不是锦绣听话乖巧,真的把这耗子药给麒麟喝了,那……即便是假设,仍是忍不住一阵微微发抖。

皇太后亦是一阵后怕,连声骂了三郡主几句,忽地又想起另外一层,惊道:二郎一直都在太后陵。

忍不住后悔,哀家不该接他回来的,不然就……不会牵扯到这些麻烦事了。

越说越是心惊,继而深深的看向皇帝和顾莲。

邓襄嫔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这种皇室内部的隐私秘闻,一句一字,自己都是不想听的。

徐离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喝斥道:襄嫔出去!邓襄嫔连告安的话都不敢说,一声不吭,猫着腰退了出去。

徐离又叫了窦妈妈进来,扶瑛嫔去外面歇着。

然后关了门,单独留下缓缓看向母亲,母亲不必多心。

他道:二哥不会蠢得这般厉害,儿子……也不会用锦绣和麒麟来陷害二哥,他们都是儿子的亲骨肉。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别生气,是哀家风声鹤唳太紧张了。

母子之间,渐渐地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还有……徐离又道:二嫂的那件事,你别怪瑛嫔,若是没有朕的授意,凭她是做不出来的。

其实还有心替顾莲多辩解几句,但是想着自己越辩,母亲就越讨厌她,于是忍下没有再说。

皇太后神色冷漠,哀家还没有老糊涂。

屋子里的气氛很不好,一瞬沉默之后,徐离开口道:今儿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唆使淑姐儿的,儿子会彻查。

顿了顿,但不论如何,淑姐儿是母亲的孙女,是二哥的嫡亲女儿,也是朕的侄女儿。

皇太后心情复杂,翻来覆去、五味陈杂,想起从前徐家的宁馨亲密,再看看眼下皇室的你死我活,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母亲沉默,徐离却要一次把话说完。

母后如今觉得二哥是弱者,我占胜方,所以总是不自觉的偏向他,排斥我,可是母后你反过来想一想。

勾了勾嘴角,若是我和二哥对调一下位置,以他的性子,又会怎么对待我和我的儿女?会不会比儿子做的更好?朕……心中不是没有手足之情!皇室争斗,似眼下这般情景根本就算不得血腥残酷,已经是好结果了。

徐离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只盼母后往后不要让儿子难做,也把疼惜二哥的心,好歹分一点给儿子,至少……儿子心里还敬着您这个母亲。

他转身,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神伤。

皇太后听得一阵心疼,歉意道:三郎……却见儿子头也不回,毫无眷恋的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越发心痛起来,一颗心都要被两个儿子给揉碎了。

这边徐离出了内殿,陪着顾莲,一起上了御辇回到玉粹宫。

虽然宫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皇帝和瑛嫔脸色不好,还是看得出来的,不等窦妈妈撵人,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别恼了。

徐离忍住满腔的怒气和杀气,放缓了神色,放柔了声音,细细的劝着顾莲,且不说之前大公主淘气的那一回,叫大家生了警惕,便是没有,江真娘他们也不是死的,怎么可能让麒麟随便喝东西?你别……我知道。

顾莲眼前有点模糊,哽咽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罢了。

轻轻倚在他的怀里,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和二嫂起了争执?让淑姐儿以为是我害了她娘,护国长公主死了,她……就迁怒到公主养育的堂弟身上。

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

你看看,不是说好不伤心的。

徐离替她擦拭着眼泪,拍着后背,要怪就怪朕拖你到此境地,让你为难,让你受苦,往后朕会努力弥补你的。

我没有怪你。

顾莲将头贴在他的脖子间,双手环住他欣长的腰身,温婉道:现如今……我一颗心都在你和麒麟身上,还有肚子里的这两个。

语调真挚,咱们才是一家子的,我怎么会为外人和家人生分?徐离听了,心里不免愧疚更重。

可麒麟,他还那么小。

顾莲摸了摸肚子,轻声道:肚子里这两个更是如此,往后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叫我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若不是心粗一些,只怕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觉。

徐离沉声道:淑姐儿的事情,朕会处置。

是与不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

顾莲不着急,一点一点说道: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可以查出真相。

抬眸看向徐离,若是淑姐儿只给了痒痒粉,中间被人掉包且另说,若不是……,皇上须得依我一件事。

人么?谁还没有一个私心呢?敢盘算自己的孩子,别说对方是郡主,就是天皇老子也要啃下一块肉来!若是不能教这些小树苗安安分分的,等到将来长成参天大树,自己岂不后悔?凡事不论对错,只问因果,——人若是天下众生都要怜悯看顾,那还不如立地成佛呢。

*******宫中来人了!徐策的府邸一片忙乱。

沈瑶华领头出来迎接,——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初入宫待选的天真少女,定州的那些风霜岁月,已经让她长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妇人。

情知宫人来人有事,且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面上还算镇定。

来传旨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监高勤,声音尖细而绵长,哪些是在主子跟前服侍的人?皇上有赏。

没多会儿,陆陆续续站了十几号丫头仆妇。

徐启元、徐启乾,以及三郡主的乳母,两个贴身大丫头,而沈瑶华跟前,站立的亦是自己的乳母和两个陪嫁丫头。

另外便是内院的两位管事妈妈,并非端敬王妃留下的人,那一批早已不知所踪,而是沈瑶华暂时主持中馈以后,晋国夫人送过来的。

高勤一个一个的问了清楚,停在这两位管事妈妈跟前,客气笑道:请二位站在沈姨娘跟前,不必站出来了。

这两位妈妈不免脸上一白,讪讪退了回去。

沈瑶华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徐策已经不是王爷,自己也不是什么侧妃,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自己都没体面,沈家的人又会有什么体面?但比起在定州的那些日子,千里之外、孤苦无依,被人拂一拂面子不算什么。

来人!高勤面色一沉,声音刚落,便有一小队禁卫军持着长枪跑了进来,将整个内院围得严严实实,气氛顿时肃然!沈瑶华惊道:这是……最终,还是逃不过一死吗?罢了,如今自己就算是死,也死在京城,沈家的人总会来给自己收尸的,比死在定州孤零零的好——她猜到了一半。

因为要死的人,不是她。

高勤让人抬了桌子出来,再拿了一个大空壶,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掏出那个粗糙的小纸包,一点不落的到了进去,灌了水。

徐启元、徐启乾瞪大眼睛看着,都是面色惨白!三郡主更是尖叫起来,不要!高勤见此情状便就明白了,这三位小贵人,只怕都知道里面不是好东西,面上却是淡淡一笑,皇上听说,三郡主准备了这包好东西,要给大皇子喝,但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

让人摆了三个小碗,一一倒上,请先尝一尝吧。

混帐!徐启元年纪最长,率先跳了起来骂道:狗奴才!我们都是皇室贵胄,你有什么资格来害我们?!高勤不去看周围仆妇的苍白脸色,只是笑道:这是从何说起?东西是三郡主找出来的好东西,怎地说是要害了你们?拉长了声调,不如你来说说,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如何就害人了?二哥。

徐启乾声音里面带出哭腔,哆哆嗦嗦的,是我们错了,不如向三叔认了错吧!我们是他的侄儿……,对了,我们还可以去见皇祖母,别再……话未说完,便被妹妹的大哭声打断。

三郡主年纪幼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大阵仗的惊吓?吓得躲在两个哥哥后面,拼命的大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徐启元年纪大要懂事一些,明白罪不能认,只是喝斥弟弟妹妹,你们两个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错不错的!咬紧了牙关,朝高勤冷笑,凭你是谁,就算杀人也要有个章程!我们要见皇上和皇祖母,要见父王!哎。

高勤叹了一口气,倒是不理会他对徐策的口误,在椅子里坐下,咱家是奉了皇命而来,你们怎地就不信呢?也罢了,懒得跟你们这些小孩子争吵。

沈瑶华浑身发抖,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勤让人多拿了几个碗,比着人头,再倒了几份,指了指在三位小主子跟前服侍的人,是谁挑唆的,赶紧说。

桀桀一笑,别想着横竖都是一死!说了,让你们自个儿死个痛快;不说,家中高堂亲朋一个都逃不了。

一群人砰砰砰的磕头,但是闹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不知情,只有徐启元身边的一个丫头站了出来,指着主子哭道:他、他……说书房里有耗子,让奴婢、让奴婢找一包耗子药……贱婢!徐启元跳了起来,给那丫头狠狠一耳光,你找死!高勤让侍卫过去把人拉开了。

亲自上去端了一碗水,再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掏了一粒药丸,溶到水里,指着那丫头说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姑娘,喝吧,让你走个痛快。

那丫头情知自己绝无生还的道理,万念俱灰,不敢再惹宫中的人生气,上前端起了碗,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底儿朝天!不过转瞬,便面目扭曲、七窍流血死在跟前!啊——!!顿时惊起一阵尖叫,徐家的仆妇们都是纷纷后退。

徐启元三兄妹更是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从小养尊处优,即便父亲被软禁定州,但是端敬王府却没有受过苛刻,半分苦头没曾吃过,对于父亲被废为庶人的理解也不够深刻,——直到眼下,方才都领悟到了点什么。

徐家二房这一脉,早已经被排挤在皇室的圈子以外了——要生要死,全凭皇帝一句话的事儿!高勤指了指剩下的几碗水,抬头问道:你们是自己喝呢?还是叫人灌?抬头看了看天色,咱家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等不得了。

接下来,剩下的八名仆妇丫头,或者自己绝望的喝了,或者被禁卫军强行灌了,因为高勤都配了一粒好药,一个个走得十分的快。

一具一具口吐污血的尸体,熟悉的仆人,横七竖八的摆放在徐启元兄妹面前,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震撼!徐启元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徐启乾浑身发抖,三郡主则是已经软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道:二哥,三哥!你害了我……高勤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把瓶子收了,阴阳怪气道:皇上说了,下人们不过是那猫儿狗儿,咬不咬人,全看主子怎么使唤罢了。

指着剩下的三碗水,所以,瓶子里的好东西就不给了,也好让你们多体会体会滋味儿。

徐启元摇摇晃晃,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皇帝他,……竟然要让自己兄妹几个受尽折磨而死!他……就全然不记得喊他三叔的时候了吗?小的时候,他还亲手抱过自己啊!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不仅没有能为母亲报仇,还……害了自己,害了弟弟妹妹!尽管心里能够想得明白结果,但是以他的年纪,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哥儿,哪里能有自杀的勇气?面色发呆站了半晌,就是没有力气去端那碗清水,双手抖个不停,好像一把失了控的筛子。

高勤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吩咐道:还不快上去服侍几位小主子?!当即便有人强行架了徐启元兄妹三人,挨个儿的灌了下去,没多会儿,几具小小的身体都软绵绵倒了下去……沈瑶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人间炼狱,她想过死,害怕过,但是绝对没有想过眼前的这副场景!哪怕三郡主泼了自己一碗热汤,烫得自己脸上红了好几天,恼过、怒过,却也没有想过要杀她!更不用说,还是一个一个的挨次死在自己面前!沈姨娘。

高勤站了起来,朝她微笑道:惠嫔娘娘传你进宫一趟,有话要说。

指了指她跟前的几个仆妇,你们回屋去,这里等下会有人收拾的。

他拍了拍手,先是来了一些人搬走下人的尸体,接着又来了几个体面的宫人,搬动徐启元兄妹几人。

奇怪的是,并没有和那些下人一起搬出去,而是往屋子里面搬,看得沈家的仆妇一阵目瞪口呆。

沈瑶华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沈姨娘。

高勤笑得礼貌,语气却是不容商榷,等下进宫再出宫,还得赶在宫门落匙之前呢。

沈瑶华神魂恍惚,茫茫然的跟着他出门上了马车。

直到见着姐姐沈倾华的那一刻,方才回魂,顾不得礼仪规矩,紧紧的抓住了姐姐的双手,未语泪先流,姐姐,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沈倾华亦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难言。

但眼下不是诉说姐妹情谊的时候,领着妹妹进去净了面,深吸了一口气,先去跟我一起见了瑛嫔,其他的事等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太甜蜜了,插点小风波~~~PS:我决定明天出门以后,就把门窗关上,一直熏电蚊香液,熏死那些真汉子!!257、双生瑛嫔?!沈瑶华不明白,为什么要急着去见她?当着影子一般的黄梅,沈倾华不好多说什么,暗暗捏了捏妹妹的手,别问了。

意味深长的叮嘱了一句,等下你见了就明白了。

沈瑶华和顾莲一面之缘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养尊处优,在家又是小女儿,父母*护、哥哥姐姐们疼*,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四年时光。

而后面的四、五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甚至有时候自己回想起来,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担心受怕、胆颤心惊,每天都像是生活在利斧之下!你怎么了?沈倾华发觉妹妹今天特别不对劲,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小声提醒她道:瑛嫔现在正怀着孕,等下见了,可不要大喊大叫的错了规矩。

姐姐。

沈瑶华侧首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沈家二小姐了。

瑛嫔?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记得好像是平蜀侯的唯一剩下的女儿,模样平平,眼睛却是亮亮的,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自己见了她,为什么要大喊大叫?方才看了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没出声,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她这么想着,等到真的见到顾莲,听着姐姐指鹿为马喊瑛嫔之际,还是忍不住勃然变色,差一点就失声叫了出来!护国长公主……,她,怎么就成了瑛嫔!所幸的是,沈瑶华的确跟四、五年前不一样,纵使吃惊万分,也不过是在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丝不显。

跟着姐姐,上前微笑着行了礼,见过瑛嫔娘娘。

顾莲当然知道徐策府里的那些事情,打量着她,不由微微一笑,瑶华倒是瞧着比从前稳重许多了。

让人端了甜汤上来,暖和、且有安神的功效,不着急,且润一润嗓子再说话。

沈瑶华想起方才那一碗碗的清水,努力克制,可还是在自己面前晃荡,且晃着晃着就变成了一碗碗血水!偏生那甜汤里面放了少许干梅,有些浅浅的乌红颜色,两相对比之下,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瑶华!沈倾华一面当心妹妹,忙着拿帕子替她收拾,一面朝顾莲赔罪,瑛嫔你别见怪,想是她本来就有些不舒服的。

没事。

顾莲让人打了清水进来,给沈瑶华收拾,自己由窦妈妈扶着,去了隔壁的偏厅,再让人搬了一盆腊梅盆景,取其清香。

沈瑶华在里面收拾妥当,跟着姐姐出来,赔罪道:妾身失仪,还望娘娘恕罪。

她脸上还有一点苍白,神色却平静下来。

顾莲想起当初那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微有惊讶,不过想到她在定州的经历,又觉得不足为奇,——这样也好,她处的那个位置天真可不吃香。

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道:府里的事,希望没有吓着瑶华你。

沈瑶华心头一惊,她居然清楚府里发生的事情?!各种思绪缤纷而至,护国长公主、大皇子、五哥沈澈、姐姐沈倾华,以及因和邓家结亲而免罪的二哥沈湛,这里面千头万绪的,肯定必有关联。

不过眼下没有功夫细细思量,且竖起耳朵聆听。

顾莲温柔道:为了你以后在府中行事方便,我会去找皇上请圣旨,将你扶正为徐大人的继室。

徐策没有了王爵,但是在太后陵有一个小小官职,往后……,你只要一心一意教导好三郡主,别的都不用操心。

沈氏姐妹眼里都露出惊讶之色。

沈瑶华的性子要比姐姐直爽一些,惶恐问道:那……,两位小郡王?忽地意识到称呼有误,改口道:不,府中两位小爷呢?他们……顾莲知道她是想偏了,淡淡一笑,他们是皇上的亲侄儿,再说父罪不及子,纵使年纪小,有些胡闹也不过是孩子气罢了。

孩子气?沈瑶华见她这般好说话,想着是对宫女所生的大皇子不在意,加上她一贯的脾气好,心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倾华不知道三郡主送耗子药的事,听得一头雾水。

沈瑶华解释道:府里出了一点小事。

顾莲听她说得云淡风轻,突兀的问了一句,你不恨他们的母亲么?沈瑶华目光一亮,心下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恨她归恨她,终究不与孩子们相干。

她原本是天真纯良的性子,即便有所改变,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不变,继而幽幽一叹,况且妾身觉得很累,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旁人如何,一丁点儿都不想管。

沈倾华看着妹妹和顾莲打机锋,插不上嘴。

顾莲颔首笑道:可见你心地良善。

话锋一转,但人都是活在社会里,有亲人、朋友、关心的人,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朝她投去淡淡一瞥,往后府里只剩下你和三郡主,宫里还会派人去专门服侍她,想来她便是有些淘气,也不会打扰到你。

不让她们俩互相牵制,给对方找点事做,漫长日子要怎么过呢?人若是闲了,就难免想东想西惹是非,还是忙一点好。

沈瑶华先是点头,继而还是不明白,那两位小爷他们……顾莲微笑道:等你回去,圣旨跟你一道传下。

不欲多加解释,你们姐妹多年不曾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且回去罢。

******徐启元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幽暗、恐怖、血腥,还有一刹那的惊魂!当自己被人强行灌下药水,那时候……,心里涌起的是万千悔恨和无奈,以及深深的绝望!再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失去了神智和知觉。

好悔、好恨,好……但,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想这些念头?!徐启元为这个想法惊喜万分,努力的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引入眼帘的布置和环境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寝阁!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没事,忍不住呼哧一下翻身起来,慌里慌张的下了床,跑到阳光下看了看,有……,有影子!再摸了摸自己,温温的,一点都不冰凉,最终得出一个叫他热血沸腾的结论——自己还活着!!徐启元忍不住要惊喜叫出声来!然而一扭头,看着屋外那些陌生的宫人,热血不由慢慢降温,他走去,一个一个的挨次看了。

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人。

心中万千思绪、奔腾不息,最终还是抓了一个人问道:乾哥儿和淑姐儿呢?他们……自己福大命大,那么弟弟和妹妹可还活着?想到这里,心中一片惶恐,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正在惊惶交加之际,忽然看见弟弟徐启乾哭着冲过来,紧紧的抱住自己,二哥、二哥……,你也还活着。

话音未落,三郡主也红着眼圈儿跑了过来。

兄妹三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徐启元到底年纪大一些,哭了一阵,心里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碗水根本就没有毒,约摸是让人昏睡的药吧?叔叔是在用这种法子警告自己,他要自己生便生,要自己死便死!想到此处,劫后余生仍不禁万念俱灰。

皇上有旨!徐启元不敢多想,赶忙带着弟弟妹妹恭谨跪下。

一队宫人井然有序的走了进来,领头的太监宣读了皇帝旨意,册封徐启元为左陵郡王,徐启乾为右陵郡王,分封关蔺和淮阳,着明日午时启程赶赴属地!另外还在末尾提了一句,扶正徐策妾室沈氏为继妻。

左陵郡王?右陵郡王?这是什么奇怪的封号?是在提醒自己和弟弟,不要忘了父亲曾经被贬为江陵王?还是不要忘了父亲正在太后陵服罪?徐启元上前领头接了旨意,心下一片凄苦惶然。

他明白,自己和弟弟此一离去,大概是再也没有机会回京城了。

而且要是再不老实,只怕死在封地亦有十足可能,回头看向弟弟妹妹,想马上就要生离死别,哪怕拼命叫自己不要哭,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这一夜,兄妹三人都没有舍得合眼。

徐启元再三叮嘱弟弟,既然三叔还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就老老实实的,好好做你的郡王,不要再想其它,不要听信他人挑唆。

顿了顿,别忘了,那碗水随时可能再次灌下,而下一次,肯定就不会再有机会醒来了。

徐启乾哆哆嗦嗦的,哽咽道:二哥,要我一个人去那么远,好害怕。

他今年才得八、九岁,远远不到能够胜任一个郡王的年纪,更不用说,身边熟悉的旧仆死了个干净,跟着自己去千里之外的,都是皇帝安排的一群陌生人。

徐启元看着弟弟浑身发抖的样子,悔不当初,可是此刻再追悔也是无益,只得耳提面命,把方才的话一遍一遍重复交待。

末了,又告诫妹妹,沈氏的脾气不算太坏,你也学乖一点,莫要跟她对着来。

我和乾哥儿走了以后,父亲又在太后陵不得回来,可是再没有人给你撑腰了。

三郡主的年纪就更小了,放声大哭,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都怪二哥我。

徐启元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心里好受了一些,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搂住了,亦是哭道:只怕此生,我们兄妹几个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时间,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次日一早,徐启元和徐启乾进宫谢恩。

徐离看着已经半大的两个侄儿,淡淡道:好自为之,去吧。

算是额外开恩,去辞别一下你们皇祖母,再动身。

这一次,徐启元学会了乖乖的没多嘴,没有问起能不能见父亲,而是扯了弟弟,一起恭恭敬敬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皇太后见两个孙子,先是板着脸,叫人拿了戒尺过来,亲自一人打了十下,严词厉色道:你们真是糊涂!麒麟是你们的堂弟,是皇上的嫡亲的儿子!你们怎么可以生出那种歹毒的念头?又恨又气又心疼,再者说了,若是你们都不顾及手足之情,难道还指望皇上年手足之情,看在你们父亲面上容忍吗?一席话,说得徐启元和徐启乾脸色惨白。

皇太后又道:皇上饶了你们这一次,皇祖母忍了你们这一次,但是……一字一句告诫,绝对没有下一次了!皇祖母……徐启乾抱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哽咽难言。

起初皇太后得知麒麟险些被害,不由惊怒交加,再得知是另外几个孙子辈所为,心思不免一番煎熬,——这上一代的恩怨,怎么还绵延到下一代了?!此刻心中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见两个孙子挨次哭做一团,也不自觉的心软,可是转念一想,现在一时心软,只会让他们认不清自身形势,反倒祸害无穷。

因而依旧板着一张脸,冷淡道:别哭了,去罢。

徐启元看着冷漠无情的祖母,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被斩断,皇室里……,已经再也没有自己和兄弟的立足之地!他一咬牙,扯着弟弟的手出了大殿。

直到多年以后长大了,才明白,如果祖母对自己和弟弟没有关怀,又怎么会亲自用戒尺来教导?又怎么会临别之前细细叮咛?只怕……,连面都不会一见。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悠缓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南边邓恭一份又一份的捷报传回,皇帝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样持续到了二月,赶上大郡主下嫁梁家的喜事,京城里越发热热闹闹了一番。

顾莲的肚子,便在这一天一天的平静日子大了起来。

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因为怀了双胞胎,肚子大得简直有点不像话,因而叫了沈倾华过来说话,问道:那会儿你怀玲珑姐妹的时候,觉得怎样呢?沈倾华回道:也不觉得怎样,就是特别大一些罢了。

顾莲端起木樨花茶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听邓恭说,沈澈在战场上表现得挺不错的,虽无大的建树,但是领命任务从来没有出错过。

笑了笑,可见这男儿都应该去外面历练历练,就长大懂事了。

是,多谢瑛嫔关怀。

沈倾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情万分复杂。

这个女人,仗着美貌、心计和身份,轻而易举的夺走了自己的丈夫,害得哥哥和妹妹去了定州,可是每次自己出事,沈家出事,又是她事事亲力亲为帮着解决麻烦,好的坏的都让她占全了。

自己当然说不上喜欢她,但也恨不起来。

换一个人,只怕自己的下场更惨!出了云子卿那一档子事以后,要不是她,自己哪里还有机会活下来?哪里还能再亲手抚育一对女儿?甚至弟弟被皇帝提携,妹妹被扶正,沈家、自己以及女儿的将来,全都仰仗她手下留情。

她看似温温柔柔的,却惯会的操纵别人的命运和前途。

惠嫔在想什么呢?顾莲微笑问道。

沈倾华收回心思,回道:马上快要到端午节了,我想着,今年是照着去年章程的办呢?还是另外再一点别的花样?顾莲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是总不能剖开人家的心来看一看,谁还没有个心事?谁还没有个想法?只要不是害人的就行。

转了转手上的红珊瑚珠串儿,浅笑道:你们怎么热闹都行。

摸了摸自己肚子,反正我是赶不上的,就不掺和了。

沈倾华收回心思,只顺着她说话,偏生赶上暑天里,坐月子难熬。

想了想,还得多预备几个太医,双生看着喜庆,实则母亲孩子都危险得紧,当年……当年自己双生本就困难,还被薛皇后摆了一道,害得自己之后好久都不能受孕,哪怕时隔多年,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或许……,自己能赶在她和皇帝闹别扭之际,趁她在观澜阁没有回宫,再怀上一个孩子的。

倒不盼着有了皇子,皇帝就能立自己为后,传儿子大统,——至少,会对自己多顾念几分吧?将来玲珑姐妹长大嫁了人,也有个兄弟撑腰。

只可惜……沈倾华又陪坐了一会儿,带着淡淡感伤,回了宫。

正如顾莲常说的那样,沈倾华因为要忙着六宫事宜,特别是赶着端午节,并没有太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加之空闲还要照顾两个女儿,日子过得满满当当的。

到了端午节这天,就更忙了!不只是因为节庆的缘故,更因为……,瑛嫔娘娘赶在这天发动起来,慌得皇太后和皇帝戏都没有看完,就一起赶往了玉粹宫。

沈倾华忙得焦头烂额,还好邓襄嫔也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多多少少帮着分担了一些琐事,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没有丝毫落脚的空儿。

因为顾莲这一次是双生,怕有险,太医院的带下医都赶了过来候命。

好在她不比当年的沈倾华,没有薛皇后加害,而且也不是头一胎,产房里面折腾了半天功夫,便有哇的一声啼哭响起!孩子哭是哭了,声音却细细的,不如当初麒麟出身那会儿,哭得惊天动地的。

徐离正在上火着急,便见窦妈妈出来禀报,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皇太后急急问道:还有一个呢?!太后娘娘别急,奴婢再去瞧瞧。

窦妈妈赶忙又跑了进去。

皇太后转脸宽慰儿子,笑道:这下好了,又得了一个皇子,后头那个要是公主也不打紧,龙凤胎才更喜庆呢。

徐离一颗心只是惦记着顾莲。

已经有了麒麟,哪怕她这胎是两个女儿也不要紧,大家年轻,往后可以慢慢生,要紧的是大人平安无事!皇太后见儿子伸长了脖子,不回答,不由摇头一叹,痴儿。

过了片刻,又见窦妈妈急急跑了出来,又生了!也是一个小皇子!徐离见她脸色不大好,心头一紧,可是瑛嫔瞧着不好?不,不是娘娘。

窦妈妈的额头直冒汗,艰难说道:稳婆们说娘娘还好,可、可是……,小皇子他……,不会哭。

皇太后顿时急了,怎么不哭?可有……,可有生气儿?窦妈妈瞧着皇帝脸色难看,急急道:已经把小皇子抱到侧屋,让太医们瞧了。

领着徐离和皇太后进了门,指了指另外一边,这儿。

徐离一瞬犹豫,还是选择掉头先去了产房。

皇太后看着儿子的背影,跺了跺脚,真是冤家!一面往侧屋走,一面问,瑛嫔真的没事吧?听得窦妈妈应了,到了里面,瞧见几个太医围着襁褓团团转,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哥儿怎么样?旁边还站着几个稳婆、乳母,神色都是焦急。

领头的太医站了出来,回道:小皇子在胎里长得不及兄长,有些瘦弱,像是没有力气哭……竭力镇定,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微臣、……臣,会尽力的。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看了一眼。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猛地眉头一蹙,——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家伙,只得一丁点儿大,瘦得皮包骨头,皮肤竟然好似透明的一般。

这样的小水泡?怕是……难以留得住了。

皇太后心下沉了沉,不做声。

而另一边,顾莲刚刚分娩出胎盘,收拾干净,脸色虚弱苍白,死死的盯着徐离,小的那个,我……说一句话都带喘,我怎么没有听见,他哭……没事的。

徐离轻轻拍着她,见她不像有事,安抚道:你躺着,朕去看看。

258、消息怎么会这么小?徐离倒抽一口凉气。

麒麟出生的那会儿,白白胖胖的、乌眉黑发,简直就像一个人参娃娃,——轮到这对双胞胎,大的那个虽然看着小,到底还有个婴儿的样子,而小的这个实在……,往难听了说,也就是一只大耗子的模样儿。

好似在母体里面还没有发育完全,就被人扒了出来。

太医战战兢兢的,躬身道:双生子本来就只得平常婴孩一半大小,都不大,只是小皇子……,大概在胎里没有争过哥哥,所以、所以特别……朕不要听这些废话!徐离豁然打断,看着这个头大身子小的小不点儿,脆弱的好似一碰就会碎,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还是不哭吗?是嗓子坏了,或是……有些说不下去,暴躁低斥,你们快点想法子啊!这么呆站着做什么?是不是要等朕一个个拧下你们的脑袋?!太医汗如雨下,为难道:眼下是暑天,倒是不怕小皇子冻着,但唯今之计,只有让他肯吃东西,慢慢养着……,把母体里欠缺的补上去。

原本婴儿生下来不哭,都是要提起来拍一拍的,怕嗓子里面有东西塞住,但眼前这个谁敢碰?瞧着还有呼吸,便都没有在提这一茬儿。

徐离觉得头疼,什么阴谋诡计、社稷大事都难不倒他,唯独这个,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握了握拳,乳娘呢?怎么不赶紧喂?!旁边的乳母脸色发白,小心翼翼搂了小皇子,隔了几步,背转过去喂奶,片刻后回头怯怯道:喂了,小皇子他不肯吸。

徐离的脸色不由更沉了。

窦妈妈在旁边探头,启禀皇上、皇太后,瑛嫔娘娘让把两位皇子抱过去。

上来低声说了一句,娘娘很是担心,等下说点和缓的话别吓着她了。

徐离和皇太后对视了额一眼,心照不宣。

给我瞧瞧。

顾莲喝了一点米粥,恢复了点力气,伸手要抱儿子,大的那个瘦巴巴的勉强看得过去,小的这个……,高高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整张小脸还不足自己半个巴掌大,四肢瘦得皮包骨头,简直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外星人宝宝。

古代的医疗条件很落后,没有专门照顾这样瘦弱婴儿的暖房设施。

顾莲心里明白,这么小意味着什么,他……连哭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吮吸母乳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不免滚出泪来。

窦妈妈赶忙劝道:娘娘,月子里头可不兴掉眼泪,当心落下病根儿。

我知道。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了超越一般柔弱女子的坚强和韧性,稍微缓了缓,便让乳娘接过了孩子,吩咐道:去拿个小碗过来,母亲的初乳是营养最好的东西,等下我胀起来,便挤出来用勺子喂他吃。

徐离皱眉道:你别折腾自己了。

顾莲知道他们不懂什么是初乳,也懒得解释,更不指望小儿子喝了那头几口奶,就变得生龙活虎的,但是……,要尽力把最好的给他不是?往常里,别说是后宫的嫔妃娘娘们,就是一般的官宦女眷生产以后,都没有母亲亲自哺乳的,所以都是产后挤掉初乳,再喝褪奶的汤药停止产奶。

与其扔掉,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儿子喝?况且乳娘们都是自己有孩子的,出了月子以后才会给别人做乳娘,初乳早没了,倒是只有自己这一份了。

因而不顾众人劝阻,一力坚持。

最后皇太后先败下阵来,退让道:依着她吧,这小家伙瞧着确实不太好。

在等顾莲产后涨奶的功夫,两位乳娘又分别开始喂奶,大的那个倒是吃了,小的还是不肯张嘴,就算把乳*头塞到他的嘴里,也一口不吸。

这边顾莲没有喝褪奶的汤药,没多久就觉得胸前发涨,很快就变得硬邦邦的,甚至腋窝底下都开始胀痛,竟然生出一粒粒小疙瘩。

前世公司上班探望过生产的女同事,据说这是副乳,只要婴儿吸了奶,这种状况就会慢慢的消失。

可是小皇子哪里有力气吸奶?顾莲先是让自己喝了一碗浓浓的鸡汤,努力的吃肉,养了一会儿力气,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叫人赶紧拿了碗过来。

婴儿吸奶,对于涨奶的母亲来说是一种缓解,但是没有吸奶器,用手挤,绝对称不上是什么享受。

窦妈妈等人又不敢下死劲挤压,折腾半天也不得其法,只弄出一小勺黄黄的初乳,顾莲胸前的痛却越来越厉害,疼得不住吸气。

这样不行。

窦妈妈心疼道:涨成这样,后头越来越多,娘娘怕是受不了了。

徐离一声断喝,行了!没得为了他,再折了你。

男人就是心狠!哪懂母亲十月怀胎,自己身上掉肉的感受?顾莲明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忍不住怄气道:他若有个闪失,我也不活了!一面生气,一面叫人,快去拿勺子,喂他。

努力忍着疼痛,眼巴巴看着小儿子那边的情况。

宫人拿了小银汤匙过来,哪怕已经是最小号,但是放在小皇子的嘴边,还是瞧着大得出奇,那小小的嘴巴,不过一截小手指大小罢了。

因为这点子初乳来得矜贵,服侍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洒了,可是又不敢强行撬开小皇子的嘴,磨磨蹭蹭半天,方才把那一勺子初乳喂了进去,一滴不剩,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顾莲却越来越难受,觉得自己胸前好像变成了石头一样,硬得出奇,胸部、腋窝更是疼得厉害,实在有些忍不住,哎哟,难受死我了。

徐离又气又是心疼,都叫你别胡闹了。

窦妈妈急道:为了挤那一口,就折腾的娘娘受不住,这……看着她那鼓鼓囊囊的胸部,后头这些可要怎么办?这么多……疼……顾莲直喘气,四下环顾了一圈儿,总算瞧见了一个天然吸奶器,指了指二皇子,抱他过来,我喂他。

乳娘慌忙把二皇子抱了上来。

可惜他才吃了奶,饱饱的,母亲塞了乳*头到嘴里,居然把脸歪在一旁,自顾自的呼呼大睡去了。

顾莲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这个小没良心的。

乳娘赶忙赔不是,早知道,奴婢就先不喂二皇子了。

哪能让孩子饿着?不怨你。

顾莲勉力笑了笑,疼得吸气,下去吧。

强作无事抬了抬手,等他睡醒了,饿了,再抱过来。

皇太后在旁边站了半晌,有些累,安抚她道:你先忍着歇一歇。

领了宫人,摇了摇头出了门。

窦妈妈一则不想再狠心挤得她难受,二则怕挤坏了,见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安慰她道:娘娘且再稍微忍一忍,只等二皇子睡醒了。

一面叹气,一面暂且领着嬷嬷们退了下去。

徐离坐在床边,执了顾莲的手,一脸担心的望着她,可是难受得厉害?废话!顾莲疼得想骂娘,忍了这半日,眼下又没有外人在跟前,实在没有力气再装无所谓了。

徐离看着她本来就苍白的脸,加上天热,产后体虚,不过片刻功夫,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只是心疼不已,你看你,都说叫你别逞能了。

我不要紧。

顾莲忍不住掉下泪来,一是担心儿子,二是的确胀痛难忍,连手臂都不想动一下,哽咽道:我只担心那小家伙……先别管他了!对于徐离来说,没有娘哪来的儿子?那个刚生下,且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耗子,自然是比不得千辛万苦抢来,相伴多年的顾莲重要,想说一句,不行以后咱们再生。

又怕惹恼了她,可是见她疼得不住吸气,不免上火,早就该喝那褪奶的汤药的,现在……别……顾莲额头上直冒汗,头发也弄得湿哒哒的,轻声吸气,现在喝了也不能马上褪了胸里的这些,况且等下要让孩子吸的,我再吃药,谁知道会不会不好?等吸干净了,再说罢。

其实心头微微念动,有心想要亲自哺育小儿子的,只不便这会儿说罢了。

等等。

徐离看着她那饱满的胸,想起以前床笫之间的调笑之语,心头一动,脸上神色微微尴尬,或许……,朕可以帮你。

啊?!顾莲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倒是顾不上不好意思,反而急道:那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快快快!真是要疼死我了。

徐离从未见她如此惶急过,忍不住笑道:刚才不是还逞能的吗?可是怕她实在难受,这会儿没有功夫斗嘴凑趣,朝外面喝了一声,没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然后伸手去接她的衣服,顿了顿,可不许说出去。

顾莲气笑,行行,不能毁了皇上的圣明之君形象。

徐离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吸了一口,忍不住皱眉偏了脸,抓了一个盆子吐了,这都什么味儿?腥了吧唧的。

顾莲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才腥了吧唧的呢!到底疼得难受,又央他,好哥哥你快帮帮忙,忍一忍,回头我自然好生谢你。

徐离抬头笑道:怎么谢?疼死了,你动作快点!顾莲说话口气活脱脱的一个大爷,感受到疼痛缓解,于是让他换了另外一边,不停朝外探头,等我好点,过去看看那个小不点儿。

徐离猛地抬头,将半嘴的奶吐在盆子里,沉声道:你还要折腾自己是不是?好好好,是我错了。

顾莲认错认得麻溜儿的,撒娇赔笑,我不去,就老老实实的躺在这儿,你让他们把小家伙抱过来。

徐离复又埋下头去。

顾莲看着胸前的那颗大脑袋,哪怕刚才彼此有意缓和气氛,还是担心小儿子,心头好似被大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

******窦妈妈和乳娘抱了二皇子进来,见顾莲面带微笑,神色轻松,不由诧异道:娘娘不是涨得难受么?徐离表情严肃,一语不发坐在旁边。

顾莲赶忙道:方才实在是疼得受不了。

指了指盆子里的奶水,我自己动手,知道怎么用力怎么方便,已经挤出来了。

窦妈妈有些惊讶,不过做贴身奴婢的人,首先要懂得知情识趣,没再细问,只是看着二皇子迟疑道:那……,娘娘还用喂奶吗?顾莲没回答,只是看向乳娘问道:吃得可香?睡得可好?见对方一一点头,放下心来,那还是你来喂吧。

然后道:把小皇子抱进来,让我再试试能不能喂他。

窦妈妈喊了人,立即有人抱着小皇子进来。

顾莲问道:还是不肯吃吗?服侍小皇子的乳母惶恐的摇头,小声道:奴婢试了好几次,不肯吃。

顾莲强忍心中难受,微笑道:让我瞧瞧。

搂到怀里,看着那小小的一点儿,忍不住心酸不已。

自己摸了摸胸口,像是又存了一些,吩咐旁人都退了出去,亲自解了衣服喂儿子吃奶,小家伙还是不肯吃。

徐离在旁边看了,劝道:让乳母挤了奶,依旧用勺子喂他罢。

好乖乖,你吃一口。

顾莲到底是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不见孩子还坚强一点,眼见小儿子瘦成这样,又不肯吃奶,不由潸然泪下,吃一口……心下着急,索性自己直接往儿子嘴里挤,听话,好乖乖……徐离见她狠命折腾自己,受不得,自己都没舍得这样揉搓过她,——况且她的奶水和乳娘的奶水有何分别?不能再由着她这样下去了。

当即抓住她的手,扯了衣服盖上,然后喝斥乳娘,把小皇子带下去!朕不管你是喂也好,挤出来灌也好,总归要让他吃到奶!饿着了,你自己知道后果!又朝窦妈妈严令吩咐,赶紧让人熬了褪奶的汤药上来。

顾莲看着孩子被人抱走,如同被摘了心肝儿一样,大哭道:你怎么这般狠心?我不过是想喂小家伙一口奶……徐离严厉道:你的是奶,乳娘的难道就是水了不成?怕她不听劝,吓唬道:你把自己折腾坏了,且想一想三个小的要怎么办?真是本末倒置!顾莲听得怔住。

娘娘。

窦妈妈过来细声劝道:皇上的话虽然重了一些,却是好意,而且也是大实话啊。

皇帝能够把她放在皇子前面,可见*重。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为了儿子,就不管孩子母亲的死活呢。

顾莲默默流着眼泪,自己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母子连心,看着小儿子那幅孱弱的样子,哪里忍得住?但……,自己的确是不能本末倒置,缓缓的闭上眼睛,无力道:我明白,不用再说了。

徐离坐过来搂了她,替她擦拭泪水,别哭了,朕也是为你好。

我……,我知道。

顾莲知道不该哭,可泪水就是止不住,依靠在他的怀里,早知道,我就该多吃一点的,让他们哥儿俩都长壮一点。

别揽事儿。

徐离皱眉道:双生子本来就是如此,怎能怪你?你好好的,对麒麟和两个小的来说,比什么都强,以你的聪慧还不明白吗?甚至还开了句玩笑,不是想做贵妃娘娘吗?快养好身子,到时候才能漂漂亮亮的参加册封仪式。

这话哄得顾莲破涕为笑,嗔道:喂个奶,还能喂丑了不成?窦妈妈原本以为是皇帝随口说的,没想到,这边顾莲刚刚睡下,那边皇帝大人就颁下圣旨,言称瑛嫔贞静贤淑、端方识礼云云,又为皇室诞育下两位皇子,于江山社稷有功,——居然越过了妃位,直接册封为四妃首位的贵妃。

窦妈妈听了这道旨意,真是一头黑线。

感情别人盼星星、盼月亮,绞尽脑汁想要谋取的四妃之位,到这儿……,竟然平平常常一句玩笑话就打发了。

消息传出宫外,传到顾家,顾四夫人怔了怔,叹道:想那个狠心肠的,折腾了那么多事出来,到如今,风光却还是便宜了别人。

半是酸,半是感慨,终归不孝,动手打了自己的亲娘,折了福,所以才会寿数上头不足。

她说这话的时候,杏娘正带着几个儿女来娘家串门,小家伙们没在跟前,因而不悦的回道:她让人廷杖你固然十分不孝,可终归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况且爹能够重入仕途,庭轩能够从大牢里面保释出来,那样不是靠她?现如今人都死了,怎地还说这种话?怪不得妹妹心里没你这个娘。

说得四夫人面红耳赤的,恼道:我与她什么时候是母女?从来都是冤家!而这个消息传到黄家的时候,倒是惹得李妈妈一阵唏嘘,从前皇帝那般稀罕,到手却也不珍惜,她早早的去了,皇帝一转眼又宠上新人,只是苦了七七和宥哥儿。

黄蝉在一旁冷笑,娘就是*操的闲心!有功夫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女儿呢。

和叶东海和离以后,心里头一直存着怨气。

虽然明明是黄花闺女的身子,但对外却是已育一子的弃妇,因而辗转了好几年,还是没有挑着一门合适姻缘。

毕竟她原本的身份在哪里搁着,丫头出身,即便顾莲早就给了她卖身契,但是一直在顾府、叶家混着,谁不当她是丫头?怎么看,都不能理解为小姐啊。

加上又是生过孩子的,和离过,身价不免一贬再贬。

且不光别人挑她,偏偏黄蝉自己又是一个眼界高的,怎么瞧……,都没有比叶东海更好的,不,别说更好,就是他一半的好也没有。

不是年纪大了,就是家里清贫,再不就是前头留下孩子的。

惹得李妈妈一时急了,气骂道:现如今你都二十岁了,又是嫁过人的,还指望有王孙公子来娶你呢?这个不好,那个瞧不上,只等着一辈子留在家里好了!黄蝉心里委屈,一阵哭,是他们误了我!你自己作孽,怨得了谁?李妈妈在她身上一阵打,末了又是心疼,搂着女儿跟着一起哭,造孽啊!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为着小姑子再嫁的事情,这几年里,桐娘没少听这种悲情戏码,私下里与黄大石商议道:大妹妹还年轻,不嫁人总归不妥当,一辈子都是凄凄苦苦的。

言辞诚挚,也不要指望对方大富大贵,只要人好,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变行了。

黄大石恼道:我也这么说来着!她不听,有什么办法?可是俗话说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桐娘不怕小姑子多吃几口饭,多穿几件衣服,甚至偶尔给自己一点气受,这些都不打紧,只怕她年轻孤身,天长日久养出孤僻的性子来。

不说影响大家心情,将来女儿大了,家里还住着这么一位年少独处的姑姑,外面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到时候来黄家攀亲的人肯定忌讳。

况且便是为小姑子着想,再组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也是好的。

因而对小姑子的亲事十分上心,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挑了好几年,最近又相中了一家不错的。

这日晚饭后,单独与丈夫说话道:我看你手下的周善存就不错,不过刚刚三十出头,不算老,去年年节来亲自过来送礼,有礼有节,五官周正、身体硬朗,前头虽然娶过,但是只留了一个丫头。

等大妹妹嫁过去,趁着年轻生一、两个儿子,往后也就不用愁了。

偏生今儿黄大石心事重重,只是发呆不言语。

想什么呢?桐娘问道。

嗯?黄大石看了妻子一眼,闷声道:没什么。

自己琢磨的事不能说,——这是她第二次改头换面了,又为皇帝再次生下两个儿子,一直走下去,想来……,最终会走到那一步吧。

这个秘密,连继母都不能告诉。

大石?桐娘知道丈夫的性子,本来就沉默寡言,他不想说的话更是锯嘴葫芦一般,无论如何都撬不出半个字。

因而见他不说没再多问,只是继续黄蝉的事,把大妹妹说与周善存做继室,你觉得如何?我是瞧着不错,又怕大妹妹那边不愿意。

黄大石回了一句,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她小丫头做主?为着给妹妹续一门好亲事,这两、三年不知道闹了多少回,——关键是母亲和妻子挑的亲事,都是各方面衡量过,不是随随便便就要嫁她,偏她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因而早就烦了。

却没想到,黄蝉比哥哥嫂嫂更烦!听说要把她嫁给周善存做继室,当即跳脚,我不嫁!259、峥嵘黄大石见她问也不问就拒绝,着恼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不许胡闹!桐娘见丈夫说话硬邦邦的,怕再把事情搅黄了,赶忙柔声解释,那周善存嫂子替你瞧过,还不错的,你别急,且细细想一想再说。

黄蝉只是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桐娘以为她是年纪轻脸皮薄,不好意思,因而继续说道:周善存家里瞧着家境还算不错,不仅自己在禁卫军里供职,且祖上还留了宅子和一些田产,家里也是丫头婆子的使唤着,你这一过去就是正经奶奶。

笑了笑,况且他在你哥哥手下供职,断断不敢欺负了你去。

黄蝉哧的一声冷笑,前头死了老婆的鳏夫,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嫂嫂真是做得一门好亲事!桐娘有些下不来台,心下腹诽,——你自己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难道还指望没娶过亲的公子哥来求婚?可今儿不是跟小姑子怄气的,还是把亲事说成要紧,缓了缓,他家里虽然有个小的,却是女儿,将来大了,也不过是多添一份嫁妆的事。

嫂嫂真是打得好算盘。

黄蝉的嘴角一向伶俐,讥讽道:照这么说,刘姨娘养的娇姐儿,在嫂嫂眼里,也不过是多添一份嫁妆的事咯?桐娘本是为她着想说的体己话,不想她却反过来噎自己,不免上了气性儿,只是不便和小姑子拌嘴,转而看向丈夫,大石,你觉得这门亲事可还好?不然把娘叫来,让她老人家参详参详。

说着,便出门去寻了婆婆李氏过来。

周善存?李妈妈想了想,就是上次年节过来送礼的那个吧?我瞧着,人挺老实敦厚的,也有礼,像是一个会知疼着热的人。

看向儿媳,前头留了一个女儿?既然不是儿子,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黄大石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黄蝉见母亲、哥哥和嫂嫂串通一气,三言两语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不由急了,大叫道: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你们做不得我的主!想随随便便把我嫁了人,门儿都没有!李妈妈气道: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桐娘柔声劝道:大妹妹到底哪里不满意?且说出来。

又道: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要嫁了大妹妹,实在是挑了又挑的。

想那周善存在你哥哥收下做事,天天见着,并不是那种不知根基的,好不好的,你还信不过自己哥哥吗?黄大石接着妻子的话头,人是不错。

桐娘还劝,大妹妹坐下,先喝一碗茶消消气再说。

黄蝉见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根本不顾自己意愿,不由又是气又是恼,还有一腔说不出的委屈。

显见得哥哥被嫂嫂哄着迷了心窍,亲妹子也不管了,越看越是可恨,气得朝着桐娘哭道:你莫得意,自以为说什么哥哥都听你的!却不知,哥哥心里一直装着的……不便提起顾莲的名字,只道:他心里装着的是我那姐姐,不是你!啪的一声,桐娘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姐姐?小姑子哪里有姐姐?不就是……那曾经寄养在黄家的九堂妹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丈夫,——难道他真的喜欢小堂妹?所以他不是不解风情、性子木讷,而是一早就心有所属?桐娘连着喘了两口气,笑容破碎。

李妈妈却是怔住了,看了蝉丫半晌,方才喃喃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黄大石则是涨红了脸,——多年以前的那点少年心事被妹妹翻出来,且在妻子面前揭穿,不由羞恼交加,扬起了手,高高悬在半空却落不下去。

黄蝉只顾自己和哥哥拌嘴,全不顾嫂嫂心里感受,将身板一挺,哭得更凶,你打呀!打呀!当年不就为她打了我一巴掌吗?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石早年的确想过要娶顾莲,一则彼此从小青梅竹马,肯定是有感情的;二则顾莲容貌出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村姑瞧着好看多了;三则顾莲身体里住着成熟的灵魂,自然比同龄女子大方懂事。

当年黄大石青涩年少、情窦初开,对着一个出挑的少女有些*慕,再平常不过,但顾莲后来回了顾家,便就知道这份心思无望了。

再后来,她又嫁给了叶东海。

黄大石本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虽然惋惜自己娶不到她,但大多时候都拿她当妹妹看的,当然由衷的祝福妹妹嫁得好,日子过得和美。

那一腔少年心事早就慢慢淡忘了。

这些年来,一直对顾莲忠心耿耿,除了早年的淡淡心思以外,更多的是十几年相处亲情的缘故,——自家妹子,有事能不帮她出头么?倘若黄大石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三言两语也就化解了。

偏他不是,不仅没有丝毫解释的话,反而和妹妹发起脾气来,兄妹两人箭拔弩张的样子,简直把事情越描越黑。

桐娘看着丈夫,见他被妹妹说破心思恼羞成怒,甚至要打人,不由脸心下一酸,有一种被人蒙了多年在鼓里的感觉。

再想到当初……九堂妹帮忙在其中周旋,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还是李妈妈先醒过神来,朝儿媳劝道:别听你大妹妹胡说!那会儿因为九小姐漂亮懂事,不只是大石,我和你公爹也多喜欢她一些,所以蝉丫这个死丫头心里妒忌,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些浑话!桐娘勉力笑了笑,玩笑话,我不会当真的。

反倒安慰婆婆,给丈夫找台阶下,况且九妹妹的确十分出挑,换做谁,也没道理不喜欢她的。

当初她来家,虽然没住多长日子,可是脾气好、说话软和,我们姐妹相处的很好。

李妈妈一向觉得这个儿媳大方懂事,在顾家虽然是庶出,可是放到黄家却是有些高攀的,要不是继子这几年挣了军功,混了官职,哪里配得上人家?别的且不说,单说这模样儿和人品,就是没得挑了。

加上自己又是做继婆婆的,她还这般礼数周到,可见官宦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尖酸刻薄、目无尊长,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眼下见儿媳自己化解尴尬,赶忙附和,我嘴笨,还是你说得更在理。

而对于桐娘来说,这个婆婆本身老实绵软,又是继室,从来没有故意拿捏苛刻过自己,实在算得上是做儿媳的福气。

加上丈夫待自己也很好,——虽然为人有些木讷,不*说笑,但总比那些沾花惹草的要强,而且他如今是有官阶的人,配自己一个没落官宦家的庶出女儿,也不算辱没了。

所以一直都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直到今天……哎,也罢了。

不说九堂妹本来是个出挑心善的,只说当初她还帮了自己许多,加上她人都已经死了,还去计较丈夫当年的一点心思做什么?倒是小姑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着实叫人头疼,为着她在家,隔三差五就要吵闹一回。

心下打定主意,还是早点把人嫁了出去省事。

因而面上不动声色,反倒劝婆婆领着小姑子回去歇息,这边又劝丈夫,大妹妹到底年轻、不懂事,咱们可不能由着她,把大好的将来给耽误了。

不停的吹耳边风,现如今大妹妹还青春年少,要一拖再拖,年纪大了,再想说好亲事就更急不容易,我看这门亲事还是早点定下的好。

******朕想好了两个名字。

徐离将一张纸递到顾莲面前,上面是他的亲笔字迹,徐家对子女的学识才艺都有教导,皇帝的字写得十分不错,刚进有力、骨骼毅然,很有他的几分性子,上面写着峥嵘二字。

峥?嵘?顾莲轻轻念了一遍。

对,就叫峥哥儿和嵘哥儿。

徐离微笑,——早点起了大名,也是怕儿子养不住夭折的意思,当然了,这话不能跟神经敏感的顾莲提起。

只是笑着解释,峥嵘,希望他们长像山峰一样高峻不凡,心胸宽阔空远,长大了都各自有所作为。

嗯。

顾莲点头,寓意挺好的。

但是语气一凝,不过两个哥儿都瘦弱,往常乡野里常说贱名好养活,我给他们起了两个乳名,是你从前说过的。

看着挨着睡在身边儿子,先摸了摸二皇子,他要大一些,就叫小豹子。

又满腹心酸难受,摸了摸小皇子,他就叫小狼,虽然瘦,可是……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瘦得精神,就像那些山林间的小狼一样,生命力顽强着呢。

说起这段闺房密语,徐离先是一怔,继而安抚她道:这个名字挺好的,让人一听着,就知道是两个不老实的小家伙。

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你还在月子里呢。

又缓和气氛一笑,当初咱们不是说好,还要给他们再生一个妹妹小月亮么?我听见了!麒麟从外面跑了进来,欢喜道:母妃还要再生一个小妹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现在我有豹子和小狼两个兄弟,陪我玩儿。

等以后有了妹妹,我们三个哥哥去给她掐花儿,一次就是三朵啦。

顾莲泪如雨下。

麒麟偏着小脑袋看她,问道:母妃你不高兴么?为什么哭?不是。

顾莲伸手搂着他,哽咽道:我们的麒麟真是一个好哥哥,母妃只是太高兴了。

觉得儿子这话口彩很好,连连点头,母妃等着,等着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一起长大,给妹妹小月亮掐花儿戴。

麒麟伸出小手跟母亲拉钩,稚声稚气,母妃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啦。

接下来的几天,照顾小皇子的乳娘有时候挤了喂一些,有时候尝试直接喂,第四天上头,惊喜万分的跑进来回禀,小皇子肯吸奶了。

当真?顾莲不是头一次生孩子了,恢复的很好,当即过去看望小儿子,虽然还是瘦巴巴的,到底比前几天光洁了一丁点儿。

况且做母亲的,肯定会把孩子的情况往好的方面想,高兴的点了点头,朝那乳娘问道:吃了多少?乳娘有些讪讪,就吃了几口。

顾莲心下微微一暗,但是怕打击到乳娘的积极性,忙道:不着急,只要他肯吃奶就好,慢慢儿就有劲儿了。

想着小儿子吃得少,这位乳娘每天不得不自己挤奶,是件受罪的事,叫窦妈妈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辛苦你了。

麒麟溜了进来,伸手摊出一块桂花糕,这个软软的,给小豹子和小狼吃。

你吃吧。

顾莲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弟弟们没有牙,吃不了。

只要他们能好好吃奶,自己就该念佛了。

哦。

麒麟眼里闪过小小的失望。

给母妃吃吧。

顾莲对他微笑,拿起那块皱巴巴碎掉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蹲□夸道:我们麒麟真是懂事。

嗯!麒麟十分骄傲的笑了。

顾莲眼下还没有出月子,她带着现代人的习惯,不愿意整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不然浑身酸疼,——生麒麟那会儿努力抗争了一番,平时要在屋里走动,众人见她无事,也就没有人再劝阻了。

只是她自己也不敢累着了,陪着一双儿子们呆了一会儿,便回屋躺下。

皇子本来就矜贵,作为双生子里面娇弱的一个,小狼更是矜贵的没边儿,太医、乳娘、嬷嬷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作三班倒,一个眨眼都不错的在摇篮前轮流盯着,隔壁的哥哥却吃得挺香,睡得挺甜。

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昼夜精心的照顾,尽管每次小狼喂奶都很折腾,但是轮班让人勤喂着,再喂水,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事。

如此煎熬了十几天,众人紧绷的神经方才松下来一点儿。

刚巧南面又传来大大的喜讯,邓恭不仅灭了五幡、赤眉两只大的流民军,还一举攻破了米脂教的总坛,擒了他们所谓的圣德教主,派人八百里加急返京,将其人头献于皇帝报喜。

这是一件大喜事,顾莲听了也觉得高兴,更不用说,还有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等人在里面,那都是自己往后要用的人。

下午沈倾华过来说话,与她笑道:这下好了,等沈澈回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封一个官职,虽说是论功行赏,皇上总会多提携他一些的。

是。

沈倾华的笑容有些勉强,现如今顾莲已经册为贵妃,倒是不用再纠结称呼问题,道了一声,多谢娘娘关怀。

顾莲见她目露苦色,问道:可是累着了?沈倾华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抬头就见皇帝目光湛湛看着自己,下一瞬,他却换了温和笑容,惠嫔出来一下,朕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顾莲笑了笑,复又躺回了床上去。

徐离领着沈倾华去了偏殿,关上门,脸色陡然一沉,突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贵妃的性子特别好?沈倾华一怔,不明所以,娘娘的脾气是很好……所以呢?徐离目光冰冷,往前走近了一步,身上气势迫人,所以你但凡有了麻烦事,就去找她求情帮忙!但凡自己心里不痛快,就跑到她跟前愁眉苦脸!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指着隔壁,她还在做月子,你是存心给人添不痛快的吧?!臣妾没有……沈倾华慌忙分辨,五弟的事,臣妾没打算告诉娘娘。

那你为何做出死了老子娘的神色?不就是等着她问么?!徐离猛地一摔,震得沈倾华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大概是这几年好日子过得久了,有些事情你忘了,忘了当初怎么和驸马勾勾搭搭,怎么给朕脸上抹黑了吧?!沈倾华脸色惨白,分辨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对不起您。

徐离又道:朕只是想给玲珑留个母亲照料,而不是……舍不得杀了你,更不是不敢杀了你!顿了顿,你可别弄错了。

这话像是一把利剑,狠狠的插在了沈倾华心头之上!这几年,心里头唯一的那点侥幸和期盼,在这一刻被皇帝无情的话语砸得粉碎,好像一个臆想出来的幻梦,现在终于醒了。

皇帝淡淡道:战场上受伤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沈澈一点小伤,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你少整天哭哭啼啼的!从她身边走过,顿住脚步,你要记住!是你沈氏对不起朕,而不是朕亏待了你,这条命只是暂时寄放,少做那些受尽冤屈的样子出来,叫朕看了心烦!沈倾华摇摇欲坠,扶着桌子,方才能够勉强支撑住身体。

徐离临出门,还冷冷甩下一句,枉费母后夸你聪慧大方、知书达理,不过是被你蒙蔽罢了。

砰的一声,门被甩了关上!沈倾华像是被敲碎了的瓷器,呼啦一下,软坐在了地上!仿佛一直支撑着她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另一边徐离回了屋,搬了凳子在顾莲床边坐下。

顾莲问道:可是有事?徐离缓和神色,哄她道:就是问问册封礼的事情,算着日子,邓恭他们回来,你也差不多出了月子。

愉悦的笑了笑,南边平定是大喜事,朕得了两个皇子更是大大的喜事,再加上你的贵妃册封礼,真是三喜临门。

顾莲对他眨眼一笑,可是江山、美人、儿子都有了。

这几天小狼看着还好,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说话也渐渐有了笑声,可是屋里的调笑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见隔壁有人一声轻呼,哎呀!快快快……顾莲心头一紧,赶忙掀了毯子下床赶过去。

小皇子吐奶了。

服侍小狼的乳母一面急着擦拭,一面回道。

不知道是怎么呛的奶,不仅吐得满嘴、满胸,就连鼻子里面都是白花花一片,乳母身上亦是遭了秧,场景简直就是一片狼藉!大约是鼻子里还有东西,小狼便一直呛咳、呛咳,憋得一张小脸通红,不过转瞬,就有了脸色发青的迹象!徐离惊惶道:快传太医!太医?等太医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顾莲又气又急又恼,赶忙上前,将小儿子一把捞了起来,翻转爬在自己的手臂上。

顾不得心疼,朝那巴掌长的小后背上拍去,一下又一下,虽然算不得用力,但也不轻。

徐离看得心惊肉跳,喊了一声,小心点儿……顾莲却知道短暂的呼吸障碍,对新生儿,特别是小儿子这种不及格的新生儿,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见效果不明显,一咬牙,索性伸了手指进去抠了一下,小狼轻轻的呕了一下,总算把那口要命的奶水给呛了出来。

慢慢儿地,脸上的淡淡青色总算退了下去。

徐离被心上人的彪悍作风惊到,却又为儿子庆幸,——亏得他娘是个胆子大的,下手又快,方才那一瞬,自己的心都快蹦了出来。

顾莲让人拧了帕子,稍微收拾,且顾不上给儿子换衣服,只竖抱着,让他爬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看向乳娘那湿哒哒的胸口,微微沉吟,想来是你的奶水太好了,小狼吃得少,咽不及,往后先挤掉一些再喂他。

徐离当即恼道:喂个奶都不会?留你何用?!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奴、奴婢……皇上……顾莲朝徐离摇了摇头,没事就好。

怕把乳娘给吓坏了,忍住不快说道:以后一次别喂太多,喂完多拍一会儿,若是呛着,不要心疼手软,赶紧像刚才那样把奶拍出来。

是,是是。

乳娘的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不住瑟瑟发抖。

顾莲见儿子已经没事,方才亲自给他换了衣服,因为方才吐了个干净,又让乳娘重新喂了一回,见哆哆嗦嗦的,上前道:你刚来,不清楚我的性子,说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莫要想东想西的。

加重语气,只是……没有第二次了。

等着小儿子重新吃了奶,自己亲自细细拍了一回,哄得他睡下,方才倦倦的回屋去躺着,此刻回想亦是一阵后怕。

徐离皱眉道:你拦着朕做什么?罢了。

顾莲淡淡道:这两个小家伙本来就赶在一起,生得娇气,若是再喊打喊杀的,不吉利。

轻轻握了他的手,再说我也不想临时换人出乱子,更不想弄得小狼身边的人战战兢兢、恍恍惚惚的,反倒越发容易出乱子。

更何况自己宽恕那乳母一命,她对自己感激,往后便会对小儿子多上点心,——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照顾儿子的,别说还是三个,他们身边都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乳母——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儿子们,顾莲可以算是殚尽竭虑,她倒不觉得辛苦,只是想起没有照顾的七七和宥哥儿,心里越发愧疚得厉害。

好在让她庆幸的是,小狼平平安安的熬出了月子——谢天谢地!等到参加完了贵妃的册封仪式,腾出空来,倒是问了徐离一句,沈澈不是已经封了虎贲中郎将吗?怎地今儿瞧着惠嫔,虽然带笑,却像是强撑出来的。

徐离静了一瞬,方道:沈澈眇了一目。

什么?!顾莲大惊失色,她想到那个孤傲清高的翩翩少年,一向自视甚高,忍不住有几分担心,他性子要强,不会受不了这个吧?难怪惠嫔笑得勉强。

徐离不以为意,淡淡道:战场上受伤原是家常便饭,眇了一目算什么?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岂不是要哭一辈子?还有那些送命的呢,难道就冤魂不散了?朕见着沈澈的时候,瞧着他精神还挺好的。

顾莲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260、摊牌沈澈受了一次极为凶险的伤,命虽然抢了回来,但左眼却瞎了。

他的妻子管氏,乃是宫中大、小管贵人的姐妹,和大管贵人同为嫡出,比小管贵人要大几天,家中行二。

她在娘家时,容貌心思都比不得长姐讨巧,嫁到沈家以后成了五奶奶,在妯娌之中亦是平平,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妇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比起双双入选进宫的嫡姐和庶妹,自己嫁的丈夫沈澈,是出了名的风流文采人物,沈家的家世门第也不错,纵使夫妻间达不到鹣鲽情深,但至少算得上举案齐眉,就连丈夫那点孤傲的性子,在她看来也是一种风骨。

现如今,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无有不足。

直到丈夫在战场上,因为一时直面最浅显的英勇,……最后虽然胜了,他自己也受了致命伤,差一点送了性命!虽然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却成了独眼侠。

管氏满腔的心疼,只恨不得事事都亲历其为。

可是依照沈澈那个性子,哪里能忍受别人把他当做残废?一次、两次,还能勉强理解是妻子的好心,多了,不免觉得妻子低看了自己。

他的性子不至于像妇人一样拌嘴,只是搬去了书房住。

管氏还没有悟过来,只当是丈夫眼瞎了心里不痛快,发脾气,又带着好吃的追到了书房去,结果沈澈喝斥小厮赶紧关了门,连人都不见。

没多会儿,沈家上下便听说五爷和五奶奶闹翻了。

晋国夫人把管氏叫了过去,说道:想来你是好意,照看的仔细了些,但是老五却是最受不得别人小看他的,莫要再这么追着、撵着了。

管氏一门心思关怀丈夫,反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婆婆的话,委屈道:我只是担心他行动不变,怎么会小看了他?晋国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这种武将之家,男儿们……,自来都是担着风险,拿性命去挣功名的。

说到几个儿子,当年老大战死,你大嫂一直守寡到现在,难道不可怜吗?你可曾见她抱怨过一句?老三伤到了右手,不得不重新把左手拣起来用,现如今还不是一样乐呵呵的。

原本是劝慰儿媳,可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难受哽咽起来,最可怜是老四,连亲事都没有来得及赶上,就早早的去了。

与婆婆的悲伤比起来,管氏实在不敢再提自己的委屈,再提丈夫的可怜,只是惶恐不安道:原是儿媳没有琢磨清楚,想偏了,往后定会豁达一些。

晋国夫人伤感了一阵,缓了过来,所以,老五只是少了一只眼睛,平常行动走路都不碍事,你不必天塌了一般的,只和平常一样过日子便是。

管氏赶忙跟婆婆道谢,是,多谢娘提醒我了。

晋国夫人又道:等他气消了,你过几天再去看他,放心,有丫头婆子照顾着,饿不着、冻不着的。

只是看着儿媳出去以后,却低声喃喃,所以我才坚决不让老六跟着习武,好歹……,得踏踏实实的给我留一个罢。

等到快晌午的时候,晋国公沈公瑾从宫里忙完回来,见妻子有些淡淡哀伤,想着多半是在为儿子瞎眼伤感,因而劝道:老五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就好,皇上还特意提拔了他做虎贲中郎将,以他的年纪和那点子微末战功,已经是圣恩隆遇了。

我知道!晋国夫人带出一丝气性,我要是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早些年就该为着老大和老四哭死了。

自己生了六子二女,儿子死了两个,残了两个,也算得上是一门忠烈了!偏生两个女儿,一个做了嫔妃却闹出了事被皇帝冷落,一个看起来嫁得富贵泼天,实际上却是祸事泼天,现如今落了一个守活寡的结局!更何况,徐策还不知道哪天会死呢。

可怜小女儿,膝下连个守着过日子的孩子都没有,往后这漫漫一生,没有丈夫相伴左右,没有儿女承欢膝前,可要怎么过下去?一想到此,就忍不住簌簌掉泪。

心中对丈夫不是没有怨气,但是……沈家六子二女皆是自己所生,丈夫年轻的时候,虽然有过通房丫头,却一直不允许她们生孩子,——男人能够如此敬重嫡妻,便是心中有千般苦、万般怨,只这一条便就抵消过了。

晋国夫人满心苦涩,只能在自己心里满满的艰难品尝。

沈公瑾不知道妻子想了这么多,关注点还在才瞎了眼的沈澈身上,继而说道:老五的性子似你,有些孤僻,得空你多劝一劝他,待人接物莫要太敏感了才是。

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妻,也有不忍,安慰道:往后再有战事,我就去皇上面前请辞,尽量不让咱们家的孩子去前线了。

晋国夫人抬头看了一眼。

心下明白,若真是皇帝要让沈家的人出征,丈夫未必敢违逆,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说出这般细腻的话已是难得。

因而把气消散了一大半,勉力笑道:你说了,往后可别又忘了才是。

沈公瑾颔首道:不会忘。

晋国夫人见丈夫一脸认真,反倒担心,不是说南边都已经平定下来?如今皇上已经一统四海、廓清寰宇,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事了吧?沈公瑾笑了笑,想不到,夫人对朝政时局也看得如此通透。

晋国夫人知道这是丈夫哄自己高兴,不好再愁眉苦脸的,倒是被丈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懂得什么?还不都是听外头的人说的。

说到外头的事,沈公瑾微微有一丝抱怨,说起来受伤的咱们家老五,拼死拼活的是前线捐躯的将士,邓恭做为统帅安坐中军大营,不过每天喝茶吩咐人,便是封个平南公也算是恩遇,皇上居然封了他镇国公!镇国……,他有几斤几两就能镇国了?!当着妻子的面,不想再把牢骚话窝在肚子里面憋气。

晋国夫人神色一暗,没吱声儿。

沈公瑾叹道:不过……,谁让人家有一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呢?而且贵妃娘娘还生了两个皇子,皇上偏心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不由问起老妻,这一年里,惠嫔娘娘不是经常召你入宫吗?你瞧着,皇上待她如何?晋国夫人心里猛地一紧,却不敢在丈夫面前露出异样,强撑道:还好,惠嫔娘娘看起来不错,两位公主也是活泼可*,聪明的很呢。

沈公瑾虽然是粗人,心思却不粗,不然也不能在皇帝跟前混成近臣,打量了妻子两眼,皱眉道:这半年里总觉得你有心事一样,若是后宅的琐碎自不必说,但若是宫里头的事情,你可不能瞒着我。

晋国夫人不由一时恍惚,当初窦妈妈说了那句语带双关的话,起初自己听了不免气愤,以为她们借着当年一点子旧事,无事生非要挟人。

可是后来回家一想,自从云子卿死了以后,云家的女眷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丈夫却提过几次,说是云家老爷子有些疏远了。

这说明什么?自然是其中有重大机密,云老爷子知晓,而云家女眷却不知道了。

偏生丈夫仔细琢磨了几回,觉得没有得罪云家的地方,——自己想来想去,很可能就是云子卿的死和大女儿有关,所以才会导致如此后果。

当然这还只是猜测,直到后来女儿亲自承认,那一句他害了我,便是证据确凿无疑!到底是什么事?沈公瑾沉声追问了一句。

晋国夫人哪里敢说起云子卿三个字?可是心头的确有一个大秘密,压得自己一直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向丈夫,艰难吐道:贵妃娘娘……,就是以前死了的护国长公主。

******邓恭南征大获全胜而归,皇帝亲自接见了一干将领们,予以夸奖,并且准备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庆功会。

众人都是喜气盈腮,见皇帝心情也好,大伙儿一起笑着说闹了一回。

徐离由着将领们热闹一阵,然后抬手示意安静,黄大石、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留下,其余的先退下罢。

众人眼里不免露出一丝艳羡。

邓恭却大概知道原委,——这一拨人,都是原先护国长公主府的麒麟卫出身,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见一见他们的正主儿了。

而自己……,亦因为女儿沾光破格晋封为镇国公——这可不是能随便赏赐的封号。

邓恭笑而不语,恭恭敬敬领着一干将领出去了。

徐离起身,到里面说话。

曲靖飞有点一头雾水,黄大石几个却是隐隐期待。

果不其然,跟着皇帝一路跨越门槛,不知道一共过了几个屏风,几挂水晶珠帘,最终在一处内室停下,隔着薄薄的细竹卷帘,见到一个熟悉的盛装华服女子身影——果然还活着!黄大石和沈、穆二人都是惊喜万分,曲靖飞也猜到了点什么,——他早先在公主府任侍卫的时候,职位卑下,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公主玉面。

可是那次两个公主府组织队伍比赛时,自己被人嫉妒诬陷,差疫点担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幸亏护国长公主出面解围。

而后她又重任自己,参与了端敬王妃的密事,更不用说这次的提拔,不然自己何以能过做到轻骑都尉?自是感恩非常。

因而四个人都是满怀感激和兴奋,正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就听皇帝介绍道:听说诸位在前线杀敌,立了大功,贵妃心中敬仰热血英勇的男儿,有几句话要说。

此话一出,犹如横空劈了一道惊雷!贵妃?公主死了,变作贵妃,且还生下一对双胞胎皇子,这跨度……,未免也实在太跳跃,太大了一点儿!叫人委实难以接受。

然后一道雷的震惊还没结束,又来一道。

不必惊骇,且先听我说几句。

顾莲淡淡一笑,我本姓顾,为京兆尹顾大人家四房之幼女,家中行九,曾与皇上有过订亲之约。

看了徐离一眼,又道:中间不得已用了故去的护国长公主身份,倒是叫大伙儿误会了。

指了指黄大石,他是我的乳兄,知晓其中一切关窍。

对待晋国夫人那种自命清高的贵妇,需要用护国长公主身份压一压,但是对于自己要用的人,却不便事事隐瞒。

最主要的是,兄妹乱*伦所生下来的孩子,不光叫这些人难以接受,更会让他们担心以后继承大统的可能性——这是决不允许!毕竟那件事要谋划好几十年,中间一丝恍惚,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下面的几个人中,黄大石倒是没太大的反应,毕竟他早就知情,今儿见了顾莲还好好的活着,只把一颗心落了回去。

沈澈几人则是才从兄妹乱*伦的震惊中回神,又跌入了强抢臣妻的漩涡里面,都是心潮几番跌宕起伏。

但正如顾莲思虑的那样,强抢臣妾显然比兄妹乱*伦更能叫人接受,对于这些热血男人来说,那不过是一种强权霸道的作为罢了。

顾莲郑重道:你们须要谨记两点!第一,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麒麟卫;第二,今日跟你们说话的是邓恭之女,宫里的贵妃娘娘。

黄大石率先抱拳,末将领命。

曲靖飞家中没有任何势力,以无根无基的卑微庶民身份,短短几年爬到轻骑都尉这个位置,一切都是顾莲所赐。

况且之前顾莲还救过他的性命,自然明白效忠二字该怎么表达,——否则这位娘娘那纤纤手指一弹,自己就得灰飞烟灭。

因而跟着重声应道:娘娘的话,末将牢记在心!沈澈微有沉默,继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这件事惠嫔娘娘知道吗?顿了顿,忽地一惊,去年末将的母亲时常进宫,面见……,贵妃娘娘,是不是也知道了?不仅面见,还为自己身陷牢狱的哥哥求了情。

顾莲尽量用平常的目光去看他,不去留意他那坏掉的眼睛,闻言淡淡道:自然是都见过的,不过……,她们以为我是护国长公主罢了。

沈澈静了静,末将明白了。

顾莲又看向表情僵硬的穆世骐,微微一笑,从前让你喊我公主姑姑,却也不是诓你,的的确确应该让你喊一声姑姑。

继而语气加重一沉,但此时,不必让顾家的任何人知晓,切切牢记。

是!穆世骐赶忙应了。

他倒不担心自己会一时糊涂大嘴巴,而是……,想起从前在西林猎场那会儿,自己教这位公主姑姑射箭,惹得皇帝大怒,差一点就射杀了自己!此刻回想,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来——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跟皇帝抢女人!好了。

顾莲不便跟外臣相处太久,说完该说的,便道:曲都尉先下去,穆将军也回去歇着,沈将军既然进宫了,就由宫人陪着去看看惠嫔娘娘。

将一干人等全都支走了,方才起身,从竹帘后面走出,缓缓站到黄大石的面前。

黄大石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憋出一句,贵妃娘娘,……放心。

顾莲颔首道:大石哥,我什么时候对你都是一百个放心的。

轻轻叹气,不过他们几个就不一样了。

神色一肃,往后你且私下留心着,不论他们哪个,如有异动,一律回报于我!把天大的秘密跟下属们分享,固然是一种信任、示好,但也是在断他们的后路!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不用留了。

黄大石心头一跳,目光闪烁了片刻,明白过来,沉声道:娘娘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断不能叫他们害了娘娘。

顾莲点了点头,又问:妈妈和蝉丫还好吗?黄三叔呢?都好。

黄大石心情微微激动,——不论世事变迁、时光更迭,她始终都还记得当初黄家的情分,这个妹妹……,自己果然没有错认!顾莲又道:现在你也是个将军了,家中情况想来还过得,桐娘又是一个贞静贤淑的性子,你亦有儿有女的。

只消把蝉丫的亲事定下,过几年生儿育女,妈妈和黄三叔也便没什么牵挂了。

是。

黄大石听她柔声关怀,微微激动,娘娘说得是。

顾莲担心道:大石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她不说这话还好,越说越招得黄大石心情激荡,没、没有。

竟然有点哽咽,就是想着娘娘的关怀,有些、高兴……徐离在帘子后头哧的一笑,走了出来,忍俊不禁,黄将军,朕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顾莲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别欺负老实人。

把黄大石闹了一个大红脸,尴尬不已,赧然道:末将告退了。

徐离看着黄大石仓促退出去的背影,微有思量,陪着顾莲回了玉粹宫,突然突兀的问道:莲娘,你对朕有多少个放心呢?顾莲闻言一怔。

对皇帝大人这种乱吃干醋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好似这天上地下,不管是他的臣子也罢,母亲和妹妹也好,甚至……,只怕就是加上麒麟几兄弟,自己都只能把他放在第一位,必须最信任、最喜欢、最在意!山西陈醋和浙江米醋都叫他吃光了。

亏得黄大石已经娶亲,且生儿育女,最要紧他不是云子卿那种不着边际的人,否则有个什么影儿,还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呢。

徐离一直目光湛湛的看着她,等着回答。

岂止是一百个放心?顾莲笑了笑,搂着他的腰娇声笑道:不说多了,少说也有二百五个放心,够不够?徐离伸手捏她的脸,佯怒道:你敢说朕是二百五?!顾莲大喊,麒麟,你父皇打人了!麒麟本在隔壁看弟弟们吐口水泡泡的,闻声一溜儿跑了进来,他才得三岁多,但身板儿结实,个子高,瞧着倒像是四岁多的孩子。

偏又最喜欢做小大人模样,进门便是一声感叹,母妃,还好今天我在。

倒把顾莲给逗乐了。

徐离更是气笑道:什么叫还好今天你在?你不在,朕还能真打了你母妃不成?少胡说八道的!净添乱。

我是来帮忙的。

麒麟一脸认真,挡在母亲前面,还挺了挺身板儿,反正不许父皇欺负母妃,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我们三个都要保护母妃的。

徐离被儿子的话噎住,转而看向顾莲,你成天都教麒麟一些什么?顾莲笑道:自然是世上只有娘亲好了。

推了推麒麟,说道:方才母妃和你父皇闹着玩的,正巧你父皇今儿有空,不是想让他教你比划比划吗?还不赶紧的。

不过玩闹归玩闹,可不想真让徐离真的误会什么。

自己对麒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跟父亲多多亲近一些,一是关系好,二是言传身教感情深,这对他的将来大有用处。

徐离现在对自己是三千宠*在一身,但……,几十年后谁能保证呢?未雨绸缪总比毫无准备要强,不能忘了,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活着,又是处在什么样的高悬位置,更何况还有三个儿子出身皇室,有些纷争是避不开的。

抬头看过去时,父子俩已经高高兴兴的去了外院。

顾莲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别的……,继而走到了隔壁的暖阁,瞧着那一对才得满月的小哥儿俩,心中一片柔软。

乳娘上来陪笑道:娘娘你瞧,小皇子出了月子就跟气吹似的,脸上也有肉了。

是啊。

顾莲先看了看小豹子,继而坐在小狼的摇篮跟前,伸手摸了摸,——虽然还是尖尖的下巴颌儿,到底有了几分肉,面皮也被撑了光洁起来,不再红通通,白白净净的十分可*。

乳娘上次险些叫小皇子闭气过去,得顾莲宽恕留下一条命,自是战战兢兢的,每天都恨不得不眨眼,生怕再出一点儿岔子。

娘娘。

窦妈妈陪着在旁边呆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眼下两位小皇子都出了月子,长得也挺好的,不如把印记给点上了吧。

皇室里的双生皇子其实不吉利,有混淆皇储的嫌疑。

所以一般都会给其中一个做上印记,将来长大了,还得将两人分开。

或者一人留在京城,一人去外省;或者两个都分别封为藩王,隔得远远儿的。

之前小狼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因而印记一事延后了。

顾莲点了点头,让人准备七蟾血砂罢。

此砂制作工艺和配料十分特殊,一连七日用之点上印记以后,便能让颜色浸透到皮肤里,恒久不散,用来做人身印记最合适不过。

宫人去通报了徐离,他领着麒麟一起回来观看。

片刻后,窦妈妈亲自捧了七蟾血砂和细毛笔上来,问道:娘娘打算点在哪里?做什么花样?麒麟忙道:我们男人,要那么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本来顾莲想着其中一个儿子,将来长大要分封去藩地正在伤感,听了他这话,不由忍俊不禁,好笑道:你这小家伙毛都还没有长全,就是男人了。

麒麟有疑惑,回头问自己父亲,我明明有头发的,母妃为什么说我没长全?徐离笑着蹲□,附耳道:不是头发,是……顾莲怕他把荤话传授给儿子,当即打断,母妃说的是胡子!麒麟挠了挠头皮,恍然道:原来如此。

行了,行了。

顾莲瞧着他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将笔上的血砂沾得均匀了,看着两个儿子有一瞬间的犹豫,停住没有落笔。

261、姻缘徐离问道:你打算给谁点?给小狼点一粒朱砂痣罢。

顾莲很快做了决定,提笔走到小儿子的摇篮前,忽地回头,吩咐道:拿针来。

窦妈妈吓了一跳,这个……不用针的。

我怎么会扎他?顾莲摇头一笑,等针拿了上来,放下笔,在自己手指头上扎了一下,将血珠挤到了血砂里面,口中道:苍天神明在上,今日信女以血起誓,不论我的寿数还剩多少,情愿折一半,庇佑我的几个孩儿平平安安长大。

她看了两个小小的襁褓一眼,看了麒麟一眼,闭上眼睛,脑海里划过的,却是七七的小脸和想象之中的宥哥儿。

你们……都要一生平安顺遂。

徐离却是脸色一变,不悦道:你这人,怎地随随便便拿寿数起誓?!眼见皇帝和贵妃娘娘起了争执,不等窦妈妈吩咐,宫人们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顾莲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徐离,以我寿数之名,此一生只起过两个誓言,另外一个,便是当初为求皇上战场平安。

她问:怎么能说是随便?!徐离当然知道她不是随便起誓,此刻想起她的那个誓言,想起当初自己险些被人射中心窝,最终却化险为夷,越发怀疑誓言的灵验程度。

既心疼,更是担心不已,一个人能有多少寿数?你折了又折,自己还能剩下几何?顾莲浅笑道:有几何是几何罢。

你……徐离很不高兴,很不痛快,可真是狠心!顾莲凝望了他一眼,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想再就这个话题争执下去,趁着小狼这会儿睡得香甜,轻轻一笔下去,——她有画画的功底在,不偏不倚,点了一粒宛若米粒一般的朱砂印记。

麒麟凑到摇篮边看了看,嘟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小狼却像妹妹了。

顾莲放下笔,笑嗔了一句,胡说。

徐离还在方才的情绪里面没出来,上前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堆在一起,却不知道从那一句开始说。

静了一瞬,方道:莲娘,朕……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相伴左右,陪朕走到最后尽头。

顾莲抬起明眸,温婉仿似春风一般浅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屋子里涌动着一缕脉脉温情。

偏生麒麟是个煞风景的,钻到父母中间,扬起小脑袋问道:那我呢?怎么没有和我一起?父皇和母妃不陪我玩儿了吗?顾莲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呀,以后有漂亮媳妇陪着呢。

麒麟把头一扭,不满道:我才不要漂亮媳妇儿!徐离听的哈哈大笑,傻小子!揽了顾莲的香肩,回头去看两个小不点儿,不知道这两个小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性子?******日子一晃到了八月里,顾莲分别召见了沈溪和邓玉儿,小夫妻俩还没有成亲,这个时候是不宜见面的。

上午见了沈溪,他并不习武,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白净少年。

顾莲与他打了招呼,赏了东西,便让人送去沈倾华那边说话,对于这种不费力气的顺手人情,她从来都不吝啬。

下午召见了邓猛和邓玉儿。

邓猛先去了皇帝那边,邓玉儿在宫人的引导下独自过来。

她遗传了父亲偏矮的基因,亏得不胖,整个人显得小小巧巧的,模样儿还算周正,只是容貌比不得她的堂姐,胜在笑起来时脸颊一对小梨涡,甚是甜美可*。

今儿与之陪坐的,是特意传过来说话的邓襄嫔。

邓玉儿看向堂姐的眼光有些艳羡,甜甜笑道:娘娘比起从前在家的时候,漂亮了好多,就好像那画上的神妃仙子一样。

忽地意识到说漏了话,讪讪的看向顾莲,赶忙补救,贵妃娘娘仪态万方、艳冠群芳,比……,比那画上仙子还要好看。

顾莲听了,便与邓襄嫔笑道:现在的小丫头嘴都这么甜了。

邓襄嫔淡淡一笑,玉儿在家中唯一的女儿,一向嘴巧,十分讨人欢喜的。

七年前,自己被叔叔送给皇帝做了侍妾,那时候自己十六,堂妹才得七岁,——若不是她年纪不够,只怕今天的襄嫔就是她了吧。

她那稚嫩的眼神里不仅有艳羡,还有妒忌、不甘。

可是自己却更羡慕她,——能够光明正大的嫁到沈家做嫡妻,而不是在深宫里,顶着一个看似风光的位分,孤孤单单、战战兢兢的过完一生。

不由看了顾莲一眼。

唯一庆幸的是,如今的后宫是这一位娘娘做主,假若依旧是薛皇后,只怕自己后半生连一口气都不能喘,那才叫煎熬难过呢。

顾莲正在吩咐窦妈妈拿准备好的首饰,没有留意到她,一面递给邓玉儿看,你瞧瞧,款式和颜色可还喜欢?预备着等你成亲那一日,由宫里人的直接赏赐到沈家,给你添妆,算是一份宫里的体面。

邓玉儿没来得及细看东西,先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顾莲笑道:你到沈家是做小儿媳的,且沈溪是嫡出,你婆婆又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想来日子应该好过。

顿了顿,不过呢,该有的风光不必藏着掖着,到时候不只我会赏赐东西,还有襄嫔和惠嫔,她们俩一样是要给你添妆的。

邓玉儿听她说得隆重,赶忙起身,今儿妾身进宫一趟,不光是偏了贵妃娘娘的好东西,还让娘娘你费神了。

坐罢。

顾莲笑得十分温婉,虚抬了下手,我也是你的堂姐,虽不比襄嫔隔得那么近,算起来亦是一家子的,没有外人说话不用这般拘束。

邓襄嫔恰到好处的接话,笑道:平日里,贵妃娘娘待嫔妾有如亲姐妹一般。

邓玉儿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亦不了解宫闱秘闻,只是凭着十四岁的小聪明在心内猜想,——这两位娘娘,一位是自己的真堂姐,一位是祖上十八代沾点亲的远房堂姐,但是都姓邓,在宫中自然要拉帮结派了。

如今两位管氏贵人一直久病不见人,就不用说了。

而惠嫔只生了两个公主,肯定比不得生了两个皇子的贵妃娘娘,况且邓家和沈家已经结了亲,惠嫔还能拆台不成?加上堂姐肯定站在贵妃这边,后宫已经成了邓氏女的天下!她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不能参与这趟风起云涌。

玉儿。

顾莲盈盈笑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轻声细语道:说起来这次邓家和沈家联姻,你的责任最是重大,不光要夹在其中调和,还要两面照顾,往后沈家会不会和邓家一条心,都要靠你来出力了。

邓玉儿目光一亮,激动道:娘娘放心,玉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邓襄嫔在心里轻轻嗤笑,——这才得了人家三、两句好话,就得意忘形,连妾身的称呼都给忘了。

以这位贵妃娘娘的手段,还有叔叔邓猛和邓恭看重权势的态度,加上皇帝亲自在中间把持,哪里轮得到堂妹出什么力了?她和沈溪和和美美当然好,但就算不和美,甚至天天撕破脸皮打架,沈家和邓家还是照样得捆在一起。

不过……,贵妃娘娘真是一个妙人儿,这一下子,正好挠到堂妹心痒之处,往后可不就服服帖帖的了。

想来堂妹往后在沈家千般努力、万般心血,都不过供顾氏一哂罢了。

启禀贵妃娘娘。

门外有宫人传话,镇北侯求见。

这边顾莲点了头,便听见一串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邓猛是个身材短小的胖子,大约是这几年在幽州一直没有战事,养得好,体态越发的浑圆起来,脸皮又是紫黑紫黑的,猛一看,倒像是走进来了一只圆茄子。

顾莲先笑了一声,镇北侯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啊。

给贵妃娘娘、襄嫔娘娘请安。

邓猛上前行了礼,——他知晓其中一切□,当初顾莲在灞水河落水,徐离弃三军将士于不顾,单枪匹马冲出去救人,之后一番辗转,便将人藏在了幽州的邓府里面。

面对这个奇怪的堂侄女,没有流露任何惊讶之色,笑容和蔼、自然,反倒有一种旧相识的熟识,顾莲指座,便当即乐呵呵的坐下了。

还咧嘴笑了笑,正好在皇上跟前站着说了半天话,有些累呢。

邓玉儿悄悄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嗔怪。

顾莲只觉得这对父女十分有趣,女儿年轻盼着出风头,父亲却在这里扮起了头脑简单的老顽童,——人有千百种,哪能个个的长得跟自己一个调调儿?不管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只要能够听从自己调遣安排就行。

因为顾莲如今也姓了邓,眼前便是叔侄一堂,细细问了一些家常琐碎事情,又叫人端茶上点心,邓猛还真的老实不客气的吃了两块。

记得邓玉儿直朝父亲甩眼色,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地进了宫,忽地就嘴馋起来?再偷偷瞄了一眼,堂姐笑吟吟的不用说,难得那位贵妃娘娘亦是亲近随和,脸上并没有任何见怪,方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

有宫人进来回禀,惠嫔娘娘求见。

即便沈家和邓家联姻,沈倾华也只是亲戚,是不方便见外男邓猛的,顾莲便叫了窦妈妈过来,吩咐道:你问问她,有什么事儿?若不急让她自己去忙,若急,你再过来回我。

不一会儿,窦妈妈出去了又回来,附耳禀道:三郡主着凉了,有些发热,嚷嚷着要见徐大人。

惠嫔娘娘说不是什么大事,让娘娘这边先忙,只是来知会一声,她去金銮殿那边请皇上安排示下。

三郡主对麒麟下耗子药一事,顾莲一直耿耿于怀。

即便知道只是几个小孩子胡闹,但万一呢?万一麒麟有个闪失,自己找谁哭去?难道能因为凶手是未成年,就原谅了不成?自己可没有那么崇高的圣母情怀。

当然了,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想着三郡主对护国长公主恨之入骨,且年纪小小的,坏了心肠,也不大愿意理会她的事,更何况其中还掺和到了徐策,越发不想蹚这一趟浑水。

听见沈倾华要去回禀皇帝,正合心意,颔首道:嗯,让她去罢。

屋子里的人,服侍的宫人们就不必说了。

邓襄嫔微微含笑拨着茶,恍若未闻,决计不会多嘴问一句,惠嫔有什么事?,而邓猛大约是点心吃得不少,有些噎着,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喝完还赞了一句,娘娘这是好茶吧?可惜是给末将这种粗人喝,只觉得味儿淡了些。

爹!邓玉儿急得不行,低声道:别瞎说。

顾莲听得忍俊不禁,笑道:想来镇北侯这种舞刀弄枪的将人,都是喜欢喝酒,不*喝茶。

招手叫来灵犀,前年不是藏了两坛上好春华酒么?我嫌它酒味儿太烈、烧心,从来不*喝,你去取一坛子出来,等下让镇北侯带走罢。

邓猛的确是喜欢烈酒的,不比吃糕点是凑趣气氛,这下子倒是真高兴起来,瞪大眼睛问道:存了三年的春华酒?不止呢。

顾莲抿嘴一笑,送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放置了五年,再加三年,足足在树根底下埋了八年。

笑问:镇北侯可还喜欢?邓猛喜得搓了搓手,喜欢,喜欢!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不顾女儿直瞪眼,等人拿了春华酒过来,便急巴巴的先拆封闻了一闻,大声赞道:了不得!这味儿够劲够足够烈,要是每天喝上三杯,那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顾莲觉得他有趣爽直,侧首笑道:再去拿一坛来。

灵犀犹豫道:娘娘,只剩下两坛没开封的了。

看着顾莲说话,脸却偏向了邓猛的方向,微微提高声音,这可是皇上特意存在娘娘这儿的。

不等邓猛回答,邓玉儿赶忙抢话道:娘娘,一坛就够了。

邓猛也笑,虽然是好东西,也不好意思都搬走的,再说还怕皇上怪罪呢。

皇上哪里会这般小气?顾莲坚持让灵犀去拿,去吧,皇上每天百事缠身,少喝一点酒也好,回头问起了,我来说。

灵犀当然知道主子说出去的话,不能再收回,不然面子往哪儿搁?故意挑明,不过是想让邓猛知道酒的难得,将这份恩赏拔得更高一些罢了。

因而嘟了嘟嘴,只做不情不愿的样子,嘀咕道:那娘娘可说好,回头可别提是奴婢去搬了皇上的好酒,省得再吃一顿挂落。

顾莲知她心思灵巧,明白其意,笑了笑,行,就说是我亲自去刨的树根儿。

邓襄嫔轻轻一笑,凑趣道:要让皇上知道,娘娘去做了这种粗活,只怕灵犀她们得挨一顿板子,又岂止是吃挂落那么轻巧?罢了,横竖都有不是。

抬头看向灵犀,好在我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只说是我挖的罢。

邓猛哈哈大笑,邓玉儿抬起袖子掩了半面、眉眼弯弯,窦妈妈等人亦笑了起来,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泛起来。

邓氏父女又陪坐说话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出了宫,上了马车,邓玉儿忍不住嗔怪,父亲你可真是的!在军营里跟那些粗人随便惯了,怎地把脾气带到宫里头来?叫人看了笑话。

邓猛笑道:两位娘娘都是自家侄女儿,有什么关系?邓玉儿撇了撇嘴,襄嫔娘娘也罢了,贵妃娘娘隔得不知几万里远呢?人家是什么身份,爹你倒是好意思随便乱攀亲戚。

她在家中是唯一的姑娘,有些娇,在父亲面前说话直来直去的。

贵妃娘娘?邓猛想起当初灞水河边的情景,顾氏原是人质,最后竟然凭借一介弱女子之力,刺瞎了萧苍的眼睛!那一抹绿衣白裙的身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坠入滚滚河水之中,被激进的浪头卷走,是记忆里面难以忘掉的一幕场景。

原想着皇帝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见了顾氏貌美,所以冲动了一些,却不料过了这么些年,顾氏依旧一直盛宠不衰。

身份从护国长公主变成了贵妃娘娘,还为皇帝生下了两个皇子,不……,没准儿是三个!这世上的美貌妇人,要想得男人一时宠*不难,得一世宠*却是少见,这可不是单凭美貌就能办成的,心思、手段、本事,一样都不能少。

顾氏能不能被皇帝盛宠一世且不知,但是看如今的情况,贵妃娘娘、几个皇子,加上今儿近距离的一见,——那份惊人的美貌,待人接物之间的游刃有余,想来至少色衰之前能够握住皇帝,等到容颜老去,那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不出意外,几位皇子都已经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到时候,便是有些年轻貌美的讨了皇帝欢心,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人年少时才会情感炽热,上了年纪,那些风花雪月早就随着时光消散而去。

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不是发誓非舅舅家的大表姐不娶吗?现如今,就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也不稀罕了。

爹……邓玉儿拉长了声调,十分不满,我都说了大半天了,你只顾发呆,一句话都不应!想什么呢?邓猛收回心思,回头笑道:没,就是瞎想。

又问:方才你单独见两位娘娘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说起这个,邓玉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而邓猛听女儿说完了之前的情景,特别是她加重的那句,贵妃娘娘说了,往后沈家会不会和邓家一条心,都要靠我来出力了呢。

不由心下一笑。

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会哄小孩子。

只是见女儿满脸兴奋的样子,不好戳破了她,想着这门由皇帝和贵妃一起担保的婚姻,也为女儿感到高兴。

等女儿嫁给了沈溪,只要不是在沈家拆墙放火,不是把沈家的祠堂给砸了,沈家上下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正如邓猛放心所想的那样,三日之后,邓玉儿风风光光的嫁去了沈家,抬在最前面的嫁妆分别是,皇太后赏赐的一对玉如意,贵妃娘娘准备的一些奇珍异宝首饰,惠嫔娘娘和襄嫔娘娘亦有厚厚添妆。

满京城里出嫁的女子里,这份风光,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儿!邓玉儿人机灵、嘴又甜,晋国夫人再把疼惜小儿子的心肠,*屋及乌分她几分,在沈家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

没过几天又正好赶上中秋节,她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奉承的婆婆喜笑颜开,在妯娌里面出尽了风头。

不过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邓玉儿嫁了一门心满意足的亲事,黄蝉却在为自己的亲事痛苦不堪,——父母、哥嫂都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嫁给那什么周善存了!听说今儿就要叫到家里来商议,好把亲事定下来。

黄蝉越想越是恼火到不行,且不说周善存人怎么样,单说亲事,哪有叫到女方家来商议的?他若是不答应,自己这张脸往后还要不要?!倒好像自己什么赔钱货,只等人来讲价还价了。

她心中有万般委屈,偏生家里没有一个人向着自己!不过……,她似乎想错了,在黄家可能还有真一个人向着她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了一道细缝儿,刘贞儿在门口陪笑道:大小姐可有空?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黄蝉对桐娘急着嫁自己很不满,而对桐娘更不满的刘贞儿,自然愿意听她发牢骚和吐槽,一起狠狠的批判桐娘。

虽不至于引为知己,但平日里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262、不如意什么事?黄蝉今天特别的心烦,口气不善。

刘贞儿笑容一僵。

当初自己还是刺史家千金小姐时,即便是庶出,在安阳亦是没人敢得罪,就连徐家的那两位公主,见了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谁料命里不济,刘家被……,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在心里也不敢多想。

总归就是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自己给黄大石做了姨娘,而原本顾家小姐乳母的女儿,就是眼前这一位,自己不仅要卑躬屈膝喊她大小姐,还得看她的脸色。

这是刘贞儿一生的痛处,由不得不恨。

本来瞧着黄大石为人老实,他们家又不讲究规矩,只要自己生下儿子,再吹一吹枕边风,应该就能扶正的。

若是那样,自己一番辗转,终归还是做上了将军夫人,不比能挑的婚事差。

可恨又被桐娘插了一脚,叫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面甜心苦的女人,压了自己一头不说,还让自己十年不准生孩子,再等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且这十年里,她可以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等脚跟站得稳稳的,便可以慢慢腾出手来收拾自己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黄蝉皱眉看着她,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出去,我烦着呢。

刘贞儿这会儿没空多想,赶紧回神,听说周家今天要来提亲了?什么提亲?!黄蝉当即大怒,我又没说要嫁给他!谁答应的,谁自己去嫁,横竖不与我相干。

刘贞儿抿嘴一笑,看你说的,大奶奶怎么能再嫁呢?她这份眼药上得好,黄蝉听了,越发气得面红耳赤,低声骂道:我又不是没嫁过人的老姑娘,不知道她急什么?!我住在家里,吃的、用的又不是她的嫁妆,哪里就急穷了呢?当初叶东海和黄婵和离的时候,因为他一向是个厚道人,特意给了三千两银子的和离费,说是留着给她将来做嫁妆。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便是刘家还在,像刘贞儿这种庶女出嫁,刘夫人若能置办个千把两的嫁妆,也算是大方的嫡母。

若是赶上男方家寒酸一些,聘礼二、三百两,嫁妆自然也就二、三百两。

所以,即便放在满京城的官宦小姐里面,三千两的嫁妆也不算差,认真说起来,谁要是娶了黄蝉,就算是娶了一个小小的富婆。

黄蝉说的那些话,便是自认不论嫁给谁,将来都不会占哥嫂的便宜。

刘贞儿倒是不知道这三千两,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别说现在老爷还打理着一个铁匠铺,日日都有银子赚,便是不往家拿银子,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能花销多少?大奶奶的确着急了些。

她不是着急,是显摆!黄蝉恼道: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做了奶奶,就把我哥给拿捏住了!看我不顺眼,只盼着早早的打法出去。

说到儿子,又是刘贞儿的另外一块心病。

心里恨得牙根儿痒痒,笑容尖酸,故意拿话去戳黄蝉的心窝子,低声道:论理我不该说的,大爷和大奶奶虽是你的哥嫂,到底……长长一叹,还是要分一个前头后头。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黄蝉听了,自然要动怒骂刘贞儿的,可是此刻反倒入了魔怔,听了进去。

自己在心里细细一想,可不是嘛,哥哥跟自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

难怪他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和妹妹!可是即便母亲没有生他,嫁到黄家的时候,哥哥才得四、五岁,难道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不算了吗?原来面上忠厚,骨子里却是一个白眼儿狼!她正在气头上,只管怎么生气怎么想,并不讲个理智。

刘贞儿问道:周家的亲事你打算怎么办?见她要发脾气,抢先道:你光赌气有什么用?等到回头亲事订下,难道还能退了不成?且不说退不退的了,便是真的退了,大小姐你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往后还要不好做人?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黄蝉一点一点白了脸色。

是啊,虽说出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可若是家里给自己订了亲,也不能拿着这条理由不嫁啊?闹将起来,难堪的人只会是自己!难怪嫂嫂不吭声儿、不言语,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心里的火气蹿的有三丈高,便是刘贞儿劝了又劝,一样压不住,咬牙切齿恨声道:什么狗屁亲事!前头死了老婆,家里还吊着一个小拖油瓶,嫁去就是给他们做老妈子,贴嫁妆的,我……她愤然起身,我要去告诉他们,这门亲事我绝对不嫁!大小姐你等等。

刘贞儿拉住了她,且听我说几句。

她道:你这会儿就算过去吵架,可是大奶奶那个性子,哪里会跟你对嘴?倒显得你泼辣不讲理,不理解嫂嫂的苦心。

到时候老爷、太太,还有大爷,只怕越发向着大奶奶,都要怪是你的不对呢。

那怎么办?!黄蝉气得跺脚。

刘贞儿心下一阵鄙夷。

口口声声说人家死了老婆,带着孩子,却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过是个被人扔了不要的弃妇!还整天做梦等着王侯将相来娶自己,真是天大的笑话!顾氏和护国长公主自己早年见过,一个清丽脱俗,一个温柔娴静,两人都是一等一大美人,——眼前这位,没才没貌没脑子,给人做丫头都嫌不配呢!谁知道当初是怎么让安顺侯娶她的,没准是自己爬了爷们儿的床吧。

刘贞儿在心里把黄蝉埋汰了一通,脸上却是一片关怀之色,细声道:俗话说牛不吃水强摁头,终究不是个事儿。

附到耳边,不如这样……一番如此这般的交待,然后咳了咳,只一条,回头可别说是我的主意。

黄蝉睨了她一眼,我可不是那种坏恶心肠的女人!是是。

刘贞儿一脸信服的样子,心下暗道:你当然不是坏了心肠,你是坏了脑子,所以才会作天作地的闹个没完,早晚把自己给作进去!只盼着事情顺遂,到时候这门亲事闹黄了,且大家连上不好看,公婆和丈夫肯定向着黄蝉,心疼女儿之际,再想起那个出主意的桐娘,可就有好戏看了。

*******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皇太后神色高兴,亲手抱着小狼逗笑着,当初那么一丁点儿大,这才三个月功夫,就养得有模有样了。

秋风微起的季节,小狼穿着宝蓝色的小夹棉袄儿,海水纹样,领口袖口都绣了白色浪花图案,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

那白皙的小小脸儿,皮肤一掐一把水似的,乌黑眼珠,尖尖的下巴颌儿,加上眉心间的一粒殷红朱砂痣,猛一看倒像是个女孩儿。

麒麟在旁边犯浑闹着玩儿,直喊道:妹妹,妹妹!皇太后好笑道:小狼要生气的。

对呀。

麒麟乐呵呵笑道:上次小狼就生气了,还咬了我一口,可是他还没有长牙,咬着我一点都不疼的。

顾莲听了直皱眉,下次别拿手去逗小狼,手不干净的。

没有,我很干净的。

麒麟一面分辨,一面伸出双手给母亲看,你瞧,妈妈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

皇太后也帮着说话,是啊,麒麟的手怎么会脏?顾莲不好说手上有细菌,更不便顶撞太后,只能换了一种方式叮咛,可是小狼那么小,那么娇嫩,万一不小心戳着了呢?总之,以后别把手放到他嘴边就是了。

麒麟有些不高兴,咕嘟着嘴。

哟!徐姝从外面走进来,打量着他,这是谁惹我们的小金疙瘩了?瞧瞧这小嘴撅的,都怪能挂一个油壶了。

我出去玩儿!麒麟羞恼,当即扭头就走。

姑姑来了,还没有打招呼呢!顾莲一声呵斥,叫乳娘拦住了他,这孩子被人宠得越发脾气大了。

麒麟素来怕母亲,虽然一脸不情不愿的,还是回来喊了一声,姑姑好。

只是下一瞬,扁了扁嘴,金豆豆就突然掉了下来。

别哭了。

皇太后赶忙把小狼还给乳娘,招手将麒麟拉近了怀里,柔声哄道:皇祖母跟你母妃说说,让她不吵你。

顾莲顿时气结,——这是关系到自己在孩子心里的权威,如果让他认为有祖母护着,母亲就拿他没办法的话,将来就难管教了。

可是当面顶撞太后也不合适。

徐姝见气氛尴尬,赶忙打岔,这是怎么了?今儿我刚巧进宫来,就赶上这么一趟热闹,莫非……故作认真思量了下,莫非是我今儿日子没挑对,所以撞着大伙儿了。

顾莲好笑道:你别和稀泥了。

麒麟还在旁边抽抽搭搭的,本来只有七分委屈,被祖母这么一哄,立马变作十分,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麒麟你过来。

皇太后护着他道:孩子还小,别吵他了。

徐姝也道:算了,算了。

我不吵他。

顾莲放柔了神色,朝儿子伸出了手,见他窝在太后怀里不肯出来,轻轻拉了一把,你来,母妃有话跟你说。

麒麟扭着身子,小脸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痕。

你告诉母妃,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顾莲问道。

麒麟绷着一张小脸,不吱声儿。

顾莲又道:你不说,母妃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你说了,要是母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知道啊。

麒麟擦了一把眼泪,看了看母亲,气呼呼道:母妃现在只喜欢小狼,不喜欢麒麟了!又伤心起来,我很听话的。

哦,谁说的?顾莲故意反问,为了不让孩子觉得大人居高临下,特意蹲□去,柔声道:就算母妃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一样喜欢麒麟的啊。

麒麟一脸我才不相信你的神色,愤愤道:现在母妃整天围着小狼转,很少陪我玩儿,怎么能和以前一样?是啊……顾莲不去哄他,只是打了个比喻解释,母妃的*就好像一块糕点一样,以前都给麒麟吃了。

现在分成了三块,麒麟一块,小豹子一块,小狼一块,所以肯定变得少了。

那……,不给他们好吗?麒麟央求道。

当然不行了。

顾莲知道自己要耐心,细细的,给他顺毛,麒麟是母妃的孩子,小豹子和小狼也是啊,怎么能不管他们呢。

但是我的变少了!麒麟不懂*不*,对蛋糕的比喻却是理解透彻,我还想像以前一样多,不要这么少。

这霸道的性子,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顾莲在心里腹诽,顺便把徐离捎带在了一起,继而话锋一转,跟儿子分辨道:可是母妃的*虽然少了,但是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他们也会*麒麟呀?这就又补回去啦。

麒麟偏着脑袋想了想,母亲那里少了两块糕点,弟弟们这边又多了两块,好像……,还是和原来一样多。

嗯,好像是的。

顾莲见他不再委屈了,趁热打铁,再说了,只吃一样糕点也腻呀?麒麟像不像尝一尝小豹子的?小狼的?笑了笑,好了,快去洗把脸吧。

麒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好事,可是又不确信,一脸认真的跑去找皇太后求证,皇祖母,是这样的吗?皇太后当即笑道:是,你母妃说得没错。

原本以为顾莲要发脾气的,没想到说了一番古里古怪的话,倒是把小家伙给唬住了,且细细一想,她的话说得也的确在理。

麒麟得了确认,复又高兴起来,再次跑到顾莲面前,但是……,三份糕点里面,我的那块还是最大的,对不对?顾莲伸出手指比划,笑道:是要大那么一点点儿。

倒也不是哄他,几个孩子里面,自己的确对他寄予更多更高的期望,自然关心也就更多,与之对应要求也会更加严格。

麒麟不懂担子重责任大的道理,只是满心欢喜道:一点点就一点点,反正比小豹子和小狼的大。

徐姝抿嘴一笑,麒麟,你可是赚到了哦。

我不占弟弟们的便宜啊。

麒麟大声道:以后我与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回分给他们的,要是有人欺负他们……挥了挥小拳头,我就替他们揍人!给弟弟们讨一个公道!顾莲笑得不行,谁会欺负你们?你又是在哪里学会这些话的?为了缓和方才的气氛,与太后和徐姝笑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加上麒麟,指不准儿就是京城三霸!反正我是放心的很。

皇太后听了笑道:小孩子,知道护着弟弟们就不错了。

徐姝凑趣道:那感情好,以后出门我就把三个侄儿带上,谁敢挡道,就叫他们上去揍人,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麒麟连连点头,姑姑别怕,有我呢。

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顾莲回去以后,赶着徐离下朝回来说了这事儿,叹道:谁说只愁生不愁养的?这养孩子真是费劲儿。

徐离笑道:是你自己费劲儿!直接说不能碰小狼便完事了。

顾莲回报他一记白眼,——要是孩子都是这么粗暴的教出来,那里还得什么谦让有*?倒是忘了他是古人,又是男子,对待儿子应该是见面就一顿打,吓得避鼠猫一般才合大流。

娇娇。

徐离搂了她,笑道:麒麟惹得劳心劳力费神,怎地怨我?顾莲哼哼,还不是你的种子不好。

徐离顿时骇笑,这叫什么话?!握住那抹纤细的腰肢,再摸了摸已经扁平下去的小腹,笑嘻嘻道:怎么不说是你的地不好呢?顾莲啐道:下流坏种子!这样吧。

徐离佯作认真的思量了一阵,唔……,不如我们再生一个怎么样?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咬了一口,这次我好好的播种,好好的施肥,一准儿给你养一棵好苗子出来。

你饶了我吧!顾莲觉得自己真是易受孕体质,只要避子汤一停,隔不了多久就会怀上,七七和宥哥儿,再加上单是宫里头的这三个混小子,自己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

况且眼下哪有精神再去怀孕?先把这几个平平安安养大,才是最要紧的。

徐离却道:小狼虽然长得像你多一些,到底是儿子。

得陇望蜀,朕还想着你再生一个公主,最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

这样的话……,朕就能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顾莲甩开他的手,嗔道:要生你自己生去。

停几年。

徐离也觉得儿子不缺了,不想让她天天大着肚子,自己不方便不说,她也辛苦,况且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晃悠,叫人提心吊胆的,先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罢。

顾莲一面脱了外衫,一面整理,随口问了几句,前几天,好像听说三郡主病了,可好一些?她不是还闹着要见二哥吗?你应了没有?别理她。

徐离皱眉,不悦道:小孩子脾气,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对麒麟下耗子药!要不是看在怕母亲伤心的份儿上,要不是不想闹出皇室丑闻,哪里还能够留下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窝坏种子!******周善存从前跟着黄大石一起,上过战场,不过一直没有战功,亏得接人待物还不错,好歹混了一个脸熟。

后来黄大石做了五城兵马司,因为这份交情,加上他逢年过节走动的亲近,总算求到一个城门校尉之职。

算不上什么气派的大官儿,甚至不入流,但是好歹每月有了朝廷俸禄。

却不想自己命里遇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衬,而眼下,没多久就要成为黄家的女婿了!想那黄大石先任五城兵马司,后来又调任护国长公主府统领,甚至长公主死了,皇帝仍然让他继续统领麒麟卫,可见圣眷隆重。

听说早在皇帝潜龙之时,就已经有了交情——将来肯定少不了大富大贵的!因而心下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今儿出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袍子,还带了一个大大的礼盒,预备给黄家人的见面礼。

虽然黄大石没有明说,但是听他的意思,有意把妹妹许配给自己,——虽说她妹妹嫁过一回,可自己前头也死了娘子,家里还有一个,加上黄大石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门亲事算是高攀了。

他一向来黄家走得勤,帮忙办事、跑腿儿,从来不含糊,为得就是和上司搞好关系,如果能过成为妹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周善存一腔兴奋之情,全在攀上了好大舅的念头上面,对黄婵本人并不是太关心,——妇人嘛,妇人熄了灯还不是一样。

再说了,那黄氏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见过黄家老爷和老太太,想来即便不漂亮,应该也是模样周正,况且才得二十岁呢。

年轻鲜嫩,这么着也差不了太远了去。

他满面喜色下了马车,小心翼翼拎着那几个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走到黄家门口,恭恭敬敬请人进去通报,还趁空掸了掸袍子。

周大爷里面请。

一个婆子出来接人。

多谢妈妈。

周善存一贯心思通透,知道要想在黄家讨人欢喜,就不能得罪这些下人,塞了一块碎银子过去,辛苦你了。

那婆子道了一声谢,刚走到二门,就见一个伶伶俐俐的丫头走过来,口中说道:妈妈且回去忙吧,有我领着周大爷进去便是。

婆子见是大小姐身边的谅儿,笑道:好,有劳姑娘。

263、一念之差当初顾莲被母亲送到栖霞寺时,认识了几个尼姑,后来徐家起兵追杀刘家的人,栖霞寺便给毁了。

里面的尼姑死的死、逃的逃,谅儿几经辗转,总算幸运的碰上顾莲被收留,在叶家蓄了头发做丫头。

后来黄婵嫁给叶东海做继室,因她以前是做丫头的,突然变成了主母,叶家下人对她是又羡又妒又酸,私下里都有些瞧不起她。

且好好儿的,叶东海怎么会娶了前妻的丫头做继室?不免都有了类似刘贞儿的那种念头,以为黄婵有些首尾——偏生宥哥儿不到九个月就生了,也难怪叫人猜疑。

因而叶家下人大都对主母敬而远之。

唯独谅儿和黄婵年纪差不多,平时玩得比较好,还跟以前一样待她,所以两人颇为合得来。

等到黄婵跟叶东海和离时,便把谅儿和她的卖身契一起要了过来。

谅儿从小被爹娘遗弃,后来被栖霞寺的尼姑收留养大,发了宏愿,要终身不嫁侍奉佛主的。

虽然后来尼姑做不成了,但是她仍然不打算嫁人,试问一个还俗的小尼姑能攀上什么好亲事?嫁了人,除了生孩子做饭洗衣服,兼之受丈夫的气,大约再没别的,哪里比得上在叶家和黄家呆着自在?叶东海从来都是一个和善人,黄大石铁匠出身,更不会无事打骂下人,因而谅儿发誓终身不嫁、吃斋念佛,做个在家居士,一辈子服侍黄婵的起居。

李妈妈劝她,你还年轻,不懂得孤单一人的苦楚。

谅儿便绞了半截头发明志,亏得她头发密,好歹遮掩住看不出来,只是黄家的人都不好再劝她了。

此刻周善存跟着谅儿往里面走,绕过影壁,还没走几步路,忽地发觉是朝着厢房那边去的,觉得不对劲。

黄家是两进两出的小宅院,穿过影壁以后,便是内院一览无余的格局,想那厢房是姑娘家住的地方。

是这个丫头迷糊了?还是黄氏打算提前见一见自己?前者不大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除非是个傻子,而后者……,自己和黄氏尚未成亲,怎好提前私下见面?到时候自己误闯了,就算解释说是丫头引的路,黄家的人岂会相信?便是信了,也会恼怒自己不懂分寸乱蹿。

周善存今年三十岁,可不是十四、五的毛头小伙子了,没见过姑娘,——既然要跟黄家结亲,自己的做派当然要规规矩矩的,才讨人喜欢。

急巴巴的去见人家小姐一面,有什么用?自己又不是貌比潘安的人物,那小姐并不是有情*慕相会,至多只是想相看一眼,但是早晚都要成亲的,往后日日夜夜都能见着呢,何苦把官盐变成私盐?反倒闹得大家脸上不光彩。

因而便不肯再走,而是大喊了一声,黄大人,今儿可有好酒喝?他之前来过黄家好多次,熟门熟路的,直奔黄家的大厅而去。

黄家院子不大,黄大石听着声音从厅堂里出来,拍了拍他的肩,领着进了屋,咧嘴笑道:正说你磨磨唧唧的还不进来呢。

他是一个急躁爽直的性子,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要许配妹妹的事说了。

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周善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嘴上却婉拒道:只不过我这心里有些惶恐,大小姐当初是安顺侯夫人,我哪里配得上呢?太委屈了,实在是太委屈了。

客气一些总是好的。

况且心里的确有些担心,不知道当初在叶家做丫头的黄氏,是怎么攀上安顺侯这跟高枝的?一个做丫头做了男主人的继妻,肯定得耍几分手段才行,若只是在男人前卖弄也罢了,不过是骨子里风*骚一些。

把她娶回家,自己肯定大门二门都不让她出去的,看紧一些,私下妩媚*娇一些的妇人,也是一种情趣——别有什么不合适的原因就好。

善存。

黄大石皱了皱眉,那段编好的谎话实在说不出口,一拍桌子,喊了丫头进来,去请太太过来说话。

李妈妈很快过来了,让丫头们退了出去,还让儿子和周善存一起进了里屋,且关上门,方才说道:既然是要做亲,有件事得先说清爽明白了。

咳了咳,先说好,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今儿说过的话都是过影儿风,出了门,我们黄家是不认的。

周善存心头一跳,来了、来了,果然高枝儿不是那么好攀的,这黄氏多半有什么问题,面上勉力笑道:黄太太请讲。

李妈妈看了继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然后说道:当初安顺侯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的事,你可知道?周善存回道:闹得那么厉害,自然是听说了。

就是因这个而起。

李妈妈清了清嗓子,说起早就编好的谎话,当初安顺侯尚了护国长公主,偏生闹出这种风流韵事,惹得皇上和皇太后很不高兴,这也罢了。

叹了口气,偏生那个小妾后来怀了身子,你知道,安顺侯家当时还没有男嗣,所以想让这个孩子留下来。

然后呢?周善存问道。

李妈妈又是一声叹息,可是安顺侯他害怕啊,怕皇上、太后知道了,特别是公主听说了,肯定不会留下这块肉的,所以……下面便是解释女儿处子身的关键,所以就赶紧将蝉丫娶为继妻,外面假托是她怀了身子,一则瞒天过海,二则也好让孩子有个嫡母所生的名分。

这……?!周善存瞪大了眼睛,说不惊讶是假的,但反而相信了,这世上的男人除了不能养家糊口的,谁还没有几本风流烂帐呢?黄家的人倒是实诚,大约是怕自己想不明白,所以就开诚布公的说了。

李妈妈趁热打铁,说了最最要紧的一句,安顺侯一直没跟蝉丫圆房。

啊?!周善存快把眼珠子给掉出来了。

黄大石的眼睛瞪得更圆,低声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揍个稀烂!大石!李妈妈扯了他一下,周校尉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这个谎话不仅关系到黄家,还牵扯到叶东海,甚至隐隐和皇室沾上了一丝瓜葛,以周善存谨慎的为人,疯了才会自寻祸事!且周善存是继子的下属,好拿捏,这也是希望做成这门亲事的原因。

周善存忙道:大人放心,这点子道理我还是懂的。

心下却是乐开了花,黄家的解释不仅叫自己放了心,且拣了一个大便宜,这黄氏外头看着是一个二手货,内里却还是没破瓜的处子呢。

当然这份欢喜不敢流露出来,补道:别的不说,此事关乎大小姐的一生名节,我就是在梦里也不敢说的。

甚至还发了一个誓,若是我周善存敢多说了一个字,就叫我烂了舌头!接下来事情就顺遂了。

你来我往,你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赞小姐温婉贤淑,黄家和周善存很快就把亲事敲定。

再说到聘礼上头,周善存愿意出六百两银子置办,又补道:家中还有一些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回头我挑一些出产好的,一并写在聘礼里面。

这份聘礼不算薄了。

李妈妈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们便出一千两银子的嫁妆。

她倒不是舍不得把银子给女婿花,而是要先看一看,周善存今后待女儿还不好,再说剩下的二千两,手里有银子总是不慌的。

周善存反倒吃了一惊。

没想到黄家闷声不吭气儿的,居然底气这么足,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半分不犹豫,平日还真没看出来!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黄大石是皇帝信得过的人,天子的手指缝漏一点儿便不少了。

双方一番商议下来,皆大欢喜。

周善存留了礼物先行告辞,李妈妈送了又送,俨然已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态度,还让黄大石亲自送出门口去,礼数十分客气。

外面小厮见主人喜气盈腮的样子,便知亲事成了,凑趣道:大爷,小的陪着办了一件大喜事,讨个赏钱吧。

周善存心里高兴的紧,摸了一块二钱左右的碎银子给他,拿着!把那小厮欢喜的,嘴都开裂到脑后根儿,多谢大爷,多谢了!手脚轻快的服侍主人上了马车,吆喝了一句,走叻!他们主仆欢欢喜喜的,黄家厢房里的黄蝉却是急得团团转。

本来厢房一左一右东西两处,西厢房刘贞儿带着娇姐儿住了,东厢房本来是要给自己住的,因嫌内院出门便有人瞧见不自在,便让人把后罩房的两间大屋子收拾干净,搬了过去住着图个清静。

所以东厢房一直是空着的。

本来按照刘贞儿的主意,将那周善存引到东厢房去呆一会儿,叫人发现了,人人都知道他不守规矩乱闯。

他是哥哥的下属,想来不敢乱说的,只能忍气吞声了事,万一他犯了拧,说是谅儿带路,便反咬一口他是攀诬!总归闹将起来,这门亲事便不成了。

毕竟结亲不能结仇,不论周善存能否解释清楚,已然闹成这样,自己嫁过去肯定是过不好的,母亲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要是桐娘再坚持,就说她是把小姑子往火坑里推!谁知道事情竟然不成!那周善存不仅没上当,而且直接去了正屋,偷偷瞧着哥哥送他出门那会儿,两个人脸上都有笑意——亲事八成是商议好了!怎么办?怎么办?!黄蝉见了周善存以后,本也不那么厌恶,但是被他轻轻巧巧摆了一道,复又恼恨起来,不能嫁,不能嫁……旁边谅儿倒是吃了一惊,小姐,你不是说让周大爷去东厢房,是为了相看一眼的吗?她并不清楚黄蝉的计划,因而迷惑道:我瞧着……他人还算不错,这门亲事为什么不能嫁?黄蝉气恼道:这种奸诈小人,若是嫁过去,我肯定会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谅儿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周善存哪里奸诈了,不对吧,小姐。

她道:本来我就觉得私下相看不太妥当,没见着便没见着,反倒更好,不然若是闹破,只怕太太和奶奶都要说你……黄蝉正在盛怒之际,哪里还能再提起桐娘这个人?当即恼道:你出去!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轮不到别人来说!谅儿白挨了一顿训斥,摇了摇头出去了。

只觉得黄蝉真是钻了牛角尖,周善存固然比不上叶东海,但是……,二嫁能挑着这样的人,也不算差了。

若是非要照着安顺侯的标准来挑,再挑三辈子也挑不着!******三郡主又闹了。

沈妈妈回道。

怎么回事?沈倾华觉得很烦,——徐策这几个儿女真是够闹腾的,先是相处放耗子药的毒计,两个哥儿都被皇帝教训分封离京,怎地这位小郡主还不知道收敛?她总是这么闹着,倒是白白把妹妹瑶华给带累了。

这还只是其一。

前几天三郡主病了,自己去回禀那位贵妃娘娘,正巧赶上她在接见家人,这也没什么,她忙她的,自己忙自己的就是。

那知道后来去告诉皇帝的时候,却把自己训斥了一通!皇帝的原话是,贵妃刚刚出了月子没几天,你怎地又去烦她?既然让你辖理六宫之事,如何事事都去叨扰别人?难道你是吃白饭的吗?往后这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不许早去扰她。

天地良心,自己本就没打算让她帮着处理,不过是想着她的位分在那里,是后宫实际上的女主,所以知会一声罢了。

况且说到六宫,后宫里除了她一人独承圣宠以外,别人不过都是摆设,哪里还有什么六宫?这几年,自己、襄嫔,以及两位管贵人,彤史上面可是一笔都没有——人的心怎么能偏成这样?!沈倾华心里满是苦涩,自己从前和皇帝好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温和时光,况且自己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竟然一点旧情都不念。

云子卿那件事,的确是自己一时糊涂办错了。

可是自己是什么为人,皇帝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对旁人又什么旖念?要认真说起来,贵妃娘娘之前还嫁过叶东海,甚至还可能圆了房,早已不是处子之身,皇帝怎么就不计较了?这心……,都偏到后脑勺去了。

偶尔回想,自己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听到皇帝和长公主对话开始的。

若非听到了他们的秘密,凭着自己的之前的良好表现,求一求情,妹妹瑶华便不会被送去定州,不至于孤苦无依在北面呆了数年,还被害得小产了。

而自己不知道皇帝的隐秘,就不会被忌讳,让母亲进宫也不会触及皇帝的逆鳞,继而害得二哥也去了定州。

他若不去,徐策不管是跑是逃还是死了,又有何关系?也就不会延伸出幼弟和邓玉儿的亲事。

最最要紧的是,自己若不是整天装着一个秘密,被皇帝吓怕了,或许便不会在云子卿的事上变成惊弓之鸟,——最终彻底的毁了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可是追本溯源,皇帝和护国长公主都脱不了干系。

怎地如今他们相亲相*了,自己反倒一错再错,不仅自己陷入泥泞,还把整个沈家给拉下了水!老天爷……,何其不公?!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沈妈妈打量她道。

没事。

沈倾华无力的摇了摇头,刚想打发人让自己静一静,忽地听见外面宫人传话,启禀娘娘,晋国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见。

沈倾华一怔,忽地想起邓玉儿昨天三日回门,今天是来进宫谢恩的罢。

皇帝有意要给邓家体面,帮那贵妃娘娘竖立一个强有力的娘家,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抬举邓家,给他们家的人脸上贴金。

邓玉儿挽了妇人头,神色却还带着几分少女青涩,一面行礼,一面甜甜笑道:见过惠嫔娘娘。

等对方受了礼,赐了座,先回身去搀扶婆婆,娘,你坐。

晋国夫人笑道:好个孝顺的孩子,你也坐。

沈倾华问了几句家常话,反正黄梅跟影子一般的离在角落,说不得别的,邓玉儿又在跟前看着,也不能用茶水写字。

如此说了一会儿。

邓玉儿虽然年纪轻,但是会看眼色,觉得气氛不是太好,想着或许人家母女有体己话要说,自己何苦碍眼来着?因而便起身陪笑,请惠嫔娘娘恕罪,方才已经去看了贵妃娘娘,这会儿……,我还想去瞧一瞧襄嫔娘娘。

沈倾华见她机敏懂事,点了点头,那好,让人领着你过去吧。

晋国夫人亦是赞许了一眼,继而等人走了,却是神色担心的看向女儿,怎么瞧着娘娘的气色不是太好?可是最近劳累着了?沈倾华有话说不出,可是苦涩在心里堆积了多年,酝酿了多年,皇帝对自己又是月来也冷淡,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看着母亲殷殷关切的目光,情绪上来,忍不住有了一股强烈的倒苦水念头,当然不是罗里啰嗦的将一箩筐。

而是朝着玉粹宫方向指了指,轻声道:是啊,这些年越来越觉得容易累了。

晋国夫人自然而然接了一句,那娘娘多注意休息。

心下想着,当初知道皇帝和妹妹乱*伦多么震惊,多么难熬,而女儿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心里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若非丈夫亲口分析,自己也断然想不到,那护国长公主竟然是一个冒牌货!还作威作福的,骑在女儿头上一直耍威风!沈公瑾听说贵妃是护国长公主以后,见妻子最近一直压力很大,担心她受不了,便私下找了妻子秘密谈话,如果我说,护国长公主可能不是真公主,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当年徐家遭逢巨变的时候,沈家的家眷在小县城的老宅安置着,并没有受到安阳之乱的冲击,但是沈公瑾却是跟在前线的。

知道徐家两位小姐被乱军冲散,后来徐姝被侥幸找了回来,徐娴却一直没有消息。

隔了好几年后,忽然冒出一个昭惠长公主出来,底下部将都有些疑惑。

一个孤身女子逃难走散,能遇着什么不好的事且不说,若是她还活着,怎么不早点到济南投奔?要隔了这么些年,才想起自己的家人来?说什么徐娴嫁去了外省,那也只能哄一哄外人罢了。

这个迷惑一直在沈公瑾心里装着,不得揭开。

直到听老妻说,护国长公主就是贵妃娘娘,再联系当初皇帝在灞水河救人一事,以及护国长公主下嫁叶东海,不难分析出她到底是什么人。

沈公瑾跟晋国夫人说这些,是因为担心老妻性格太过清高,忍受不了这种乱*伦之事,说完以后再三叮咛,此事你心里面知道就行了,将来见着贵妃娘娘,可别流露出什么情绪来。

这一点,晋国夫人心里当然清楚。

然而见女儿如此痛苦不堪,忍不住心疼,细想女儿性子似自己,接受这种禽兽行为一定难熬,这些年只怕都没睡好觉。

心头一软,便也指了指玉粹宫方向,摆了摆手。

然后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顾氏二字,语带双关说道:你爹说了。

顿了顿,凡事要放宽心才自在,娘娘想清楚了,往后可别再如此烦恼了。

爹说的?沈倾华心口乱跳,疑惑问道。

母亲这话这是什么意思?父亲说的?说那玉粹宫的贵妃娘娘,不是护国长公主公主,而是顾氏?哪个顾氏?京城里数的上名号的顾家,便只有京兆尹那一族人!顾氏,叶东海……,护国长公主,皇帝,沈倾华心中的迷惑渐渐明了。

264、凋零秋光晴好,湛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顾莲才洗了头发,揉干了,坐在院子里树下散发剩下的水汽,觉得差不多干了,便让灵犀过来细细的通头发。

合欢站在旁边帮拿镜子,看着那一头黑缎似的及腰长发,羡慕道:娘娘的头发可真是好,奴婢的太薄了,连一个复杂点的发髻都盘不成。

顾莲抬眸看她,浅笑道:不是跟你说了法子,让平日你细细的保养来着。

哎呀,太麻烦了。

合欢皱了皱鼻子,奴婢可没有娘娘那么好耐心,又要每天不厌其烦的通头发,又要吃食讲究,什么黑芝麻、何首乌,还要这样轻轻洗,那样蚊子劲儿似的揉干,每次都这样累也累死了。

灵犀手上动作不停,笑话她道:又想美,又懒得动,哪有那么好的事?合欢抬杠道:咱们娘娘不就是大美人儿么?灵犀笑道:娘娘自然是美的,可是也有细细*护呀。

她一贯要比合欢心思通透一些,轻声细语道:谁能生下来一辈子都是天仙儿呢?便是娘娘这般天生丽质,亦是需要细细养护的。

惹得顾莲一笑,灵犀你的成语用得不错。

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合欢闲起来就*跟人磨牙,看着灵犀,反驳道:娘娘好看不假,但是更好的是性子柔和、待人宽厚,所以皇上才*重娘娘呀。

顾莲觉得她俩说得热闹有趣,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合欢连连点头,对的,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顾莲对子镜子抚了抚面颊,底下话锋一转,嫣然笑道:可一个女子若是连颜色都没有,那更是一天也好不了。

合欢怔住,灵犀在后面扑哧一笑。

顾莲往后摆了摆手,示意好了,然后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什么心灵美?也只得哄年轻的傻姑娘罢了。

现代女性有才有干,或许还能打拼出一份成功事业。

而自己……,若是早早的任由容色皮相褪去,就算徐离心里有自己,兴趣也一样会大打折扣,——美丽的外表,是自己三千宠*在一身的根基。

现如今自己是古代女子,且没有身份,自己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的宠*——至少在儿子们长大以前不能失去!当然了,光靠一张脸和一副身段亦是断断不够。

自己在徐离身边相伴了六年多,没有一日不是谨慎小心、三思后行,能让他高兴的事尽力去做,能帮上他的地方倾力而为,便是发脾气、使性子,也没有一次真的不顾他乱来。

平日里,尽量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能与善的地方从来没有吝啬过,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了。

别人只觉得自己命好,得圣宠,却很少看到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没有办法,因为自己没有其他任何退路,一旦失去这份宠*,可没法像现代女性一样潇洒,——别说再找什么第二春,命都要给赔进去!想朕了?徐离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不知何时走近。

顾莲睁开水光潋滟的明眸,刚刚沐浴过,眼睛润润的好似水洗一般,清亮得倒影出皇帝的影子。

看着那张近在尺咫的俊美脸庞,伸手摸了一下,是啊,在想今晚上要不要翻你的牌子呢。

徐离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她的唇,翻吧,朕会好好服侍你的。

顾莲轻轻笑了起来。

皇帝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因太医说了,产后需要禁止一段时间房事,他便两个月不提那事儿。

末了,还专门让太医过来把了脉,看了自己的面色,觉得已经恢复得没有问题,方才开起荤来。

这一点,自己还是很感激他的。

毕竟后宫里面的嫔妃已是虚设,自己一天不理会他,他就得过一天和尚日子,二十多岁的男子欲望应该旺盛。

他能够顾及到自己的身体,牺牲闺房性*趣,就算放在普通平民家里面,也是一个体贴的丈夫。

所以有时候他很霸道、不讲理,可是想起他的各种好处来,自己也只能叹气了——就算是个混蛋,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混蛋吧。

顾莲在心里把徐离埋汰了一番,见他目光铮铮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好笑,又不敢说与他听了,只做羞涩道:晚上再说这些,大白天,叫人听见了笑话。

徐离好笑道:哪里还有人?反正晚上再说。

顾莲抓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面,嘴里道:今儿太阳好得很,太刺眼,你替我挡一挡光线罢。

徐离哼哼道:你还真会安排人。

你不愿意?顾莲忍着笑耍起花腔,叹道:那就叫灵犀或者合欢过来罢。

徐离刚从一堆叫他脑仁疼的政事中过来,难得岁月静好、浮生偷闲,哪里舍得让别人过来打扰?心下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的,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就作怪吧?麒麟他们都一天天大了,你哪里像是个做娘的人?只这般小孩子脾气。

可是……自己就是喜欢她软语娇嗔的模样——叫人*不释手。

从灞水河那一刻情感破茧开始,一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

为了得到她,自己可谓是千般手段用完,万般心思费尽,不知道怄了多少气,伤了多少神,一颗心起起落落不知道多少回。

可是有些情感,没有经历过并不懂得是什么,一旦食髓知味,就会变得终生难舍难弃。

有那样一个人,注定了命运里会和自己牵绊羁深,哪怕有怀疑、伤心、愤怒,但亦有甜蜜、宁馨、满足,像是溶进了血液里,刻进了骨头里,再也不愿、更不能分离。

不论悲喜苦甜,都只因为……是她。

如今除了朝堂政事,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为她铺路上面,这一次,自己要为她把后面的路彻底铺平!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和自己一起受天下臣民叩拜,共赏万里锦绣山河!自己说过,会给她更好的、最好的,就一直努力去做,尽全力去做,从来没有过半字食言,但愿她……从今以后心无旁骛、再无他念。

皇帝心若磐石、意志如铁,要一力扶植顾莲当上中宫皇后,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想。

至少在晋国夫人的眼里,已婚生女的顾莲是没资格做皇后的,但是她明白,以皇帝冷落六宫、专宠顾氏的态度来看,十有□要册她做皇后!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怎么能是一个一女事二夫的……,若是叫天下百姓知道,何以臣服叩拜?就算女儿因为云子卿行为不慎,叫皇帝猜忌,没有机会入主中宫,那也应该选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

你怎么还是整天不痛快?沈公瑾打量着老妻,头发抿得紧紧的,一丝儿乱发都没有,脸色严肃且带着隐隐的义愤填膺,不由心下猜疑,难道前几日进宫遇着什么不好的事?忽地一惊,你该不会去和贵妃娘娘对质了吧?!怎么会?!晋国夫人嗔怪了一句,皱眉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没有就好。

沈公瑾正色道: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一些,免得想些什么乱……,总之你不要去惹是生非。

晋国夫人没有回答,忽地抬头问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册封顾氏为皇后?隐隐的,盼着丈夫能够驳回喝斥自己,且再找几个理由出来。

哪知道,丈夫的答案却是叫自己大失所望。

沈公瑾诧异道:这还用问吗?顾氏皇子都生下两、三个了,且要是大皇子也真的是她所生,那么三个皇子皆为一个母亲,不立她立谁?惠嫔娘娘虽然好,可惜到底肚子不够争气,且在皇上心里的份量也不如顾氏,如今还只是嫔位呢。

我不是说一定要咱们女儿。

晋国夫人一想到顾氏传话的那句,晋国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云子卿因何而死?别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梦了,心里便有一口恶气咽不下去!她自己又是什么清白的身份了?还好意思,这般耀武扬威的讥讽整个沈家?顾氏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魅惑君上,一时猖狂罢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沈公瑾见妻子神色越发着恼,不由沉了脸,我大约猜得出你心里的那些想头,打量顾氏是已婚妇人二嫁,身份不够清白,所以做不得母仪天下的中宫娘娘,对不对?!晋国夫人的心事被丈夫直接说出,目光微微一闪。

沈公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免恼火,且收起你们林家的那些酸腐清高!也不看如今是什么情势,还满脑子不切实际!此刻无人,跟你说一句会被摘脑袋的话,皇帝若是讲究规矩,又怎么会起兵自己夺了天下?!天皇老子他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酸腐文人的非议吗?这……这怎么能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能够不顾别人非议自己夺天下,为什么不能立自己*重的女子为皇后?沈公瑾实在怕妻子给沈家招祸,因而口气十分严厉,你且想一想,薛家上上下下是怎么死?端敬王妃又是怎么死的?老泰山、嫡妻、嫂嫂,皇帝对哪一个手软了?!难道沈家比他们这些人还要贵重?还要叫皇帝顾及?你平日孤傲一些我不管,但若是拉上整个沈家去陪葬,那……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义!晋国夫人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被丈夫的绝情吓到,还是忽地想起皇帝的种种冷酷无情,张嘴半天,才勉强吐了一句,我没有,只是心里觉得过不去那个坎儿。

过不去也得过去!要不就把你的心里坎儿给拆了!沈公瑾语气不容商榷,越说越是上火,冷声道:感情我们男人在前线拼死拼活,用命挣点功名,这富贵荣华还没有享受够,你就打算在后面拆台啊!晋国夫人强撑分辨,我说了,我没有。

最好没有!那些念头想都不要想。

沈公瑾见已经把妻子给震慑住,继而缓和口气,一张一弛才不会叫人把弦绷断了,你要明白,皇帝不是那种深宫里长于妇人之手的天子,他是骑马提枪上阵打天下的开国皇帝!朝中大臣谁敢跟他说个不字?三朝元老又在哪个犄角旮旯?与妻子细细分析道:顾氏能够稳稳的呆在后宫里面,难道皇太后会不知情?这说明什么?说明就连皇太后也拧不过皇帝,这天下……只有他一人说了算。

晋国夫人想起当初太后的淡然,不由心下一黯。

沈公瑾继续道:且沈家是靠武将战功立足的,新朝建立,皇上恩旨封了我做晋国公,已是皇室贵胄之下最贵重的一份。

加重语气,你要记住,咱们家现在成了公卿勋贵,不像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官宦之家,要走什么文死谏的路子。

咱们只要站对了队伍,就是子子孙孙永世的荣华富贵。

沈公瑾要好好敲打妻子,免得她惹出祸事来,特别叮咛了几句,往后你进宫见了贵妃娘娘,不许愁眉苦脸的!也不许故意生疏回避,叫她看出行迹来。

晋国夫人心里一阵苦笑。

丈夫要自己……对那个二道改嫁、作威作福的女人叩拜,还要卑躬屈膝,甚至要献媚讨好于她,真是想一想就叫自己恶心死了。

沈公瑾接着道:贵妃娘娘多年来一直圣宠不衰,且接连生下皇子,足见皇帝对她*宠之深,这个不消我多说吧?而且现在得罪他,就等于同时得罪邓猛和邓恭,以及顾家、穆家,最主要是得罪了皇帝,得罪了几位小皇子!便是真的能够拿着礼仪道德,逼着皇帝放弃顾氏,但是还能逼他能放弃皇子么?将来几个皇子长大,想起是谁害了他们的母妃,沈家能落着什么好果子吃?且以皇帝这些年的种种态度来看,根本不会听人劝,只会嫌人烦。

晋国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下越发骇然,丈夫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够反驳,的确是自己低估了顾氏,这个女人太有心思和手段!不光绑架了两个邓家,还把沈家也给捆上了。

夫人呐。

沈公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顾氏羽翼已成、根基庞大,不是咱们沈家能得罪的人。

为了安抚妻子,同时也算是安抚自己的那些失望,不如等等,等到将来惠嫔娘娘生下皇子,过个十几年,皇子们长大了再看情况罢。

惠嫔娘娘生下皇子?晋国夫人心里越发苦涩,还不知道女儿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虽然不知道云子卿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女儿说他害了我,之后云子卿又被赐死,自然让皇帝忌讳震怒的事情。

因为这个缘故,让皇帝对女儿变得疏远起来。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只是处死了云子卿,却并没有对女儿怎么样,可见错不在自己女儿。

但是有顾氏在旁边争宠,女儿人又老实,肯定比不得那些狐媚妖道的,可别等到皇帝气消再想起女儿时,都人老珠黄了。

因为沈倾华行动言语被限制,晋国夫人又只往好的方面去想,完全低估了云子卿事件的严重性,反倒一番自我安慰开解——只盼着女儿能够有复宠的那一天。

至少……能再生下一、两个皇子做臂膀。

当年的幽州之乱你还记得吧?沈公瑾把能想到的都说了,顾氏能够以妇人之力调度军机大事,可见心思深沉,这种人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你若是觉得她只有美色没脑子,你可就打错主意了。

说到这个,晋国夫人更是微微一怔,……她的确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

你可能不知道其中凶险。

沈公瑾回想起当初的旧事,亦是一阵心潮起伏,若非顾氏当机立断做了安排,一面给皇上送信,一面用太后手谕调度邓猛平乱,说不准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人……指了指太后陵的方向,就是那一位了。

晋国夫人目光闪烁,惊惶道:你的意思……是说顾氏对皇帝是有大恩的?甚至这份天下能够夺下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这个女人,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棘手!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沈公瑾回忆起灞水河的往事,自己并没有跟着去,但是当时人在幽州城里,自然听说了当时的情景,——把这件事说给妻子听,她应该就能明白,顾氏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了吧。

果不其然,晋国夫人听了以后满面惊骇,皇帝竟然不顾三军将士,不顾兄长,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亲自跳河救了顾氏!喃喃道:这……哪是*重,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

沈公瑾苦笑道:或许是吧。

晋国夫人出了会儿神,疑惑道:可是这么些年,怎地没有小道消息传出来?因为当年北上的兵马都留在了北边。

沈公瑾摇了摇头,至于像我们这种回了京城的将领,谁会嘴上没个把门?去说皇帝为了妇人弃三军的过失,是嫌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牢固了吗?这些话我从来就没打算说,若不是担心你想不开……,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提起的,今儿说了,你且在心里牢记才是。

竟然如此?!面对丈夫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泼来,晋国夫人便是天大的火气,也给浇灭了。

可惜这些话沈倾华没有听到,也很难有机会知晓。

虽然不像晋国夫人那般义愤填膺,但心头大石被摘,失去压力,心里不免跟着失去了平衡,——对顾莲,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不敢对她怎样,只是见面越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顾莲虽然发觉了,但想着沈澈少了一只眼睛,她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不好受,心情不好也不奇怪,只客套了几句,别太辛苦,有空记得多歇一歇。

然而沈倾华却是歇不成。

宫外又有人送来消息,三郡主的病一直都不见好,起初只是一些风寒症状,吃了七、八天的药,没有减轻,反倒越发的严重起来。

咳嗽还罢了,还发烧,已经连着烧了两天两夜。

这事儿本来不与沈倾华相干,但是三郡主一直闹着要见徐策,且如今是沈瑶华负责照顾三郡主,想不管也不行。

万一三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妹妹清白坦荡,只怕在别人眼里也变做毒妇了。

如今不敢叨扰顾莲,只得再次硬着头皮禀报给了皇帝听,请求圣裁。

朕又不是大夫,说也无益。

徐离神色冷淡,只道:既然病得重了,就多叫一个太医过去瞧瞧罢。

沈倾华只得无奈去了。

哪知道下午又有人来报,说是三郡主看着很不好,怕是熬不过,请求皇帝和皇太后派个人过去看看。

三郡主虽被软禁,但却依旧还是皇室宗女,下人们可不想但干系。

沈倾华想着皇帝的冷淡神色,以及对自己的不耐烦,估摸再去,也只能是惹得他心烦罢了。

因而去找了皇太后,将此事回禀,恰巧徐姝今天进宫来说话儿,起身道:正巧我也要回公主府去,就顺道过去看看罢。

皇太后想起三郡主下耗子药的事儿,不由叹气,去吧,瞧一眼,好歹是你的侄女儿。

又道: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明儿告诉哀家。

可惜,却是没有明儿了。

这边徐姝出了皇宫,马车刚刚行驶到徐策府,就见下人们在忙着摘红灯笼,换上白纱幔,不由大惊失色,急急叫了一个过来问道:谁死了?!启禀乐宁长公主殿下,三郡主没了。

265、错上错对于三郡主,徐姝并不是太熟悉。

六年前新朝建立之际,三郡主才得一岁多,端敬王妃和几个孩子搬去王府,只得逢年过节,一年见上几回罢了。

况且年纪差得太多,除了打个招呼也没什么话说。

不像大郡主和二郡主,从前徐家三房都是住在同一处宅邸里面,姑姑侄女自然经常见面,比较之下要相熟的多。

所以听说三郡主死了,徐姝虽然震惊,但是伤心却说不上有多少。

加上麒麟可*,在宫中经常陪着逗趣玩耍的,亲密得多,之前对三郡主下耗子药的事亦是恼火,不过是看在她是哥哥骨血的份上,才没有发作罢了。

可是……侄女今年才得七岁。

夭折的孩子总是叫人惋惜的,且不忍心,再想起卷入纷争死了的二嫂,远去千里之外的两个侄儿,以及默默无闻守在太后陵的哥哥,心下不免沉甸甸的。

徐姝没有进去,而是看了看天色,还不算晚,复又上了马车,回宫。

暮色霭霭,一片金灿灿的霞光却带着哀凉。

皇太后听到三郡主的死讯,亦是吃惊,和徐姝一样,对三郡主的感情很浅薄,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女,是儿子的骨肉。

不免一番感叹,小小年纪,这么突然就……忽地目光一闪,问道:你瞧着,淑姐儿走得可还安详?徐姝摇了摇头,我没进去。

她幼年时受安阳之乱的冲击,见了太过血腥残酷的场面,以及噩梦般挥不去的姐姐惨死情景,对死人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姐姐……即便多年之后想起,徐姝仍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如果姐姐还活着该多好,她那么温柔大方、体贴,又疼*自己,加上年纪相仿,有好多不能对母亲说的话,却可以和姐姐说。

比如此刻,她若在,就能帮着劝慰一下母亲。

皇太后打量着她的神色,猜到了几分,罢了,你见不得那些。

红了眼圈儿,一个个的,都是叫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你姐姐大好年华……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母后。

徐姝心情亦是沉重,坐在旁边,拉了母亲的手,劝慰道:姐姐是一个好女子,便是走得早,来世也会再投一个好胎的,莫要再难过了。

嗯。

皇太后点了点头,忍住难过。

徐姝不想再继续勾得母亲伤怀,转移话题问道:方才母后问的那话是何意?难道怀疑有人做了手脚不成?!皇太后欲言又止,却道:没什么。

徐姝一向都是个聪明人,思量了下,终于渐渐了悟,……想到顾莲。

三郡主挑唆大公主,对麒麟下耗子药,试问哪个做母亲的能够不愤怒?偏她对三郡主一句苛责都没有,除了好性儿,----会不会是隐忍不发?等待时机?一时间,母女俩生出一种彼此明了的默然。

不会吧。

徐姝终于先开了口,辩解道:且不说她一向都是柔和的性子,就算因为麒麟的事生气,可是前几个月刚生了小豹子和小狼,而且小狼瞧着特别不好,她哪里还有心思分做别的?况且,她现在也不是护国长公主了,连宫门都不得出,玉粹宫的宫人也是一样。

皇太后想说一句,这种事哪用亲自动手?,但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随口就乱给顾莲泼污水,----不怪自己怀疑她,毕竟母亲*护孩子是天性,就算是温顺的母鸡被惹急了,为了小鸡,还要拼命啄人呢。

加上三郡主死得突然,前几天只听说是得了风寒,怎地一转眼就送了命?这其中很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然也未必是顾莲,沈瑶华也很有下手的可能,当初她可是小产过的,甚至……,沈家如今和邓家结为姻亲,两人联手也未必没有可能。

最终,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等问过太医再说吧。

启禀太后、长公主,惠嫔求见。

门外有宫人传话道。

这边皇太后点了头,沈倾华很快被人引了进来,先行了礼,然后朝徐姝问道:三郡主那边怎么样了?听说公主殿下回来,妾身特意过来问个准信儿。

徐姝看了她一眼,简短道:没了。

当真?!沈倾华惊得瞪大了一双明眸,她倒不是为伤心震惊,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沈瑶华,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病故了呢?不会叫妹妹瑶华摘不清吧?徐姝嫌恶的看了她一眼,这种事,我还能扯谎咒人不成?沈倾华知道她讨厌自己,顾不上为对方的嫌恶而生气,只是追问道:那妾身的妹妹可说了什么?太医呢?太医又是怎么说的?徐姝淡淡道:我没进去,不知道。

沈倾华实在为妹妹着急上火,不免有些激动,怎么都到了却没进去?与你何干?!徐姝一声冷笑,----没进去就是没进去,难道自己还要细细解释原因不成?看来云子卿的事情没有牵连到她,这几年好日子过多了吧。

妾身唐突了。

沈倾华赶忙赔罪。

心下却忍不住一阵猜疑,三郡主得风寒怎么会送了命?难不成是妹妹一时偏差想错了什么,所以就……?不不不,不会的!妹妹一向都是良善单纯的性子,连虫子都不敢碾死,又怎么会去害一个小孩子?即便当初小产过,毕竟只是一块尚未成形的血肉啊。

正在猜疑不定,忽地听见徐姝问道:对了,三郡主生病的这些天里,贵妃那边可有什么吩咐和安排?贵妃那边?沈倾华微微一怔,强压纷乱的心绪,脑海里面飞快闪过好几个念头。

自从云子卿的事闹出来以后,乐宁长公主别说待见,从来碰面时都是不正眼瞧自己一下的,方才还无端端的对自己发了火。

且她一向和顾氏交好,怎地反倒私下向自己问起顾氏来?这里面有蹊跷!当初三郡主挑唆大公主下耗子药一事,并没有传开。

沈倾华自然是不知情的,不过晋国夫人进宫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因而知道徐策府里出了大事,继而导致两位小郡王分封离开京城。

试想几个小孩子能做什么惹怒皇帝的事,总不能造*反吧。

莫不是……,这一切都和顾氏有关?似有什么关联,蛛丝马迹一般隐隐欲要连成线,但却不够明晰,只是沈倾华大致确认了一点,乐宁长公主应该是在怀疑顾氏,且不太高兴。

这两人平时沆瀣一气,难得竟然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沈倾华想起徐姝的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再想起顾莲绵里藏针、口是心非,想起自己被她骗了整整六年,想起沈家因为她牵连到今日地步,----再瞧着她们俩现在互相猜疑厌恶,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清风。

这么多年,两人都做出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模样,把自己当猴子一样耍,居然也有今天?只是此刻没有时间多想,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瞬划过。

接着当机立断,回道:贵妃娘娘那边……,没有吩咐。

没有?徐姝本来就有所怀疑,听了这话,不由更加疑惑,方才生气微皱的眉头拧得更紧,当初三郡主病了的时候,她听说了,就什么吩咐都没有不成?确实没有。

沈倾华说起当天情形,那天刚好赶上镇北侯父女进宫,贵妃娘娘还有襄嫔娘娘,他们……,一家子亲戚在一块儿说话呢。

哦?徐姝想了想,那她事后没有再问你?沈倾华摇了摇头,没有。

顾莲的确没有再问过她,倒是问了皇帝几句,但皇帝并没有提起三郡主病得重,只说是小孩子胡闹,便想着是三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借着一点小病撒娇而已。

加之后来沈倾华再也没有提过,自然以为伤风好了。

沈倾华是奉皇帝之命,不得再用后宫琐事去打扰顾莲,但她不解释,听在徐姝和皇太后的耳朵里,不免别有一番想头了。

顾氏……,似乎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等着沈倾华走了以后,徐姝静默了一阵,忽地起身,我要去问她!怎么问?皇太后却拉住她,若是此事不与顾氏相干,只是淑姐儿命里有这一道劫数,岂不显得咱们信不过她胡乱猜疑?顿了顿,若真是她……,你问了,她还能坦然承认不成?徐姝目光闪烁,终于缓缓坐了下来。

皇太后叹息道:罢了,淑姐儿已是长歪了的坏苗子,况且人都死了,再刨根究底的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假如真是顾氏暗地里下的手,后面该怎么收场呢?难道还能把她杀了不成?顾氏不仅是儿子的眼珠子,还是三个皇子的母亲,岂能为了一个小祸害而去杀她?更何况,儿子也不会答应的。

当初老二媳妇背地里搞些小动作,皇帝灭起自己的嫂嫂,眉头都不皱一下,更不用说二房的这几个小祸害了。

当初为了麒麟险些遇害的事,儿子的脸色可是难看了一个多月,那是顾氏为他生的第一个儿子,是他心窝里面的一块嫩肉,偏偏那几个小混账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出下耗子药这种蠢毒计划!而做了皇帝的小儿子,本来就对哥哥那一支血脉十分忌惮,再看到是这么几个不消停的小祸害,只有更恼怒、更嫌恶的,怕是早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想到此处,皇太后更是心头猛地一跳。

难不成……罢了,罢了!自己宁愿不去查,宁愿就永远不知道真实的□,这样就可以当做此事跟顾氏和儿子毫无关系。

顾氏还是那个温温柔柔,蹲在麒麟身边讲道理的好母亲,儿子还是那个孝顺自己、关怀备至的好儿子。

这从前相亲相*的一家子,一旦成了皇室,就恨不得你杀了我,我灭了你,----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底下儿孙们以命厮杀、血流成河,心痛的只有自己。

皇太后揉着微微发痛的心口,决定把此事给抛开。

徐姝却在一旁发怔。

自从护国长公主死了以后,顾莲便再也没有出过皇宫,而徐姝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公主府,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

后来顾莲再度怀孕、生子,现在每天光是三个孩子的事,就够叫她忙乱的。

再加上徐策和几个孩子的事,夹在其中,两人虽然没有交恶的地方,但是也不如之前几年那样亲密了。

徐姝只是一个平常的姑娘,再加上事情凑巧,还被沈倾华搅浑了一池水,又兼之皇太后隐忍叹气,不由越想越多。

----想着侄女可能是被顾莲杀的,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若是皇室宗女她都想杀就杀,那么将来,万一自己得罪了她,就算不至于凭她随便拿捏生死,那也需要谨慎顾及。

特别麒麟他们中的一人立储以后,这后宫岂不是成了她的天下?自己这个长公主也得以她为尊,不能和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行事,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姐姐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彼此的位置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徐姝忽地有一种透彻的顿悟!以及……,淡淡的不适。

******三郡主的死讯,因为沈倾华恪守皇帝不让打扰的原则,顾莲是晚间才从皇帝口中得知的,大惊道:不是就前几日生了一场小病,且这些天都没消息,我还以为好了,怎么突然就……叹了口气,倒是不知道点什么好。

对于麒麟被人谋害一事,自己心里的确一直都不能释怀。

但那几个孩子是徐策的儿女,由不得自己做主,而且毕竟麒麟没有出事,只不过想起来十分后怕,----对方只是杀人未遂,自己也不至于对着几个孩子死咬不放,只盼远去的两个再不回来,呆在京城里的这个老老实实的。

现在小小年纪的三郡主突然暴毙,顾莲当然不会伤心,但是也不会额手称庆,心思几番辗转盘旋,开口道:罢了,好好安葬了吧。

徐离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嗯。

顾莲的目光在他脸上扑闪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而是缓和神色,亲手替他盛了一碗银鱼竹笋羹汤。

麒麟推开旁边的宫人,将小碗递了过去,母妃,我也要。

对于堂姐曾姐想对自己下毒的事,完全不知晓,眼下只是见母妃对父皇好,忍不住也要争一份,----母妃说错了,分蛋糕的人还有父皇一份呢。

顾莲接了碗,亲手替儿子盛了小半碗羹汤。

麒麟看了看父亲的一大碗碗,再看看自己的小半碗,贪心道:没有装满!顾莲笑道:你多大个胃?吃完再说。

吃不完扔了便是,有什么要紧?徐离忽地接话,让宫女拿了碗过来,自己动手给儿子添了大大的一勺,含笑问道:够不够?麒麟甜甜笑道:够了!父皇对自己最好了,别人见了父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自己,可以在父皇面前亲热撒娇,父皇提起自己的时候,也要比提起小豹子和小狼多得多呢。

他在母妃那里拿走了一块蛋糕,却补给自己大大的一块。

麒麟觉得自己很懂事,想明白了,心情十分的好,低头一口一口的喝汤,还不忘拍个马屁,父皇和母妃盛的汤,就是比别人盛的好喝多了。

顾莲听了失笑,马屁精!徐离笑道:这是咱们麒麟懂事、孝顺,快多喝点罢。

窦妈妈在旁边凑趣,等着麒麟吃得停住时,笑了一句,大皇子你这么说,往后奴婢可不敢再替你盛汤了。

麒麟却一本正经回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你给他们盛吧。

惹得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一阵轻笑。

顾莲摸了摸儿子的头,笑话他,小贪心鬼,恨不得好的都是自己的。

朕看麒麟答的不错。

徐离依旧替儿子辩解,他才多大年纪?换个人,没准儿就被窦妈妈问住了。

只是补了一句,不过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麒麟你有好东西,也要记得跟弟弟们分享。

麒麟连连点头,马屁拍得十分顺溜,我听父皇的。

顾莲见他们父子俩一语一对的,相处的十分融洽,而徐离今天似乎特别的宠溺麒麟一样,不管麒麟说什么,他都要心疼的描补几句上去,替儿子辩解。

方才在心头盘旋的那句话,再次浮起,但又再次缓缓压下。

*****三郡主去了,徐策那边肯定要知会一下的。

本来皇太后已经找皇帝商议过,说是让二儿子回来送孙女最后一程,这一次皇帝居然没有反对,答应得还挺爽快,出殡那天人多眼杂不方便,趁着这几天清净一些,就让二哥回来看一眼罢。

哪知道消息传到徐策耳朵里时,却道:我亲眼见了难免伤怀,就在此地为她上几柱香,不回去了。

又交待,年幼早夭,这可不是白喜事,所以淑姐儿的丧事不必隆重铺张,早日入土为安便是。

他不回来,皇帝肯定不会叫人绑了他回来。

因此到了出殡的那一天,为三郡主送行的,便是徐姝和沈瑶华,以及大郡主、二郡主和大郡王,----皇太后是祖母不用亲自去送殡,皇帝这个叔叔日理万机,也肯定没有那个闲功夫,至于大公主和麒麟等人年纪太小,而后宫嫔妃就更不能出宫了。

徐姝留意看了看沈瑶华,见她神色淡淡的,虽然有几分悲戚之色,----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或者是在悲戚自己呢?但是瞧不出别的端倪来。

回宫见到顾莲,亦是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但是这也难讲的很,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她的性子,并非看起来那般柔弱,冷静、隐忍、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她一向都做得很好。

可是母后再三交代不许问、不许查,查出顾莲大家难看,若是查出皇帝来……,那更是不如不查,不如就这么安安宁宁的继续过日子。

你是不是累着了?顾莲见她目光漂浮不定,以为她是在为侄女的早逝伤心,虽然自己厌恶三郡主,但是站在徐姝的立场就未必了。

因而说起旁的事来,下个月就要出驸马的三年孝期了,这几年里……,你可再想过自己往后的事?你还年轻,总不好一辈子这么孤孤单单的。

她本是一番好意,一则关心徐姝,二则想要缓解一下对方的伤感情绪。

但是徐姝正在疑心于她,加上之前的那一番顿悟,此刻听在耳朵里,不免觉得顾莲是在掩饰什么,借口打岔。

忽地生出一阵不快,冷冷道:侄女儿才死了,我哪里有空想起自己的亲事?顾莲目光一惊,实在不防她会突然发起脾气来。

或许是自己低估了三郡主这个侄女,在她心中的份量?好像自己那话的确有一点不合时宜,因而改口道:是我糊涂,不该说那些话的。

徐姝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顾莲想着她心情不好,也不好多问,柔声问道:你累不累?要不先歇着,我下午再来看你。

徐姝神色冷淡,回道:是有些累。

顾莲被她噎了一下,可是不便认真跟她计较,只得欠身告辞。

回了宫,自己琢磨了半天不得其解,忍不住问起窦妈妈,最近一段日子里,乐宁长公主进宫的时候,我可有说错什么,得罪了她?窦妈妈一阵惊讶,娘娘怎么这样问?顾莲摇头苦笑,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对我有些不满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豹子:我要长大!小狼:我要做妖孽美男~~266、自作孽不能吧?没有啊。

窦妈妈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上次娘娘见着乐宁长公主的时候,不是还有说有笑的?说是娘娘出了月子好些时间,商议着准备一起去骑马,还说要带麒麟过去看呢。

顾莲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摇了摇头,罢了,许是她真的有些累了。

想着过几日就好了。

哪知道这后面过了很久,徐姝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好转过来。

不仅忘了相约去西林猎场骑马的事,进了宫,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往玉粹宫跑,只在太后那边陪坐一会儿,便就出宫回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顾莲就算再安慰自己,也不能相信徐姝是因为三郡主心情不好了,——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侄女,哪能让她伤心到如此程度?再说真的伤心,与自己道道苦水才更正常一些啊。

好似……忽然之间生分起来——怎么回事?顾莲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迷惑,特意让人打听着,赶在徐姝去懿慈宫的时候过去了几趟,可是见了面,她又只是保持淡淡微笑客套,并非恶语相向。

总不好掰着人家的肩膀摇晃,你对我怎么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不仅问不出来,还让自己的看起来十分可笑。

顾莲和徐姝走得亲近,的确有一部分是讨好她的原因,但是这么多年相处,彼此一直交好,并不是没有真感情的。

私心里,是真的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为她担心,为她悬挂,怕她一个孤零零日子不好过,所以那天才会说那一番话。

是什么,让她突然对自己生疏远离了呢?顾莲这一腔心事烦恼没处说,而在京城的另外一个角落,黄家的大小姐也一样存了满腔烦心事,烦得就快要上屋揭瓦了。

自那天商议之后,这一个多月,周善存都没有再来黄家——因为在忙着准备聘礼。

黄蝉每天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甚至找个母亲哭诉了几回也不管用,偶尔抓到刘贞儿问她有没有法子,却总是推说想不出来。

开玩笑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法子?刘贞儿本来打着如意算盘,想着周善存乱闯黄家,闹得不好看了,这门亲事自然也就跟着黄了。

当然她不是为了黄蝉分忧的,而是琢磨着,到时候黄家的人大大丢脸,找不到人撒气,肯定会迁怒到最初提议的桐娘身上。

到时候黄大石心里生气,自己再小意儿服侍他、劝解他,心就偏向自己这边了。

只可惜,一番盘算最终落空。

眼下周善存已经成了黄家的准女婿,这个时候自己再去添乱,岂不是自找麻烦?等到将来两家一结亲,周善存不待见自己不说,黄蝉只怕也是一样。

毕竟就算起初她不愿意,但是将来生儿育女时间一长,定然向着周家,再想起自己从前拆散她的姻缘,还不知道怎样怨恨呢。

因而念头转了千百个圈儿,反倒劝道:原是我想差了,只管想着替大小姐你分忧宽心,却是耽误了一门好姻缘。

只管往周善存脸上贴金,那天我瞧了一眼,周家大爷长得一表人才、体貌堂堂,且还吃着朝廷俸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子,大小姐你也莫拧了,欢欢喜喜嫁过去……话没说完,便被黄蝉气得叫谅儿进来撵人。

刘贞儿落得耳根清净,隔了几日,晚间黄大石过来留宿的时候,反倒吹了一阵子耳边风,我看周家的这门亲事极好,只是大小姐不太愿意,前几天我细细的劝了她一回,反倒惹她生气了。

黄大石不快道:别理她,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好歹!刘贞儿在心里一声嗤笑,都已经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二手货了,还小姑娘呢?说来也是奇怪,这位小姑奶奶既然给安顺侯生了儿子,怎地还闹到和离的份上?许是当初爬床叶东海没留意,醒神一看,是个粗鄙丫头后悔了吧。

她在心里把黄蝉埋汰了一番,心里平衡了些。

面上却是一脸委屈和担心,细细声道:不管怎样,总归是我惹恼了大小姐,回头她若是对我不痛快,你也别辩,只心里明白就是,好歹等她顺了这口气,妥妥当当嫁了人也就好了。

做尽好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但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黄蝉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索性打算直接摊牌,可如今是桐娘管着中馈之事,要出门,就要在她跟前知会一声。

因而支了谅儿去找桐娘,只道:大小姐想去买几件首饰,让人备辆马车。

桐娘是一个机警的人,听了心下起疑,又不好约束小姑子不让不出门,因而一面让人去准备马车,一面当下手中针线,起身笑道:那好,正巧我也想出去逛逛呢。

谅儿并不知道黄蝉的打算,以为她是散心去的,见桐娘要跟着,有些担心,大奶奶容奴婢单独说一句话。

等着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方才低声道:大小姐对周家的亲事不太满意,等下大奶奶若是跟去,只怕……,总之大奶奶你多担待一些。

桐娘淡淡笑道:好丫头,难为你有心。

到底坚持跟着黄蝉一起出了门,还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着,万一闹事,自己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如此一番安排方才踏实了些。

说起来,从前在顾家的时候,就觉得九堂妹太惯着这个丫头,如今她脱了奴籍,腰身一变成了黄家的大小姐,中间还做过一段时间公侯夫人,脾气是越发的大了。

加上知道黄蝉对周家的亲事不满意,因而即便她神色冷淡,也不去计较,只怕周家的聘礼赶紧送来,把亲事敲定大家都省心一些。

黄蝉面无表情坐着,心下知道桐娘不会放自己单独出来,不过她真是想多了,难道自己还会偷偷跑了不成?不嫌麻烦,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只不过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到了如意斋挑收拾时,黄蝉有意挑了一支十分贵重的翡翠簪子,通体碧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朝铺子里的妇人问道:多少银子?哎呀,小姐好眼光。

那妇人是成天做生意的人,把黄蝉夸了又夸,说她怎样有眼光会挑东西,这簪子又如何与她相配,翡翠料子又有什么来历,有得没得扯了一大箩筐,最后说道:原是一百六十四两银子,既然小姐慧眼挑中,便不要零头,只收小姐一百六十两整数便是了。

偏生黄蝉一脸笑盈盈的,转回头问道:大嫂,你看着簪子是不是很漂亮?我也觉得和我很是般配,咱们买下吧。

桐娘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一百六十两银子,都过小户人家嫁一个闺女了。

可是桐娘是做嫂嫂的,不要表现的对小姑子太过吝啬,就算不买,说话也要委婉一些,朝那妇人歉意道:实则没有带这么多银子出门,须得回家让人去取。

说着,给心腹妈妈递了一个眼色,你回去取银子来,若是不够,先问太太拿一些。

黄蝉轻轻一声嗤笑。

什么问太太拿一些?是叫母亲过来劝自己别买吧。

那做生意的妇人反应敏快,听得这么一说,便知道这桩大生意多半做不成了,热情不免淡了许多。

但是打量这对姑嫂穿得体体面面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哪家的官宦女眷,不至于平白无故的来消遣自己。

大抵是姑嫂之间怄气,小姑子非得指着最贵的东西挑,嫂嫂心疼了。

也罢了,更便宜的一些也多得是。

因而又介绍起其他的来,黄蝉心不在焉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忽地烦道:怎地去了半日都不回来?指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小丫头,叫坠子的,你去楼下看一看,人来了,就赶紧上楼来。

是。

坠子赶紧下楼去了。

桐娘在旁边看得糊涂,小姑子纹丝不动的坐在这儿,并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她只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发狠要买点贵重的东西做嫁妆,顺便让做哥嫂的出点银子?罢了,反正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小姑子,一百六十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自己这个做嫂嫂的只出一回血,还是出得起的。

回头落在公婆和丈夫的眼里,也是自己的贤惠。

想到这里,桐娘有些后悔让人去回禀婆婆,可是人都已经去了,这会儿想追也追不回来,等下婆婆过来,就大大方方说银子由自己出好了。

因而又叫了那妇人,笑道:把方才那簪子再拿来我瞧瞧。

那妇人不由心头一喜,看着情况多半是这做嫂嫂的要妆贤惠,以便讨小姑子和婆家人的欢喜,不然怎么会看第二遍?生意多半要成,因而比起之前还要热情几许,赶忙捧了那翡翠簪子出来,笑道:奶奶可是大方,难得这样心疼自家小姑子呢。

虽然挑东西的是小姑子,但出钱的做嫂嫂,当然要巴结好了。

因而极力奉承,一瞧奶奶,就知道是大富大贵之家的人,这通身的气派,处处都透着大家闺秀的影子。

桐娘淡淡笑道:过奖了。

她性子偏淡,并不喜欢四下炫耀,不提丈夫是皇帝身边近臣的事。

黄蝉对她们笑语晏晏不屑一顾,只是托腮发呆。

桐娘不自觉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怪怪的,可是一时间又琢磨不出什么来,而且抬头便见坠子回来了,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

又等了一会儿,楼下忽然传来笃笃的脚步声。

桐娘以为是婆婆过来了,正要准备迎接,上来的却是一个铺子里的丫头,立在门口回道:楼下来了一位周大爷,说是给黄家大奶奶和大小姐见礼的。

周善存?!桐娘心头一惊,飞快一想,便猜出是小姑子只是坠子下楼,再让人递了消息,把周善存招了过来——她要做什么?正在想着,黄蝉忽然就起身出了门,阻之不及!楼下的周善存也在疑惑,方才来了一个小厮,说是如意斋的伙计,替黄家大奶奶和大小姐传话,请过去一叙。

这还没成亲就见面不是太妥当,不过想着有黄大奶奶作陪,还有跟随的丫头婆子们在周围,却不是见不得,因而便急急赶了过来。

掸了掸袍子,刚上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少妇。

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柳眉杏眼、白面皮,虽然颧骨略高了一些,但也还算有几分清秀,因为脸上有些气鼓鼓的样子,略显几分稚气。

周善存看她穿着打扮不像丫头,且眉眼有几分肖似黄太太,不用猜,肯定是黄大石的妹妹了。

她自己跑下来做什么?莫不是专门为瞧一瞧自己的?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今儿这身打扮还算过得去,袍子是前几天新做的,而且找了好裁缝,料子也不错。

不自觉的把身板挺了挺,站得直一些,脸上浮起礼貌笑容,这位是……黄大小姐吧?黄蝉亦是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周善存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长相当然算不上英俊,但是好在没有中年发福,清清瘦瘦的,看来还算是一个干净体面的人。

心头那口恶气略消,但却不至于马上就改了念头要嫁他。

只是缓了缓口气,压低声音,口齿清晰说道:你听好了,这门亲事我不想结。

言毕,一转身便又回去了。

留下还没回神的周善存,仿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渐渐的……,从之前的兴奋之中醒了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黄氏不愿意嫁自己!也对,她之前嫁给安顺侯叶东海为继室,做过几年公侯夫人,当然看不起自己这种城门小吏了。

不由微微冷笑,她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这世上男子出身卑微寒酸不要紧,比如像黄大石那样,有机会有本事就可以自己挣一分官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妇人却不一样。

不管你是公侯千金,还是官宦小姐,或是什么小家碧玉,一旦破瓜生了孩子,便是再矜贵也掉价了。

而自己固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是好手好脚的,身世清白,祖上也还留了一些房屋田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且自己还没有儿子,原打算等黄氏嫁了过来,就把她好好供着生儿子的,却不料人家根本不愿意!可是如今亲事都已经跟黄家说好,此刻自己再反悔,就等于得罪黄家,——毕竟订亲虽然没有公开,但是自己却听了一耳朵的黄家和叶家秘闻,做了亲戚自然不怕走露,若不是结不成亲黄家岂不担心?哪怕是因为黄氏不愿意嫁而反悔,终究一样是结下了怨。

周善存并不是面上看着那般老实的人,反应理智迅速,第一反应便是这门亲事必须得结!那么既然要结亲,就要弄得大家体体面面的才行,此刻去和黄氏一个小丫头怄气没有必要,不如想法子点把亲事给定下来。

等到娶回了家,圆了房,黄氏再不愿意还能怎样?——这口气,将来再慢慢的跟她算!桐娘正在担心小姑子胡闹,见她去了又回,周善存又一直没有上来,不放心,便领了一个婆子出来。

正好瞧见周善存脸色难看,正在附耳吩咐自家小厮什么,越发怀疑,因而福了福,我是黄家的大奶奶,方才……指了指屋子里面,我家小姑子脾气一向爽直,可有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没有。

周善存笑眯眯的,行了礼,方才说道:听说黄家大嫂和小姐在这边看收拾,恰巧我离得不远,就顺路过来打声招呼。

他从来都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并不提谁让他来的,也不提黄蝉的话,就着玉石和翡翠漫天说了起来。

等到要付账那根翡翠簪子时,大方道:记在我的账上。

对那店铺的妇人说道:我周某人在北城门任职校尉,不会赖账的。

听他这么说,桐娘反倒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况且一百八十两银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周善存做了人情,反正将来小姑子要嫁给他,转一圈儿还不是又回去了。

接下来,周善存又极其热情的招呼,让去衣料铺子,说是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多逛一逛。

去完衣料铺子,不免又是挑了衣料,又是记在他的账上,然后好说歹说接着去了点心铺子,非要给黄家太太和老爷捎几盒子点心。

人家做未来女婿的热情又有孝道,桐娘也拦不住。

黄蝉只是不耐烦,走到周善存身边低声嘀咕了一句,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吗?还是指望着买点好东西,我就会改了主意?别做梦了。

桐娘正在给儿子们挑点心,回头看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不是她想当电灯泡,实则是小姑子神色难看,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而且他们还没有成亲,凑得太近了也不好。

周善存抬头笑道:没什么,大小姐叫我少花点银子。

桐娘不由目光一讶,——不是吧,这么快就胳膊肘朝外拐了?可是仔细瞧了,周善存的确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想来即便小姑子发了几句牢骚,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也不会当一回事的,因而笑了笑,那等下咱们少买一点儿。

黄蝉不料自己对牛弹琴,越发憋气,可是也不能在外面嚷嚷大喊,我说的是不想嫁给你!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心道这人脸皮怎地这般厚?自己都说了不愿意,他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等她被拖着逛了一下午,回到家时,就知道周善存为什么笑得出来了——居然趁着半日水磨功夫,把聘礼下到了黄家!黄蝉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只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偏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恭喜自己,说是周家聘礼丰厚难得、风光体面,气得一场大哭。

她不傻,情知这门亲事自己是嫁定了!桐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且一路跟随,细细琢磨便猜到了几分。

不由暗叹,那周善存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亏得他是丈夫的下属,一辈子都要巴结着黄家,否则小姑子未嫁之前得罪了丈夫,等嫁过去,只怕是要吃点苦头的。

这样也好,有这么厉害的姑爷约束着小姑子,将来她自然就老实了。

******锦绣最近是怎么了?顾莲看着几个孩子在花园一角玩耍,朝邓襄嫔问道:总是躲着我,还躲着麒麟,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邓襄嫔有些期期艾艾的,陪笑道:三郡主去了以后,她有些害怕。

这样。

顾莲很快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空闲,特意亲手缝制了一套小小的新衣服,送与锦绣,还拉了她柔声笑道:上次三郡主要给麒麟扔痒痒粉,多谢锦绣你说了出来,不然的话,麒麟可就要遭大罪。

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认真道:这身衣服,是小邓母妃答谢锦绣的谢礼。

没有做那些老式的花样,而是揣度着小姑娘们的*好兴趣,颜色都比较娇嫩,突然也比较Q版一点,——虽然瞧着稚气简单,却让锦绣看得眼前一亮。

不是自己母*多,对薛氏的孩子也关怀备至,只是不像再养出一个三郡主罢了。

邓襄嫔万万没有想到,顾莲会细致到这种地步,为了宽大公主的心,居然劳心劳力的亲手缝了一套衣服,便是虚伪的客套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赶忙上前夸了又夸,还领着锦绣现场进去换了出来。

锦绣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但是顾莲的一番话为她释了疑,再加上这身漂亮的新衣服,就更加放心坦然了。

细细一想,小邓母妃和养母不仅是堂姐妹,她本来脾气也很好,待自己不错,之前都是自己想多了。

因而细细声道了声谢,这身衣服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顾莲笑道:喜欢就好。

而邓襄嫔一向是个会做人情的,第二天去给皇太后请安时,便特意大公主穿了这身衣服,夸赞道:贵妃娘娘的针线真是别致新鲜,别处都没有见过呢。

大公主抿嘴笑了笑,看得出来,是真的挺喜欢的。

皇太后点了点头,真是难得,这是你小邓母妃的一片心意。

邓襄嫔不由看向了徐姝,以为依照她和顾莲交好的程度,肯定是要凑趣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有些出入。

徐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莲不是小孩子,倒是盼着徐姝捧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她这样冷淡,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起来,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大殿里,麒麟、几位公主小一辈的,正凑在一起滚一个柚子玩儿。

沈倾华坐在旁边,看着玩得欢快的几个孩子,心思却是飘飘忽忽的,——那天一时冲动说了那些含糊的话,不过是多年积怨没有控制好,事后亦是觉得后悔,倒不是觉得对不住顾莲和徐姝,而是担心……会不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这世上,哪有永远包的住的秘密呢?——当时还是太冲动了。

可是……自己并没有添枝加叶、添油加醋,不停的自我安慰,但却始终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心底里面,也说不出到底是害怕徐姝多一些,还是害怕顾莲多一些,但她两人若是同时翻脸,后果只怕不堪想象。

沈倾华万万想不到,这件事不仅最终没有捂住,而且翻脸的人是四个,除了顾莲和徐姝,还有皇帝和皇太后。

她只猜对了一件事,后果的确惊人!而此刻,邓襄嫔也敏感的察觉到气氛不是太好,已经闭了嘴。

麒麟一脚把柚子踢了过来,怔了怔,不解的看了一圈儿,挠头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谁像你这个小话篓子。

顾莲笑嗔了一句。

心下却在叹气,谁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凭空猜出别人心中所想?徐姝不说,自己就是再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而误会……却只会越捂越久,越捂越大。

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直接把脓包挑破了。

等着诸人散了,顾莲在徐姝去往旧时住处的路上,截住了她,姝儿,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顿了顿,或许有什么事是我失误了,而不自知,可是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徐姝不料她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有一瞬间的犹豫,迟疑不语。

267、不可活姝儿。

顾莲又喊了一声,目光殷殷。

徐姝想起之前的顿悟和母亲的话,万一真的问出什么来,该要怎么收场?问不出什么来,又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疑心?她毕竟是古代女子,不太习惯这样直来直去,因而微微蹙眉,没有,是你多心了。

别说我多心。

顾莲摇头打断她,叹气道:这一、两个月以来,你一直待我淡淡的、不冷不热的,但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实在是想不出来。

忍不住有了一丝抱怨,以你我多年的交情,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呢?徐姝闻言一怔。

忆起当初在济南混在流民里的日子,自己把脸摸抹得跟块炭似的,还是战战兢兢,白天夜里都捏了一根簪子在手,准备随时扎破自己喉咙!与其像姐姐那样受辱再死,不如自己早做了断。

当顾氏惊讶的喊出自己名字,拉了自己进马车时,那一刻……自己仿佛从人间炼狱回到人间,欣喜得甚至以为是在做梦!那时候……哥哥已经退了顾家的亲事。

是她以德报怨拉了自己一把,脱离浑浊泥泞,事后自己多次提起这事儿,感激她当初的仗义之举,她却说,徐家虽然对不住我,但是你没有,徐大奶奶想要药死我的时候,是你出声示警,不然或许就没有我的命在了。

始终记得她眼神清澈的那一句,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

是了,便是三郡主和两个侄儿对不住麒麟,自己又没有,问一问她并不是罪过,若是不问就这么一辈子捂着,岂不是一辈子都是个疙瘩?从内心来说,自己并不愿意失去这个亦伴亦友的姐姐。

平时的关心就不说了,当初云子卿的事闹了出来,自己在护国长公主府住了整整好几个月,是她每天陪着自己说话、散心,变着法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哪怕自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伤心,但是对她的一片关心还是感激的。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和她……比和两位哥哥还要亲密许多,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最最亲近的人。

顾莲一向很有耐心,见她目光闪烁犹豫,轻声道:姝儿,你说吧。

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而不知,说出来也好改了;若是你误会了什么,说出来才能解了咱们的心结,怎么着都比捂着要强。

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徐姝的嘴上,半晌了,才艰难开口,是三郡主的事。

三郡主?顾莲不解,蹙眉想了片刻,忽地目光一闪,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对她下了毒手吧?徐姝见她的惊讶之色不似作伪,心内松了一口气。

姝儿你怎么会这样想?顾莲十分惊讶,苦笑道:没错……,她和两位小郡王打算害了麒麟,我很恼火,这一点我没打算否认,但是……简直无语了,将徐姝拉到一个凉亭里面,细细道:我不说那些自己良善的空话,你只想一想,我平素的为人可有这么傻气?三郡主小孩子不懂事下耗子药,我就也回头再下一包吗?徐姝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言语。

咱们先且不说是用什么法子,也不说你有没有证据。

顾莲心道,这个误会可真是够大的了,难怪最近皇太后和她都不待见自己,叹气道:便说我真的是个毒妇,想要为儿子报仇泄愤,那我也应该先害了二哥,再灭了两位小郡王,否则的话……岂不是在给自己招祸?她问:你说对不对?徐姝不防她说出这么一番惊人之语,但是细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若她先害了三郡主,难免会激得哥哥和两个侄儿报仇,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者说了。

顾莲又道:三郡主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现如今又不准进宫,还有沈瑶华看着她,对我能有什么威胁?更何况,麒麟毕竟没有真的出事,我哪里就那样歹毒要去害一个孩子呢?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真的是一个毒妇了不成?不……徐姝一时语塞,那些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姝儿你便是疑心,总也该有点证据才对吧?顾莲清楚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表情,带了几分闺蜜之间的坦率,质问道:无缘无故的,你就这样怀疑我,可还讲一点道理么?!徐姝见她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踏实,低声娇嗔了一句,我也是一时想偏了。

问道:那为什么三郡主病了以后,你就不闻不问了。

这又是听谁说的?顾莲来不及先问这些细节,解释道:当初是惠嫔过来说了一声,说是三郡主着凉了,有些发热,还嚷嚷着想要见二哥。

偏生赶上我在陪邓恭父女说话,便让窦妈妈出去问了,惠嫔说不要紧,她去皇上那边请旨示下。

忍不住一脸苦笑,直到三郡主的死讯传出来,这中间……她都一直没有再提过此事,我还以为早就已经好了。

徐姝闻言脸色一变。

顾莲补了一句,对了,中间我还问过皇上两句,问三郡主的病好些没有?有没有让她见二哥?皇上那会儿不太高兴,说别理她,只是小孩子脾气。

叹气道:皇上也没说她病重啊,我真的……以为是三郡主闹闹孩子脾气,早就好了。

徐姝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想起沈倾华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想要发脾气,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丢人,忍气问道:怎地这么大的事,惠嫔都不知会你一声?顾莲原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见状顿时了悟,明白徐姝是听了谁的话了,怕其中再有误会,因而再三央求,让徐姝把当天原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以后,不由一阵轻笑,她果然是一个聪明的人,倒会断章取义。

徐姝恼道:她也忒大胆了!遇事居然不回报你?!不回报这事儿倒不怨她。

顾莲微微沉了脸,淡声道:偶尔听皇上提了一句,问惠嫔最近还有没有打扰我?说是他交待过,最近让我好好的养身子,不让惠嫔用那些琐碎小事叫我烦心。

那她也是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徐姝咬牙切齿道。

谁给她的胆子?!不知分寸的乱上眼药,把自己和母亲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个儿很高明是不是?不过……也不能说她的做法不高明,若非顾莲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来问自己,只怕这事儿还真能捂一辈子呢——好好好,往常倒是小瞧她沈氏了。

这误会可大了些。

顾莲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你陪着我,一起到母后跟前说个清楚罢。

到了太后跟前,说话就不能像方才那样直接了,委婉的解释了一番,然后神色诚恳道:母后,若是我真的害了三郡主,今日的话有半字虚言……不想让对方有一丝怀疑,咬牙发了个誓,就叫麒麟将来不认我这个娘!有些东西,光凭解释是不能完全说清楚逇,但是……没有那个母亲能够忍受儿子不相认,这个誓言总有几分力度吧。

皇太后顿时惊骇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发这种毒誓做什么?顾莲一脸平静,淡淡道:我心坦荡荡,不惧毒誓。

虽然把事情给弄清楚了,也解释清楚了,但终归还是有一丝寒心,——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讨好,儿媳这个角色永远都是外姓人。

皇太后知道此番猜疑举动伤着了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安抚她道:也是事情太过凑巧了,你别往心里去。

语音一顿,其实,哀家并不只是怀疑过你。

那还怀疑谁?顾莲心里一动,是沈瑶华?还是……后面半句却是不能再想了。

大殿里面有一阵奇异的沉默,徐姝插嘴笑道:这下好了,事情闹清楚了大家清清爽爽的,也免得彼此看着都跟乌眼鸡似的。

顾莲亦是有心缓和气氛,笑嗔道: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怎么补偿?还想轻易混了过去不成?这可不是现代的平等社会,即便有怨气,回头自己慢慢散了便是,没必要闹得大家脸上难看。

往长远了说,自己还要陪着皇太后和徐姝几十年,她们是麒麟几个的皇祖母和姑姑,是皇帝的母亲和妹妹——只能修好,不能交恶。

徐姝哎呀了一声,少不得,我去与你做几天端茶倒水的丫头罢。

算了,快别介。

顾莲莞尔一笑,我还怕你打碎我的茶盅呢?又拣了一箩筐的话来打岔,说些麒麟和小豹子、小狼的趣事,将气氛调动起来,转移之前大殿内的淡淡尴尬,好歹有了一种刻意之下的温馨融洽。

说了半晌,顾莲在缓释得差不多的气氛里离开。

皇太后看着那个翩翩然袅娜的背影,等她渐渐远去了,叹气道:闹成这样,叫哀家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有些埋怨,你们俩私下说清楚,回头再告诉我也是了,还来当面说破做什么?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徐姝却道:她连毒誓都发了,不当面说清楚哪里能够放心?心里有一淡淡的怅然。

尽管冰释前嫌,但总归记忆里有了一个嫌字不是?不然的话,她又何必前来发那种誓言?眼下除了这件事产生的裂痕,还有彼此位置的悄悄变化,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而自己,须得慢慢适应彼此的新关系。

母亲或许不需要顾及这些,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皇太后,整个后宫里面最最尊贵的人,而自己这个公主,将来却是要向皇后行大礼的。

她可不是被皇帝哥哥厌恶的薛氏,且育有三个皇子——也罢,算是提早给自己提了个醒儿罢。

皇太后皱了皱眉头,着恼道:惠嫔从前瞧着还不错,怎地最近也学坏了?竟然做这种架桥拨火的事儿?难不成见顾氏做了贵妃娘娘,她就心里不痛快了。

谁知道呢。

徐姝收回那番复杂的心思,讥讽道:她从前的确是很不错。

云子卿的事忍了多年,加上被沈倾华戏耍的那口恶气散不开,等于火上再泼一盆油,因而悠悠一笑,不然的话,她怎么有胆子勾引我的驸马呢。

断章取义么?自己也是会的。

皇太后惊骇的望着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勾引驸马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了?闷闷的。

徐离问道。

顾莲一直在琢磨,皇太后和徐姝的猜疑从何而起,仅仅是因为三郡主吗?怎么会被沈倾华一挑拨,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抬头看向皇帝关切的目光,难道是……因为皇帝对自己太好,所以叫她们心里不舒服了。

也不对呀,早几年可不是这样的。

咦?徐离眨了眨眼,居然看朕看的痴了。

凑近了一些,让你看个够。

手上却不老实,在她的衣襟里面开始游弋,到床上去看,岂不更是清楚一些?顾莲捉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我有时候,是不是与人为善太过了?不是自己天生圣母情怀,只是想着,待人以宽、人待己宽,可是却有副作用,让人以为自己软弱好欺。

而云子卿的那件破事儿,除了让皇帝冷落沈倾华一些,实际上对她并无任何处置,——大抵是这样,叫她以为自个儿是无辜冤屈的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徐离对于在求欢之际被佳人忽略,感到十分不满,微微蹙眉质问道:朕在你面前,还想旁的事情做甚?还有方才那句‘太过与人为善’,又是什么意思?顾莲轻叹了一声,惠嫔在母后和姝儿面前,给我上了一点眼药,闹得这一个多月都在坐冷板凳。

要不是今儿我死缠烂打豁出去,厚着脸皮找姝儿问清楚了,还不知道要被蒙到几时呢?徐离停下动作来,冷声道:她说什么了?倒不是说我坏话,而是说一半、留一半。

顾莲把事情简略复述了一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怎地记不起,做了一星半点儿对不起她的事?无缘无故的,真不知怨气是从何而来。

还真是捅软刀子不见血呢。

病得不轻呐。

徐离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十分刺眼。

顾莲不由苦笑,不知怎么回事。

又道:我只是疑惑,她从前都是小心翼翼、谨谨慎慎的,怎么忽地变了性子?总得有个缘由吧?徐离大好的兴致被败坏,火气更胜,嘴角却缓缓的勾了起来,不奇怪,最近一年多晋国夫人不是时常进宫吗?想必是指点了女儿一些什么。

顾莲的目光顿时清澈透亮起来,但先不急着琢磨晋国夫人,而是看向皇帝,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徐离,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徐离诧异问道。

不论什么时候你对我有误会了,都要来亲自问我,而不是……像母后和姝儿那样埋在心里,哪怕你怨我、恨我、恼我,也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又是胡说。

徐离伸手,抚摸着那白玉无瑕一般的脸庞,哪有这种事?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被打断的□再次涌动起来,这件事朕会处理的,别说话……不!顾莲在为可能不存在的危险担心,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皇帝误会自己也不闻不问,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行,自己一定要他答应下来,而且要加深他的记忆才行,伸手推挡他,你等我一下。

徐离咬牙笑道:这种时候叫朕等。

顾莲上午才教麒麟写了字,就着未干的残墨,将笔沾满了,然后一起递到徐离的手里,认真道:你得黑纸白字给我写一张字据。

好,依你。

徐离只当是一种闺房情趣,提笔道:你说。

然后笔下哗哗,上面白字黑字写着,——若朕对娇娇心有误会,必当面问之。

顾莲提起那张纸细细的吹干了,又拿了胭脂膏子过来,再摁个手印。

徐离惊讶骇笑,朕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营生。

那……顾莲挑了一块胭脂膏往自己唇上抹去,然后坐在皇帝腿上,认认真真的涂了一遍唇膏,再趁他不备,将那张纸拍了上去——落下皇帝大人的唇印一枚。

徐离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怔住,片刻后,才猛地失笑起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朕就说嘛,你今儿居然忽地乖巧起来了。

顾莲将那张宝贝纸放进了抽屉,心里觉得踏实不少,折了回来,搂着他的脖子俏皮一笑,这下子,你将来就不能抵赖啦。

专会挑火的小坏东西。

徐离一把拉了她入怀,翻了个身,将人重重的压在了身下,伸手往裙子下面摸了过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顾莲吃吃一笑,双腿藤蔓似的缠住了他的腰身。

徐离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几度攀登感官的高峰,当最终汗津津的歇下来时,还不肯从那温暖的包裹里面出来。

轻轻掠着那黑缎似的散乱青丝,轻声叹道: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怎地还是这么多心?非要闹着写什么好笑的字据。

我当然信得过皇上。

顾莲回应他,心里却补了一句,——是的,我信得过此刻的你,却信不过时间,只是怕情到浓时便转淡罢了。

不会的。

徐离探入了她的口腔,唇舌追逐、深入,闭上眼睛缠绵了一会儿,声音漂浮好似云上的浮光,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我怎么会,因为岁月就厌倦了自己呢。

真的吗?顾莲深深凝望着他,执著道:你睁开眼睛,再说一遍。

徐离一笑,接着睁开了眼睛。

将方才的话再次认认真真说了一遍,复又问道:现在可相信了?相信了。

顾莲闭上眼睛,紧紧的抱住了他,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还有跟随自己一起跳动的心跳,彼此是如此的真实。

时至今日,自己的心态早已变了又变,换了又换,可是叶东海……始终是横亘在自己和徐离之间的刺,不知道该要怎么拔出去。

还有七七和宥哥儿,又叫自己如何忘怀?因为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所以才担心、才不安,才会坚持让他写下那些话,但是心底却希望,——希望自己永远都用不上那张字据。

******徐离不紧不慢的进行了一场鱼水之欢。

先陪着顾莲收拾了,然后在小豹子和小狼的摇篮前呆了会儿,晌午吃饭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跟麒麟讲了一些战场上的事,叫儿子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一切的温馨只在玉粹宫里面,出了门,便转瞬笑容尽散。

一路脸色阴沉乘辇回了前面金銮殿,坐在龙椅里,独自静默了片刻,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敲,发出一阵笃笃的响声。

高勤站在旁边,觉得浑身脊背一阵阵蹿冷气儿。

徐离做皇帝的日子久了,除了在适当的时候露出合宜笑容,已经很少会有别的情绪流露出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没有表情,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朝高勤招了招手,平静的挥退了其他宫人,面色平静的说了一句,将徐夫人沈氏送至大理寺,责问照顾三郡主行为疏忽、举动失职,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三郡主都死了两个月了,皇帝这会儿才想起来问罪?!高勤心下吃惊,听着皇帝这肯定的语气,情知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伴君如伴虎,情感丰富当然是不允许的。

因而一个字都没有多问,躬身应道:是,奴才领命。

268、翻脸三郡主年纪幼小,并不太懂皇帝对徐策这一脉的忌讳,加上平时进宫的待遇,以及皇太后等人对她的态度,都和大郡主、二郡主一般无二,所以还是满心的皇室郡主矜贵高傲。

在府中又有母亲和两个哥哥宠着,因而性子颇有一些娇纵,她很是看不上妾室出身的沈瑶华,所以每每总是和她对着干。

在三郡主死了以后,沈瑶华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今放眼偌大的一个府邸,只剩下自己一个主人,虽然寂寥,但却是自己出嫁以后最轻松的一段日子,真是觉得再好不过了——但是好日子转瞬结束!当大理寺的人毫无预兆过来拿人,问罪致使皇室宗女夭折时,沈瑶华简直惊吓的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三郡主都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就算皇帝想清算二房的烂帐,怎么早不算要等到这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瑶华还在迷迷糊糊之际,便被脱簪待罪,整个人打包扭送进了大理寺,因为徐策府并未被□,当即有沈家过来服侍的下人回府报信。

沈公瑾大惊失色,什么?再说一遍!跪在地上的下人哆哆嗦嗦,复述大理寺来人的原话,亦是皇帝的原话,责问照顾三郡主行为疏忽、举动失职,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沈公瑾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试问哪有先不查证就定罪的?更不用说,隔了两个多月才来问罪,这里面实在是太过古怪了!他猜不出原因,但却知道,小女儿这一次肯定在劫难逃!赶紧到书房召集幕僚们商议,议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有人建议道:事关皇室宗女,或许……,宫里面能打探出点什么消息?不如让晋国夫人进宫一趟,问一问惠嫔娘娘。

沈公瑾揉了揉额头,——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之前那些宽慰夫人的私密话,是不是已经传到大女儿耳朵,继而惹出了什么事?否则的话,皇帝即便要查证三郡主的死因,看在大女儿的面子上,也应该按照章程来才对啊。

但愿不是这样,否则麻烦就更大了。

沈公瑾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压下不安,吩咐小厮,去叫夫人赶紧进宫一趟。

怕妻子乱了分寸,缓和口气道:就说是徐夫人惹了一点麻烦,让她打听一下。

是。

小厮飞快的跑去了。

哪知道等了不算太久,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过来通报,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沈公瑾很是意外,紧接着,便看见妻子神色焦急亲自赶了过来,竟然顾不得避嫌,就直接进了门,慌得一干幕僚纷纷躲在了屏风后面。

不让进。

晋国夫人神色大变,扶着桌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似下了马车就一路飞奔而来,惶急道:说是惠嫔娘娘得了恶疾,不能见人。

恶疾?!沈公瑾的目光是不可置信,大女儿恶疾,然后小女儿马上就被定罪,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没有猜错,这一串乱子肯定是祸起宫闱!怎么办?晋国夫人也不相信什么恶疾,哽咽落泪,上次我进宫去见娘娘,还一切好好儿的,怎么可能……夫人!沈公瑾当即打断,喝斥道:慎言谨行!别惹得皇帝恼火,把恶疾变成了暴卒,那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国公爷。

屏风后面有一位幕僚开口,沉静道:当此之际,还是赶紧打听出是什么缘故才行。

晋国公府倒霉,他们这些幕僚一样会受到牵连,急忙建议,既然惠嫔娘娘患了重病,不能见人,那就赶紧让六奶奶进宫一趟,见一见贵妃娘娘。

他说的六奶奶,便是嫁给了沈溪的邓玉儿。

对!沈公瑾当即点头,顾不上询问妻子是不是说错过什么,吩咐道:你去跟老六媳妇好好说一下,别吓着了她,请她……居然对小儿媳用了敬语,在贵妃娘娘跟前多多周旋,好歹让咱们家知道一点消息。

好、好好……晋国夫人已然有些慌乱,连声道:我这就去!一转身,脚不沾地领着丫头们离去,好似后头有人拿刀追杀她一样。

幕僚们纷纷出来,各自脸上的神色都不是太好看。

国公爷……先不必说了。

沈公瑾觉得此刻脑子很乱,想先单独静一静,眼下连个眉目都还没有,说什么都不过是空谈,你们先回去歇一会儿,等老六媳妇进宫回来再议。

或许,自己应该进宫面见皇帝一趟?可是皇帝岂会把那些宫闱秘闻,跟臣子摊开来说?算了,并不是一时三刻就要砍两个女儿的头,还是先等一等吧。

******邓玉儿虽然年轻、*出风头,但并非没有脑子的人,一听惠嫔恶疾不能见人,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婆婆让自己进宫去打探消息,也不能不去,一则做儿媳的拧不过婆婆,二则沈家出了事,自己这个沈家妇亦不能独善其身。

但却没有大包大揽,而且还要婆婆知道自己的分量,只做为难道:家里有事,媳妇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但……,我和贵妃娘娘只见过几面,襄嫔娘娘也是一样,可不一定能打听的出消息。

晋国夫人正在为大女儿的事着急,想着不过是找儿媳跑个腿、问句话,她就这般提前找台阶下,心下不快,当即嫌恶的皱了皱眉。

可是此刻不好狠得罪了她,只得忍气安抚,这我知道,原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辛苦你了。

婆婆眼角眉梢的一抹厌恶,邓玉儿看得分明,心下亦是十分不快,——什么恶疾不能见人?天知道惠嫔犯了什么罪过,惹恼了皇帝,自己要不是嫁到沈家,才不会去管这种棘手的祸事呢。

就这婆婆还不满意,使唤人倒是使唤出气性来了。

邓玉儿欠了欠身,口中道:娘恕罪,容媳妇进去换一身衣裳,就算再着急,也不好不对贵妃娘娘失了礼数。

刻意咬重了贵妃娘娘几个字,领着丫头进去了。

夫人,你可是急糊涂了?旁边的婆子低声道:眼下消息都传不出来,惠嫔娘娘还不知道怎样,正是用得上六奶奶的时候。

万一……,只怕还要六奶奶找贵妃娘娘和襄嫔娘娘求情,你虽然是做婆婆的,求人办事的样子也该客气一些。

晋国夫人一脸焦急和无奈,难过道:我知道了。

这边邓玉儿打扮的体体面面出来,再次福了福,娘,我这就进宫去。

早些年,顾莲还是护国长公主的时候,因为沈倾华偷听到乱伦秘闻,皇帝怕传出宫外去,曾经下旨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比如方才晋国夫人自行求见,就吃了闭门羹,好说歹说塞了许多银子,请求宫人进去禀报惠嫔娘娘,也不过落了一句,恶疾不得见人。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轮到邓玉儿进宫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让她大摇大摆直接进去,但是不费银子,就有宫人讨好,飞快的赶着去玉粹宫报信儿了。

与之回来的,还有一辆小小的乌漆青云肩舆。

邓玉儿在婆婆那里受得气,到此刻……,总算是长长一口舒了出来。

到底是邓家比沈家有体面,襄嫔娘娘还罢了,贵妃娘娘岂是旁人可以比的?自己嫁到沈家,说起来是他们沈家沾光,真不知道婆婆傲个什么劲儿!罢了,谁让沈家能征善战的爷们儿多呢。

既然堂姐有意拉拢沈家,自己少不得是帮忙要出一份力的,况且嫁都嫁了,这辈子都是沈家妇,将来的孩子也是沈家子孙。

懒得跟婆婆怄气,就只当是帮丈夫和未来的儿孙们吧。

到了玉粹宫,邓玉儿换了一副甜甜的笑容,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坐罢。

顾莲情知她是为沈家的事而来,也不着急,只慢悠悠的扯着家常闲篇,从她穿的衣衫说起,一直说到最近宫里头流行的式样,末了,还让人拿了几匹好料子出来,赏给了她。

一番观察下来,邓玉儿的耐性实在是出奇得好,并没有急哄哄的问事儿,而是陪着谈笑风生、极有眼色,在她这个年纪算得上是难得的了。

顾莲对她多了几分喜*,又让人拿了一挂水晶手链出来与她。

真真漂亮。

邓玉儿不仅有眼色,且再婆婆那里受了气,有意让婆婆多着急一会儿,所以刚才扯了一大篇也不着急。

这下子得了*物,更是欢喜,眼里露出真心实意的赞美,哪家铺子打造的,回头……忽地一笑,妾身糊涂了,这必然内造之物,外头哪得卖呢?灵犀在旁边轻轻一笑,外头的确是没得买,这不仅是内造之物,还是咱们娘娘亲自画的样子呢,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她说得风趣,顾莲等人听了都是笑了起来。

邓玉儿则是吃了一惊,这是贵妃娘娘自己画的样子?是呀。

顾莲笑问,喜不喜欢?这个年头的首饰式样多半古朴笨拙,手链不算贵重,但是胜在样式新鲜、轻巧,况且不值太多银子,用作随手送人的礼物最合适不过。

邓玉儿收回脸上的惊讶,赶忙笑道: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屁拍得不着痕迹。

顾莲笑了一阵,这才问道:今儿你进宫来,可有事?邓玉儿赶忙放下水晶手链,坐直了身体,回道:一则,是进宫来看望贵妃娘娘和襄嫔娘娘;二则,听说惠嫔娘娘有些身子不适,我婆婆担心,叫我进宫来问一问。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婆婆推到前面再说。

顾莲手上端着一个金边粉瓷的茶碗,轻轻拨了拨,弄得铃叮作响,缓缓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是病了。

此刻想起沈倾华的事还是恼火,就算她跟徐姝有过节,自己又没有去害过她,做什么这般陷害自己?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她也不想一想,当初云子卿事情闹出来的时候,自己甚至不用推波助澜,只凭着徐姝的脾气发作,告诉了太后,哪里还有她的小命在?!便是侥幸活着,也断然不能再继续稳坐嫔位、辖理后宫,更不用说亲手抚养一双女儿了。

邓玉儿隐隐觉得对方面色不好,不由一片猜疑。

顾莲挥了挥手,让灵犀等人都退了出去。

邓玉儿越发紧张,喊了一声,娘娘,这是……你记好了。

顾莲神色淡淡,交待道:你回去,直接去找你公公说话,让他先去找云家老爷子问一问,云子卿是怎么死的?这又是哪一出?邓玉儿完全摸不着头脑,赶忙一个字不错记下了,好!顾莲微微含笑,招手道:玉儿,你过来一些。

在她耳边细细嘱咐了一番,然后叮咛道:务必等沈公瑾去过云家,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告诉他后面的这些话。

邓玉儿脸色惨白,完全不防,会听到这么一番骇人的皇室秘闻!贵妃娘娘呵气如兰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耳边,而那一字一句,却是叫自己心惊胆颤!一想到自己是来为沈家求情的,顿时慌了。

娘娘!她赶忙跪了下去,妾身实在不知道,惠嫔娘娘她……不与你相干。

顾莲安抚了一句,虚扶道:起来说话。

然后道:你虽然嫁到了沈家,到底是我们邓家的女儿,你又没犯错,天大的事也牵连不到你的。

我们邓家四字,大大的安抚了邓玉儿的神经,摸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咽了咽唾液,声线紧绷绷道:那……,妾身就、就先回去了。

顾莲神色温婉,亲自将那条水晶手链替她戴上,去吧。

邓玉儿一路出宫回府,不停地对着那水晶手链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才感觉心跳平缓些许,——是啊,自己姓邓不姓沈!继而银牙微咬,惠嫔她是疯了吗?争宠也不能这样乱使手段啊!难道她不明白,沈家已经和邓家捆在一起?还是说她想搬倒了贵妃娘娘,然后自己做皇后?!心倒是比天还高,也不看看,自个儿膝下一个皇子都没有!况且对于自己来说,皇后姓邓,当然比皇后姓沈要好的多,——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堂妹,婆家就不敢轻视自己;若是皇后娘娘出自沈家,自己就得受婆婆的气,看丈夫的脸色,一辈子做尽小伏低。

越想越恼,心下不由把沈倾华骂了一千遍。

进了门,一个妈妈迎了上来急道:夫人等奶奶等得着急,吩咐来催几遍了。

邓玉儿冷冷甩下一句,有要紧事回禀国公爷。

那妈妈见六奶奶气性大作,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由噎了一下,自己好歹是夫人身边的人,她一个做晚辈的,居然半分体面也不给!这妈妈不知道,此刻就算是晋国夫人迎候在这儿,邓玉儿也是没有好脸色的,更何况她一个做奴婢的,不过是白委屈罢了。

******死都死了,又问起做什么?对于沈公瑾的问题,云渊不仅没有兴趣,而且还显得十分回避,皱眉道:不过是一个不争气的短命孽障罢了。

那件事……,即便隔了几年再提起,仍旧叫自己心惊胆颤的。

对于云渊这边的疏离,沈公瑾一直有所猜疑,但是找不到机会询问,今儿却是不得不问,——贵妃娘娘叫自己过来问话,必有深意。

加上两个女儿现在生死未卜,甚至……,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沈家,哪能没有结果就打道回府?可是好说歹说,横竖就是撬不开云渊的口,而且他被问得烦了,脸上已经露出撵人送客的意思。

沈公瑾心思转了转,叹气道:实不相瞒,是宫里的惠嫔娘娘病得有些蹊跷,我们却半分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受人指点,才赶着过来相问云兄的。

语气一顿,故意隐含威胁道:就算云兄不为沈家着想,为了云家,也该让我弄个清楚才是。

其实他根本不用说后面的胁迫之语,单是惠嫔娘娘几个字,就足以叫云渊心惊肉跳的了,再听说对方病得蹊跷,更是惊吓不已。

你等等。

云渊终于换了口气,去里间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仿似什么不吉利的物件一样,赶紧放在桌子上面,这里头有惠嫔娘娘做的一个穗子,早年送给了子卿,后来皇上把这个交给我,让我问他,‘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这是当年皇帝的原话和事情经过,至于什么偷*情之语,自己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敢说,——说了,就是给皇帝和乐宁长公主打脸。

沈公瑾顿时眼前一片发黑,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才缓缓清楚起来,——自家女儿曾经送过东西给驸马,又被皇帝发现了,甚至公主也知道了,不然怎么会问出那句,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这代表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悟过来!他踉踉跄跄辞别离开了云家,回了晋国公府,将迎面赶来的晋国夫人一把推开,她三番五次的进宫,只怕早就知道了这件天大的祸事!却把自己蒙在鼓里,把整个沈家蒙在鼓里,但是这会儿没工夫跟她生气,冷冷道:不许跟来!然后找到还在书房等候的小儿媳,说道:云家的事已经问清楚了,贵妃娘娘不是还有话吗?你说。

爹恕罪。

邓玉儿欠身福了福,然后道:贵妃娘娘让我问你,‘既然知道云子卿是怎么死的,就应该明白,当年本宫是出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事情压平。

’底下的话即便是转述,也不免有些气愤,怎地惠嫔不知道以德报怨,反而学会以怨报德,在皇太后和公主面前攀诬本宫毒害三郡主?沈公瑾顿时脚下发软,身形微晃,缓缓坐到了椅子里面。

一桩祸事悬着,又添另外一桩更大的祸事!前者还只是女儿品格有问题,后者不仅得罪了贵妃娘娘,还同时得罪乐宁长公主和皇太后!邓玉儿恼道:贵妃娘娘说了,‘本宫平日不得出宫,若是下手害了三郡主,那肯定就是把药交给了沈瑶华!’——原来如此。

沈公瑾总算把事情闹明白,但是三魂七魄也散的差不多了。

邓玉儿不好在公爹面前流露怨愤,忍了忍道:贵妃娘娘还让问一问,‘从前惠嫔都一直好好儿的,忽地变了性子,莫不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还有,现如今沈家和邓家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个口角不要紧,且莫再做出那些自拆墙角之事了。

’知道了。

沈公瑾无力的挥了挥手,老六媳妇,辛苦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然后叫了人,吩咐道:叫夫人过来说话。

晋国夫人先是吃了儿媳妇的冷果子,接着又被丈夫当面甩脸子,正在气急和摸不着头脑,听得传话,赶紧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一进门,顾不上生气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六媳妇也不肯见我。

都出去。

沈公瑾将下人撵了个干净,然心腹小厮去院子门口守着,然后领着妻子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目光好似冰刀霜剑一般,将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一字一顿冷冷道:早知道你要给沈家惹祸,就该亲自打断你的腿,不让出门一步的。

晋国夫人大惊失色,国公爷何出此言?沈公瑾满腔怒气一忍再忍,此刻猛地爆发,将那木匣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齿怒道:都是你,和你亲手养的好女儿!269、殊途同归十月里,冬日的寒冷气息渐渐隆重。

清冷的淡金色阳光之下,小管贵人正坐在树下捧了一卷佛经,细细诵读着,唯有这样才能让内心平静一些。

两年前,嫡姐因为一点小病借机邀宠,没想到宠没有邀来,却被诊断出得了见人易过病气的恶疾,这一病就是两年多了。

起初几天自己还没有悟过来,皇上派自己过来照顾姐姐,也没多想,可是后来姐姐头不疼、身不热,精精神神的,太医却总是说病气未消,不能见人。

惹得姐姐发了好几次脾气,但都没用。

慢慢的,自己总算是先悟过来了。

姐姐这病……只有皇上说可以好才能好,皇上不开口,大约就只能这么一辈子病下去了——为什么?哪怕自己琢磨了两年时间,还是不明白。

如今的景和宫俨然已经成了冷宫,宫人们见自己和姐姐没有出头之日,一个个的也有怨气,虽不至于刻薄主子,但是每每让做一点事都是歪声丧气的。

自己对他们客气一点还好,姐姐脾气又躁,把人骂了几顿以后,越发的不招人待见。

现如今根本没人愿意理会她,也就是每天送点吃食,隔几天服侍洗一回澡,好歹不饿死、不脏死罢了。

她闲得难过,每天都来找自己唠叨倾诉。

烦不胜烦,只好用念佛经不能打扰来搪塞她,谁知道久而久之,因为一日复一日的反复诵读,自己倒是看进去一些了。

只是每每想起皇帝的绝情,还是忍不住伤怀。

姐姐不安分借机邀宠,与自己何干?为何之前还有一段恩宠时光,一转脸,就把自己一起打入冷宫?哪怕是自己真的犯了错,也甘心一些啊。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或许……这就是自己当初发现那桩隐秘之后,瞒而不报的报应吧?可是自己怎么去说,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者,现在才后悔也太迟了。

罢了,还是看看佛经吧。

了不得,了不得了!大管贵人一溜小跑跑了过来,穿了一身银红色袄儿,下面配了月白挑金线的裙子,——冷宫闲得无事,她又不像妹妹能够静下心来看佛经,以前不过是在太后跟前装装样子罢了,所以每天只是一遍遍梳妆,打发时间。

小管贵人一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心烦,现如今连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见,费这些瞎功夫折腾个啥?自个儿折腾也罢了,又来叨扰旁人的清净做什么?论位份彼此一样,论失宠彼此也一样——倒是不再怕她。

加上想起那件旧事更烦,因而拿了佛经挡在胸口,微微蹙眉,我念佛呢,姐姐自去找乐子吧。

别看了!大管贵人一把夺了她的佛经,非要拉着她出去,一面道:你猜谁来咱们景和宫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惠嫔!哦不……现在已经是沈贵人了。

小管贵人一面跟着她走,一面吃惊道:她……她怎么来了?病了呀。

大管贵人乐呵呵道:咱们景和宫可是一个颐养病体的好地方,你瞧我们姐妹,养了两年多还养不好呢。

言语间,已然有点疯疯癫癫,这么好的地方,沈贵人当然也想来看一看了。

小管贵人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到了前院,看向停在院子中的沈倾华,装束清减了许多,果然不再是嫔位的打扮了。

神色显得凄凄惶惶的,从惠嫔贬为沈贵人,还被关进了冷宫,想来换做谁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迷惑,她一向都是个谨慎小心的主儿,又生了两个公主,到底犯了什么大罪会落到如此地步?那么现在,宫里能自由走动的嫔妃,岂不是只剩下邓氏姐妹?听说小邓氏如今已经是贵妃娘娘,还生了两个皇子,从前倒是没看出来,她这般厉害,居然一路斩杀笑到了最后!还记得册封贵妃娘娘的那天,外面声乐漫天,不知道有多热闹,可是姐姐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想听一听,也被挡在在内院门口不得出去。

那时候,沈氏还是尊贵的惠嫔娘娘呢。

送人过来的内监开口道:贵妃娘娘有旨,让把西偏殿的莹心堂收拾出来,给沈贵人养病。

看向小管贵人,往后你们就在一起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小邓氏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小管贵人不敢大意,顾不上已经被贬的沈倾华,让宫女领了她下去安置,自己赶紧拔了头上一支玉簪,塞到那个内监手里,陪笑问道:公公,请问贵妃娘娘可还有别的话?心中暗恨,自己平时想着见不着皇帝,实在打扮的太素净了。

这会儿想要打赏个人,都抓不着东西。

而那边大管贵人被妹妹一提点,也悟了过来,她打扮的倒是华丽,慌得忙把头上的金钗、金簪,手上的翡翠镯子,一并抹了下来。

通通塞到那内监的怀里,公公请拿好。

不怪她激动,两年多死水无波的枯寂生活,一片叶子都够激起涟漪,更何况是惠嫔被贬沈贵人,发落到景和宫的这么一件大事。

只要贵妃娘娘说一声,哪怕就是叫她去生杀了沈氏,也完全没有问题!那内监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把东西收了,反正不收,她们也没有地方用去,然后慢悠悠说了一句,贵妃娘娘没有话说。

大管贵人见他拿了自己的东西,不办事儿,急了,怎么会没有话说?!姐姐!小管贵人却比她更着急,现下自己两姐妹是什么处境,哪里还能够再得罪这些体面的宫人?忙不迭的朝那内监陪了许多笑脸和好话,亲自送了一段,直到对方厌烦的摆手,方才讪讪回来。

大管贵人又气又恼,黑心种子!把我的好东西都拿去了!小管贵人微微一哂,什么好东西?没人看,和破石头又有什么区别?罢了,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总比坏消息要强。

至少现在衣食不缺、吃穿不愁,还有人服侍,除了下人们懒怠一点,并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比从前在娘家做庶女的日子难熬。

当然了,前提是能够一辈子这样下去。

别贵妃娘娘哪天想起来心烦,觉得白养活了几口人,一壶毒酒,或是几道白绫,就让景和宫的三位主子都病故了。

小管贵人虽然满心失望,但还能安慰自己,转身回去,顺便去看看新来的沈贵人是什么状况,并没有把那一根白送的玉簪放在心上。

大管贵人则是气得跳脚,她本来脾气就要坏一些,又失了许多贵重首饰,心疼肉疼的不行,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了半晌,还不解气。

惹得一个听得絮烦的宫人抱怨,贵人省省吧,人都走远了又听不见,只落得咱们这些人耳根子聒噪罢了。

大管贵人起初时常打骂下人,久而久之,弄得这些人对她怨恨的很,又想着一辈子都没机会出去,哪里怕她?虽然不敢反过来打她,但是被打就跑,被骂就还嘴,折腾了一两年,大家倒是把嘴皮子功夫练出来了。

呸!大管贵人已经是纸老虎了,强撑道:嫌烦不会走开啊!哎哟,奴婢倒是想走开呢。

那宫人牙尖嘴利,毫不客气讥讽她,可是万一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回头吃苦的,除了贵人,还有咱们这些倒霉鬼呢。

冷声一笑,所以劝一劝贵人,好歹脾气好些,学学小管贵人那样,也叫大家清净一点儿。

大管贵人气得倒呛,刚想回嘴,忽然想起如今有了新的奚落对象,因而恨恨瞪了那宫人一眼,甩袖去找沈倾华了。

而此刻,沈倾华正呆呆坐在莹心堂的椅子上。

脑海里面,不停的闪过忍痛悄悄离开,视线停留在女儿背影上的画面,以及皇帝冷酷无情的脸庞,你猜,朕当初为什么不废了薛氏?理由有千百条,但其中有一条,和朕不废了你一样。

他声音冰凉,因为朕不想让女儿有一个废妃之母,所以就算你挑拨离间、心术已坏,要死,也只能是自个儿命薄病死。

只有厌恶,眼里没有任何一丝感情。

自己应该放声大哭才对的吧?位分被贬还不是最要紧的,被打入冷宫和女儿们永世不得相见,且不知道能活到那一天,而且……,而且还害得妹妹被送去了太后陵!这样的结果,就是哭出一江水,也说不尽心中的悔恨和怨怼。

这一切,想必已经是家里极力周旋的结果了。

听说五弟沈澈求见了顾氏,或许是她还有用得着沈家的时候,或许是她一贯的*怜悯人,成全她的贤惠好名声,居然把自己和妹妹的性命留了下来。

可是,自己无法对她感激!她应该……,在自己生下玲珑姐妹之前,就直接勒死自己的!就算心狠手辣,也好过现在这样,叫自己牵连家人和妹妹,牵挂一双女儿,往后日日夜夜饮恨无边!沈倾华想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小管贵人已经走到了台阶前,听得屋内的哭声,不由脚步一顿,打算改个时间再过来拜访,此刻……,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时机。

哎呦,沈贵人这是怎么了?大管贵人前后脚赶来,见状只觉快意,当即在窗台下面嘲讽起来,有什么伤心事,跟姐妹们好好的说一说啊。

姐姐!小管贵人真是受够她了,这样子简直像个街面上的酸妇,不顾她挣扎,强行将人拽了出去,低声道:你且安生一些!她就算落魄了,就算一辈子都出不去,外头还有两个公主呢。

大管贵人笑容闪了闪,总算忍下,没有再过去闹事了。

******皇太后叹息道:只是可怜玲姐儿和珑姐儿,没人照看。

可是一想到沈倾华和云子卿不干净,又忍不住恼怒,这才真是面上瞧着清白贤惠,内里……,罢了,没得污了大家的耳朵!顾莲没有料到,徐姝会把云子卿的事情给抖出来。

不过细想想,也不奇怪,她可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哪里能受得了被沈倾华戏耍?更不用说,还有云子卿这档子破事没揭过去呢。

就算自己留了沈氏姐妹的性命,还寻了一番理由,——说是无缘无故处死嫔妃,且是生育两个公主的嫔妃,未免叫人非议,不如找一处安置也罢了。

这么做固然有沈澈求情的原因,更多的是,现在沈家已经和邓家绑在一起,自己将来还要用上沈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绝。

况且沈倾华虽然害自己被误会得不轻,到底最终被化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至于沈瑶华则完全是无辜被牵连,不过是皇帝想给沈家一个下马威,所以与皇太后说道:二哥一个人在太后陵也是孤寂,何不将徐夫人送过去,两个人伴在一处,也好解个闷儿。

现如今,沈倾华在皇太后的眼里已经成了淫*妇一流,不仅入了宫后不老实,勾引的对象还是驸马,害得她的宝贝小女儿伤心欲绝,如何能够容忍?!连带其妹沈瑶华也被连累嫌恶,起初听了这个建议,并不是很愿意。

但后来又道:罢了,再添新人皇帝肯定不会答应。

大抵是想着二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最终应了下来。

做到这一步,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末了,还被徐姝念叨一番,回回都有你替她求情,便宜了她!虽然不知道徐姝是怎么跟太后说的,但她这几天一副被翻出了旧伤疤,哀哀戚戚的模样,不用多想,肯定是罪过都往沈倾华一面倒了。

这个公主呀,自己往后也不能得罪了她。

从前还觉得亲似姐妹,到底是似而非是,一点点挑唆就疑心自己,几年来的情谊全不顾,——怀疑也罢了,好歹当面问一句再说啊。

任凭顾莲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徐姝是对自己起了忌讳。

她整天看似云淡风轻、过得潇洒,却并不敢真的放松起来,成日殚精竭虑的考虑每个人、每件事,尤其是皇帝和皇太后、徐姝的心思,至于什么当了皇后威风八面,根本就没有想过。

一路走来,唯有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辛滋味儿。

不真的走到那一步,路途中间总是难免会有千百种变数,再者便是真的做了皇后娘娘,又不是太后,也不可能就随心所欲了啊。

顾莲和徐姝心态上的差异,注定了彼此会有一层淡淡的隔膜。

但是面上看起来,却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融洽状态。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一晃到了年根儿。

上一次接徐策回来过年时,他的几个儿女都还在京城,——偏巧顾莲怀着孕,因为担心那几个小的不懂事,认出是护国长公主来,再加上端敬王妃宿怨,所以年夜宴上就没有出席。

如今三郡主已死,两位小郡王也去了千里之外,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况且顾莲作为六宫首位的贵妃娘娘,无缘无故不出席年夜饭,实在说不过去,因而顾莲一身盛装丽服的打扮,静静坐在皇帝旁边。

隐隐感到一道目光投了过来,抬眸看去,是端酒举杯微笑的徐策,虽然不喜欢他这高深莫测的笑容,但还是礼貌的回敬了一杯。

徐离看了哥哥和心上人一眼,没有做声。

徐姝怕气氛不好,赶忙讲了一个笑话打岔,气氛刚好一些,就听见三公主抬头问了一句,皇祖母,我和姐姐等下想去看望母妃。

皇太后微微皱眉,你们母妃病着呢,见不得人,你们去再过了病气了。

朝她们的乳母们看了过去,好好服侍两位公主,用心一些。

慌得两位乳娘齐声应是,都各自小声的劝解起小主子来。

麒麟还在旁边跟三公主嘀咕,咬耳朵道:别急,回头我去替你求求母妃。

顾莲听得一阵苦笑。

这个*揽事儿的小麻烦精!一转脸,看见三公主投来期盼的目光,不想年夜饭上闹出孩子们哭,于是柔声笑了笑,先吃饭,等会儿再说。

三公主把这话当做了承诺,眼睛一亮,好!顾莲无奈的看了看皇太后和徐姝,收回目光,看着琥珀色的果子酒轻轻一叹,果然是好人做不得,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一顿饭,都吃得有些不自在。

宴席完了,又是各种歌舞戏文的表演,顾莲作为实际上的六宫之主,是要坐镇兼在太后跟前承欢的,以及招呼各种琐碎小事。

沈倾华被贬打入冷宫,六宫琐事就得自己拣起来了。

好在徐离的后宫实在是很简单,景和宫的几位只用送去衣食,徐姝也不怎么住在皇宫里面,邓襄嫔是个知情识趣最省事儿的人。

余下要紧的就是皇太后、皇帝,以及麒麟几个小家伙罢了。

倒是今儿外命妇们入宫拜见,自己又托病没出席,只怕少不得叫人一阵非议——罢了,现如今且先混着吧。

吃了饭,再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歌舞,听了几折子戏,夜色便有些深了。

席面重新摆置了一回,换做散席,这样方便中间留出地方来表演杂耍,也方便各自走动,显得不那么拘束,再过会儿就该散了回去。

顾莲连着被吵了几个时辰,只觉脑仁疼。

好在年夜席上人不少,特别是大郡主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丈夫梁津亦是一个芝兰玉树的人物,吸引了皇太后很大的注意力,絮叨起家常来,一直说起如何保胎样儿的闲篇,加上徐姝和二郡主在一旁凑趣,气氛十分热闹。

顾莲见有无自己都可以,便悄悄离了席,到旁边的一处古树下面躲清静,偶尔看一看场面上的杂耍,再留意一下周围人的动静。

怎么跑这儿来了?徐离走了过来。

月光湛湛,清凉月华彷如薄雾一般笼罩在他的身上,上玄下赤的新年吉服,衬得高大欣长的身影,有一种别样的丰神俊朗。

顾莲看得心中一动,轻笑道:在这儿等你过来幽会呀。

徐离眼睛里的神采亮了几分,透出意外惊喜,唇角勾得弯弯的好似新月,缓缓伸过来的手上,指尖仿佛也笼罩了一层迷离光晕。

轻轻揽住了她的香肩,走得近些,笑容湛湛凝视着对方,那么小娘子,愿不愿意跟郎君一起走呢?彼此相伴六年有余,育儿三个,便是多少*也都化作静水安宁下来。

此时此刻,像是静湖里面透了一粒小小石子。

顾莲心里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抬起眼眸,横波流盼盈盈一笑,那郎君家可有良田千亩、金银百万?小女子可是受不得苦处的,若无呼奴唤婢的日子,断不能就这么跟着郎君去了。

笑容更浓,宛若千百朵繁花一起绽放,只好含泪送君别了。

徐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忍俊不禁,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偏偏嘴里说的尽是刁钻古怪的言语,真是叫人*不得、恨不得,要不是外面众目睽睽,真想一把搂进怀里好好温存一番。

顾莲温婉含笑,借着树荫遮挡,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手。

彼此含情脉脉之际,忽地发觉徐离眉头一皱,正在迷惑,便听他朝着自己身后喊了一声,二哥!不由赶紧抽了手,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徐策今儿是坐了轮椅来的,正是上次顾莲送的礼物,他看着二人一笑,我只是想到前面散散酒气,无心打扰你们。

拍了拍椅子,朝着顾莲笑道:贵妃娘娘送我的这张椅子,起初瞧着古怪,不过用了一次就喜欢上了。

顾莲不知道对方何意,谨慎微笑,二哥喜欢就好。

270、光阴徐策停了下来,笑道:这东西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哪个好事的来孝敬我,可见外头没有,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顾莲本能的不喜欢他,总觉得笑容下面都隐藏着毒蛇似的,但是不想怯场逃跑,况且徐离还在身边,于是大大方方回道:不过是闲着瞎琢磨罢了。

怎么想着送我这个?徐策笑问。

顾莲觉得他今儿的话挺多的,但是自己和他见面不过几次,并不了解对方性子,只能从他为人处事上面猜测,此刻暂时想不出什么不妥,淡淡回道:我想着,二哥虽然出入都有人服侍,但是再好的奴才,也不如自己,能单独走动走动想来会喜欢的。

徐策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挺喜欢单独走动的。

笑容颇为爽朗,又道:我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了,三郎为何会如此*重你,不把人心揣摩的如此透彻,由不得人不喜欢。

顾莲眉头微蹙,这话听着怎地如此别扭?徐策继而笑道:有时候想一想,如果当年没有退掉顾家的亲事,你明媒正娶的嫁入徐家,做了徐家妇,我一定会高兴有这么能干的弟妹。

顾莲闻言大怒,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讥讽自己不是明媒正娶也罢了,提什么从前,生怕徐离想不起叶东海了吗?可是这话无从分辨,因而抬头看向徐离微笑,我不过送了一把椅子,二哥就这样夸我,投桃报李,也该替两位小郡王说点好话。

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不……,我让人加送一份年礼过去罢。

自己有个前夫怎么了?叶东海对徐离能有什么威胁?倒是徐策,还有他那两个小祸害,都在暗地里觊觎皇帝的江山呢!果不其然,徐离微微皱了皱眉,不必。

徐策深深的看了顾莲一眼,笑了笑,忽地问道:贵妃娘娘,你是不是很恨我?顾莲从来不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放纵情绪,免得气头之上乱了分寸,已经强行平静下来,闻声淡然道:二哥这话错了,你又没对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恨你?目光清亮看向他,莫不是二哥你曾对我有什么歹念,而我还不知道?继而一笑,肯定是没有这样的事了。

徐策忍不住正眼打量这个女人,论反应、论机变、论口舌,竟然一丁点儿都不输给男人!自己勾起叶东海的旧事,原以为她要气恼交加,或者羞愤难当,结果她马上就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叫弟弟心头加深忌讳。

这会儿又咄咄逼人的拿话反问自己,居然不能反驳——自己又一次小看了她。

忍不住想靠的近一些,近距离看一看这个教自己记忆深刻的女人,看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是不是和外表一样毫无破绽,没有任何情绪。

哪知道轮椅刚刚往前一动,顾莲就受惊般的脸色一变,继而做出了一个叫徐策万万没有想到的动作,——她居然向前一步,伸出手臂挡在了皇帝面前!而那愤怒惊疑和大无畏的目光,徐策倒是看清楚了,找不出一丝作伪,——这个女人到底是心思太深?还是真的本能地要护住皇帝?心下失笑,但是不论哪一种,今夜她的表现都可以堪称完美!下一瞬,徐离将顾莲扯回了自己身后,挡住了她,皱眉问道:二哥你这是要做什么?语气是惊讶之后的愤怒,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二哥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地总是跟她过不去?!有事,冲着朕来便是。

徐策在心里赞了一声,贵妃娘娘你可真是厉害!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在皇帝的心里给自个儿加分,哄得他对你死心塌地,不计一切后果护着你。

摇头一笑,轮椅往后退了退,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

再说下去,只不过是让小兄弟更加忌惮怨恨自己,让那贵妃娘娘越发得意罢了。

沈瑶华寻了过来,福了福,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顾莲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徐策,忽地有点后悔将沈瑶华送去徐策那边,——原本以为这样既作了处置,又救了她一命,算是给沈家一份恩典。

但是看徐策今夜的表现,却不得不担心,他会不会唆使沈瑶华做点什么?哪怕沈瑶华一直呆在太后陵,实际上的行动能力有限,并且见不到外人,但就算是挑拨的让她夜夜咒骂自己呢?也是叫人不舒服的。

因而心思一动,上前朝沈瑶华笑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姐姐。

——施恩不嫌晚,不嫌多。

而此刻,正是自己做出破例要求的最佳时机。

因为被徐策羞辱、找麻烦,心下生气,加上担心他挑唆坏了沈瑶华,当然要好好的安抚一番了。

果不其然,徐离不但没有阻止自己,还道:去吧,方才你不是应了珑姐儿吗?一起去吧。

顾莲推了推沈瑶华,还不快谢过皇上恩典?回头皇太后问起这事儿来,徐姝抱怨,也算是领过了皇帝旨意的。

多谢皇上恩典。

沈瑶华跟着走了几步,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娘娘,真的能让我见到姐姐吗?太激动,连宫里的称呼都给忘了。

顾莲淡淡微笑,自然是不会哄你的。

沈瑶华忽地盈了泪,谢谢你。

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己和姐姐是被她救下,低声啜泣,若非贵妃娘娘,我和姐姐早就活不下去了。

顾莲才进行了一场暗战,疲惫的很,加上想起沈倾华就是一阵心思复杂,对这份感激欣喜不起来,只低声道:徐夫人谨言慎行,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

沈瑶华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是,妾身谨记。

顾莲忽然想到,若是当初进宫做嫔妃的人是沈瑶华,跟了徐策是沈倾华,前者是不是要好相处一些?后者在定州有了更大的发挥余地,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以至于心里失去平衡了?最终摇头一笑,这世上的假设都是虚妄罢了。

说是作陪,等着找到了二公主和三公主,安排好了妥当的人,顾莲只跟到景和宫大门前便停下。

自己可不想进去看管氏姐妹,再者人家姐妹团聚、母女团聚,又何苦去碍眼呢?只是拉了拉沈瑶华,你过来,我有话说。

沈瑶华跟着到了旁边,轻声道:贵妃娘娘请吩咐。

没有吩咐。

顾莲摇了摇头,只有一句转给你姐姐的话。

摆手示意,让对方不必吃惊,然后道:你姐姐心里大抵对我有怨怼,但……,我也有一句话要问她,更要她问问自己。

******沈倾华以为自己入了冷宫,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女儿了。

当妹妹领着两个女儿一起进门时,震惊的无以复加,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瞧瞧掐了自己一把方才醒神,赶忙上前一边抱了一个,强忍着含泪不敢哭。

怕女儿们知道真实情况,伤心起来。

可是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是四岁多了,已经开始懂事,特别是二公主早慧,忍不住朝母亲问道:母妃,你都病了好久好久了,怎么还不好?细细的打量,我觉得母妃看起来很好啊。

三公主亦是连连点头,对呀,母妃你快跟父皇说你好了。

沈倾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贵人。

沈瑶华朝她摇了摇头,递眼色,指了指玲珑姐妹,示意别吓着她们,口中说道:两位公主专门过来看望你,快拿点好吃的出来吧。

还好今儿是过年,景和宫也被赏赐了不少上好的吃食。

沈倾华一面抹了眼泪,一面领着女儿们和妹妹进去,端了点心上来,哪知道三公主却道:不吃了,刚才吃的饱饱的。

又炫耀道:方才在席上,姐姐跟皇祖母说想过来看望母妃,皇祖母不答应,后来麒麟答应帮我找小邓母妃帮忙,果然就让我们来了。

她只顾炫耀自己和弟弟的友情,看不懂母亲一闪而过的黯然。

沈瑶华却是看在眼里,等着过了一会儿,二公主和三公主话说的差不多,在屋子里胡乱蹿着玩儿的时候,方才坐到姐姐身边,说道:贵妃娘娘有一句话问你。

什么?沈倾华疑惑的看向妹妹,有些不安。

贵妃娘娘问你……沈瑶华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也大抵猜到了姐姐和贵妃之间有龃龉,心情不免复杂难言,轻声道:她问,‘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又会不会做得比我更好?’沈倾华闻言一怔。

的确,自己是她也做不到更好了。

沈瑶华看着姐姐,劝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芥蒂,但还是想说一句,有些注定争不过的东西,就认命吧。

停顿了一下,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命都是贵妃娘娘保下来的,若非她……,哪里还有此刻见面说话的时候?而姐姐你,又哪有再看两位公主一眼的机会?沈倾华只觉得恨顾莲也不对,释然又做不到,唯有沉默。

姐姐,惜福。

沈瑶华忍不住落泪起来,哪怕就是现在这样活着,我也宁愿继续活下去,偶尔能这样再看姐姐一眼,或者听一听家里的消息,就知足了。

沈倾华亦是伤心难过,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姐姐为何这样说?沈瑶华诧异道。

沈倾华却摇了摇头,不说了,说了都是祸。

她道:你说得对,之前的确是我太想不开,不甘心,不肯认输罢了。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顾氏情势比人强,貌美、有心计、育有三子,把皇帝一颗心抓得牢牢的,她又惯会的耍心思和手段,别说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就是宫中上上下下,亦多是赞美贵妃娘娘体恤下人、脾气柔和的。

甚至……,就连自己妹妹和兄弟都替她说话。

妹妹说得对,自己的的确确是争不过她,早就应该认命,不肯低头、强行挣扎,不过是徒给自己惹祸罢了。

早就应该像邓襄嫔那样,摇着尾巴,跟哈巴狗儿似的在她面前撒欢,这样就可以安身立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沈倾华笑了笑,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一些。

过了年,先是春回大地、绿满人间,然后是盛夏的五彩斑斓,秋日的萧瑟之意,冬天的洁白一片白茫茫。

再次过年,再次春去秋来,时光更迭永不停止,一转眼近两年光阴悄悄溜去,似水无痕。

永定八年的秋天,味道似乎比往年要更加浓郁一些。

顾莲穿了一件烟霞色的对襟大袖衫,内里织金薄棉袄儿,裙子做月白色儿,上面绣有稀疏有致的缠枝花,腰间挂了一个香囊,下面的翡翠滴珠绿莹莹的晃动,衬得她每一个动作都轻盈灵动起来。

云鬓间,一支九转玲珑凤凰展翅衔宝石珠钗,彰显贵妃之位的尊荣。

今日盛装丽服,只因刚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上上下下都换了新衣服,麒麟三兄弟正一溜小跑蹿了进来,亦是一派崭新小模样儿。

母妃!麒麟现今有五岁多了,比前年那会儿高了整整一个头,嗓门儿也大了许多,人还没有进门,声音便先传到了,晚上我要吃火腿馅儿的月饼!我吃莲蓉的!小豹子紧随其后。

小狼虽然名字凶猛,实则十分斯文秀气,远不如两位兄长那样活泼好动,走到顾莲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扁嘴道:母妃……顾莲和天底下大多数母亲有一样的通病,偏疼小儿子,加上小狼生下来时又是瘦弱,不自禁会多担心一些。

因而见他受了一点点小委屈,也蹲身下来,看着小儿子的脸认真问道:怎么了?跟母妃说说。

小狼嘟着嘴,眉眼恼怒伸手指着麒麟,大哥他坏。

麒麟?顾莲蹙眉,你欺负小狼了?麒麟忙道:没有。

顾莲又看向小豹子,你说。

麒麟假作揉了揉鼻子,用手挡了半张脸,朝着小豹子挤眉弄眼,我可没有欺负小狼呀,是吧?小豹子。

可惜对于还不足三岁的小豹子来说,眼神这种东西太微妙了,不能领会,因而一五一十回道:大哥没有欺负小狼,就是说他穿这身新衣服像小丫头。

小狼恼道:我不是小姑娘!这还不叫欺负?顾莲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当即瞪了麒麟一眼。

正巧徐离从外头进来,听到了,与她笑道:当初在哪儿做个印记不好,你非要点在眉心,可不正好成了一颗美人痣?也难怪瞧着秀气。

顾莲听得气结,不满道:当初点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呀?这会儿净赖我!对呀,对呀。

接话的是麒麟,生怕母亲会因为弟弟责骂自己,赶紧拍马屁,分辨道:父皇当初你又没有反对,怎么能怪母妃?推了推小豹子,你说对吧?小豹子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徐离气笑道:你个小跟屁虫知道什么?当年还不是一样躺在摇篮里?要是你母妃手一偏,没准点朱砂痣的人就是你了。

小豹子大惊,赶忙捂了自己的额头后退,我才不要!小狼见他们撇下自己说得起劲,急眼了,开始自己动手解袍子,折腾半天,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一张小脸都涨红了。

惹得顾莲回头看他,笑道:小小年纪,脾气倒是挺大。

朝麒麟瞪了一眼,还不都是你浑说,以后不许再说弟弟像小丫头了。

徐离看向小儿子,惋惜道:早知道你跟小豹子长得不像,就不用点了。

麒麟肖父,小狼肖母,小豹子则是父母的影子都有,兄弟三人一人一个样儿,——双胞胎少见,长得不像的更是少之又少,当初谁也没有想到。

顾莲觉得朱砂痣挺美丽的,可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不欣赏,包括麒麟这种自以为已经长大的男人,甚至还不到三岁的小狼被哥哥嘲笑,也把像小丫头和不好看划上了等号,所以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细细看了看,小狼的袍子就是袖口上有几朵梅花,稍显眼了点儿,小豹子的那件袍子也有花纹,只不过是淡雅的竹叶纹,看着就不明显了。

是最近自己太忙了,没顾得上这些细节,下次一定会叮咛针工局的人几句,只不过现在要改也来不及。

今儿是中秋佳节,不穿新衣服出席当然不大合适,但是逼着小儿子穿更不好,大节下的,可不想弄得小家伙一天不高兴。

母妃,反正我不要穿。

小狼只管扑到母亲的怀里,扭扭捏捏。

顾莲琢磨了一阵,吩咐窦妈妈,去拿三朵绒花过来。

先小狼袖子上的梅花盖住,再强行给麒麟和小豹子,一人在袖子上缝了一朵,然后哄小儿子道:今儿是中秋佳节,大家都时兴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家都一样呢。

然后揪了小豹子和麒麟到旁边,低声恐吓,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弟弟,就天天让你们都这么穿,还给你们一人点一颗眉心痣!小豹子惊慌的扭头去看哥哥,麒麟已经泄了气。

徐离只管在旁边坐着喝茶,见状大笑,好一个霸道不讲道理的娘。

霸道?不讲道理?顾莲挑眉看着他笑,嘴里却道:窦妈妈,再拿一朵绒花过来,挑颜色鲜艳一点儿的。

徐离闻言色变,顿时领着三个儿子落荒而逃。

等皇帝大人走得远了,窦妈妈等人才敢笑出声来,灵犀低笑,娘娘真是促狭,皇上吓得脸儿都黄了。

窦妈妈也在旁边一起笑。

心下却叹,要是换个人敢对皇帝这样不敬,多半就是无理犯上了。

最初跟着这位娘娘的时候,身份不明,且她本人还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三天两头和皇帝置气,闹得底下的人心惊胆颤的。

即便后来她生了麒麟,性子变了,也只以为是皇帝多宠*一些,没想到这位娘娘却是一个有本事的,不用她自己动手,皇帝就把后宫给清了个干干净净。

这份手段,可不是谁谁都能学得来的。

现如今,就剩下一个挂名的邓襄嫔,每每见了贵妃娘娘,倒好似那通房丫头见了正室一般,只恨不得亲手端茶倒水,因为贵妃娘娘不喜被人服侍方才作罢。

话说回来,邓襄嫔若没有这份死心塌地的老实恭顺,没准儿就呆在景和宫了。

妈妈发什么呆呢?顾莲回头招呼,领着一群宫人赫赫攘攘出门,找到在院子里玩耍的父子四人组,一并往沁芳馆那边过去。

一路上,绒花三兄弟表情各异。

麒麟是垂头丧气和一脸后悔,小豹子看看哥哥,再看看弟弟,大抵觉得兄弟都有挺无所谓的,而小狼也总算再不闹情绪了。

徐离抓了顾莲一把,低声耳语,你还真打算让朕出洋相呢?孩子们还罢了,自己袖子上绣一朵绒花算什么?可不笑死人了。

顾莲目光盈盈看着他,细声道:往后你也不许说小狼秀气。

徐离不由失笑,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儿去了。

顾莲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在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心里,一点小事儿,说笑几下有什么?却不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自尊心最强的,大人觉得不值得生气的小事,在孩子们的眼中,没准儿就是天大的事儿,心里不知道多委屈呢。

皇上。

高勤从后面碎步小跑追了上来,看了顾莲一眼,欲言又止,继而对皇帝禀道:奴才有事回禀。

271、大结局(一)有什么事找上了她?徐离本能的感到一阵不快,当顾莲先走,领着高勤避到旁边问道:什么事?别说又是叶家的破事儿。

皇帝从来没有解释过贵妃娘娘的来历,但是也不避忌对叶家的厌恶,高勤在皇帝跟前近身服侍好些年,还有什么是猜不出来的?情知皇帝对叶家的忌讳十分深重,赶忙回了一句,不是叶家。

然后才道:是顾四夫人病得有些沉重,听说熬不过,很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徐离皱了皱眉,嗯了一声。

到了宴席上,找了机会与顾莲单独说道:有点事,等会儿宴席散了再说。

哪怕就是顾四夫人立即死了,也没有贵妃缺席中秋佳节的道理。

顾莲打量着他的脸色,微微蹙眉,但是看向自己并没有任何恼怒,想来应该不是叶家的事儿,心下松了一口气。

对于自己来说,叶家一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论是叶家的人来找自己,还是叶东海和一双儿女出了事,——前者意味着会有天**烦,后者是噩耗,哪一个自己都不希望发生。

因而一颗心落回了胸腔,打起精神,招呼中秋宴席上面的琐碎事。

如今大郡主和二郡主都已经嫁人,中秋节要跟各自婆家团聚,倒是少了两个说话讨喜的姑娘,不过今儿年初徐启政娶了王妃,又填补回来一个人。

徐启政才得十四岁,年轻、且无任何功绩,但他是徐宪唯一的儿子,子承父爵,加上皇帝对早逝长兄的恩荫,因而特旨封了燕王。

燕王妃姓穆,乃是穆世骐的同母胞妹。

穆家从来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出一位千金万贵的王妃娘娘!当宗人府过来传达皇太后的旨意,索要当时穆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时,阖府上下惊动不已,一个个高兴得互相奔走转告,人人皆是喜气盈腮。

要知道穆家从前是薛延平的下属,中间还参与薛沛行刺等事,哪怕后来投诚,亦是整天胆颤心惊的过日子,从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

直到穆世骐做了护国长公主府的统领,方才松了口气。

可惜还没踏实几年,护国长公主又因跟嫂嫂争执,触柱枉死了。

好在皇帝对妹妹恩情不断,人虽不在,还记得提携妹妹从前用过的人,穆世骐跟着邓恭南下平乱,总算挣了一份羽林中郎将的功勋回来。

虽然明面上比不得那些什么将军,但却是天子近臣,和沈澈一起在龙禁军大统领梁广春手下,手上各自领着一支皇帝安全的禁军侍卫。

如今穆家再出一位尊贵的燕王妃,自觉成了帝党,一家子总算是放下心来。

今儿燕王妃是第二次进宫了。

上一次,是成亲过后进宫拜见太后,那时候自己还是新妇,又没进过宫,心情紧张的跟一团麻似的,哪里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不过是太后娘娘问话,自己低头羞涩小声回答罢了。

如今过了半年光景,和丈夫燕王熟悉一些,又是第二次进宫,大致规矩知晓,心情自然比之前放松许多,不再那样惴惴的。

想起二哥在家的时候反复叮咛,除了皇太后、皇帝和乐宁长公主,顶要紧的,是要把贵妃娘娘给奉承好,不由悄悄看了一眼。

上次只记得满屋子的美人儿,也没闹清楚谁是谁,今儿可得好好瞧一瞧,万一再认错人可就闹大笑话了。

只见那贵妃娘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盛装丽服、仪态万方,此刻正和乐宁长公主凑在一起说笑,两人神色十分亲密。

美人如画、容光潋滟,仿佛盛夏里开得最明妍的一支水上娇莲。

外头都盛传贵妃娘娘殊色惊人,三千宠*在一身,今日细细一看,倒也的确是不负盛名,拿神妃仙子来比一比也当得起了。

现如今宫里虽然有五位嫔妃,可是病了就有三个,剩下一个,还是跟贵妃娘娘同姓的堂姐妹,且瞧着那位邓襄嫔独自坐着,皇帝不理会她,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也瞧不着她似的,孤零零的好不可怜,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得宠的主儿了。

这么算下来,后宫岂不是贵妃娘娘一个人的了?!真真好生霸道厉害!便是平常的官宦人家里面,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比如自己丈夫虽然年纪不大,也是有一个通房丫头的。

不要东张西望。

徐启政小声提醒妻子。

燕王妃不由面上一红,赶忙低头,是,妾身知道了。

正巧顾莲随意看了过来,视线扫到,于是朝皇太后和徐姝笑道:瞧瞧人家燕王小夫妻俩,这都成亲大半年光景了,还是这般如胶似漆、亲亲热热的呢。

她本是无心凑趣之语,但是落在燕王妃的耳朵里,不免以为是自己方才打量她,被发现了,心下一阵惶恐不安。

顾莲又笑,可惜如今两位郡主都嫁了人,不然的话,她们姑嫂三个年纪相仿,凑一起也好说话。

朝着燕王妃招了招手,让燕王去陪皇上喝酒,你且过来,别一个人闷闷的坐在那儿,过来亲热一些。

燕王妃有些紧张,不由迟疑着朝丈夫看了过去。

徐启政低声道:快过去。

燕王妃听他语气催促,赶忙起身,哪知道一着急,反倒把桌面上一个酒杯碰翻,顿时洒得胸前黄黄一片,不由又羞又急又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顾莲微微一讶,却也知道小姑娘面皮儿薄,怕她下不来台,朝皇太后和徐姝递了一个眼色,盈盈笑道:想是衣服沾湿了,我去陪燕王妃换身衣服再来。

不着痕迹,将对方带离了尴尬的处境。

燕王妃急得都快要哭了,——在宫中贵人面前丢这么大的一个脸,难堪不说,还不知道会惹得丈夫怎样嗔怪呢?然而更没想到的是,贵妃娘娘不仅没有嘲笑自己,反倒出面给自己解围,还亲自领自己回玉粹宫换衣服,真是受宠若惊!忽地想起二哥还交待过,贵妃娘娘虽然要奉承好,但是也不用太紧张,说她原本就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且对穆家不错。

性子和善还好理解,对穆家不错又是从何说起?燕王妃实在想不出来缘由,一路跟随着,到了玉粹宫不由瞪大眼睛,——莫非自己到了人间仙境不成?那千金难买一匹的琼罗绡纱,被当做帷幕四处悬挂!那小手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竟然拿来随意做了隔帘坠子!更不用说,从里到外大殿里的各色巧妙摆置,看似简单淡雅,细细一看,哪一件不是价值千金的东西?甚至就连地上的玉石镜砖也刻了如意莲花纹,以金线描边,打磨得光滑如镜,居然能照出隐隐约约的人影儿。

步步生莲,大约说得就是如此了罢——燕王妃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心态。

在顾莲看来,所谓贤惠就是用来被发好人卡的。

若贤惠,就要忍气吞声的为皇帝广纳妾室;若贤惠,就要省吃俭用、舍不得打扮花费,但是你不舍得花银子,自有舍得花银子的嫔妃替你花,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便讨皇帝的欢心,皇帝回头见你一副黄脸婆的样子,好人卡便发得更快了——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更何况,人的感情都是有投资心理的,只有付出的越多,才越会知道珍惜和心疼,才会越难放手,——否则之前的努力和心血,岂不都打了水漂?当然了,也不要弄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因而便如燕王妃看到的那样,那些清雅脱俗、淡静素然的物件,实际上全都是用黄金白银堆出来的,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只是这些落在燕王妃的眼里,不免成了穷奢极欲。

再想起之前外面的传言,说贵妃娘娘是个心狠手辣、手段厉害的妇人,故而弄得三位贵人一直抱恙,早先不免勾勒出一个精明锐利的女子形象。

可是……,和眼前的人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别看了,先过来吧。

顾莲翩然回头,微微含笑朝她招手,进了内殿,然后让灵犀找了一身干净衣服,说道:这是我从前留下的旧衣衫,只得穿过一、两次,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又解释,我新近的衣服都是按贵妃规格缝制,你穿着不合适。

燕王妃哪里还敢挑旧拣新?赶忙道:这个就很好了。

顾莲笑道:你的身量没有我的高,穿起来怕是有些长,且不急,你只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让灵犀给你收敛一些。

有意让她避开尴尬场面,多歇一会儿也不打紧,太后那边有我,等会儿宴席快散的时候,再让人过来接你看戏。

如此体贴,燕王妃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娘娘……往后进宫的日子常有,你不用急。

顾莲微笑朝她手上拍了拍,吩咐人预备小点心、小吃食,不可饿着了燕王妃,临走之前,还补了一句,燕王那边,我会记得替你说一声的。

燕王妃连声道谢,等人走了,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心里还有两个声音在分辨。

一个觉得贵妃娘娘如此喜好奢华、霸道妄为,和那些妲己、褒姒之流无异;一个告诉自己,可是她性子温柔似水,待人周全,至少对自己是不错的。

心中几番挣扎,还是没有想好该用哪种心态去面对。

顾莲哪里想得到燕王妃这么多心思?安顿好了人,重新回到宴席之上,与皇太后等人笑道:我的衣服燕王妃穿着有些长了,让人改呢,等会儿再去叫人接她过来,不会耽误看戏文和歌舞的。

皇太后知道她一向做事周全,微笑颔首,也好,小姑娘都是面皮儿薄。

顾莲轻笑道:王妃很是担心燕王那边呢。

皇太后眉头一挑,旋即明白过来,点头让她回去入席,然后对徐启政道:你们回去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难为她了。

徐启政站了起来,孙儿知道了。

坐罢。

皇太后摆了摆手,又笑,不过她这个小媳妇儿算是好做的了,上头没有婆婆,这会儿中间又没有妯娌,便是将来有了,也不用一个屋檐之下呆着。

不免说起一些婆媳、妯娌之间相处的道理,絮絮叨叨便是一大篇。

顾莲一面含笑听着,一面估量着时间,等到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才叫人去接了燕王妃过来等着看戏,等下座位散开她也就自在了。

一路下来风平浪静的,直到散席。

出了宫,燕王夫妇上了马车一起回府。

徐启政对妻子说道:方才贵妃娘娘先回来的时候,在皇祖母面前求了情,叫我回家别再责怪你。

做出疑惑的样子,你们不过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倒是合了缘分,真是稀罕。

心里当然清楚,贵妃娘娘为何对王妃另眼相看,——妻子的哥哥穆世骐,娶得正是贵妃娘娘顾氏的亲侄女儿,只是这一关节,不便对王妃说出来罢了。

但是这份人情不可埋没,好歹提醒她一句。

燕王妃一脸惊讶,这……,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启政淡淡道:知道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往后见了面,礼数周到一些就是了。

是。

燕王妃正担心自己当中丢了脸,会被丈夫责备,不料却是和颜悦色的,更没想到的是,贵妃娘娘还真的为自己说情,越发迷惑如堕云雾之中。

虽想不明白,但人情往来的道理还是懂得,忙道:妾身知道的,贵妃娘娘为人的确很好。

徐启政笑了笑,将手放在妻子的膝盖上,不再言语。

燕王妃觉得这是丈夫温柔*怜自己,不免又喜又羞,低了头,满心宛若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直跳,直到回府,脸上的红云都没有褪下来。

而皇宫里头,顾莲和徐离、徐姝一起,亲自送了皇太后回宫。

如今徐姝没有驸马,今夜自然是呆在宫里陪母亲的,只朝他们挥手,快回吧,燕王两口子都已经回去团聚,也不耽搁你们了。

看了看麒麟三兄弟,你们三个今儿回去可老实一点,别再捣乱。

麒麟为了绒花的事,一直恹恹的,哪里还有精神闹腾?皇太后见了,不免心疼,忍不住嗔怪顾莲,你呀,下回快别折腾他们了。

顾莲笑道:谁让他做哥哥的不护着弟弟?吃点教训,往后就老实了。

如此又说笑了几句,方才辞别。

反正眼下天色已经黑了,不会再让顾莲出宫去,徐离也不急,回去陪着几个儿子玩了一回,等他们都安置妥当,方才说起四夫人病重的事情。

撑不过这个月了?顾莲十分吃惊。

虽然母亲一直和自己怄气,但是上次瞧着身体还不错,况且她年纪不大,没记错的话去年才做了五十整寿,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徐离已经考虑了许久,开口道:要不明儿你出宫,回去看一看你母亲罢。

顾莲坐在菱花铜镜面前,自己动手卸了钗环,一些力所能及的私下小事,她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服侍,一面散了头发,一面缓缓说道:罢了,还是不回了。

或许在徐离这种古人的眼里,信守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母亲之前对自己再刻薄,她一样是自己的母亲。

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顾九小姐,母亲对自己亦没有半分抚养之恩,再加上她后来各种折腾,心里实在是生不出任何母女情分。

要是自己身份妥当,回去看她一眼,送上最后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但此刻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弄得惊天动地的,母亲会怎么想?顾家上下又会怎么想?回头会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来?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

真的不去?徐离迟疑道。

虽然可以为了她勉强去安排一下,但并不是简单的事,可是又怕她留下遗憾,毕竟是自己抹灭了她的真实身份,弄到如此不能见人的境地。

皇帝这边担心她,顾莲却怕他觉得自己凉薄,连母亲都不认,因而净了面,起身过来搂了他,解释道:她待我好不好都且不说,毕竟她生我一场,回去看看也应该,只是顾氏早就死了,护国长公主也死了,我如何回去?不为别的,一则皇上你为难,二则更担心惹出麻烦来,误了麒麟他们,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徐离听她说得体贴,加上比起岳母,当然是自己儿子更加要紧,因而也就不再坚持了,只道:你决定吧。

不必惹麻烦了。

顾莲重申了自己的态度,然后道:不过到底我出自顾家,母亲怀胎十月,我是她的骨血变成的,总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

叹了口气,我姐姐已经嫁了人便不说了,独有一个兄弟,今年也十四了,不如替他择一门好亲事,让母亲宽慰一些,也让麒麟他们将来多个臂膀。

徐离私心里,肯定不愿意让顾莲的身份曝光,惹麻烦的,见她再三推辞,只觉尽是一番体贴自己的意思。

听她说起要给兄弟挑一门好亲事,这算什么难办的?因而十分热心点头,这个主意好,赶在顾四夫人临走之前定下,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两人床头一番闲话,便把顾长墨的终生大事给定了下来。

只是说起来简单,真的操作,却还是有一些麻烦的。

既然是给弟弟择亲事,又是为了给自己添助力的,好歹得对姑娘知晓一些吧?总不能乱点鸳鸯谱,就随便指一个完事儿。

可是顾莲并不方便见那些名门闺秀,这便是个麻烦。

好在她一向心思灵活,琢磨了一阵,让人去请了宫外的徐姝回来,说道:顾四夫人病重,我想赶在她去世之前,给顾家老七一门好亲事,想着你在外面方便一些,所以叫你来商议一下。

这两、三年,徐姝和顾莲虽然依旧亲密,但是因为之前的怀疑,以及她对彼此未来的关系警惕,渐渐生出一层无形隔膜。

比方此刻,徐姝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回头对方要是做了皇后,顾长墨就是实际上的国舅,那么国舅夫人是不能随便挑的。

因而并没有爽快应承下来,而是道:人我倒是认识一些,也知道几个公卿家的好姑娘,只是不清楚姐姐喜欢那种性子的?光是听我说怕是不够呢。

顾莲听她不等自己说完,话里便有推诿之意,不由看了看她,——这两年徐姝的一些微妙变化,自己不是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直琢磨不出原因。

听她的意思,倒是仿佛担心人挑的不好,自己就会埋怨她一样。

虽然自己并没有打算让她挑人,她是误解了,但是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且不说彼此多年的交情,就是她是唯一的长公主,哪里需要忌惮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贵妃呢?忌惮?顾莲脑海里闪过一丝亮光,渐渐有些明悟。

长公主不用忌惮贵妃,但是皇后呢?太后呢?徐姝她……,是在担心将来,担心彼此的位置发生变化!而以她高傲的性子,普天之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哪里还会甘心对别人低一头?原来……,如此。

徐姝见她不言语,以为是自己应得不快让她不高兴了。

正在微微不快,却见顾莲抬头一笑,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让你挑人。

她道:我想好了,你回去找个由头,在公主府办一场赛诗花会,就这几天,把我觉得还可以的各家小姐都邀出来。

到时候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能瞧见她们,自己细细的相看一回,方便定下人选。

办花会算不上是什么难事,徐姝应道:这个简单。

顾莲见她面色淡淡,完全不似平常那种遇到热闹的兴奋样子,便知道,自己方才短暂走神,又戳到她那高傲敏感的公主心了。

272、大结局(二)这会儿顾莲连叹气的功夫都没有,心思转得飞快,对了。

适时的示弱,是润滑人际关系的不二法子,特别是眼前这位公主来说,应该更有效,这件事现在光是我自己在琢磨,还不知道母后那边会不会答应呢。

徐姝见她一脸担心有求于自己,心情好了不少,别担心,母后那边我去说。

顾莲便绽开了笑颜,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徐姝哼哼一笑,那是当然。

顾莲打起精神来哄她开心,又道:我好几年都没有出宫过了,倒是羡慕你,整天自由自在的呆在外面,不知道多快活。

忽地眼睛一亮,要不……,到时候晚上我去你府上歇一夜吧?禾眉微蹙,只做头疼的样子,只怕皇上不应呢。

怕他呢。

徐姝抿嘴一笑,到时候等你挑完了人,就说天色晚了,三哥还能跑出宫来抓你不成?便是第二天问起,只说是我不让你走便是了。

说好了。

顾莲佯作小孩子的模样,拉她的手,勾了勾,到时候皇上生气,你可不许抵赖不认,好歹替我挡一挡才是。

徐姝当即乐道:谁反悔谁是小狗!直到这会儿,乐宁长公主方才真的开心起来。

顾莲陪着她说笑了一阵,跟着她一起去了懿慈宫,——既然要出宫,当然得和皇太后那边知会一声,况且还要有求于长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

皇太后听说顾四夫人快不行了,做姐姐的想给弟弟择个弟媳,为母尽一番孝心,倒也没有可挑剔的。

虽说当年顾四夫人有些不着调,自己不甚喜欢,但是人家女儿尽孝乃是常理,因而颔首道:应该的,只是出宫要谨慎一些。

顾莲盈盈笑道:我省得,还有姝儿替我遮掩呢。

如此一番小心应付和周旋,回了玉粹宫,只是觉得身心俱疲,徐离问起,还不好说他妹妹对自己起了忌讳。

毕竟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人心这种东西,哪能摊开了明说出来,倒是显得自己忒多心了。

只是搂了他的脖子,笑道:准备让姝儿在公主府办一场花会,到时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在后面相看岂不方便?我也乐得出去透透气。

没说晚上留宿的事儿,徐离不至于为了这点鸡毛蒜皮难为自己,反正是呆在他妹妹的公主府,——要得就是瞒而不报的效果,到时候徐姝替自己分辨几句,觉得自己还是仰仗她的,心头也就痛快了。

这人心啊,实在是太过神奇奥妙了。

******徐姝办事是十分有效率的,第三天上头,就把赛诗花会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

她是皇室贵女,贵中之贵,不是底下一辈小公主们可以比的,因而请帖一下,没有哪个小姐敢推辞不来,皆是精心准备了一番。

顾莲是给自己挑妥当弟媳的,不是给皇帝选秀,因而容色上头不太深究,只要是五官清秀、面目端正的姑娘,就足够了。

之前拟出来的名单,都是在公卿勋贵里面选了又选,关系择了又择,最后方才一一定下来的。

未免落了痕迹,不论年纪几何,全部都是一家子小姐集体邀请出来。

徐姝选了一个好地方,自己领着一群公侯小姐们在花园里说笑,把顾莲安排在临水的二层阁楼之上,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下面的情景,俯视一览无余。

顾莲心里也清楚,即便可以看见,一面之缘也只能是草草挑选,希望自己不要看走眼了才是。

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武进伯的家的大小姐寇氏。

她父亲原是徐宪部下,和沈公瑾走得近,——最要紧的是,当年灞水河边徐离跳水相救之时,寇空烈就在三军阵营中,这些都是之前就打听清楚了的。

说实话,顾莲十分庆幸徐离是开国皇帝,说一不二。

而朝中重臣也多是一些能征善战的武将,没有那么多的酸文儒气。

他们从前过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比起那些整天安逸的人更知惜福,且天生一股热血性子,对皇帝抢个把臣子之妻不是太在意。

一个个只想好好的安享荣华富贵,如此便省事儿许多了。

就寇氏吧。

顾莲拍板道。

徐姝却寇氏有些异议,不甚貌美,且年纪比顾小七还大两岁呢。

这有什么要紧?顾莲笑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兄弟从小被母亲捧在手里,娇滴滴的,只怕风吹吹就要给吓着了。

找个稳重一点的媳妇,能支起家里的事来,他还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呢。

随你。

徐姝对此毫不在意,撇了撇嘴,反正又不是我要娶媳妇儿。

顾莲扑哧一笑,可不是疯了?说出这等男女不分的浑话来。

一直陪着她闲聊说笑,天快黑时,便叫了窦妈妈过来吩咐,回去跟皇上送个信儿,说太晚,我在公主府里留宿一夜,明儿早上再回去。

窦妈妈一早就拿眼神催了好几次,可惜贵妃娘娘说得热闹,横竖就是不接自己的眼风,而乐宁长公主又不是好脾气的人,不敢直说赶紧回宫。

哪知道挨到这会儿,贵妃娘娘居然不想回去了!不免为难道:娘娘,这不太好吧?有何不好?徐姝早就见她一脸焦急了,抬杠道:莫非是我这儿简陋,怠慢了你们的主子不成?窦妈妈忙道:自然不是。

顾莲不想把她给绕进来,摆了摆手,快去传话,哪来这么多口舌要讲?回头继续跟徐姝说闲篇,是夜,两人到了床上还嘀咕了半晌,方才沉沉睡去。

再说下午那会儿,寇氏一回府就被母亲叫了过去。

到底是为着个什么缘故,可瞧出来了?瞧着没什么别的。

寇氏笑着回道:许是乐宁长公主殿下最近有空,想找人热闹热闹吧?反正除了几家公侯小姐,既没旁人,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心下却有一个疑惑。

花园临水的那处阁楼,有一扇窗户微微开着,虽然没瞧见什么,但是直觉还是感到微微不自然,好似有人在后面偷看似的。

武进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叹气道:皇上登基都已经七年了。

寇氏知道母亲的那些心愿,摇了摇头,娘,人人都知道宫里的贵妃娘娘盛宠,且她又生了两个皇子,那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你懂什么。

武进伯夫人却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一时盛宠可不代表一辈子,往后时间还长着呢。

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丈夫待自己好得如胶似漆的,连通房丫头都撵了,可是等到自己生儿育女,时间一长,后头还不是又新纳了侍妾?还生下一个小孽种来!可见天下男人都是负心薄幸的,哪得长久?对于母亲这份隐秘的心病,寇氏知晓清楚,劝道:如今三个兄弟都长大了,便是胡姨娘养了一个香姐儿,又算什么?将来不过是多一份嫁妆的事,何苦整天跟爹怄气呢?只怕为着这个,爹才……母亲整天见了父亲都是拉长一张脸,父亲便更*往胡姨娘那边跑了——偏生母亲执拗,就是这一点十分不听劝。

果不其然,武进伯夫人一听又恼了,莫要提那个小狐狸精和那个小孽障!你爹他当年你说的话全不记得,我难道还要欢喜不成?他*去哪里去哪里好了。

家庭成员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是互补的。

正是因为武进伯夫人性子直来直去,年纪一大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寇氏反倒出落的比同龄人懂事。

在家不光时常劝慰母亲,勤于教导弟弟们,这两年还因为母亲成天胸闷气短,连主持中馈之事都接过来了——所以顾莲瞧着她性子稳重,才会相中。

不过也如同顾莲感叹的那样,仓促一面,只能看见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寇氏这位少女心的母亲,就是看不到的了。

武进伯夫人又道:那贵妃娘娘虽然一时风头无二,但是听说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都病歪歪的,不肯出来见人呢。

娘。

寇氏皱了皱眉,这种事,也不是由咱们想来想去就行的。

这倒是大实话,武进伯夫人一下子泄了气,叹道:罢了,回头我慢慢的替你择一门好亲事。

自我安慰,宫里虽然看着富贵,但是凶险难测,比方生了两个公主的沈贵人,一遭失宠,还不是照样打入了冷宫。

看向女儿,你小时候应该听过吧?沈氏当年可是鹤城第一美人儿。

寇氏轻轻一笑,都说贵妃娘娘殊色无双,没准儿人家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替母亲揉了揉肩膀,好了,不说这些了,与咱们半点干系都没有。

断然没有想到的是,贵妃娘娘和她不仅有关系,还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大姑子了。

当然了,寇空烈回来没有说明这里面关隘,而是直接告诉夫人和女儿,顾家四房明天会有媒人来向岚姐儿提亲,这门亲事我已经应了。

能不应吗?皇帝叫了自己和顾廷维进宫,说道:你们两人,一个是百年世家的当世大儒,一个是能征善战的开国功勋,一文一武,何不结为儿女亲家?传开了,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话。

自己一头雾水,再看对方,顾廷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帝的语气不容置疑,顾家四夫人病体沉重,耽误不得,明儿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吧。

笑了笑,借着喜事,冲一冲兴许就好了。

当年北上去过幽州的武将,大致都听到了一些传言,而寇空烈本人,更是亲眼目睹过整个过程。

这些年,私下一直怀疑那顾氏去了何处?今儿皇帝突然做媒,非要拉着寇家和顾家结亲,不免猜疑更加重了。

奇怪的是,宫里并没有顾氏这一号人啊?结果没过多久,贵妃娘娘就亲自出来打了招呼,自己吓丢了三魂,顾廷维吓没了七魄,——都是呆住,但是心里却都没有任何疑问了。

总之这门亲事想结得结,不结也得结,除非想自己扯根旗杆造反了。

顾家?四房?!武进伯夫人满脸不解,丈夫也不可能对她有任何解释,不免气急败坏,那顾廷维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盐运使司,芝麻绿豆官儿,他的儿子半分官职也无,就想要娶我们伯爵府的大小姐?凭什么?!寇空烈皱眉道:顾小七才多大一点儿,怎么会有官职?今年……出宫前问了顾廷维一句,今年十四了。

那岂不是比我们岚姐儿还小两岁!武进伯夫人大惊失色。

差两岁怎么了?寇空烈觉得妻子大惊小怪,不以为意道: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么?转头看向女儿,别被你娘吓着了。

寇氏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一则姑娘家讨论自己的亲事不合适;二则觉得蹊跷,自己刚刚参加完花会,这边顾家就突然提亲,而父亲……,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总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似的。

这怎么可以?武进伯夫人在旁边哭了起来,将女儿的思绪打断,女儿家本来就不经老,寻常夫妻都是男大女小,这样天长日久才显得般配。

若是反过来……,没几年功夫就显得岚姐儿老了。

一想那顾家四老爷功名不显,儿子又年幼,没有一丁点儿如意的,越发哭得厉害,顾家怎么配得上?怎么配得上?她愤怒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寇空烈瞪了她一眼,我已经答应了!由不得你!他是一个暴躁的性子,军营里一语不合就要跟人打架,哪有心情跟妻子啰嗦?一拂袖站了起来,武断道:明儿顾家提亲的人上门,我就把岚姐儿的生辰八字给了。

武进伯夫人顿时气得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寇氏替母亲揉了揉胸口,心下猜疑,一咬牙追了出去,拦住父亲低声问道:爹,这门亲事可有缘故?寇空烈有一瞬间的惊讶,看向女儿。

寇氏忙道:上午乐宁长公主才办了一个花会,事情凑巧,所以……又怕涉及什么机密不便说,补道:爹不必说缘由,只要告诉女儿,这门亲事是不是非结不可?女儿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嗯。

寇空烈没有多说,对着女儿,不好像对妻子那样发脾气,况且女儿一向懂事孝顺,咳了咳,那顾小七今年十四,爹替你瞧过了,人长得清清秀秀的,身量也比你高一些,除了年纪小点,没有别的什么毛病。

寇氏不免红了脸,嗔怪道:爹,谁问你这些了?这些顶要紧啊。

寇空烈瞪大了眼睛,我总不能坑了自己女儿!又道:顾小七的爹是个出了名儿的酸腐文人,别的本事没有,指点儿子考了一个秀才功名,将来可以走走仕途的路子,你别太担心了。

寇氏嘴上说不想听,不过是害羞,既然亲事横竖都跑步了,当然还是希望未来的丈夫上进一些,听到此处稍稍放了些心。

寇空烈还道:他们家人口简单,两个姑子,一个……,死了,一个已经嫁人,他娘病重熬不过了,这才急着给儿子订一门亲事。

安抚女儿,将来你嫁过去,没准儿连婆婆面前立规矩都不用呢。

嗯。

寇氏觉得自己父亲粗中有细,并非莽撞的把自己许了人,放下心来,轻轻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会回去好好劝一劝娘的。

可惜劝来劝去,武进伯夫人都是一阵大哭。

但不论她是气恼,还是痛哭,女儿的婚事都由不得她做主,第二天顾家果然来了人提亲,寇空烈二话没说就当面答应了。

因为那边顾四夫人病重时间紧,官媒又腆着脸,趁热要伯府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原本预备好挨骂的,实在是收了顾家的大大红包,厚着脸皮一试罢了。

出人意料的,寇空烈居然豪爽把女儿生辰八字也给了。

那官媒喜不自禁,赶忙又去顾家讨要了顾长墨的生辰八字,找人去合,据说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反正这不过是走个形式,谁会没事给人合出八字相克?把结亲的两家都得罪了,可落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前后不过两天功夫,顾长墨和寇氏的亲事就给敲定下来。

武进伯夫人躲在屋子里哭的时候,顾四夫人却是大大满意,病中的气色,都仿佛好了几分一般,果然我们家小七是个有福气的,能娶着武进伯家的大小姐。

也有一点点儿不足,可惜大了两岁。

杏娘听得喜讯赶了过来,此刻正在床边侍疾母亲,忍不住问道:爹,这门亲事来得何其奇怪?你是怎么说服武进伯的?小七他……,不过是秀才罢了。

顾四夫人不乐意了,秀才怎么了?何家那个坏种子不也是个秀才?再说我们小七年纪还小,将来……一阵气喘,一阵咳嗽,将来自然、自然有机会蟾宫折桂!配谁家姑娘配不得?话是这么说,到底自己也没有太大底气,看向丈夫,到底为何?你就别……、别瞒着我们了。

顾四老爷知道瞒不过,好在皇帝提前有交代,只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啊?杏娘瞪圆了眼睛,为何?或许是……顾四老爷吞吞吐吐的,一想起小女儿死了又活,再死再复活,这颗心就忍不住要蹦出去,——先是护国长公主,这会儿又是贵妃娘娘,下回她就是变成了皇后娘娘,自己也不惊吓了。

心头忽地一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没个准儿呢。

顾四夫人喘气问道:你快说呀。

顾四老爷这才收回心思来,撒谎道:许是皇上看在莲娘服侍过他一场,念着几分旧情分吧。

不欲多说下去,皱了皱眉,反正是好事,问东问西的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叫皇上给个缘由不成?往后别再提了。

杏娘却是信以为真,连连点头,皇上是一个狠心的,不过他入了妹妹的魔怔,很可能就是这样,不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顾四夫人本来就是强撑,听到这节,不由神色一散,卧在了枕头之上,她虽然是个不孝的,可是余荫了小七,我也不怪她了。

忽地想起小女儿早就死了,要怪又能去哪儿找她?因为病重,变得格外容易伤感,苦命的丫头,狠心的丫头,真真是白生下她一场了。

顾四老爷听得浑身不自在,心想那贵妃娘娘活得比谁都滋润,要是知道她娘红口白牙的咒她,指不定又要发脾气的。

一想到她做护国长公主那会儿,毫不手软给了亲娘一顿板子,就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女儿,简直是自己的祖宗!与武进伯家结亲的好消息,很快传遍了顾家。

顾家是分产不分居,长房、二房和四房不过是一墙之隔,消息传到顾大夫人的耳朵里时,不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私下与丈夫发牢骚道:怎地这等好事,轻轻巧巧就落到了老四屋里?那小七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倒是白白娶得一个伯府家的嫡出千金!顾大老爷亦是觉得惊讶,不过总归是好事,淡淡道:小七娶了高门贵女,也是咱们顾家的福气。

叫自己头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委实颇为棘手。

最近京城不断有人咳嗽、发热,面颊上长出一些小小红点,继而病倒不起,以致最终撒手人寰,因为连着死了七、八例,所以连自己这个京兆尹都被惊动了。

273、大结局(三)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兆尹大人的头疼症越发厉害了。

无他,京城里患上奇怪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因这病有传染性,叫周围人的都是如避洪荒猛兽,仓皇逃开不已。

最初是一个西域过来倒卖茶叶的商人,在客栈发热病倒,身上出了一些红点,起初看着不严重,但是没熬多久就死了。

客栈掌柜叫了衙门仵作过来验尸,证明了客人的死和自己无关,封了一个大大红包打发,还为这件倒霉事抱怨了好几天。

没想到,后头更加有苦说不出。

过了几天,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得了同样的病症,熬了半个月也去了。

客栈一连出了两条命案,哪怕和自己无干,也真是有够晦气的,气得掌柜将那客人用过的铺盖枕头床帐,以及小伙计留下的衣物鞋袜,统统烧了个干净!心想都化作灰了,总该消停了吧——却不料,这只是一场铺天大祸的开始。

没隔多久,掌柜对面的小酒铺老板,不过是亲自过来送了几坛子酒,也得同样病症去了。

再接着是斜对面猪肉铺子的老板娘,街头卖梨的小哥儿,小哥的爹,总之一个传染一个,一个跟着一个倒霉送命。

且这病奇怪,传染起来还没有一个定数,不定就找上了谁。

这间客栈的足有半条街的人家做丧事,好不晦气,大多数铺子或者搬走,或者干脆关门回家歇一阵,昔日的繁华热闹变做清冷萧条。

甚至因为闹得凶,行人都不敢再往这条街过来了。

然而病魔却没有因此消停,不知怎地,居然像透过空气一般蔓延开来,其他街道也渐渐有人病倒,慢慢地,将整个京城都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从八月初西域客商发病去世起,到了十一月,不过三个月时间,京城里因为患上此次时疫而死去的人,已经多达六十多个了——并且还有人陆续病倒,咳嗽、发热,以至于卧床不起,相继离世。

此事不仅惊动了京兆尹,还上达天听,皇帝派了几名得力太医出宫察看病号,却是没有分析出个结果,更没有研究出什么特效药来。

徐离对此颇为烦躁,又是恼火,连带最近胃口都不大好。

顾莲劝他,你别着急,还是等太医们拿个章程出来再说。

看了看替他盛的汤,只怕早就凉了,因而将自己的这碗推了过去,别白白饿坏了自己。

徐离默不作声,端了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小豹子眼睛亮亮的,朝着父亲看得目不转睛,父皇好厉害!说着,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完事儿还得意的亮了亮碗底儿,我也喝完了。

顾莲怕惹得徐离心烦,朝乳娘们挥了挥手,差不都吃完了,赶紧带他们出去到外面玩儿,去吧。

麒麟突然站了起来,一手牵了一个弟弟,说道:父皇这会儿有要紧事思量,咱们都不可以喧哗打扰,吃得差不多了,我领你们到外面去玩儿。

顾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地……,最近麒麟像是一下子长了几岁,忽地变得懂事起来,一次、两次还不觉得,这会儿留心了越发觉得奇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一夜成熟。

正在琢磨之际,忽地有宫人神色惊慌进来禀报,皇上、娘娘,花园里有一个做粗活的小宫女发热,身上……,身上也起了红斑!殿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顾莲这会儿亦是没空多想麒麟,先按下不提,朝徐离道:居然传到宫里了?!听闻这病麻烦就在于会传染,一人得了,可能身边的人都会染上呢。

徐离断然道:将人隔开!传太医。

等等。

顾莲叫住人,回头与皇帝说道:宫中仆役住的地方有限,便是隔开,也不是单独留个屋子罢了。

这场时疫来势汹汹,要隔就索性隔开一点,而且没准儿后面还会有人感染,那么小点儿地方怎么够?徐离问道:那你打算在哪里安置?总不好病了就都送出宫去,外面不定传成什么样儿,倒是越发叫人惊慌了。

自然是不能送出宫去。

顾莲已经快速的思量了下,说道:我想了,不如把钟翎宫的宫人迁出来,暂时在凤藻宫安置,腾出整个一个宫殿安置病人,然后大门一锁,每日派太医过去诊治,也免得疫情四处传播。

徐离犹豫了一下,颔首道:好,就依你这个法子。

顾莲如今掌管着六宫的一切琐事,即便主子不多,但是加上成百上千的宫人,管理起来也不轻松。

此刻与皇帝告了声忙,先撇下了他,领着窦妈妈进行各种安排,身姿翩翩然的先出去了。

徐离看着那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影,微微出神。

京城里的时疫固然叫自己心烦,而叶东海再回来为侄女送嫁,再回京城,同样叫自己心烦。

倒不是担心她会再与叶东海有瓜葛,毕竟三个儿子都生了,又与自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叶东海再好也成了过去。

只是那一块强行压下多年的心病,再次被勾了起来。

不管她之前是嫁了人也好,生了别人的孩子也好,事情已然发生,自己不会再用这些去埋怨她。

哪怕一开始她不愿意,骂自己有病,横竖跟自己拧着,还替叶东海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因她当时已然嫁为人妇,做了人母,虽然叫自己不痛快,但这也是人性逃不了的牵绊,怨不得她。

心里唯一揭不过去的,还是……,她的真心实意究竟如何?她一定很聪慧,又隐忍,这些年伴在自己身边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无可挑剔!某些时候,自己甚至觉得,她骨子里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了,不能确认。

徐离有些厌恶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费劲心思和多年心血也罢了,现如今彼此孩子都有了三个,却还是吃不准她。

这般患得患失、起起伏伏,全然没有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果然一入情障,人就变得痴傻可笑起来了。

他走了出去,看到顾莲正在外殿一项一项的交待,吩咐道:从今往后,在疫情好转之前,都不许再吃生的瓜果,反正现在天冷也不宜吃凉的,凉菜之类的都免了。

然后分派人员督促大伙儿,吃东西之前务必要净手,水一定要喝烧开过的,特别是御膳房那边,做饭之前,菜刀和砧板等物也要用开水烫过……问问太医,除了艾叶之类的熏香草药,还有什么可以大范围使用?烧酒和食醋是不是能洒一点儿?总之,大家都要谨慎小心一些。

如果再有人发热症状,必须上报!瞒而不报的,发现别人病了帮着隐瞒的,抓出来一律过来回禀本宫,全部严加处置!又叫了江真娘几人过来,以及麒麟三兄弟,宫里有人得了恶疾,往后的日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玉粹宫,且都老老实实在宫里面玩儿。

又把方才要勤洗手之类的话说了一遍,你们莫当耳边风,若是麒麟他们几个感染了症状,不消我多说,也该知道是个什么下场!是,奴婢谨记。

江真娘等等人都是一脸惶恐,齐声应了。

顾莲上前摸了摸麒麟的脑袋,含笑问道:母妃刚才说的话,记住没有?又蹲□去,一手揽了小豹子,一手揽了小狼,你们两个也要乖乖的,听话哦。

我听话的!小豹子跟麒麟小时候差不多,活泼好动,猛地上前一抱,居然把母亲推倒在了地上,众人又是笑,又是慌得赶忙上前搀扶。

顾莲站起身来,笑道:二愣子一样的家伙!小狼便在旁边抿着嘴儿笑,有一种乖孩子看调皮家伙的隐隐自豪。

麒麟到底大了好几岁,已经懂事了,上前帮着拉了母亲起来,还掸了掸灰,母妃你有没有被磕着?疼不疼?顾莲摇了摇头,不疼。

低头看向麒麟,目光里面尽是温柔和怜*,我们麒麟最近懂事了很多呢。

麒麟得了夸奖,表情却不像从前那样兴奋,只是嗯了一声。

顾莲笑了笑,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有耐心的偏头等待,并没有因为时疫的忙碌就忽略儿子,趁着空隙,还不忘叮咛乳娘们看好小豹子和小狼,没有一丝遗漏。

徐离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目光闪烁不定。

像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一样,顾莲回过头来,松手让麒麟先去玩儿,回头笑道:皇上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吱声儿。

徐离笑道:在看贵妃娘娘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不觉着了迷。

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话?顾莲携了他的手,才吃了饭,习惯性的往后院绕一绕消食,浅声道:慌乱能有何用?难道我慌了,时疫就因我着急自己散了不成?摇头叹了口气,只盼那宫人只是寻常发热,不是时疫,莫要弄得大家不安生才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了半日,忽地在连廊口上一顿,抬起眼眸,皇上怎么不说话?徐离看着那张明光净莲一般的脸庞,长长的飞眉,用手轻轻抚了抚,一阵熟悉的柔滑掠过指尖,——仿佛用水晶做成的曼妙人儿,不仅秀色可餐,心思更是剔透玲珑,是自己此生唯一珍*的女人。

而同时,她还是自己三个儿子的亲生母亲。

如果……,没有叶东海和那一对孩子,自己和她,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还在为时疫的事烦恼呢?顾莲抬眸问道。

徐离看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太过干净,太过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竟不自觉的避开了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携她的手一起下了连廊台阶。

今年时疫弥漫不休,偏偏落雪很晚,仿佛预兆明年也没有一个丰年似的。

院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偶尔微风起,有几片迟迟不肯落下的发黄树叶,终于在冷风的繁复吹动之下,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冷不冷?徐离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呵了几口气,还嫌不够,干脆一左一右夹在自己腋窝下面,别冻住你了。

顾莲见他满眼的柔情蜜意,不觉心底一软,还好,走几步便回去暖和就是。

顺着当前的姿势,向后环住了他的腰身,仰面柔声道:不知怎地,这会儿觉得心情特别地安宁,好希望……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时光就这样永远停驻下去。

情话绵绵,徐离听得亦是一番心动——之前的念头不免有些动摇。

可是……,揭过了,后面的几十年都再也没有心结,岂不更好?感受着怀里佳人的娇软,心头又是一跳,万一最终是一个坏消息呢?要如何面对,如何承受?后果简直不堪想象!若无她、若无情*,自己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流光溢彩——情至深,唯恐终是幻梦一场。

走吧。

顾莲松开了他,笑道:回去呆着也好,等下冻僵咱俩可就不美了。

一面拉着皇帝上了台阶,还细细劝慰,上次不是说有一份方子有些效用吗?回头等太医们再研究研究,改良改良,兴许就能对症下药了。

徐离笑道:是啊,对症下药就好了。

******出红斑了?顾莲提起了心,问道。

是。

窦妈妈脸色也是难看,太医诊断过,说症状的确是时疫无疑。

不由发愁低声道:娘娘,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怎地都闹到宫里头来了。

顾莲心情低沉,皇宫里的人也要出去采办东西,哪能一点都不接触?虽然这几个月戒严很多,但还是……越说越是叹气起来,三个月了,太医院就是拿不出一个解决的法子,真是叫人着急。

心下却是明白,以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来说,很难马上就有特效药的。

窦妈妈亦是嗐声叹气的,这些日子,皇上的心情很是不好呢。

谁让他是皇上?当然担心百姓子民了。

顾莲打岔了一句,试图缓和气氛,终究不过是徒劳罢了。

因为暂时想不出什么良策应对,干着急也无益,倒是腾出空琢磨麒麟的事,叫了江真娘过来问道:麒麟最近是怎么回事?乖乖的,但也太乖了,像是大猫被人拔了胡须,老实的都不像他了。

江真娘回道:这个奴婢也发觉了,赶巧娘娘忙得不行,正想找个空儿再跟娘娘细说呢。

又解释,但是最近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奴婢亦是问过大皇子,但他一个字儿都不肯讲,只说没什么。

无奈苦笑,反倒有些嫌奴婢聒噪了。

我去看看。

顾莲忍住微微不快,站起了身。

偏生赶巧了,刚到水晶珠帘的门口,便见麒麟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小狼,方才见你吃的少,绿豆糕要不要来一块?你*吃的。

好。

小狼清脆的应了一声,伸手要接。

三皇子等等!一个宫人赶忙抢着接了,朝麒麟陪笑道:大皇子,娘娘刚才说过了,最近时疫凶猛的紧,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过手才行。

扯了小狼,奴婢先去服侍三皇子去洗个手。

等回来了,却是另外拿了一块给小狼。

麒麟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以他的年纪和聪慧,自然看得出来,那宫人是在嫌弃自己没洗手不干净,忍了忍,最终居然把气咽了下去。

顾莲在珠帘后面看得惊讶,与窦妈妈轻声道:连脾气都改了?窦妈妈皱眉道:娘娘别恼,待奴婢过去教训那些不知上下尊卑的!先不用。

顾莲摆了摆手,要教训一个奴才什么时候都来得及,那宫人……,分明是以为麒麟为宫女所生之子,不及小豹子和小狼尊贵,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回头再慢慢做处置好了。

倒是儿子最近举动异常,叫自己十分奇怪。

他是皇帝头一个皇子,是自己和徐离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千娇万惯,何曾让他受过半分委屈?而方才以他自幼小霸王一样的脾气,居然没有发火。

为什么?顾莲将儿子领到了旁边,单独问道。

麒麟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倔强,只是抿嘴不回答。

顾莲轻轻一声叹气,将儿子搂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生母的事情?麒麟猛地一抬头,母妃怎么知道?!——果然如此。

早就知道会有这样面对的一天,只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罢了。

母妃……麒麟忍了许多天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眼睛亮亮的看向她,我真的是宫女的儿子吗?是什么夏美人,是什么贞嫔所生?是吗?他满眼期盼,分明是想要母亲否定这个答案。

顾莲深深看着这个骄傲的儿子,感到一阵心痛,但却微笑道:是的。

麒麟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甚至有些抗拒母亲的拥抱,缓缓低下头,眼圈儿微微红了起来,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母妃,麒麟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这些?直到自己跟一个宫人发了脾气,过后又听到她与人抱怨,说是,不过是一个宫女养的!从前只有他一个皇子的时候,自然矜贵一些,现今有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将来贵妃娘娘更上一层楼,论嫡长哪里轮得到他?以为贵妃娘娘养着他,就成了亲儿子不成……罗里啰嗦讲了一大堆,有些不太明白,唯独有一件事却是听懂了——自己不是母妃亲生!可是自己一直都喊她母妃,母妃同样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就算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没有丢下自己不管,还耐心地给自己将三分糕点的道理。

为什么突然之间,自己就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了!什么嫡、什么长,那些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只要做母妃的儿子,而不是……,不是什么宫女之子!不是别人的儿子,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做自己的母妃!麒麟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母妃,你别、别……,不要我。

慌里慌张紧紧抱住母亲,央求道:我会很听话的,比以前更听话更懂事,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敢欺负小豹子和小狼了。

母妃不会不要你的。

顾莲将小小的儿子搂在怀里,心下黯然,——自己真正丢手不管了的,是另外一双儿女。

对他们,自己才真正的不配做一个母亲,至于麒麟,不过是暂时瞒着他罢了。

毕竟对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来说,那个秘密太复杂了。

况且梅花香自苦寒来,麒麟若是一味的被宠溺、被疼*,如何能够承担自己的殷殷厚望?如何能够长大成为自己的依靠,成为弟弟们的庇护,甚至……,将来还要以绝对的实力压倒兄弟们,这样才能防止兄弟相争。

所以,他必须从小开始承受不一样的磨砺!——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开始吧。

往后就以宫女之子的心态,拼命努力上进,学会察言观色、进退有度,学会隐忍和谦让,学会成为帝王的一切必备条件!只可惜,麒麟在知道真实情况以前,就要受些委屈了。

来,把脸洗干净。

顾莲拉着儿子到了净水盆前,亲自给他洗了脸,强忍看着儿子伤心的难过,柔声微笑,有关你的生母的事,都是听谁说的?告诉母妃。

让儿子吃一点小小的苦头可以,但那些嘴巴不严的宫人,却是留不得了——深宫之中,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274、大结局(四)三年,故地再度重游。

叶东海站在安顺侯府的院子里面,看着两株安安静静屹立的西府海棠,心思一阵恍然,……那年她说想种两株西府海棠,自己便让人找了这两株上好的回来,约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一起坐在树下看海棠花雨,喝茶闲聊。

哪知道还没有等到次年海棠花开,当年冬天便出了事,她被曲奎劫持,辗转入了萧苍大营,跳下灞水河,再被……皇帝霸道的强行扣押不放。

即便彼此强自挣扎再度成亲一次,终究还是分开。

可是皇帝既然如此强硬做派,非要夺了臣妻,到了手,为何又不好好珍惜她?让端敬王妃弄出那些流言,逼得她触柱而亡!到如今,一缕芳魂消散无踪。

哪怕时隔多年想起,自己仍是感到一阵无力挽回的心痛,后悔……,当初叶家为什么没有男人站出来,主持商号的大局!那样的话,她就不用以主母身份面对曲奎,继而惹得对方记恨,也就没有后来一长串的悲剧了。

是自己……对不起她,是叶家对不起她。

叶东海闭上了眼睛,无声伤感。

晴娘静静的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一抹萧瑟落寞的消瘦身影,心情涩然,竟然涌起了一阵被感染的淡淡悲凉。

从顾氏出事的那一年开始,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光阴?自己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和姐妹们偶尔说起体己话,也不免盼望一个深情而又长情的男子,成为自己的夫君。

叶东海……,他用十年光阴默默讲述他的长情。

甚至,这份情还会持续很久很久,一直就这么静静的持续下去,甚至会是一生?想到此处,晴娘忍不住浮起了一阵心痛。

可是这会儿,又不方便上去打扰他的沉思——只能这么静静的陪着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东海方才从回忆之中醒神过来,转过身,看向晴娘,今年虽然没有下雪,但这个月份还是冷的,你站在这里多久了?快回去吧。

每当他用这种温柔宛若春风的语气,说出关怀之语时,晴娘就是一阵心思柔软,哪怕……并不是对有任何特别,而是对每个人都是如此温和,仍然让自己感到温馨和眷恋,觉得岁月静好。

上前一步,微笑道:我来给二爷送披风。

不用,我不觉得冷。

叶东海这么说着,还是从她的手里接过了披风,麻烦你跑一趟了。

指了指路,走吧,回去说话。

晴娘抬头看了他一眼。

冬日阳光晴好,身旁的男子再过两年就要三十了,可是他目光温和、神色宁静,看起来就好像一块温润的美玉。

并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憔悴几许,而是越打磨,越绽发出玉石的柔和光晕,看着叫人觉得心神俱宁。

即便只是这么平静的相伴走着,一前一后,不能与他并肩,自己的心里也再没有任何不满足的,只盼着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叶东海感觉到身边的人走得慢,回头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没有、没有。

晴娘心里有一丝着慌,可是语气急促,越发显出了内心尴尬,慌忙遮掩道:就是好久没有回京城了,方才想着,得空去把好吃的都吃一回。

是么?叶东海停下脚步微笑,这算是什么难事?顿了顿,不过最近京城时疫闹得太凶,还是少出去为好,回头我让人出去多买一点儿,大伙儿都有份。

晴娘盈盈一笑,我听二爷的。

对了。

叶东海神色有几分迟疑,看着她,既然回京城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晴娘目光一惊,你怎知我的父母在京城?我……,并未说过。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

叶东海打量着她,你应该是公孙家的二小姐吧?瞧见了对方惊骇的目光,微微一笑,不用吃惊,我以前曾经见过你的父亲,而你们父女又长得太像,只是最初我没有留心去想罢了。

原来二爷早就知道了。

公孙嫣然没有否认,心里却是涌起一阵惊慌,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会不会要撵自己走?毕竟自己是薛沛的遗孀,这可不是什么好身份,闹开了就是丢不开手的麻烦。

况且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去处?又去哪里再找一个让自己心神安宁,情愿一生默默守护的人?果然,好日子都不会长久的吗?二爷。

公孙嫣然心里慌乱不已,连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声音里面居然带出一丝央求,你……,别撵我走。

你怎地哭了?叶东海不免讶然,我只是问你回不回去看父母,何曾说过要撵你走了?安慰她道:别担心,谁会没事来调查一个丫头呢?况且,我们在京城休息两天就走,去了鹤城为宜姐儿送完亲,后面就回长清了。

了却了这件事,自己大概是再也不会回京城来了。

微微苦笑,往后一辈子都在长清呆着,你是谁,又有什么分别?或许还会去别的地方,但是天下这么大,京城这处伤心地还是遗忘了吧。

公孙嫣然破涕为笑,忙道:我以为二爷要撵我,既不是,我自然是不哭的。

叶东海轻轻一笑,像个小孩子。

语音微顿,想起了那个面上看着温柔大方,私下里古灵精怪,时常*做孩子气捉弄自己的亡妻,想起了过往的美好。

有一次饭桌上,两个人闹了一点小龃龉。

她吃完了饭,说是去院子里面消消食,没多会儿回来了,忽然往自己脖子里塞了一条毛毛虫,明明是你记错了,还怨我?让虫子替我咬你一口出出气!自己赶紧摸了出来,定睛一看,不过是一个俗名吊死鬼儿的槐树花罢了。

她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吓坏了没有?就算她真的扔一个虫子进来,自己也不至于吓住,顶多觉得有点脏罢了。

可是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佯作恼怒样子,走过去,捉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你还说?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看我怎么报仇……到最后,倒是弄出一场风月情浓——那样的欢好时光。

叶东海回忆起来,不由一阵淡淡甜蜜和浓浓心酸,真是且喜且悲。

二爷。

公孙嫣然在旁边提醒他,看路!当心脚下台阶。

叶东海往自己脚下看去,差一点儿就要踏空,侧首道谢,多谢提醒。

看着面前目光温柔似水的女子,不由怅然,如果是她陪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该有多好——只可惜,逝者不可追。

公孙嫣然却因为他的一时凝望,有些不好意思,二爷看什么呢?没什么。

叶东海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公孙嫣然迟疑了一瞬,重新回忆了下,方才……,他的视线虽然是看着自己,但却透了过去似的,仿佛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女人的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

细细琢磨一番,总算明白,原来对方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忆起了什么,忍不住四下环顾了一圈儿。

这座宅邸,留下了很多他和她的美好回忆吧。

******顾莲对叶东海的回来一无所知。

更何况,眼下京城时疫闹得这么厉害,一则没有心思琢磨其他,二则便是想到,也不愿意让叶东海和一双儿女回来的。

就在今儿上午,跟上次病倒的宫人同住的一个,又病倒了——这是要蔓延开来的征兆!顾莲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叹了口气。

正在闭目眼神,窦妈妈走了进来低声回道:景和宫那边有点事……脸色带着几分难看,沈贵人听说了外面的时疫,十分担心二位公主,求娘娘可怜她,能让她见二位公主一面。

顾莲睁开眼睛,冷冷道:我看她真的病得不轻。

窦妈妈亦是皱眉:沈贵人这性子……,都是往常求娘娘办事求惯了。

见二位公主?顾莲目光里面闪过一道冷光,一连串质问道:她觉得自己是太医可以治病么?仰或是怀疑本宫会害了两位公主?另外,她又有什么脸面还来求情?是对本宫有恩,还是对江山社稷有功?轻声讥笑,莫非免了她死罪,就觉得自己是没罪了不成?!窦妈妈劝道:娘娘别生气。

只让人拿这些话拿去问她。

顾莲摆了摆手,又道:另外再告诉她,往后别再整天给本宫添乱子,若是活得不耐烦,毒酒、白绫、匕首,随便她自己选,少做那些哭哭啼啼的模样惹人烦了。

莫非她从前一直辖理着六宫事宜,出事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免罪,就当自个儿是做皇后款儿了?还是说,被自己这个二婚的妇人压了一头,所以觉得委屈不肯低头?怎地会有这种人,当自个儿是月宫嫦娥下凡么?!——真不知道哪里来得信心!窦妈妈见她动了真怒,忙道:奴婢这就安排人,将娘娘训斥的话转告沈贵人。

因她从前是在护国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不便过去景和宫。

顾莲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自然是有些气性儿的,但也懒得高声大喊的说话,冷笑道:告诉她,最好是别盼着和两位公主见面。

若见面……,不是她要死了,就是两位公主身子不好,那只会是临终送别的一面!冷冷看了窦妈妈一眼,往后别再拿这种事来烦我。

如此又过了几日,时疫的情况不但没有任何好转,宫中又有两人发热,加上之前的两例,这都已经是第四例了。

而且到了下午,还有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传来——第一个患上时疫的宫人死了。

这天下午,正巧徐姝在这边说话,这可真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顾莲亦是唏嘘了一番,然后道:最近外头时疫闹得厉害,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叫人担心,还是留在宫里住妥当一些,暂时先别出去了。

徐姝轻叹,我知道,母后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别说她,我也不放你出去。

顾莲亲手替她续了茶,说道:虽说宫里也出了几例发热的病号,但是人都隔绝在了钟翎宫,外头可是闹得更厉害呢。

况且皇宫里面到底太医们多,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抓瞎。

我知道。

徐姝笑道:倒是每天多见着你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叫了麒麟三兄弟进来玩耍。

徐姝陪着侄儿们笑闹一回,由得他们出去了,与顾莲说道:麒麟最近怎地老实了许多似的?我瞧着,都有些不像是他了。

顾莲微笑道:听话就好。

徐姝正想再多问几句详细,窦妈妈进来了,看其神色有事要回,因而笑道:我先回去,空了再过来说话。

顾莲最近事情繁多,也没挽留,晚点我去看你。

嗯。

徐姝应了,心下却不免一叹,从前彼此之间哪有什么秘密?现如今么,还是分开一些距离的好。

果不其然,直到自己走出内门之前,都没听见窦妈妈出声儿。

下台阶的时候,不由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其实徐姝是多心了,窦妈妈并不是有意要针对回避她,而是事情重大,须得把宫人们都撵了才说,开口便是一句,请娘娘息怒,奴婢要回的还是钟翎宫的事。

还是沈贵人?顾莲皱眉问道。

不。

窦妈妈神色一肃,是小管贵人。

她?她能有什么话说?顾莲诧异,自己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了,莫不是沈倾华气极了,把自己的身份抖了出去不成?即便如此,也轮不到小管贵人说话罢。

但是别的,自己又猜不出来。

说起来,娘娘只怕要吓一跳呢。

窦妈妈低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大皇子才得两、三个月那会儿,那年中秋节……什么意思?顾莲惊动,当年的事,小管贵人还知道什么□不成?娘娘说对了。

窦妈妈目光恼恨,回道:小管贵人说,当天晚上她撞见大管贵人身边的琼脂,慌慌张张从外面回来。

当时怕有什么不妥,就问了一句,琼枝说是去了针线房一趟,小管贵人说这里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虽然事情过去了四、五年,但是有关儿子,顾莲的心还是被猛地提了起来,沉脸道:你接着慢慢儿说。

据小管贵人说,琼枝是负责大管贵人梳头洗脸的丫头,并不管衣物,管衣物针线是另外一个叫烟罗的宫女,两个人平时就有些合不来,所以烟罗不可能指使琼枝去针线房,万一做了手脚就说不清了。

而且当时天色已晚,又是中秋节,那个点儿去针线房就显得更加蹊跷。

而且第二天,烟罗就找琼枝吵了起来,怀疑她昨夜去针线房不怀好意,多半是对主子的衣物做了手脚,回头好陷害自己。

因为吵得挺厉害的,小管贵人就叫身边的宫人去看看情况,说是两人面红耳赤,差一点儿没有扭打起来。

后来大管贵人出面喝斥,奇怪的是,居然问也不问就护着琼枝,反倒把烟罗训斥了一通。

窦妈妈说到此处,顿了顿,像是……,一早就知道琼枝做了什么似的,而当天大皇子蹊跷落水,说不准其中有些瓜葛。

顾莲皱眉问道:然后呢?没了。

窦妈妈回道:小管贵人说,她十分清楚姐姐的脾气,加上平时分明更喜欢烟罗一些,所以这件事一定有古怪。

至于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敢深查,反正琼枝和烟罗都在,娘娘让人一查便知道了。

哦?顾莲缓缓靠在椅背里面,揉了揉眉头,那她求什么?——邓峨眉和小管贵人可是素无交情。

窦妈妈微微一笑,小管贵人求娘娘,若是景和宫有人得了时疫,好歹派个太医过去看一看。

说是只要有命在,情愿一辈子为娘娘吃斋念佛,祈福长生。

罢了。

顾莲摆了摆手,我最不*这个,别折了我的寿。

顿了一顿,这件事本宫会查证的,若是真的,自然不会忘了她提点的功劳。

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嘴角微翘,对了,还有一件事让她办。

窦妈妈诧异道:娘娘有事让小管贵人办?对。

顾莲淡淡道:听说她现在整天都在念佛经是吧?得了空,让她劝着沈贵人也多拜拜佛、念念经,把心里的怨气散一散。

意味深长,只要她事情办得好,往后本宫不会亏待了她,太医也给她预备着的,断不会让她死于天灾人祸就是了。

******贵妃娘娘真的这么说?小管贵人目光亮晶晶的,重复问道。

来传话的宫女面无表情,淡声道:是,奴婢回去了。

小管贵人一颗提起的心,方才落回胸腔,赶忙殷勤的将人送了出去。

听说小邓氏一直将大皇子养在身边,想来是要装贤惠的,为了将来登上皇后宝座做面子功夫,果不其然,她对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消息十分感兴趣。

这件事,想来又够她在皇上面前卖弄一回了——想想就知道自己没琢磨错。

毕竟对于贵妃娘娘来说,景和宫的三位都跟活死人一般无二,能够借此机会,揪出多年前参与谋害大皇子的凶手,正好表现出她对大皇子的一片关*,也好在皇上和皇太后跟前得个贤惠名声。

反正她又不用花什么力气,何乐而不为呢?最近外面的时疫闹得凶,宫里也不太平,听说一个接着一个的病倒。

上午沈贵人哭着喊着要见两位公主,可是结果呢,除了等来了一顿训斥,叫她回房自己慢慢哭去,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要知道,她可是还生了两位公主的人呢。

而自己又算什么人物?若是不如此这般投诚一下,贵妃娘娘哪里还想得起这些人来?如今的日子枯燥孤寂是不假,但是吃穿衣食不愁,自己平日念念佛经,和宫人们说说话,偌大的景和宫也可以随意走动,并没有觉得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要活着,谁知道将来的日子会不会有什么转机?而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管贵人把佛经放在自己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而另外一边,窦妈妈正在玉粹宫里单独说话,皱眉道:这个小管贵人倒是没看得出来,居然背后出卖自己的姐姐!顾莲淡淡道:为了活命,庶妹出卖个嫡姐不足为奇。

窦妈妈不由语塞,片刻后道:也对,反正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认真想说的是另外一层,小管贵人之前隐瞒消息不报,此刻为了自己活命,陡然落井下石,算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物,娘娘可不要轻易信了她。

信不信的,又有什么要紧?顾莲淡笑,她出卖自己的嫡姐,只要我露一丁点儿口风,管家便容不得她。

而当初她知道消息瞒而不报,如今背后通刀,皇上最厌恶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只会恼怒她。

指甲在桌上敲了敲,她已然没有任何退路了。

窦妈妈点了点头,叮咛道:总之不能放了她出来。

我没那么闲。

顾莲笑了笑,想起她和徐离的那一出,时隔多年,仍然感到淡淡的不舒服,况且我的确不太喜欢她,就让她留在钟翎宫念经拜佛好了。

窦妈妈点了点头,又问:琼枝那边要怎么查?就说她得了时疫,把人弄出来。

顾莲端起花茶拨了拨,低头饮了一口,方才慢悠悠说道:然后交给慎刑司的人就行了。

275、大结局(五)窦妈妈悄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跳,是,奴婢下去吩咐。

这位娘娘,如今处置起人来已经不动声色,好似除了几个皇子,再没有人能惹得她动一动情绪,总觉得……和皇帝越来越像了。

顾莲却是只有一个感觉,累。

来到这个世界,最轻松的日子是在黄家的时候。

虽然清贫,但是能够吃饱穿暖还算过得去,就算蝉丫有些拧脾气,到底一家子人不用耍什么心眼儿,算计什么,便是争吵几句第二天便忘了。

然而多年以来,乳母李妈妈的唯一心愿,就是打听顾家的消息,把自己这个千金小姐送回顾家,仿佛只有这样人生才能圆满。

说实话,自己并不是很想回顾家。

可是乳母一再坚持,又想着吃穿黄家十几年也过意不去,若是回了顾家,多多少少总能帮衬一点吧?没想到,这一回来人生马上就大变样儿了。

在顾家,揣摩母亲和姐姐的心思,揣摩顾家上上下下的人,和两位婶娘斗得死去活来,差一点点……就被三夫人给害死在安阳城外。

而后嫁进叶家,更是鸡飞狗跳从不消停。

但是这期间,李妈妈和蝉丫一直都是陪着自己,总算有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跟了徐离,本来还有他妹妹徐姝作陪,这几年也渐渐疏远,自己每天还要忙着应付六宫琐碎事,照顾三个孩子,再累、再疲倦,也要在皇帝面前打起精神,特别是最近他忙碌烦恼的时候,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毕竟他为了自己,已经放弃了其他所有的女人。

只是……血肉之躯总会感到累的。

母妃。

麒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旁边,认真的打量着她,你是不是不高兴?不然的话,为什么会一直皱着眉头呢?顾莲望着儿子微笑,是吗?可能是累了吧。

那我给母妃捶捶肩,好不好?麒麟口中这么问着,人已经爬到了榻上,小拳头轻轻的落在母亲肩膀上,一面探头问道:母妃,不疼吧?顾莲含笑鼓励他,不,很好。

麒麟捶得更起劲了,才得一小会儿,就一叠声的问了好几遍,母妃,你有没有不那么累了?感觉好一些没有?好多了。

顾莲回头看着他笑,到底心疼儿子年幼,握住了他的手,母妃已经觉得不累了,别捶了,仔细回头胳膊酸。

麒麟的确有些力气不济,又不想草草了之,下了榻,要不母妃你睡觉吧。

一脸认真搬了个凳子过来,自己坐了,我在旁边给母妃讲故事,就像母妃给我讲故事的时候那样,讲着讲着,母妃很快就能睡着了。

顾莲的鼻子有点发酸,微笑道:好啊。

看着那张像极了徐离的小脸,带着几分稚气、几分认真,乌黑眸子仿佛刚刚水洗过的黑宝石,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小嘴巴一张一合的,一句一句认真讲着孩子们入睡听的故事,——还故意放低放柔了声音,做出哄小宝宝睡觉的架势,认真的可*。

忽然之间,顾莲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为了不让儿子的努力白费,假装闭上了眼睛,可是……,自己后来真的身心放松起来,居然就那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徐离正在床边轻轻的掖着被子。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笑道:麒麟哄我睡觉,原说假寐哄他一下子,没想到后来倒是真的睡迷了。

臭小子还挺有孝心的呢。

徐离笑着拍了拍,就这被子,还是小家伙给你抱过去的,朕进来时,正好抱了一半,拖在地上一半。

是么?顾莲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笑容从眼底绽放出来。

徐离叹道:朕都要吃醋了。

顾莲抿嘴一笑,难怪闻着你一股子酸味儿。

两人刚刚调笑了几句,将这段时间弥漫在空气的压抑散去几分,就听见窦妈妈隔在帘子外面禀道:启禀皇上、娘娘,慎刑司的过来回话。

徐离诧异道:慎刑司的人来做什么?顾莲赶紧坐了起来,一边抿头发,一边把琼枝的事说了一遍,眼见皇帝脸色忽地一沉,低声劝道:先听听慎刑司的人怎么说吧。

琼枝招认了。

慎刑司的人哪怕说话声音平和,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没有丝毫的情绪夹杂其中,都带着一股子阴恻恻的气息,琼枝说当夜奉了大管贵人之命,弄坏了竹桥,详细的都在这份供词之上,已经画押了。

说着,将一面叠好的供词递了上来。

徐离脸上的戾气浓得好似一汪墨汁似的,几乎就要滴下来,一目十行飞快的将供词看完了,愤而揉成一团掷在地上!顾莲亦是脸色寒若冰霜。

麒麟,自己骄傲聪明又懂事的麒麟,险些在几个月的时候,就折在这些黑了心肝的人手上!看来……,大管贵人也该被过一过病气了。

******徐离单独提了大管贵人出来,将那团展开以后仍旧皱巴巴的供词,狠狠拍在她的面前,寒声问道:为什么?!这、这……四年多了,大管贵人没有一天是不盼着见到皇帝的,但是……,却绝对不想是这种方式!皇帝是那种恨一个人,便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性子,这份罪名一旦落实,自己就注定要飞灰湮灭了。

她惊慌道:不,臣妾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朕问你为什么?!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大管贵人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情分淡薄,别说关入冷宫这四年,便是之前也断然谈不上什么恩情。

一时之间,求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求,只能拼命抵赖,皇上告诉臣妾那人是谁?!臣妾要和她对质!诬赖!一定是诬赖!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啊!臣妾……徐离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大管贵人一声闷哼,捂着胸口,还不敢大声□,只是颤声道:臣妾不知道,一定是别人诬陷臣妾的。

泪如雨下,她们都想害我……徐离的耐心很快耗尽,淡声道:罢了,无非是那些争宠献媚的心思,知道不知道都一样。

朝外喊了一声,来人,让江太医给大管贵人瞧瞧时疫。

大管贵人心里十分清楚,江太医是一个宫内专门医死人的神医,情知证据确凿抵赖不过,拼命哭着分辨,皇上!臣妾只是让人弄坏了竹桥,想要闹出乱子来,惠嫔她……不,是沈贵人就会惹上麻烦!惊惶焦急之下,语无伦次,到时候,沈贵人就做不成惠嫔……假如如果运气好的话,大皇子掉下水就更好了,当初自己就是这么想的,此刻却是悔之莫及,臣妾没有推大皇子啊,臣妾没有……哭的哽咽难言,臣妾罪不至死!皇上,臣妾罪不至死!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真是好不甘心。

那时候,怎么就一时鬼迷了心窍呢?此刻真是悔到肠子都快青了,在宫人架上自己的胳膊之际,放声大哭,皇上!大皇子不过是一个宫女之子,孩子我也会生的,我也会的,你让臣妾为你生孩子……但下一瞬,宫人们就找东西塞住她的嘴巴。

徐离一句多话都没有,厌恶的挥了挥手,只皱眉道:赶紧的!没多久,宫里上下就知道大管贵人感染了时疫,而且病得特别急,被送到钟翎宫隔离的当天夜里,就高烧不止送了性命。

皇宫里本来就惶惶不安的气氛,更添一层阴气。

徐离犹自还不解恨,小管氏瞒而不报、包庇其姐,也是该死!罢了,所幸当年麒麟无事。

顾莲觉得最近死的人太多,阴霾之气太重,因而劝道:只要小管贵人老老实实地呆在景和宫,不惹是生非,还是不要见太多血光了。

再说了,自己还等着她度化沈倾华呢。

下午去皇太后那边说话,提起此事,皇太后不免一阵忧心忡忡,怎地这病症越发的不见好,大管氏也……,真真是流年不利。

顾莲知道大管贵人从前*讨好皇太后,每每陪着念佛吃斋什么的,想来在她的心里,这个嫔妃还是一个不错的。

思及此,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因而把大管贵人和琼枝感染时疫的□,简略的说了一回。

竟有此事?!皇太后顿时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

徐姝放下手上的甜白瓷茶盏,冷笑道:难怪从前一直找不出弄坏竹桥的人,原来是这个黑心种子在作怪,可见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过去了的事,也罢了。

顾莲神色淡淡,转眸向皇太后劝道:原是不该说这些叫母后生气的,只是母亲心慈,若不说还以为她是死于非命,白白替她念佛送往,倒是糟蹋了母后的一番好意。

又道:再者,还怕母后以为疫情蔓延严重,故此说了,好歹不用太过担心。

皇太后一向觉得大管贵人不错,正在为自己识人不清难堪,听她这么一说,面子上略略好转一些,不过仍有一些不大自在。

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闲篇,让顾莲回去了。

这边与徐姝说道:凡事横竖都是她有道理。

摇了摇头,一阵淡淡唏嘘,我生养你三哥这么一个皇帝儿子,倒似替她养的。

到底对儿媳泼了自己的脸面,有些微词。

徐姝哧的一笑,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从不落人话柄的。

罢了,好在她还算一个柔顺有孝心的。

皇太后感慨了一番,到底还是念着顾莲的种种好处,反倒叮嘱女儿,我瞧着,你这几年像是和她生分了一些?为何?眼下没人劝你一句,不出意外,将来她是要做皇后、做太后的人,莫要得罪了她。

徐姝微微不快,我何尝惹过她了?皇太后却是知道女儿脾气的,叹道:如今她固然是时时事事都看你脸色,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可是等她做上皇后呢?等我走了以后呢?你自己觉得,是她在皇帝的心里要紧一些,还是你?再往后说,在麒麟兄弟几个心里,姑姑可又比得过母亲?看在她一向与你交好的份上,还是多亲热亲热吧。

这些道理,以徐姝的聪明不是不明白——可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气。

我最后再说几句,听不听由你。

皇太后往玉粹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皇帝豁出性命相救的女子,是三个皇子的生母,是邓家、沈家、穆家、顾家,以及才加入进来的寇家,是这些权贵之家荣华富贵的保障。

继而收回视线,再看向女儿,而你……,等将来哀家去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强势的驸马,没有任何党羽,孤苦一人的长公主罢了。

末了,认真问了一句,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再嫁人吗?******娘娘!窦妈妈喜气盈腮跑了进来。

这些天宫中一直愁云惨雾的,顾莲正盼着有点好事发生,见状忙问:可是太医院那边有好消息了?正是。

窦妈妈回道:说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一副药方,对时疫颇有效用,这几天让人连着喝了几回,今日下午已经有所好转。

顾莲闻言大喜,忙道:快让人告诉皇上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朕已经知道了。

徐离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方才听见她一心牵挂自己,本来只是十分的欢喜,顿时变做了十二分,难为你还想着朕。

顾莲有心凑趣,撇嘴道:不过刚巧想起罢了。

徐离乐呵呵一笑。

晌午吃饭时,席面上的气氛好了许多。

小豹子被禁言了好些天,今儿总算是可以畅所欲言了,一会跟哥哥的嘀咕,一会儿扯着小狼咬耳朵,乐开了花儿。

麒麟低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豹子赶忙住嘴,抬头眼巴巴的看向父亲和母亲。

徐离笑道:今儿高兴,想说便说罢。

小狼皱眉看了看兄长,抱怨道:二哥,你嘴里的米粒都掉出来了。

小身子嫌恶的往后退了退,快点叫人弄走。

小豹子瞪圆了眼睛,四下寻找,哪里?哪里?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而在距离京城皇宫几十里开外的鹤城田家,就没有这么好的气氛了,——田家二爷感染了时疫,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不见丝毫好转,只见日日消瘦下去。

看情况,怕是难以回转过来了。

距离田家不远的客栈里,叶宜正在垂泪哭道:二叔,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幼年死了父亲,未出阁又去了母亲,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如今连未婚夫也熬不过去了,往后……,侄女可要怎么办才好?二叔……——无父无母,而且还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

叶东海心情亦是沉重,一时无言。

二爷,大小姐。

公孙嫣然穿了一身葛兰色的袄儿,淡绿裙儿,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细声道:田家来人,说是田二爷有几句话要告知。

叶宜赶忙去旁边洗了脸,擦干净,然后再让田家的人进来。

来的是一个中年仆妇,面色悲戚福了福,妾身是我们家二爷的乳母,今儿受二爷所托,过来帮忙给叶大小姐递几句话儿。

叶宜不知道是什么话,但未婚夫人都要死了,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可说?强忍心头的阵阵难过,淡声道:请讲。

那乳母哽咽道:我们二爷说了,叶大小姐性子贞静、温婉淑德,实在是娶做贤妻的不二人选,先头叶大小姐为了我们家大奶奶等候三年,田家上下感激不尽。

却不料将叶大小姐一误再误,到如今……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叶宜听得亦是一阵心酸难过,默默流泪。

我们二爷说,是他对不住叶大小姐,不过也幸亏三年前没有成亲,不然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倒是丢下叶大小姐做了寡妇。

又说,自他发现自己得了时疫起,就屡屡有退亲的心思,免得耽误了叶大小姐,可是退亲的名声到底不好听。

现如今婚期虽然将近,但暂时也不必成亲了,他若有命在,自当风风光光迎娶叶大小姐进门,往后百般呵护以报守信之诚。

若是没有那个福气,也请大小姐再稍等一段时日,等他去了,清白无碍的再择良缘吧。

我们二爷说,欠叶大小姐之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乳母大哭,哭得被人搀扶着站不起来。

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送了侄女回房以后,叶东海亲自出门,找到了田自明的哥哥,按叶家大掌柜排序的叶十三,进程里面多是患上时疫的病好,听闻最近宫中也出了几例,太医院不会不想法子的,我亲自回去打探一下。

罢了,都是命数不好。

叶十三本来是个白白胖胖的胖子,这些天为了病重的弟弟亦是煎熬,他的妻子又已经亡故,身边没个知疼着热的人照顾,亲自忙前忙后,不免熬得眼睛都有些抠了。

叶东海平生最恨什么命数不好,最恨不可抗的无奈!不必说了。

他摆了摆手,一则为了你兄弟的一条命,二则为了我那侄女儿,可怜她父母都已经亡故,我这个做叔叔的,总是要想法子替她多担待一些的。

将叶宜等人都留在了鹤城,自己领了段九,策马飞奔返回京城求药,——若是有一丁点儿有用的药,千金也要买下来!若是有能治得时疫的好大夫,绑也要绑回鹤城去给田自明看病!否则的话,二十一岁的侄女儿可就算是毁了。

段九在马背上叹气,没想到闹得这么凶,亏得叶家的消息耳通目明,早早的得知了京城情况,没把七七和宥哥儿带出来。

不然的话,更是心都要悬挂到嗓子眼儿!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快马飞鞭赶回京城找了几圈儿,既没有找到一副好药,也没有寻到半个好大夫。

说实话,叶东海并不喜欢回到京城伤心地。

况且皇帝对自己颇为忌惮,上次为了给侄女儿送亲,不过呆了几天功夫,就惹得皇帝忌讳万分,——居然赶着把曲奎的人头给送了过来!竟是恨不得自己马上滚蛋,一刻都不要留的。

而这一次自己不仅来了京城,现今又去而复返,还不知道皇帝那边怎样厌烦呢?总不好去特意知会皇帝,我是来帮侄女未婚夫找药找大夫的,找到马上就走了。

真是不明白,她都已经去了,皇帝也已经有了新人,为何还这般容不得自己?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叶东海心思不由一顿。

不对呀!她早就死了好几年了,皇帝又不是闲得无聊的纨绔公子,前朝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嫔妃献媚争宠,为什么还是对自己这么忌惮?连自己一举一动都让人盯着,甚至把仇家的脑袋砍了送上门来。

一个惊天的念头萌生出来,在叶东海的胸腔里扑通乱跳,几乎迸射欲出!难道她还没有死?!是了,皇帝为了她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怎么会让她被端敬王妃欺负而死?皇帝若是这么被人随意欺负的性子,那他就不是皇帝了。

听人说,这些年大皇子麒麟一直被优待。

而抚养他的人,是传言殊色无双、盛宠无二的贵妃娘娘!邓峨眉自己没有见过,邓恭却是见过,怎么看都不像能养出一个绝色女儿,且之前的那些年,从未听说小邓氏有多么美貌惊人——这其中必有蹊跷!276、大结局(六)冬天到了,御花园内一片枯叶凋零的景象。

唯有西北角的一片松林郁郁葱葱,固执的以常绿之态,等待迎接瑞雪,只可惜今年严寒无比,但却一直没有雪花落下。

天气反常,这也是造成时疫的一个原因——所谓瑞雪兆丰年。

顾莲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下松枝,轻声叹道:亏得这次太医院的人不分昼夜忙碌,总算弄对了症状。

听说明日再调整调整,就要往宫外公布,到时候大家对症下药吃上几副,慢慢儿的也就好过来了。

徐离站在一侧,静静的凝视着她,仿佛整个人也成了松柏一般。

顾莲久久不闻声音,回头嗔道:皇上最近越发的*发呆了。

谁让你秀色可餐呢。

徐离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让那张素净的面庞正对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含情脉脉笑道:叫朕总是不自觉的着迷。

十分肉麻。

顾莲听得心里甜腻,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下了他的手,不过是说这些话来哄我罢了。

低头莞尔一笑,看着这么些年,哪里还能再看得着迷?可是女人都最*听甜言蜜语,皇上再说一些来听罢。

让朕想想。

徐离揽了她的纤腰,微微含笑。

平白无故的想这些做什么?顾莲要往前走,徐离却捉住了她不让走。

他道:莲娘,哪怕你已经嫁过了人,哪怕你跟别人生过孩子,哪怕你起初怨我、恨我,不愿意跟我,甚至用心计对付于我,哪怕如此……眼里光芒微微闪烁,可我还是放不下你,舍不得你,拼尽一切都要留你在我身边。

到此刻,我仍然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从不后悔。

我说‘天下骂名由我来担’,不诚欺你;我说‘护你一世平安’不曾失言;我说‘你不负我,我愿负尽天下人’,亦无半字虚妄。

我心悦你,心若磐石不可转。

莲娘。

他的眼神好似燃烧的灼灼火焰,想问一句那你呢?,最终话转了好几圈儿,千回百转,最终却只含笑问道:甜不甜?顾莲抬眸一笑,都有些腻了。

她轻轻惦记脚尖,趁着无人,在皇帝的面颊上面亲了亲,有一种怕被人发现又没被发现的刺激,贴在皇帝胸前笑道:回去翻翻黄历,今儿运气可真是不错,能听着你说出如此动听的话,一定是个黄道吉日。

徐离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目光眺望远方,有一种海水万丈深的扑朔迷离。

气氛这么好,是夜,自然少不了一番巫山云雨。

顾莲赤*裸着白皙的胴*体,在皇帝身下婉转承欢,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身体,把他卷得更紧一些,好像彼此衔接的天衣无缝。

徐离把脸埋在那明月山岚一般的双峰中,一手握住柔软,一手紧紧第扣了她的柔软的手掌,□奋力探了进去。

进去,出来,直到彼此汁水连连。

在美妙瞬间来临的一刹那,顾莲的身体不自禁的收缩,将那探入自己身体的东西裹得更紧,一颤一颤的,推动彼此攀上乐曲美妙的终点!她微微喘息,羞赧道:今天……,好像感觉特别的好。

徐离笑了,再来一次?顾莲娇嗔瞪了他一眼,不累么?不累。

徐离就那样彼此身体相连着,抱着她下了床榻,随手扯了一件宽大的披风裹上,走到偏房,稍作一番收拾,然后两人一起没入浴桶的热水之中。

浴桶是顾莲特意吩咐人打造的,特别宽大,舒舒服服的泡在里面,闭上眼睛浑身放松,一头青丝湿哒哒的贴在脸上、脖颈上,衬得她唇红齿白,乌黑眼眸、雪白脸,在氤氲蒸腾的热水汽笼罩下,美得艳光流连。

徐离半躺在另外一头,轻笑道:莫非你一个精怪变的不成?顾莲猛的睁眼,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挡着一双明眸光线闪烁,带着几分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笑容,娇声哼哼,正是!今夜本座就喝干了你的血,吃光了你肉,你能奈我何?说着,忽悠一下滑进了水中。

轻轻一蹿,从徐离的胸前哗啦探出头来,双手勾了他的脖子,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居然敢说我的坏话?饶不了你。

徐离当即大笑,你是属小狗的呢?以为最近一直被时疫闹得不安,白天都忙得很,夜里也没心情,有一段时日不成开过荤了。

今夜气氛好得不行,如此泡了一回,休息一回,回去不免又大战了一回,再收拾、再躺下,直闹到半夜方才相拥睡下。

次日早起,顾莲便觉得浑身疲乏无力、倦怠发困,腰肢还有点发酸。

可是这种抱怨不便述之于口,不免腹诽,到底徐离是日日练武不休的人,身体和精力非一般人可比,夜里再怎么折腾,早起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神气儿。

然而想起昨天彼此的恩*缠绵,又是一阵发甜。

娘娘。

窦妈妈进来回报,低了些声音,景和宫那边来人报信,说是小管贵人绞了头发,发愿日日吃斋茹素,以后做居士侍奉佛主一辈子。

顾莲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了,有点意思。

窦妈妈却不是太明白,娘娘,小管贵人这是什么意思?顾莲笑道:我乱猜的,大抵是觉得这样就会让我觉得,她再也没有机会侍寝,就能彻底对她放心了罢。

指甲在桌面上一叩,而我看在她乖巧柔顺的份上,加上她之前秘密回禀消息,总会给她一条活路,甚至……,心情好了就放她出来呢。

毕竟小管贵人就算有万千图谋,也得能出冷宫才行。

窦妈妈脸色一变,这样的祸害不能放出来。

也不能说是祸害吧。

顾莲淡淡道:为了活命出卖嫡出的姐姐,揪出藏在后宫里的祸害,既是本能,亦是立功,说明她脑子十分清醒。

笑了笑,还好了,总比以怨报德的要强一点儿。

娘娘几次三番的救了她,忘恩负义!窦妈妈唾弃道。

我的确是救了她,可是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和沈家搞好关系,并非为她。

顾莲转了转手上的翡翠镯子,话锋一转,只是她心里不感恩可以,看不清形势,一味的高高在上就叫人厌烦了。

那小管贵人那边怎么办?窦妈妈还是没有完全明白,疑惑道:她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居士,便是将来出了冷宫又有何用?不是白图谋了吗?怎么会没用呢?顾莲浅浅声,想来我若是顾念自己贤惠名声的,让宫中嫔妃做了居士到底不好,没准儿就派人去客套劝解一番,拦下了她;便是我心狠一些,由得小管贵人去做了居士,又不是真的剃头当了姑子,将来皇上若是想宠幸她,本来就是宫中嫔妃,谁还能挑什么不是不成?是与不是,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窦妈妈一脸震惊,这……,心思也太过深沉了吧?顾莲笑道:便是再不济,我死活都不让她出来,她在冷宫里做嫔妃,和做居士又有何区别?最差最差,也算是哄得我高兴了一回,总对她没有坏处不是?这原本就是一笔只赢不亏的买卖,半分损失都没有。

窦妈妈听得微微着恼,照娘娘这么说,不管娘娘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件事,都是让她赚到了?她倒是会做人,一逮着机会就死死咬住不放了。

赚不赚的,我又何必跟一个冷宫嫔妃计较?顾莲并不是那种刻薄的性子,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小管贵人的这番心思,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因而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多提此事,交待道:随她去,什么都不用管就是了。

自己没必要去虚情假意的拦人发愿向佛,但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晌午的时候,高勤过来回报说是皇帝有事要忙,不来用膳。

顾莲便领着麒麟三兄弟一起吃饭,这是一天里细细观察儿子们的时候,挨个的问询了几句,打量着他们神色和精神都还不错,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小狼*吃鱼,还亲自为他剔了几筷子的鱼肉。

吃完照例是院子里走动消食,然后哄得儿子们都去午睡了,方才回去休息,冬天里瞌睡并不大,不过是稍微小憩一会儿罢了。

但是因为昨儿闹得身子乏,多睡了会儿,醒来窗外已是近黄昏了。

顾莲在落日余晖之中换了衣衫,重新挽了头发,因为不用过去皇太后那边,钗环也少戴了几支,简简单单的一身家常装束打扮。

叫了窦妈妈来,问了问时疫的最近情况。

虽然没有明显的进展,但是服用了新药方的病号都有些起色,今儿已经将药方贴出宫外,在城内四处悬挂成皇榜告示了。

那就好。

顾莲虽然没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但亦是盼着天下太平,百姓们都是安居乐业的,叹道:只盼这场时疫早点熬过去。

复又庆幸,亏得这次不是发作在夏天,不然蚊子叮咬,只怕还要传播的更凶一些呢。

窦妈妈笑道:娘娘心肠善、关怀百姓,这些天时常在菩萨面前祈福,想来菩萨都是听到了的,很快就会好转起来了。

顾莲虽然不信这些奉承的话,但是觉得口彩好,颔首笑道:借你吉言。

到了用晚膳时,徐离还是政务繁忙没有过来吃饭。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顾莲没太在意,只是叫住了高勤嘱咐道:别让皇上累着了,再忙,也要吃了饭再去忙。

高勤笑容有些勉强,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顾莲打量了他一眼,等人走了,与窦妈妈说道:莫不是前面又有了烦心事,皇上脾气不好,迁怒到底下的人了?我瞧着高勤像是不大痛快一样。

便是有,也是做奴婢该受着的。

窦妈妈摇头一笑,替她续了茶,娘娘真是太过好性子了,管他作甚?等晚点皇上过来了,问一问,只要皇上不烦心就是了。

顾莲抿了嘴儿笑,接受了这份善意的絮叨和牢骚。

哪知道晚间皇上也没有过来。

顾莲叹气,看来皇上是真忙。

不过皇帝忙起来的时候,留宿前面寝宫也是常有的事儿——不好抱怨什么。

只想着明儿见了面,好好替他揉捏揉捏解解乏。

这会儿趁着空,没有皇帝在跟前纠缠,倒是腾出时间多陪了孩子们一会儿,等到他们都一个个睡下了,方才回了寝阁。

自己躺在龙凤合欢床大床上,少了一个人,总觉得这床太宽、太大,空荡荡的,夜里醒了也摸不着人,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甚至就连瞌睡都变得少了,翻了好一阵,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里还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薄薄的冰面上一脚踏空,落入了冰冷沁骨的冰水里面,又冷又窒息,醒来时,心口仍在不停地扑通乱跳——真不吉利!顾莲暗自呸了几声,梳了头,赶着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虽然做伴的嫔妃只剩下邓襄嫔一人,但是三位公主和三位皇子,一共六个小孩儿,叽叽喳喳起来不是一般的吵闹。

皇太后十分喜欢这份儿孙绕膝的热闹,每次孩子们置气了,都是好脾气的劝一劝这个,再哄一哄那个,自个儿倒是赔进去不少好东西。

只是如今麒麟变得懂事起来,两个弟弟又小,几位公主姑娘家都甚斯文,倒是比起从前安生了许多。

热闹着太后欢喜,安宁着太后也是欢喜,与顾莲笑道:这一天天的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也知道什么是规矩了。

顾莲习惯性的奉承道:都是平日母后教导的好。

皇太后听了越发欢喜起来,连连笑道:今儿中午别回去了,都在哀家这里一起用饭,大伙儿热热闹闹的。

连声吩咐洪妈妈,让御膳房多做一点点心,麒麟*吃的红烧狮子头,小狼*喝的豆腐鱼汤,小豹子喜欢的……一个个孙子孙女看过去点菜,如数家珍。

徐姝佯作不满的撇了撇嘴,母后,怎地没有我和姐姐*吃的?太偏心了。

皇太后笑嗔道:已经安排这么多好吃的,还不够你挑?麒麟忽然叫住洪妈妈,插嘴道:吩咐人给皇祖母做一份八宝甜米饭,给母妃做一个酸笋鸡皮汤,再给姑姑炸一份小黄鱼干,记得配上花生米。

哎哟!皇太后听了大喜,瞧瞧我们麒麟多懂事!不仅知道关心人,而且谁喜欢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呢。

徐姝也笑,难为你,连姑姑*吃的都没记错。

顾莲在旁边微笑看着,却是心酸。

自己算是拔苗助长了吧?提前让他成熟懂事起来,早一步踏入大人的世界,学会察言观色,分辨他人喜恶,明白怎样做才让自己更讨人喜欢。

忍不住有些心疼,拉了麒麟在怀里含笑摩挲,麒麟到底是做哥哥的,懂事了,往后便是弟弟们的榜样儿呢。

真的吗?麒麟满目期待的看着母亲,目光殷殷。

顾莲微笑,真的。

麒麟那双酷似父亲的修长凤目里面,已经许久不见的骄傲,又重新浮了起来,笑容从眼底缓缓绽放,高兴道:母妃,麒麟还会做得更好的。

已经很好了。

顾莲赞许了一句,心疼他道:不着急,慢慢儿来。

皇太后看在眼里琢磨不语。

等到用完了午饭,孩子们都出去玩耍之时,悄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麒麟最近乖是乖了,但也太乖了一些。

有些担心,你严厉一些教导孩子是好的,但也别太苛责了,他还不到六岁呢。

徐姝也将目光投了过来,正好上次想问被打断了。

顾莲叹了口气,黯然道:麒麟听了别人嚼舌根,说他是宫女夏氏之子。

谁这么混帐?!皇太后闻言大怒,恼道:成日好衣好饭的养活他们,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还领着宫里的月例银子,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嚼舌根的?!皇子的是是非非,哪里轮得到那些奴才非议!母后别生气,已经是早些天的事了。

顾莲劝了一句,然后道:那两个搬弄是非的蠢货,我找借口私下处置了。

玉粹宫的宫人也告诫过,谁敢再胡说八道,敢在对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不一样,前面两个的下场便是例证!徐姝也劝了几句,又道:罢了,到底麒麟年纪还小,嘴巴不严,这会儿也不能跟他说实话的,且忍一忍,等他将来长大一些再说吧。

顾莲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可是……皇太后既心疼又担忧,他才多大一点儿呢?心里存了事儿,只当自己比不得两位兄弟,心里头岂不难过?顾莲却道:他是皇长子,从小受些磨砺也是应该的。

看着她断然坚决的态度,皇太后反倒不好再说什么,细想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是她这个做娘的也够狠心的,舍得让儿子受苦。

然而身处皇室,皇储性子娇滴滴的亦是不行。

皇太后的心思几番辗转,最终叹道:也是没法子,只能平时多关怀一些,好歹别让我们麒麟委屈了。

顾莲陪着劝解了一回,方才告安。

皇太后说的话还在脑中萦绕,的确……,让麒麟早一点懂事起来,受些磨砺,但是也不能委屈了他,平日应该更多关心他一些——免得受了委屈,小小人儿自个儿存在心里。

这么想着,便在午睡起来以后,亲自教麒麟认了几个字,讲了一些浅显易懂的为人处世哲学,细细问了他近日的琐碎小事。

再等到小豹子和小狼陆续起来,一起在院子里玩了会儿。

如此挨到天黑,还是不见徐离过来玉粹宫。

顾莲不免觉得怪异,叫了窦妈妈,你去前面瞧一瞧,皇上到底什么那么忙?只管回来吃了饭,明儿早朝再议,别把自己生生的给熬坏了。

是。

窦妈妈领命去了。

顾莲想着皇帝连着两日忙碌疲乏,亲手泡了一壶平心静气的花茶,调制出透明的浅*茶水,盈盈透透,好似一碗冬日里腊梅花拧出的汁儿。

水汽袅袅,淡淡的木樨清香散发出来。

顾莲满足的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等着窦妈妈来回报,或是徐离直接回来,两人好坐在院子树下喝茶,一边借着五彩斑斓的晚霞说话。

落日西坠,晚霞满天。

夕阳血红一轮挂在云彩弥漫的天空之中,仿佛要沁出血来,一点一点晕染开,让周围的云层都染上了浓浓殷红色,美得有些不吉祥。

娘娘!回来的人是窦妈妈,脸色惨白惨白的,目光惊恐,像是才去菜市口看人砍了头一般,急匆匆摒退了所有人,颤声道:皇上、皇上他……顾莲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急道:皇上怎么了?皇上他发热了。

窦妈妈的声调带着哭腔,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昨儿下午开始不舒服,怕惊动大伙儿,也没敢告诉娘娘,只让太医悄悄的过去诊了脉,那会儿说是没事。

可是……像是快要站立不住,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声音发抖,今儿早朝后就开始发热,到了下午,脸上、手上已经发出红斑……什么?!顾莲豁然站了起来,手上的茶盅不自觉的失了力气脱手,砰的一下碎在地上!滚烫滚烫的茶水溅在了脚背上,也不觉得疼痛,只是连连失声道:不!这不可能!徐离他……下一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277、大结局(七)娘娘!窦妈妈顿时一声惊呼,在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软坐在地之前,抢着扶住了她,娘娘,娘娘你没事吧?急声朝外面呼唤,来人!又骂赶进来的宫人,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顾莲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急怒攻心,并没有真的昏迷过去,短暂的眩晕之后,已经被人扶坐在了椅子上。

看着一大圈儿围着自己的宫人,只觉胸闷气短、头疼欲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无力的挥了挥手。

窦妈妈当即道:散开!顾莲闭上眼睛不说话,思绪好像万马奔腾一般,在脑海中喧嚣着、纷乱着,各种可怕的后果纷沓而至,紧紧地摄住了自己的心脏!如果徐离有事,丢下后宫一群妇孺孤寡要怎么办?如果没有他……一想到此处,心就好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块似的!徐离啊,徐离……,那个只会霸道的欺负自己,威胁自己,又无限宠*迁就自己的徐离,怎么会病了呢?忍不住心酸难当,哪怕私心对他有万般戒备、提防,跟他怄气,跟他不痛快,可是却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倒下,从来都没有!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地,可以和自己甜言蜜语,可以和自己闹别扭怄气,但不论酸甜苦辣,全都是和他一起在经历!三个儿子,整整六年相伴,共度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一起迎风沐雨,一起经历生死险境,早就彼此溶进了生命里不可分割!自己的心,早就已经交给他了啊——*是他的,恨也是他的。

这一世若是没有了他,还有何意义?像是高楼塌坍,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重重打击袭来!顾莲捂着心口,只觉一阵一阵的猛揪着疼,疼得说不出话,疼得快要让自己不能呼吸。

娘娘,太医来了。

不用。

顾莲艰难的开口,摆了摆手,我没事,让他们回去,我想自己单独静一会儿。

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努力呼吸,半晌镇定一些,呢喃道:对了,太医们不是已经研制出新的药方吗?一定有效的,快,快让皇上喝了。

窦妈妈红着眼圈儿,哽咽道:喝过了,且等着皇上好转呢。

是吗?那就好。

顾莲不自觉的给心设了一道防,把那些恐惧都锁在里面,慢慢平静下来,微笑道:是咱们太慌乱了。

像是在安慰窦妈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现在时疫已经好转,皇上肯定会没事的。

窦妈妈当然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拭泪道:是啊,一定是这样的。

顾莲扶着椅子把手,起身道:我去看看皇上。

娘娘,时疫会……再多说一个字,就叫人掌你的嘴!顾莲冷冷扫了一眼,自顾自出去,连云辇都等不及,便徒步朝着金銮殿那边赶去。

哪知道到了,却被高勤挡在了内殿门口,娘娘,时疫是会过病气的。

他可不是窦妈妈,不受顾莲节制,皇上有旨,除了太医以外,任何人都不许觐见。

顾莲恼道:我只看一眼。

她刚要往里面迈步,便被高勤一把给抓住了,贵妃娘娘!低声急道:娘娘且为大局着想,如今皇上病了,要是娘娘也再病倒,丢下整个皇宫谁来主持?上面有太后娘娘,中间有乐宁长公主,底下还有几位小皇子……声音难过,娘娘可要丢下他们不管吗?顾莲怔怔说不出话来,一垂眸,眼泪跌落在高勤的手背上,四散溅开!——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枕边人,是孩子们的父亲,是自己这一辈子的依靠,是让自己*恨交织的男人,就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一样,抽出便是鲜血淋漓的痛,哪能毫无感情的凭理智行事?太难……,太难了。

况且自己身处深宫之中,步步危机,步步惊心。

顾莲见高勤死活都要拦着自己,悲伤中,不由生出一丝疑心,该不会是有什么人在捣鬼吧?皇上!她不甘心的朝里面大喊,泪如雨下,皇上!你答应臣妾一声。

不得见面,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实在是太慌乱了。

里面一阵子静默无声。

顾莲的心不由紧紧提了起来。

正在猜疑,远远的,隔了几道门,总算隐隐传来徐离的声音,回去罢。

声音有一丝飘飘忽忽,像是强撑出来的一样。

顾莲一颗心稍稍落了回去,想着他患了时疫,不由心头一酸,站着不肯走,看向高勤问道:太医呢?本宫要见太医问话!高勤叹了口气,让人叫了负责皇帝病情的太医们过来。

顾莲车轱辘话的问了三、四遍,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让太医们战战兢兢回一句,微臣等人尽力诊治,请娘娘放心。

知道了。

顾莲满脸失望之色。

娘娘。

高勤挥退了太医和宫人们,单独低声道:皇上病了,明儿只怕不能去上早朝,到时候……,难免会引起朝中大臣们的慌乱,这要如何安排?顾莲目光猛地一跳,从最初的巨大惊慌之中醒神过来,皇帝已然病了,自己再慌乱再心疼也是于事无补,宫里却是不能出乱子!她咬牙,掐住掌心,命令自己赶紧镇定下来,赶忙问道:四处宫门和日、月二门可戒严了?!日晖门和月华门,将前面朝堂和后面内宫一分为二。

这个皇上已经吩咐过,还传命给了梁大统领领兵戒备宫闱,五城兵马司寇大人那边也交待了。

高勤眉头紧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轻松的神色,叹气道:只是这消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明儿皇上不上朝,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人猜疑的。

——的确如此。

你说的不错。

顾莲难受的点头,皇帝不上朝没个解释的确不行,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因而问道:皇上怎么说呢?高勤神色苦涩,之前太医们一直忙乱着,后来皇上喝了药,歇了会儿,奴才还没有来得及问。

顿了顿,而且奴才现在只能隔着门,听皇上吩咐,并不知道里面皇上到底病得如何。

私心想着……,这个时候还是少叫皇上烦心的好,所以才先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是,不能让皇上累着了。

顾莲连连点头,飞快的琢磨着可行之策,找了椅子坐下,揉着发胀、发疼的脑子,你等等,且容我想一想。

高勤往外面某个方向指了指,只怕会引起大祸患呀。

顾莲看向他,顺着那拂尘所指的方向往远处眺望,正是太后陵的方向,心头不由猛地提了起来,——是啊,还有徐策这个隐患藏在京城呢。

要是他也做起怪来,可不是帮皇帝瞒几天上朝的事儿了。

因而忙问:邓恭、邓猛、沈公瑾、寇空烈等人,皇上可有安排?特别是邓猛,他在幽州握着十万重兵,皇上可有交待?高勤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娘娘聪慧,和皇上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好。

顾莲捂着心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已有安排,想来是不会错的,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不那么乱了。

——军国大事,自己这种后宅妇人可是不懂。

高勤接着道:皇太后那边,此刻还不知道皇上的消息呢。

顾莲眉头一挑,怎么忘了这茬儿?!该怎么说,这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又来一个,只觉得脑袋都快炸开了。

揉了揉发胀的眉头,别急,等我细细琢磨一下。

若是皇太后得知皇帝患了时疫,除了淌眼抹泪、哭天抢地,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对象,自己还要再腾出精力去哄她。

至于徐姝,她如今信不过自己,自己也信不过她,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公主病发作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后果?自己和她,早就不是当初同心合力的时候了——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帮忙的人!话虽如此,瞒住皇太后和徐姝更是不妥,自己更加说不清。

因而强压心里的慌乱,再细细的问了一遍各处宫门和京城内外的布置,反复交代高勤,皇上这边一有什么事,立马报我。

然后叫了云辇,浑身脱力的到了懿慈宫,找到皇太后和徐姝,回避宫人密谈。

果不其然,皇太后当即惊得面无血色,噎了一下,差点没有缓过来,半晌回神便是一阵大哭,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急得要去见皇帝,好歹被顾莲和徐姝劝解了下来。

要是宫里再添上一个病号,越发乱了。

等着皇太后哭了一阵,细细劝了她一阵,情绪平复些许,顾莲方才把种种担心说了出来,沉声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想必很快就会康复起来,但就怕暗地里有不安分的人。

说到此处一顿,又怕戳到了皇太后的忌讳,母后别多心,我并不是在针对二哥,毕竟新朝建立不久,只怕还有一些前朝余孽也难讲的很。

徐姝目光一闪,继而道:你说的不错。

皇太后早就慌乱了,一个儿子残废,一个儿子病倒,而病倒的这个还是皇帝,要是小儿子出点什么意外,伤心痛苦都还不是首当其冲的,——年轻的天子,膝下几个尚无成年的皇子,一旦……,只怕这个天下都要乱了!她心中纷乱如麻,紧紧抓了顾莲的手,哽咽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顾莲可不敢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免得让人忌讳,因而心思转了一千个圈儿。

擦了擦不自禁的泪水,方道:我这心里也是乱乱的,所以才来找母后和妹妹商议,不管怎样,总要想个法子遮挡一下才行。

继而看向徐姝,本来眼下时疫就是人心惶惶,皇上无故不上朝,说不过去,直说得了时疫更不妥。

虽说这事儿最终瞒不住,好歹拖延两天,等咱们细细的安排一下,做了妥当的布置再公开不迟。

徐姝赞同道:不错,是得先布置一番。

皇太后亦是明白其中的关窍和厉害,忍住满心悲伤,想了想,要不……,就说是哀家身子不好,皇上过来侍疾。

不妥。

顾莲摇了摇头,眼下大局将乱,正是需要母后坐镇的时候,若是母后对外称病了,将来只怕懿旨都难以发出去。

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要不然,就说是小豹子生病了。

麒麟本来就有心结,再说他病,只怕他半大不懂事要多心乱想。

而小狼打小体弱,实在不忍心再去平白咒他生病。

可是小豹子呢,也一样是自己的儿子呀,因为处在中间,不是自己和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没有体弱之症,每每总是不自觉的忽略了他。

到这会儿,反倒又拿他来做筏子。

皇太后不同意道:小豹子还不得三岁,小孩子家家的,咒他生病总是不好,便是假的听了也叫人忌讳。

顾莲心里一阵难过,掉泪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了。

徐姝目光深刻,隐隐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突然开口,不如这样吧,对外就说是我病了。

拍了拍母亲的手,我是经历过大灾大难有后福的人,况且都这般年岁了,不怕白添上几句灾病的言语,况且我便是‘病’了,依旧住在懿慈宫的明珠阁里面,并不耽误什么。

皇太后犹豫了一下,当然舍不得诅咒自己的女儿,可是权衡之下,最终点头,就这样吧,当是你做姑姑的心疼侄儿。

姝儿。

顾莲更是吃惊的看着她,泪眼朦胧,心里几番挣扎,到底还是做母亲的私心占了上风,上前福了福,多谢你。

徐姝嘴角微翘,这是做什么?便不为姐姐,小豹子也是我的亲侄儿啊。

顾莲摇了摇头,不论为了哪一种,我都谢你。

不想说得太沉重,继而道:只先这么暂且瞒着,但是想来瞒不了几日的。

等下我再过去问问高勤,看皇上对局势有什么安排,做好布置,大伙儿也都心安一些。

不过是说好听得话儿暂且安抚罢了。

皇帝的病好了还罢,纵有乱子,暂时压一压估计问题不大,可要是万一……,就算后宫的女人们再怎么布置,都是避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风!这个道理,殿内三人的心里都是清楚明白。

因而一阵沉默无言。

******乐宁长公主感染了时疫。

顾莲回来,吩咐把消息传播出去。

方才窦妈妈过来禀报消息的时候,避开了人,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实情,之后顾莲先去金銮殿回禀消息,再去懿慈宫看望乐宁长公主,倒也顺理成章。

至少,暂时哄一哄人不成问题。

顾莲担心的是后面之事。

一是皇帝久病怎么办?担心妹妹的生死,两、三天不上朝勉强说得过去,时间长了就不大合适了,——皇帝总不能因为妹妹得了病,就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更担心的是,还是那个万一……哪怕心里拼命的否定这个念头,可还是不得不提前准备,不然到时候孤儿寡母抱头一起痛哭,等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成为遗孀!一直想着的都是,徐离习武之人、身体好,自己多半会走在他的前面,希望临终之际彼此还是恩*的一对,希望三个孩子都已经张大成年,希望麒麟能赢得那个位置,人生就一切圆满了——而不是现在这样。

顾莲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窦妈妈拧了帕子递了过来,安抚了一句,娘娘,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又是满目担心低声道:现在皇上病了,后宫里面老的老、小的小,都全仰仗着娘娘做主,你这个主心骨可不能乱了啊。

妈妈。

顾莲虽然伤心难过,理智尚在,打断她,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罢了,且莫再传于第三人的耳朵。

指了指懿慈宫方向,皇上病了,凡事都要仰仗皇太后做主,仰仗乐宁长公主帮衬,眼下她‘病’了,暂且不提。

正色嘱咐道:总之切切莫说仰仗我来做主,叫人听了忌讳。

这也是自己不让皇太后生病的原因之一,不只是担心懿旨不好发出去,更担心传出什么皇上和皇太后感染时疫,贵妃娘娘母凭子贵把持朝政的流言,那自己的罪名可就大了。

窦妈妈先是怔了怔,待悟过来,顿时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得打了一个激灵!慌忙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一时大意!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

顾莲心思沉重无比,无暇追究这些细小过失,抬了抬手,宫里疫情闹得太厉害了,严令麒麟他们,谁也不许走出玉粹宫一步!然后道:晚上预备一点清淡小粥,我没胃口,吃完再去皇上那边问一问。

是。

窦妈妈赶紧下去吩咐。

顾莲不想出去还带着泪痕,叫宫人猜疑,因而收拾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精精神神的,面上只做平淡无波的样子。

用了饭,然后再次去了金銮殿那边。

先找了高勤说道:虽然拿了乐宁长公主做样子,但是只哄得了外人,哄不住内宫的人,毕竟皇上一直待在金銮殿,不去懿慈宫探望,细想想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高勤忙道:娘娘放心,日、月二门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和靠近,暂时捂个三、五天应该无碍。

顾莲心内苦涩,也就是暂时捂个三、五天了吧——那之后呢?真是不敢深想下去,静了静心,又问:皇上晚上用饭了没有?精神如何?吃了大半碗,喝了一些清淡的汤水。

高勤回道:暂时没有别的事。

带出一句安抚之语,想来吃了太医们精心调配的汤药,正慢慢儿好着呢。

顾莲知道这话水分太大,但也点头,应该是的。

皇上还有交待。

高勤领着她,去到皇帝平时休憩的小书房里面,指着书案上头的一大叠奏折,皇上说他头脑发热、精神不济,不能一一详细查看,让娘娘挨个儿过目整理一个简略,然后呈上方便批阅。

让我翻阅奏折?顾莲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对方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却迟疑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哎哟,我的娘娘啊。

高勤一脸苦瓜相,皇上是个要强的,就算这会儿已经卧床不起,只怕也不想丢下政事不管。

可是皇上在病中,哪有精神一个一个的细看,旁的人又信不过,除了娘娘还能有谁?顾莲为难道:外面大臣们不会答应的。

高勤连连嗐声叹气,都这会儿功夫了,还讲那些空的、虚的做什么?只是让娘娘暂且翻阅,整理一下,回头还是皇上朱批,外头的人如何知道?娘娘,你就只当是心疼皇上吧。

顾莲想象着徐离头疼脑热的样子,躺在床上,还要挣扎着起来察看奏折,的确十分心疼,可是也不敢就这样大大咧咧垂帘听政,想了想,这样吧,你仔细包好,我带到懿慈宫和皇太后一起翻阅。

高勤有些意外,这……带到懿慈宫?顾莲接着道:明儿一早,就把整理好的简略概要带过来,并且草写一个可行的建议,皇上也能省一些力气。

补了一句,这样更妥当一些。

高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还是娘娘镇静,到底比奴才想到周全多了。

顾莲出了书房,走到内殿寝阁的内门门口,朝里面提高声音说道:皇上能听见臣妾的声音吧?若是累,只管歇着不说话。

声音到底忍不住带出一丝哽咽,皇上只管好生养病,外面的事,臣妾和母后会尽力周旋的,切莫太过担心。

门后有琐碎的脚步声往里去了,好一阵静默。

顾莲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脚步声才又传出来,一个小太监在门后回道:皇上说,都知道了。

从下午得知徐离感染时疫,到此刻夜色浓重,不过才得半日功夫,——起初徐离还能强撑喊话,这会儿就只能让人传话了?顾莲心痛如绞,凝视那两扇紧闭的内门良久,最终……,轻叹着转身凄婉离去。

皇上,贵妃娘娘走了。

寝阁内,小太监一溜小跑回去禀道。

嗯。

徐离躺在床上应了一声,示意听见,便不再言语,缓缓抬起手来,看着手臂上的红斑,轻轻自嘲一笑。

278、大结局(八)果然,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徐离的笑容挂在嘴角,眼底却闪过深深的失望之色。

她很理智,即便天塌下来,依旧还能稳住心神安排妥当,——主持大局,为自己感染时疫找借口,照顾几个孩子,安顿宫内宫外的机密大事。

甚至,在自己叫她看奏折时,还记得避忌后宫嫔妃的身份,找皇太后一起阅览——完全没有一处遗漏的地方。

心下忽地有一点后悔,或许不该让高勤阻拦她进来,假如那样的话,她……又会真的进来么?很可能,结果是叫自己更失望吧。

叫人拦一下,好歹心里还能找一个借口。

不知怎地,徐离忽然想起多年前叶东海失踪那次,她怀着孕,挺着大肚子在叶家坐镇大局,凭一介妇人之力,力压几个大掌柜决策叶家商号大事。

有男人,她可以化作藤蔓一般纠缠生存。

没有男人,她亦可以独当一面!为这样一个女人倾尽一生,当真值得么?为这样一个女人癫狂一世,临终之前会不会后悔?看来之前自己倒是多虑了,对手不是叶东海,……而是她。

因为她心里最*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自己。

忽然间,心里倒是不那么厌恶叶东海了。

人都说这世上尽是傻女子、痴女子,却不想,痴傻的居然是两个大男人,独她一个小女子头脑清醒,从来没有半步踏错。

不能说她不对,只是……,就是忍不住那一缕难抑的失望。

徐离再次抬起手臂,凝视那团团点点的小小红斑,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头,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如何?或许她会伤心难过几天,但之后呢?坐镇江山、垂帘听政,扶植亲生儿子登上皇位,——对她而言,是不是反倒更快活一些?拼了命的回忆她平日的柔情,那些软语娇嗔,那些情浓心软的痴情话语,可是心底那一份怀疑,却越发挥散不去。

那份一直无法确定的心意,存了多年,终于催出心魔。

而此刻,顾莲正在懿慈宫内翻阅奏折,一本一本的看了,又递与皇太后和徐姝分别看了,再把自己的见解细细说明,以最快速度做了一份奏折简略。

然后服侍皇太后睡下,还与徐姝说了几句闲话,母后这边有你照顾着,我忙的时候只怕会少过来一些,但一早一晚的晨昏定身,肯定不会落下的。

徐姝点了点头,担忧道:你回去早点歇着,别把自己熬坏了。

好。

顾莲对她微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上了肩舆,回去先问了窦妈妈有没有事,然后看着麒麟三兄弟都睡下,方才回了寝阁。

窦妈妈跟了进来,问道:娘娘可要吃点宵夜?不吃了。

顾莲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泡脚,又叫合欢过来捏肩,稍解疲乏,然后叫住了窦妈妈,让人多拿几个火盆进来,你睡脚踏,万一我夜里做噩梦了,好歹把我叫醒过来。

窦妈妈神色一凛,是,娘娘放心。

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疲乏了,顾莲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别说噩梦,就连丝毫恍惚心乱都没有,竟然黑甜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刚起来的那会儿,一刹那的迷糊,居然忘了徐离感染时疫的事,开口便是,皇上早朝走了吧?说完,心便被重锤似的忽地回过神来——他已经感染时疫病了啊。

窦妈妈神色担忧,劝道:娘娘,你别想太多,反倒让自己乱了心神。

顾莲一瞬间的晨起好心情,顿时跌落回现实的泥泞里面,沉重不堪,半晌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苦涩道:摆早膳,吃完我去皇上那边送奏折。

等到见了高勤,将奏折拿了进去,半晌出来却有了一个麻烦事儿。

皇上病中气力不济,这许多的奏折,要是一一提笔批复有些吃力。

高勤神色为难看着顾莲,迟疑道:这可怎么办?顿了顿,不说累不累着皇上,便是皇上不辞辛劳亲自批复,手也抖了、字也歪了,叫外臣看见一样要疑心的。

顾莲根本没有听进去后面半截,急声问道:皇上已经病重如此?!高勤唉声叹气的,早起又烧热了,皇上说是有些头晕脑胀的。

怎么能让皇上一直烧着呢?顾莲赶紧走到内殿门口,砸门喊人,对那门后的小太监急声吩咐,快打一些温水,十二个时辰昼夜不休为皇上擦拭,能降温,一直烧着这可不行!越说越是难过,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皇上……高勤跟了过来,低声道:娘娘快别哭了,倒叫皇上听了越发难过。

顾莲止住了哭声,只是默默的站在门口不住流泪。

高勤瞧着她十分可怜,一个妇道人家,又要担心皇帝的生死安危,又要侍奉皇太后那边,还要照顾几个小皇子,甚至连男人的担子都挑了起来,军国大事也得硬起头皮插一手,就算三头六臂也要累得够呛!这等娇花软玉一般的柔弱女子,实在是难为人。

扶了她到侧殿坐下,劝道:娘娘,你可千万别再累出病来了。

顾莲已经止了泪,摇了摇头,眸子里闪过一道坚毅光芒,笃定道:你放心,就算是阎王爷此刻来勾我的魂儿,也断不能从,必定撑到皇上好起来再走,不会在此刻病倒下去的!她豁然站起身来,复又走到寝阁的内门之前,大喊了一声,皇上!背后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娘娘有话请讲。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调,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天之子,天之福泽,倘使命里真的有此一劫……声音清澈,悠悠的穿透到了寝阁里面,一字一字落在了徐离的耳朵里,敲打在了徐离的心里,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我愿意,以余生寿数和皇上共度时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心苍天可鉴,如有半字虚言,天地不容、不得善终!徐离的目光像是透过重重门墙,轻声呢喃,莲娘……终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误会了她吗?是自己心思太重怀疑错了她吗?怎么能因为她做的太好、太理智,就那样去疑心她呢?她在自己身边相伴六年有余,为自己生下三个儿子,为什么……,还要因为不能改变的事实而耿耿于怀?甚至在此刻,还有一丝隐隐之念,怀疑她只是做戏给自己看!徐离心痛的无声笑了起来。

她说得对,——*则求全,求全则生嫌隙,生不虞,自己已然为她走火入魔,跳不出这份巨大的情咒了。

莲娘……,不离不弃,勿相负。

******皇帝病重,不能批复奏折。

顾莲在金銮殿的侧殿揉着眉头,看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至少……,不能对所有人瞒住,——不管是折子留中不发,还是皇帝勉强支撑写得歪歪扭扭的,都叫人起疑,须得想一个应对的法子。

高勤静静立在她的旁边,不敢吱声儿。

瞒不住了。

顾莲十分头疼,眉头紧锁说道:这样吧,你去问问皇上,让他定几个信得过的要臣名字,然后奉皇上之命处理圣旨。

叹了口气,告诉皇上,本事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别急坏了,要紧的是人绝对信得过才行。

高勤飞快的进去了。

隔门传了话,小太监又进去禀报皇帝。

沈公瑾、邓恭、寇空烈、云渊。

徐离淡淡说出了四个名字,看着窗外清冷的冬日阳光出神,——她没有选择独揽朝政,而是让自己定下镇国大臣名单,心胸磊落、头脑清晰,倒叫自己心里生出一丝惭愧。

那块心病,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只是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红斑,不自觉的微微蹙眉,且忍且待,心中有万千思绪纷乱闪过,像是才下过暴雨的湍急河流一般,不断地汹涌翻腾!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画面统统关闭在心底。

外面侧殿,顾莲正在和高勤低声商议,我年轻,又是后宫嫔妃,朝中大臣多是耿直率真之人,必定不会听我一个妇人之言。

且传他们到懿慈宫,凡事有太后做主,我在屏风后面听着,回来再告诉皇上才更妥当。

高勤再次露出惊讶和赞许,连连点头,还是娘娘想得细致。

如此一来,懿慈宫便成了临时的议政之所。

皇太后很是担心不安,我们妇道人家,哪能决断这种军国大事?顾莲劝道:不是让母后拿主意,只是让听着,虽说女流之辈不懂朝政之事,但是听几位大人各抒己见,好歹黑白总还是分得出来的。

又道:况且他们定下以后,咱们还要去回皇上知道,十分不妥的,皇上听了必然不会答应。

皇太后这才点头,你说的对。

等着沈公瑾等人一起到了懿慈宫,听说了皇帝身体不适,都是一阵沉默,再听说让协理决策朝政,不免纷纷推辞不已。

皇太后少不得拿出大道理劝了几句,他们方才领命。

然后顾莲和皇太后在屏风后面,听着四人各自分析时政,不免对视一眼,——与妇人的那点小巧心思相比,到底还是外臣们办事更加果断大气,且他们对时政掌握的讯息要多得多,很多微妙关窍,不是深宫妇人可以推断猜测的。

如此一番快速和精准的商讨议论,定下处理之策,由顾莲亲笔整理写好了,让人送与皇帝那边,念给他听,除了一个折子有待商议,其余全都准了。

出了懿慈宫以后,沈公瑾、邓恭、寇空烈、云渊几人,都是有些沉默。

云渊还罢了,毕竟是文臣且年事已高,耳目不明,而前三者都是武将出身,听音辨位远胜常人,——屏风后面除了皇太后还有别人,大家心知肚明。

乐宁长公主已经病了,那个人……,只能是三千宠*在一身的贵妃娘娘!沈家和云家都是各有心病,不敢多言,邓恭更不会对女儿有异议,只剩下寇空烈性子暴躁,一个人吹胡子瞪眼的,恼道:你们都是聋子不成?!不聋又能如何?沈公瑾微微苦笑,且不说沈家本来就摘不干净,便是清白无碍,眼下也抓不到贵妃娘娘的把柄。

人家只是陪皇太后坐在后面而已,一声儿都没有吭——此女心思深重!好在还算有点见识,没有趁着皇上病重、太后懦弱,就自己独揽朝政,反而请重臣们过来进行商议,比那些只会耍小心机的妇人强了不少。

只是越是如此,顾氏这个妇人就越是叫人忌惮。

罢了,沈家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云家亦是被捏住了把柄,至于邓恭,他可是为了荣华富贵,连父母妻儿全都可以抛弃的人!因而对寇空烈的反应只做不见,反倒扯了云渊往前走,两人嘀嘀咕咕渐行渐远了。

邓恭微微含笑,朝寇空烈抱了抱拳,邓某身上还有要事待办,先走一步。

寇空烈一个人留在当场,怔了怔,只忿忿甩下一句,牝鸡司晨!可是想到皇帝感染了时疫,多少大事空悬,实在没有功夫计较这些琐碎了。

这样试行了两天,新内阁居然运行的还算不错。

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皇帝已经三天没有早朝了,徐姝不过是妹妹,再拖延下去实在说不过去,便是不公开,臣子们又不是傻子,稍稍想一想就会猜到内情的——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皇帝感染时疫的第四天上头,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乌青的云层,朝着人间洒下如织如缕的浅色金芒,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殿内数个火盆熏陶,暖融融的,倒好似初秋清浅一般的时节。

顾莲穿了一身桃花云雾织锦薄袄,银粉色的花样仿似春风一呵般柔软,当她蹙眉凝思时,越发衬出眉梢间的温柔幽怨。

皇帝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不免忧心忡忡的,每日只觉得如在火盆中煎熬,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还要强作镇定模样。

此刻麒麟正在旁边认真写字,小豹子趴在旁边看了两眼,觉得无趣丢开了,小狼只顾依偎在母亲身边,手里拿了一个简单的连环锁玩儿。

一副母亲教导儿子们的温馨画卷。

母妃。

小豹子打破了这份宁静,最近被关在玉粹宫好些日子,既不像哥哥懂事要上进,又不像弟弟天性安静,早就急得抓耳捞腮的了。

围着母亲团团转,我想去皇祖母那边玩儿,母妃让人送我过去吧。

顾莲看着小爆炭一样的儿子,真是后悔,当初怎地取了这么一个暴烈名字,半分耐性儿都没有,低声嗔道:别打扰你哥哥写字。

拉了他到一旁,哄道:最近宫里好多人都病了,你姑姑也不大舒服,皇祖母这会儿肯定没心思玩的,我让小丫头们陪你去院子里玩儿吧。

徐姝虽然没有生病,但是皇上病着,皇太后心里肯定早就乱成一巢麻了。

小豹子撒娇道:母妃……好了!顾莲这会儿的耐心也不是很好,沉下脸来,打断道:再淘气,母妃可要生气了。

心头记挂着徐离,还有外面可能发生的乱子,烦不胜烦,但是不想吓坏了孩子们,好歹忍耐道:听话,让人陪你去院子里玩儿吧。

小豹子虽然淘气,但却十分畏母,只得不情不愿出去了。

那边麒麟写完了字,晾干了,拿了过来,母妃你瞧瞧。

挺好的。

顾莲微笑看着,回答的有点心不在焉,又怕儿子失望,尽量努力再认真的看了一遍,补道:果然比前几天的要进益了。

麒麟得了夸奖,喜滋滋的,那我放匣子里存起来。

好。

顾莲等着儿子去拿匣子,放好了,方才拉了他道:母妃要去皇太后那边商议事情,麒麟你是哥哥,最懂事了,好生照看着两个弟弟。

麒麟连连点头,大声道:母妃放心吧!——大有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顾莲微微心酸,只是不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伤感,掠了掠头发,领着窦妈妈等人出了门,再三叮嘱江真娘等人,不许带着麒麟几个出去玩儿,方才上了肩舆。

到了懿慈宫,照例在屏风后面听沈公瑾等人商议,然后定下应对之策,真理好,再带到金銮殿让皇帝批复。

顾莲将折子递给高勤,先问道:皇上今儿好些没有?高勤搂了那一大包奏折,叹气道:皇上还是病着,时而烧热、时而退烧,太医说并没有太大气色。

躬了躬身,娘娘且等一等,奴才先把折子送进去给皇上。

好。

顾莲神色灰败,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下。

徐离的病还不见好转,而他辍朝已经好几天,现在……,估计外面已经在乱传流言了,这可要怎么办呢?更叫自己揪心的是,徐离他、他难道就真的……,那个可怕的结局,只要想一想就叫自己无法承受!在桌子上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不住默默流泪。

等到高勤出来,只觉体力透支、全身乏力,连再次折回懿慈宫的劲儿都没有,只是吩咐窦妈妈,让人把折子给几位大人送过去。

高勤在旁边看着她,目光不忍,娘娘,你也回去歇一歇吧?不了,一大早的歇什么?顾莲更多的是心力憔悴,牵连的体力不好,在金銮殿的前厅默默无声坐着,吩咐道:不用管我,就是想在这儿呆一会儿。

这一会儿,结果一待就是半个上午。

晌午回去吃了饭,下午过来,又一个人默默的坐了半个下午。

这几天,在金銮殿都是如此发呆度过。

看得高勤连连摇头,想劝她,但想来劝也是白劝,只能由着她自己坐着发呆,收回目光之际,若有若无的轻轻叹了口气。

窦妈妈进来请示,娘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好。

顾莲嘴里应了,人却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内门前面,缓缓抬起手,落在那张紧紧关闭的门上,仿佛一用力就能推开了。

娘娘!高勤上前拉住她,娘娘并非太医,进去也帮不上皇上什么,而皇上暂时不会有事的,莫要太过担心了。

细细声,若是娘娘再病倒了,这宫里老的老、小的小该要怎么办?娘娘且细想一想。

顾莲心酸难当,看着那扇镂花雕漆的大门不住流泪。

高勤摇头叹气,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忍心之色,最终还是将她拖了出来,眼下时辰不早了,今儿娘娘又是劳心劳力的一天,且回去歇着吧。

又道:几位皇子还在等着娘娘回去呢。

提起儿子们,顾莲只能微微叹息出了门。

前面有宫人们提灯引路,窦妈妈搀扶着她,半扶半拉,终于出了金銮殿的院子,一路夜色蔼蔼、树影横斜,透着鬼魅一般的影影绰绰,叫人心神不安。

顾莲坐在肩舆上面,正在恍惚出神,突然感觉前面路口投来一束痴缠的目光,不由看了过去,月洞门前,站着一个身量提拔的青衣太监。

为何……,为何感觉十分眼熟?!每走近一步,顾莲的心跳就变得更快一拍!——直到咚咚震如春雷!甚至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钻心,叶东海的影像还是没有消失!哪怕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换了衣衫打扮,但毕竟是自己曾经的丈夫,绝不可能认错的!要不是多年浸淫后宫,只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叫了起来!叶东海,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念头在顾莲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

279、大结局(九)顾莲心里清楚,徐离对叶东海一直忌讳的很。

若是知道自己和叶东海在宫中见面,简直不敢想象!哪怕如今徐离卧床不起,但只要有一星半点儿传到他的耳朵里,就免不了一场天大的乱子!可是就此掉头回避,丢下叶东海,又怕他追上来或者四处乱闯,一样是避不开的祸事!而且不知道他为什么进宫,这么不顾危险,难道……难道是七七和宥哥儿不好?顾莲心中有千百种猜疑,乱成一团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吩咐抬肩舆的太监们,一路晃得有些头疼,停下来,本宫自己慢慢走几步。

肩舆停了,窦妈妈搀扶她起身下来。

顾莲极快的环顾了一圈儿,四周一片空旷,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自己也不方便把人叫到玉粹宫,心下飞快的琢磨。

一面往前走,一面暗暗的捏了灵犀一把,淡淡道:有些累,想到前面致爽斋歇歇脚,你快领着人去把灯点上吧。

窦妈妈、合欢、灵犀三人,都曾经是护国长公主的陪嫁人员。

在这个地方见到叶东海,早就都是吓得魂飞魄散,灵犀脸色惨白,提着灯笼上前喝斥叶东海,没听见娘娘吩咐呢?还不快点引路,带我去前面开门点灯。

低声耳语,若是想把大家都害死在这儿,就站着别动!叶东海深深的看了顾莲一眼,默不作声,跟着灵犀往前走去——是她!果然是她!可是……又好像不是她了。

那个容光潋滟、殊色无双的女子,时隔六年有余,容貌依旧,可是一身华丽矜贵的宫装打扮,举手投足间的深宫贵妇神韵,又仿佛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只怕此行注定是要叫自己失望了。

到了致爽斋,灵犀领着叶东海开门进了内殿,一面点灯,一点低声道:侯爷,奴婢不知道你怎么进宫的,奴婢只知道,皇上一听见你的名字,就……就气得差点用弓弦勒死娘娘!连连跺脚,你、你呀!徐离要用弓弦勒死她?!叶东海倒是头一次听说,震惊得回不过神,可是顾莲已经上了台阶,实在没有时间和灵犀啰嗦,低声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灵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迎了出去。

风大,把门关上。

顾莲淡声道。

只听吱呀一声,门关上,将台阶下的宫人们视线阻断开来。

顾莲的一脸平静转瞬打破,山崩海啸一般,震惊的看着叶东海,看了又看,那熟悉的眉眼,那有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眼睛,那谦谦如玉的君子风采——除了他,还能是谁?!顾莲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喘不过气,心跳更是咚咚有如鼓捶,像是一张嘴,心就会蹦出嗓子眼儿一般!真的是你?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叶东海点了点头,却是怔怔的看着她不做声。

顾莲且惊且惑,更多的是对潜在危险的本能不安,急声问道:你怎么跑到宫里来呢?艰难开口,是不是……,七七和宥哥儿出了什么事?!叶东海摇了摇头,不是,他们在长清很好。

顾莲不由急道:那你偷偷进宫来做什么?!没工夫细细多说,只是催促他,不管你是怎么样混进来的,但宫里都不是久留之地,我和你单独见面更是大大的不妥,既然七七和宥哥儿无事,赶紧出去吧。

叶东海的心疼得微微发抖,她每抱怨一句,每催促一句,就好像在自己心上扎下一刀,一脸深深苦涩,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二爷!顾莲闻言不由真的急了,甚至有些着恼,你到底怎么了?连个是非曲直都不分了吗?你知道的,皇上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性子,这些年性子更甚……不便多说皇帝的不是,我见你,被皇上喝斥几句无所谓,可是万一他恼了,迁怒你和七七、宥哥儿怎么办?!叶东海听她这番言语,不由心头一暖,想要安抚她几句又不能说,只道:你别着急,我有法子进来,自然能平平安安的出去,问你几句话就走。

顾莲不明白,情势都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可是一则人都已经在此了,二则看他十分坚持的样子,只能忍耐道:你问。

因为灵犀方才的一句抱怨,反倒把叶东海原本的台词打乱了,居然先问道:皇上真的要拿弓弦勒死你?!顾莲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就是真的了!哪怕此刻她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叶东海还是控制不住,看了看那白皙的脖子,此时此刻,反倒正好可以问出准备好的第一句话,既然皇上待你如此情薄,那么……,你可愿意跟我走?走?!顾莲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之中,尽是不能置信之色,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她深深无奈的苦笑,二爷,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我,现如今已为皇上生下三个孩子,我……语气坚决,不会,也不能跟你走。

即便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叶东海还是一阵浓浓失望,苦涩问道:他拆散我们夫妻,难道你不怨恨他吗?不厌恶他吗?怨恨?厌恶?顾莲想了想,或许吧,不过却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那他打算用弓弦勒死你呢?叶东海不甘心的问道:他手段卑劣抢走了你,却不好好珍惜,又要杀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恨他吗?顾莲苦涩道:西林猎场的那件事,固然是他不对,可是……,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起,他只是走火入魔了。

若无强烈炽热的*恋,哪来翻山倒海的绝望和恨意,再者徐离他是下不了手的,因而细细声道:我虽然十分着恼他,但是这六年来,他对我千依百顺、事事体贴,为我不计声名,为我舍弃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对不起。

这一句迟来的道歉,隔了六年,他还需要听吗?视线一片朦胧,眼泪滚了下来,二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记着他的好,更何况还一起生下三个孩子,我早就已经不恨他了。

叶东海半晌无声,许久,才道:原来如此。

我已经不恨他了。

顾莲却觉得有必要把话说完,哽咽道:已经打算好和他一起共度余生,前尘往事都做过眼云烟,所以……,二爷你也不要再纠结过往了。

不纠结过往?叶东海看着她,看着那个无数个日夜魂牵梦引的女子,轻轻一声自嘲,我和蝉丫一直没有圆房,和离后,也没有再娶别人。

顾莲抬起眼眸,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甚至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那宛若蛛丝一样纠缠的目光,深情、痛苦、失望交织在一起,像柔韧的蛛丝,勒得人心里十分不好受。

叶东海的声音好似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每次午夜梦回之际,想起你,我都总是深深的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

他的眼圈儿微微红了,眼泪却固执的不肯掉下来,恨自己让你深陷宫闱,恨自己……,让你和七七、宥哥儿生生分离。

不。

顾莲觉得脑子有些乱,二爷,这不能怪你。

要往上追溯,自然全部都是徐离的不是,是他强权霸道,是他心有不甘,生生拆散了臣子夫妻,抢了自己进宫来。

可是,如今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顾莲有些不忍心,劝道:二爷,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当年的那些过往你都忘了吧,好吗?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再找一个能和你相依相伴的好女子,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要再执著那些怨恨了。

叶东海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皇帝抢了自己的妻子,她做了后妃,自己心心念念放不下她,到如今……,她却反过来劝自己忘了怨恨,多么可笑!——无法再改变什么了。

又或者,一切都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可是这些年忘不了、放不下,不就是差她一句亲口斩断吗?看她眼下这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大概……,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亲口说出来让自己死心吧!那你恨我吗?叶东海问道。

顾莲连连摇头,二爷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怎么会恨你呢?在古代社会,对抗不了皇权怎能算过错?擦了擦眼泪,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那么……,*呢?什么?既然不恨,那么……叶东海缓缓道:这么多年我放不下你,忘不了你,一个人孤单清冷的苦楚,都不算什么。

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如今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只是一点点儿。

顾莲脸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莲娘。

叶东海的声音有些发抖,直直看着她,千万……,别骗我。

短短一瞬,但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顾莲沉默良久,终于回答,没有。

最后那一把巨大的利剑,终于挟着雷霆之势向叶东海袭来!痛得钻心入肺,痛得肝胆俱裂,痛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就要片片破碎!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不甘心,颤声问道:可是因为害怕皇上……指了指,缩在墙角远远避开的窦妈妈等人,可是害怕她们,才不敢说实话?不。

顾莲轻轻摇头,——自己已然回不去叶家了,何苦再误了他?更何况,自己并没有撒谎,轻轻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再次重复,不是害怕皇上,也不是因为当着别人的面在撒谎。

当真?叶东海忍着心痛,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问道。

千真万确。

顾莲不忍心再看去看他,缓缓垂下眼帘。

她道:二爷,当初是你救了我的命,于我有恩,我心里十分感激你。

而后我们结为夫妻,二爷待我很好,很好很好……忆起当年他的温柔情意,亦是难过,这些我心里都我知道,所以也努力的对二爷你好,打算和你举案齐眉过一辈子,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可是恩情是情,相处之情是情,夫妻之情也是情,但……,但惟独应该没有二爷说的那种情。

没有那种自然而然发生,毫无逻辑,毫无道理,毫无理智,不会因为外因而生出的男女之情。

如果你要问的是这种情意,那么……顾莲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眼神清澈无尘,声音笃定,没有。

——十年光阴,最终只换了一句我心无情。

叶东海脸上的光彩一片一片剥落,仿佛秋风扫过,剩下一地灰败狼藉,然而心却疼得已经麻木了,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去,甩下一句,好,很好。

——终得解脱。

二爷!顾莲上前几步拦住了他,急急道:今天的话,我不忍心用一个字欺瞒二爷!但是当初和二爷做夫妻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没有过旁人,更是打算和二爷一辈子恩*白头过下去的。

声音恳切,所以……,请你不要迁怒七七和宥哥儿。

贵妃娘娘!叶东海的笑容带着讥讽,你多虑了。

他道:七七和宥哥儿,他们……,是我叶东海的儿女,我为什么要去迁怒自己的儿女?好笑的反问道:更何况,我的儿女如何,又与贵妃娘娘有何关系?!顾莲仿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不由倒退一步。

叶东海发觉自己失态了!想说一句抱歉,转念一想,罢了,还是就这样互相怨恨,再也没有一丝牵挂来得更好,何必再拉扯不清呢?就这样吧。

他再深深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二爷,珍重。

顾莲在他身后呢喃,心神惶惶,说不出是什么空落落的滋味,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窦妈妈等人都是惊魂未定,上前低声,娘娘,赶紧回宫去吧。

好。

顾莲心里一片茫然,被她们搀扶着上了云辇,快要走出致爽斋院子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放佛方才只是一场虚幻的迷梦罢了。

谁?!窦妈妈忽然猛地一声大喝。

怎么了?顾莲缓缓回神,问道。

窦妈妈提着灯笼四下看了一圈儿,回来道:没什么,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许是听岔了,冬日里冷风吹得树枝作响罢。

顾莲今夜是前所未有的警惕戒备,闻言皱了皱眉,一面吩咐人继续往前走,一面飞快的琢磨事态的可能性,忽地抬手,停一停。

招手叫来窦妈妈,附耳细细的吩咐了几句,快让人去。

窦妈妈闻言脸色大变,赶紧到后面去安排妥当的人。

很快,几个小太监在夜色中分头消失了。

回到玉粹宫,顾莲并不敢倒头就睡。

万一叶东海要是被人抓住,该要如何是好?尽管之前他信心满满,说是有法子平平安安的出去,却怕万一……,当时他走得太快,又不好叫人拉拉扯扯的闹出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那么去了。

此时此刻,提着心等着四处宫门有没有动静。

以及……,另外一边。

派出去的小太监们陆续回来,各处宫门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叶东海是已经顺利的接应出去,还是藏在了宫里某个地方。

最后回来的一个太监叫小禄子,多年前,犯了一个小小的过失,是顾莲从徐姝手里把他救下,因为忠心耿耿、人伶俐,一直都颇得重用。

而今夜,执行的更是一项特殊任务。

如何?!顾莲摒退人问道。

被娘娘猜中了。

小禄子脸色很不好,低声急道:奴才得了吩咐,当即抄近路赶到回懿慈宫的路口,果然瞅见了一个人影儿回去,确定是明珠阁的璎珞无疑。

可看真切了?真真儿的。

小禄子笃定道:自从早先娘娘交待过以后,奴才就把明珠阁的每一个人都记得牢牢的,绝不会错!顾莲点了点头,那就好。

娘娘。

小禄子担心道:乐宁长公主已经起了疑心,这要如何是好?虽然不知道去致爽斋的太监有何不妥,但主子进去那么长时间,出来神色又不好,肯定是在商议机密大事了。

因而小声建议,要不要知会……宫门已经落匙,现在去找麒麟卫的人动静太大了。

顾莲当即否定,况且自己越是手段强硬,只怕徐姝反弹越大,朝着小禄子摆了摆手,无妨,乐宁长公主的人一样出不了宫门。

是。

小禄子应了,却有迟疑,可是……顾莲摇了摇头,你下去歇着,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小禄子忙道:是,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顾莲眉头紧皱,——徐姝和皇太后已然疑心自己,要是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又会生出什么变故?眼下自己连皇帝的面都不得见,他在盛怒之下,多半也不会听自己的解释,真的叫人勒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难道还要和皇帝兵戎相见,真的对峙不成?!不!绝不可以!顾莲头疼欲裂,一个又一个应对之策冒出来,又一次一次的被否决,视线在寝阁内茫然环顾,最终停留在碧纱橱的一处小格子上。

她起身走上前,取了一个袖珍的小小雕漆盒子下来。

打开盒子,翻出那张印有皇帝大人唇印的字据,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若朕对娇娇心有误会,必当面问之。

——就是它了!顾莲心中苦涩,不料真有用得上这张纸条的时候。

因为不放心转交他人之手,亲自去了金銮殿,甚至信不过高勤,亲自将盒子递给了门后的小太监,说道:交给皇上,让他回我一个日子。

小太监拿了雕漆盒子,关上了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门后面,十月十八。

顾莲得了这句话,一颗心方才缓缓放了心来。

十月十八,正是自己和徐离鱼水之欢过后,写下字据的日子。

看来皇帝只是病了,神智未失,但愿他能够记起自己从前的好处,不要一听到什么流言就暴跳起来。

当然了,自己也会尽力不让流言传过来的,至少不在眼下的乱局之中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要自己干脆利落,动作够快!顾莲心下微沉,出了大殿,招手叫来窦妈妈问道:都安排好了吗?一切安排妥当。

好。

顾莲静了一瞬,继而格外的打起精神来,因为自己即将要面对,是踏错一步,就会惹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恶仗!******当真?!皇太后一脸大惊失色。

怎么不真?徐姝脸色一片阴霾,恼恨道:亏得今夜派出去的人是璎珞,从前陪着我去找她说话时,曾经见过叶东海一面,不然认不出人来,岂不是当做寻常太监给她蒙混过去了?!怎么会是如此……皇太后面无血色的低声喃喃,难道三郎这些年待她的情真意切,为她要死要活不计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吗?越说越是伤心愤怒,如今三郎病重,她就偷偷的私会叶东海,她……,她怎么对得起三郎?!母后!徐姝见母亲本末倒置,急道:这会儿哪里还管她对不对的住三哥?要紧的是,她在这种时候见叶东海打算做什么?眼下哥哥病重不能理事,她是生了三个儿子的贵妃娘娘,指不定、指不定就……指不定就要谋反是吗?外面一阵急促喧哗,顾莲走了进来。

徐姝不料对方来得这么快,想了想,旋即大惊大怒,你派人打探懿慈宫!那你呢?!顾莲反问,继而道:你信不过我,让人盯梢,将我一举一动都回禀于你,难道不是吗?徐姝勃然大怒,我若不让人盯着,岂不是叫你瞒天过海?!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派人盯梢,才得了对方一点异动,还没有和母亲制定好应对的法子,顾氏就亲自带着人杀上门来了。

只怕是,懿慈宫的人都已经完全被她控制——既惊且怒,更是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顾莲却扑通跪在了皇太后面前,神色平静道:我知道母后有千万句话要骂我,但是骂我之前,且先听我分辨几句。

然后一招手,让麒麟三兄弟走了进来,你们怕我有异心,我把麒麟他们交到你们手里。

皇太后神色复杂,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场面。

麒麟几个本来都睡下了,被母亲强行叫了起来,一个个都是睡眼朦胧,见母亲跪在地上,更是一头雾水齐齐上前拉人,母妃,你快起来。

顾莲微笑道:听话,都到皇祖母那边去。

徐姝目光闪烁不定,不出声。

麒麟不情不愿的,拉着小豹子和小狼过去了。

顾莲看向徐姝,你虽然没有生养过孩子,但却有母后,想来知道母亲和孩子是骨肉连心的,我把自己的心尖尖交了出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只要动一动手,还有什么不能威胁我的?看向皇太后,让其他的人都出去,我有话说。

皇太后想要去搂一搂几个孩子,在这怪异的气氛之下,——倒好像自己好掐死亲孙子一般,实在抬不起手。

但是情知对方所言不虚。

心下也盼着这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当即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280大结局(十)大殿内,一阵奇异紧迫的无声沉默。

小豹子嘟哝道:为什么要让母妃跪在地上,她做错了什么?洪妈妈一阵脸色僵硬,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先别说话,眼睛却是紧张的盯着,生怕一眨眼,就有什么惊天变故发生。

顾莲张了张嘴,底下的话却不方便让麒麟他们知道。

于是看向洪妈妈,别吓着了孩子们。

因为外面情势已经被自己控制,倒是不怕送了性命什么的,只剩下深深的疲倦和无奈,摆手道:你领着麒麟他们,到后面明珠阁去玩儿吧。

看了看徐姝,方便我们说话,也让你更加放心一些。

徐姝顿时面色紫涨,冷笑道:倒要听听你能说什么!顾莲没有去跟她争辩,而是等着洪妈妈领着麒麟几个走了,方才说道:璎珞看见叶东海了,对吗?徐姝刚要冷笑开口,被皇太后拉住了。

若是顾氏真的有心作乱,就不会把几个孩子给送过来,这个做不得假,——母子连心,没有生育孩子的女儿大概难以体会。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承认道:没错,是他。

皇太后不让徐姝说话,抢先问道:可是你让他进宫来的?自然不是!那他怎么能进宫?皇太后再次扯了扯徐姝,问道。

顾莲一脸苦涩,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姝再也忍不住了,不顾母亲阻拦,尖锐问道:你若不知道,发现了他为什么不抓住,交给皇上处置?为什么还和他在致爽斋密谈良久?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自己心里清楚!我能有什么阴谋?顾莲站了起来,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难道我还能和他密谋,害了皇上,让他叶东海登基不成?就算我答应,你答应吗?母后答应吗?天下臣工答应吗?一声比一声愤怒,麒麟他们几个答应吗?!徐姝不能答,强撑道: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顾莲气笑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几年对我疑心如此深重,捕风捉影的事都能想得出来,还这般深信不疑。

尖刻问道:请你用理智你想一想,若是我真的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见叶东海?我要谋反的话,用得着叫叶东海进宫商量吗?!皇太后一时信、一时疑,心思摇摆不定。

顾莲愤怒不已,接着道:若是我想谋反,当初就该独揽朝政大权,让麒麟卫控制围合整个皇宫,再拟一道伪诏称皇上病重,立麒麟为太子,传位与他。

看着徐姝嘲讽一笑,到时候天下都是我的了,再想见叶东海,岂不是更方便一些?!你……徐姝不能辩驳,却因从未受过这等诘问而气得噎住。

皇太后见她们两个针尖对麦芒,赶忙打断,那叶东海自己进宫做什么?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相信了顾莲的一番解释。

说来母后或许不信,他进宫来……顾莲不由面色尴尬,难为情道:只是为了问我一句,从前对他是否有情。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将来肯定瞒不住徐离,会有什么麻烦暂且不知道,但是眼下自己只能照实说了。

皇太后和徐姝对看了一眼,都是表情古怪。

徐姝更是嗤笑道:没看出来,叶东海还是一个痴情种子呢!连命都不管,就为进宫问你这么一句、一句……,呵,真是荒唐可笑!顾莲不理会她的嘲笑,淡淡道:便是皇上面前,我也只能同样如实以告。

皇太后想起叶东海从前执著,却是有几分信了,叹道:不怨他,原本你们两个才是……后面正头夫妻四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是他有些糊涂了。

顾莲忙道:我也说他糊涂。

毕竟自己不能把皇太后和徐姝都杀了,只能细细的解释,虽说我和他曾经做过夫妻,但却只得聚少离多的一、两年光景,便是有孩子,我也没有抚养过他们。

上前在皇太后身前蹲了下去,仰望于她,怎比得,我和皇上六年多夫妻情分,三个亲手抚育的孩子。

她满心委屈,忍不住簌簌落泪,母后,你要相信我。

皇太后摇头长长叹气,真是冤孽!徐姝一直在旁边看着顾莲,忽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顾莲不回答,只道:这个么,回头皇上病好了,我会解释,详细的就不必一一说给你听了。

你心里有鬼!随你猜疑。

即便顾莲是现代人,也无法把自己的私密情感,随随便便讲给每一个人听,抬头看向皇太后,只要母后相信,叶东海是自己进宫来的,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和他密谋逆反,就足够了。

皇太后静默了良久,终于道:哀家信你。

多谢母后。

顾莲认认真真的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徐姝面色冷冰冰的不言语。

顾莲却看向她,说道:姝儿,我把你心里的那点忌讳,都说了吧。

不顾她脸色大变,快速道:无非是想着,将来我做了皇后以势压你、限制你,可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皇上的亲妹妹,我也拿一直你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和我又没有任何仇怨,我便是一朝得志,又怎么会跟你过不去?忍不住有些难过,竟然半分也不信我。

徐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劝你。

顾莲真是头疼无比,与其在这里揣摩我会不会谋反,还不如担心皇上病了这么些天,外面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窦妈妈焦急的声音,娘娘!高勤有要事禀报!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居然不顾自己和太后正在密谈!莫非……,是徐离?顾莲大惊失色,慌忙道:高勤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急声问道:可是皇上那边有事?!皇太后和徐姝也是伸长了脖子。

不,不是皇上!高勤就连滚带爬的跌了过来,脸色煞白,出大事了!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惊骇,瑟瑟发抖,徐、徐策反了!徐策废为庶人没有爵位,只能以名称呼。

什么?!殿内三人异口同声,齐齐惊道。

怎么会呢?徐姝抢先道:二哥一直守在太后陵,有皇上派的人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反?拿什么反?公主……高勤哭丧着脸,才得的消息,说是从前薛沛留下的一些残部,约有三、四千人,留给了徐策,才从附近州县调集过来!不……说着,连连跺脚,现在到底是谁的旧部都不要紧,要命的是,那些乱臣贼子已经攻破南城门了!南城门已破?!徐姝微微摇晃,有些快要站不住了。

皇太后则是震惊的喃喃,怎、怎么会……顾莲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不自禁的抓住了高勤,惊怒道:南城门好好的怎么会被攻破?难道有内鬼?五城兵马司寇空年反了?是,……也不是。

高勤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寇空年反了,是负责南城门的袁迅反了,接应了徐策的人马!使劲咽了一下唾液,他们趁着眼下天黑,从南城门被袁迅接应进来,此刻已经将整个皇宫给包围了!顾莲急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呢?高勤神色担忧,苦着脸道:眼下正在城内和叛军混战,胜负未知。

胜负未知?!顾莲觉得眼前一黑,努力咬牙缓了缓,继而焦急问道:皇上呢,皇上他怎么说?!高勤红着眼圈儿摇头,哽咽道:皇上的烧热退了又发,总是反反复复,这会儿浑身滚烫滚烫的,听了外面叛军做乱的消息,气得晕了过去。

——皇帝病危,皇宫被围!顾莲在空气之中抓了抓,什么都抓不着。

皇太后和徐姝更是惊呆了。

徐姝喃喃道:这、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看向顾莲,神经质的大声问道:是你在骗我们,对不对?你在骗我们!顾莲连质问她的力气和功夫都没有,强行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问道:梁广春呢?他现在人在何处?!高勤快速回道:为了防止叛军攻破城门冲进皇城,梁大统领带着龙禁军守在日晖门外,副统领黄大石守在月华门外,四下宫门也都已经戒严了。

四处大门又是谁在负责?!高勤一一数道:沈澈、穆世骐、洪庆保、刘伯岭。

沈澈和穆世骐算都是麒麟卫出身,洪庆保则是太后的远房侄儿,最后一个人却是不认识,顾莲不由问道:刘伯岭是谁?这……,奴才也不太熟。

高勤为难道:但想来是早先皇上安排的,应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低声急问:娘娘,咱们现在要怎么办?除了让人紧守城门和宫门,顾莲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办?一时蹙眉无言。

高勤建议道:要不把晋国公他们传过来。

这些天,为了防止皇帝突然驾崩,沈公瑾等人分作了两班,轮流在宫中留宿,以防国主暴卒的变故,此刻正在前面的临时安置之处。

不!顾莲却是断然摆手,非常时期、人心叵测,沈公瑾和寇空烈等不会叛乱且不知道,但……,挥剑砍了自己这个红颜祸水,却是极有可能的!时局乱作一团,不仅要担心皇帝和他的江山社稷,自己更是危险得紧!更何况叫两个武将到内宫里面,也没有太大用处。

想到此处,顾莲回头皱眉道:母后、姝儿,我把麒麟几个留在你们身边,莫要疑神疑鬼的了。

飞快出去找到窦妈妈,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麒麟给她,低声耳语,把这个交给轻骑都尉曲靖飞,一旦内宫的宫门被攻破,有叛军涌入后宫,命他带人直接赶来金銮殿护驾!窦妈妈紧紧的握住了金麒麟,就要奔出去。

等等。

顾莲抓住了她,低声补了一句,你告诉他,没有世家子弟身份做保障的麒麟卫,一旦本宫出事,全部都难逃灰飞烟灭!至于黄大石,不用自己吩咐他也会来的。

而沈澈和穆世骐,来与不来,大概就只能看他们的良心了。

顾莲交待妥当,给了自己几息的功夫,静了静心神,继而领着宫人折回内殿,厉声吩咐道:赶紧让洪妈妈领着麒麟几个过来!想了想,又吩咐合欢,去把邓襄嫔和几位公主也找过来。

皇太后还在震惊之中不能回神,连连摇头,不、不会的。

母后。

顾莲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可以让你们带着麒麟几个,但是此刻情势危急万分,不能让你们留在此处,必须跟我一起到金銮殿避祸!看了看徐姝,凌厉道:不管你信与不信,都得去!******到了金銮殿,皇太后一直坐在椅子里面念佛。

对于今夜的泼天巨变,想骂一句乱臣贼子,可那贼子却是自己另外一个儿子,连骂都无从骂起,心中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徐姝则是目光闪烁不定,静坐一旁。

顾莲冷冷的看着她们母女,——不论是徐离做皇帝,还是徐策做皇帝,她们都是皇太后和长公主,这场祸事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为亲人你死我活心痛罢了。

甚至再看看邓襄嫔和几位公主,因为对皇位没有威胁,也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往好了想,想来也不用太担心的。

只有徐离、自己和麒麟兄弟三个,徐策绝对不会放过,难逃一死!自己当然是怕死的,可是历经两世,这一世又基本上是在乱世之中度过,即便真的死亡降临,也不至于吓得崩溃失常。

大不了,死在徐离的怀里便是。

可是一看到麒麟和小豹子、小狼,心就痛得跟被丝线绞住一般,他们兄弟三个何其无辜?何其无辜?!——悔不该,生了他们下来。

甚至生出一缕怨毒恨意,早就该将徐策的两个儿子杀了的,他若无子,恐怕也不至于这般狼子野心,非要和徐离拼个你死我活!小狼一脸天真稚气,仰面问道:母妃,为什么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小豹子附和道:是啊!大家在一起又不说话,闷闷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顾莲视线朦胧,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妃?麒麟到底大了几岁,懂事了,盯着母亲的眼睛看,问道:你为什么哭了?从怀里一块干净的帕子,他问:是麒麟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不高兴了么?顾莲咬了唇,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倾泻而下,蹲□去,搂着三个儿子哭作一团,浑身颤抖不休。

母妃,母妃。

小狼夹在中间抱怨,推攘道:你勒紧我了。

顾莲稍稍松开了儿子们,眼睛却在他们身上不住流连,恨不得眼都不眨一下,再多看几眼,却是越看越心酸,越看眼泪越多了起来。

隐隐的,远处传来了一阵咆哮喧哗之声。

徐姝不由豁然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是叛军攻打进来了吗?难道……,难道宫门破了不成?震惊的后退了几步,幼年的阴影,再次像乌云一样笼罩住她,不自禁的尖叫一声,扑在了皇太后的怀里,母后……麒麟跑到门口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姑姑的话却听得一知半解,回来站在母亲面前,大声道:母妃你别怕,麒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我也不会!小豹子附和哥哥,一把抓了弟弟过来,小狼也不会。

小狼迷茫的点头,嗯,不会。

顾莲朝着他们微笑,都是好孩子。

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看向一屋子瑟瑟发抖的女眷,开口道:如果领兵作乱的人真是徐策,那么不管成王败寇,母后你和姝儿都还是以前一样,是皇太后和长公主。

苦涩一笑,又看向邓襄嫔和几位公主,安抚道:你们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只要母后肯求情,想来不至于会赶尽杀绝的,别太担心了。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徐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是只能无言以对。

顾莲微微一笑,想来二哥容不下的,就是皇上和我们母子几个罢了。

抚了抚麒麟的头,让他跟在身边,然后分别牵了小豹子和小狼,既如此,就让我们和皇上再多待一会儿吧。

神色平静、面含微笑,根本看不出是领着儿子们去赴死。

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苍天啊!为什么要是这样?想要去拉住站得最近的麒麟,却被他闪开了。

麒麟已经五、六岁了,母亲的话,是差不多听得明白的。

死是什么?不太明白。

只是害怕的靠在了母亲身侧,护着两个弟弟,和其他人划出界线来,咬了牙,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母妃,麒麟不怕疼的。

在他想来,死……,自然是会很疼很疼的。

顾莲含泪微笑,好孩子。

小狼虽然不像哥哥大了懂事,但是天生敏感,不由抓紧了母亲的袖子,低低声说了一句,母妃,我……想说一句害怕,又怕被哥哥们鄙夷,只能紧紧的挨着母亲,把话咽了下去。

别怕。

顾莲感觉到了小儿子的恐惧,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把这一世最后的时光给破坏殆尽,努力朝着儿子们微笑,现在……,跟着母妃进去看看父皇好不好?小豹子高兴的跳了起来,好!我要见父皇。

小狼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脆声道:有父皇在,小狼就什么都不怕了。

对!麒麟也欢喜起来,看着母亲笑道:我们去见父皇,有父皇在,什么坏人都不怕的。

在他的心里,父亲是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不惧任何邪恶,方才一瞬间的惊恐也被安抚,急急道:母妃我们走!顾莲笑吟吟道:嗯,有你们父皇在呢。

——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吧。

可是到了门口,想着得了时疫病重的徐离,再看看几个年幼无辜的儿子,又是不忍心,万一情势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呢?还是让他们再等一等吧。

因而对着窦妈妈等人微笑,你们带着皇子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

怕她们惊慌失措,外面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负,你们别先乱了,或许是好消息呢。

拍了拍麒麟的小小肩膀,母妃先和父皇说几句话,等会儿再出来找你们。

麒麟嘴上说不害怕,到底心里是害怕,抓了母亲的袖子,迟疑道:那……,母妃你快一点出来。

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不肯撒手。

母妃很快就出来,不会丢下你们的。

顾莲弯下腰去,在儿子们的脸颊上一人吻了一记,乖乖的,听话。

麒麟为了表现出自己是哥哥懂事一些,率先松开了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还上前拉开了两个弟弟,——仿佛不这样,就会控制不住搂住母亲似的。

顾莲转身,声音不容拒绝,开门。

只听吱呀一声,里面的两个小太监透出一条门缝儿,大约是知道了外面破城的消息,脸色惨白惨白的,哆嗦道:娘娘,皇上还……、还病着。

本宫知道。

顾莲跨进门槛,一路衣裙拖曳迤逦往里去了。

此刻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殿内烛火通明。

顾莲走过一道门,又一道门,穿过一挂又一挂的水晶珠帘,最终在皇帝的寝阁门前停住,第一眼,便投向了卧床不起的皇帝。

徐离目光清亮,神色温柔的看着她,你怎么进来了?☆、281大结局(十一)进来看看你。

顾莲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掖了掖绣花锦被,视线却落在他手背的红斑上,落在他面颊的红斑上,轻声问道:是不是很难受?还好。

徐离看着她笑,轻声道:这病可是要过病气的。

我知道。

徐离凝望着她,怕吗?怕的很呢。

顾莲这么说着,手却轻轻的抚摸上了他的面颊,眼泪在笑容里面簌簌坠落,哽咽道: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徐离心底软软的,笑问,你可后悔了?顾莲大声道:后悔!我真后悔……一眨眼,泪水便成行的滑落下来,她将头贴在他的胸口,抽泣道:真后悔没有早一点进来看你,没有多陪你一会儿。

莲娘。

徐离轻轻搂住了她,几不可闻道了一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的。

我只怕一腔情意付诸流水,唯有你亲口说一说,才能相信,才能安心,听你亲口说了那些话,再无疑心,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待你。

只盼你……,将来知晓以后不要怨我。

南城门破,现如今不知道宫门有没有守住。

顾莲没有听到那句低吟,更听不到徐离的内心声音,只想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默默流泪了一阵,抬起头来,紧紧握了他的手,其实死在你的怀里,也挺好的。

徐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叹气。

顾莲以为他不相信,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我说的是真话。

我信。

徐离微笑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潋滟的明眸,忍不住自惭形秽,想着她这些天忙里忙外,受的各种煎熬和苦楚,更是心疼不已。

顾莲神色灰败,叹气道:我只是特别后悔,不该把孩子们带到这个世上来,让他们白白吃这么一遭苦处。

徐离摇头,不会的。

顾莲却当他是安慰自己的话,并没有相信,只顾沉浸在赴死的情绪里,咬牙把心一狠,斩钉截铁道:我的儿子,断不能死在乱臣贼子的剑下,不能让他们离去时,还带着血光剑影去转世投胎!你等等,我亲自去调一碗甜水罢。

她起身,咱们一起喝。

徐离大惊大骇,莲娘!娘娘!娘娘!!门外传来了高勤的大喊声,十分急促,不好了!居然等不及顾莲出来,哭丧着一张脸冲了进来,金銮殿外面有人来了。

顾莲苦涩一笑,好快。

儿子们还在外面,不能不管,在徐离的手上握了握,皇上等等,马上就来。

一路出了门,麒麟几个都慌张的跟紧了她,一步也不离开。

前殿已经乱作了一团。

顾莲本能的将儿子们挡在身后,眺目看了过去。

夜色浓重,宫人们已经挨次点上了灯火。

烛光摇曳之中,领头走过来一员手提大刀的魁梧大将,虎背熊腰、冷眉峻目,走起路来,地面都似乎在轻轻颤抖,隔得老远,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袭来!身后跟着两员虎将,亦是同样人高马大的披甲戴盔之士!徐姝大惊道:这、这……,都是些什么人?!顾莲忍住满心的惊惶,仔细看了看,顿时大喜过望,撇下儿子们上前迎道:梁大统领!然后看了黄大石一眼,点了点头,最后朝曲靖飞道了一句,曲都尉。

梁广春在台阶下面一抱拳,护驾来迟,让皇上和诸位贵人受惊了。

顾莲没有时间啰嗦这些虚礼,当即问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方才听得喧哗,可是宫门被人攻破?娘娘勿急。

梁广春先喊了高勤出来,高声道:回禀皇上,事定。

一场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杀戮,总结起来,居然只得简简单单两个字,且神色平静仿佛是来皇宫赴宴一般,大将风采令人赞叹!顾莲不自觉的侧让了几分。

娘娘恕罪。

梁广春复又抱拳,外面还有诸多事情没有处理,留下黄副统领和曲都尉在此护驾,各种详情娘娘且问他们便是,末将先告辞了。

不等顾莲回答,旋即在夜色之中匆匆离去。

他的身影刚出前殿广场大门,便有两队精铁黑甲的持枪羽林军跑了进来,训练有素的分作两行,贴在墙根三步一人的各自站好。

黄大石忙道:娘娘别怕,都是自己的人。

顾莲点了点头,有黄副统领在,我自然是放心不怕的。

朝曲靖飞笑了笑,妇人胆怯懦弱,倒是叫曲都尉见笑了。

曲靖飞忙道:岂敢?!想要说几句奉承的话,又觉得交情不够,更何况里面皇太后等人还在看着,因而肃然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黄大石简单说了外面的乱子,起初是南城门袁迅反叛,开了城门,放了徐策的逆军进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打的难解难分。

虽然寇空年英勇善战、应对机变,但还是有七、八百人冲到了皇宫,负责东华门的刘伯岭,被身边的副将蒋四平刺杀身亡,东华门破,和我们羽林军纠缠了一阵子,最终逆军全被扑杀。

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其中的凶险却是非常,只消想一想都是叫人悚然惊心!一开始南城门的厮杀,徐策的三、四千人,只得七、八百冲到皇宫,剩下的几千自然是血流成河,京城内外肯定浮尸遍地!而进入皇宫的这几百号人,距离皇帝,已然不过数箭之遥,简直就是刀已经驾到了脖子上!虽说叛军全被扑杀死得干干净净,只怕……,羽林军这边的伤亡亦是不小,皇宫里面的血腥味儿,估计要散到明年去了。

顾莲觉得眼前尽是一片血色,震了震,方才回神,知道了。

黄大石补了一句,叛逆徐策,已被梁大统领活捉!当真?!顾莲盯着他,待对方重复两遍,心头大石才算是落了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一次就算皇太后把天哭塌了,也非得杀了徐策不可!当然了,只要徐离还没有失心疯,亦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自己更不会放过他,一想到方才,要带着几个年幼的儿子们去赴死,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黄大石看了她一眼,叛军诛灭,娘娘不用再担心了。

好,有劳二位在此辛苦。

虽然眼下是非常时期,顾莲亦不方便和两个男子说的太久,福了福,算是对他们护驾之功的道谢,旋即回了内殿。

见着皇太后和徐姝,道了一声,叛军已经悉数伏诛,没事了。

微有迟疑,然后补了一句,徐策已被活捉。

二哥这个称呼,即便是违心也喊不出口了。

皇太后眉头一皱,捂住胸口,像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顾莲心下明白,既然徐策叛乱失败,那么自然是难逃一死的!对于皇太后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死了哪个儿子都是剜了心肝,一样痛彻心扉。

可是心头的恨意还在不断萦绕,说不出劝慰她的话来。

虽如此,但也不想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怕麒麟他们不懂事欢呼起来,赶忙过去吩咐江真娘等人,低声叮嘱,领着麒麟他们到偏殿去呆着,不许闹,也不许多说话。

江真娘明白其中的关窍,当即应道:是,奴婢省得。

顾莲再回头看了邓襄嫔一眼,朝侧殿指了指,你们也过去呆着。

是,是是。

邓襄嫔脸色惨白,说话结结巴巴,但是反映却颇为迅速,慌忙去拉三位公主,咱们过去。

沈倾华被打入冷宫以后,因皇太后对她十分厌恶,不愿意接手二公主和三公主,顾莲也不想插手,因而便一直让邓襄嫔代为照顾。

不比大公主年幼丧母,从小就是跟着邓襄嫔的,对养母的感情十分好。

二公主和三公主这会儿都不小了,心里只有生母沈倾华,对邓襄嫔十分抗拒,即便此刻乱作一团,姐妹俩还是不愿被邓襄嫔招惹,奋力甩开她,一起手挽手走了。

顾莲看得禾眉微蹙,却没说话。

邓襄嫔自幼丧父,和母亲一直寄人篱下,看着叔叔一家的脸色过日子,并不把小孩子的这点难堪放在心上,朝着顾莲微笑点了点头,旋即匆匆去了。

大殿内,除了在旁边服侍的宫人们,便只剩下顾莲、皇太后和徐姝,三个人都是心情复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如此等了一会儿,梁广春再次在夜色之中了过来,回禀道:叛军尸首都已经全部肃清,各处宫门也已经重新布置妥当,请皇太后和诸位贵人各自回宫,一切如常。

辛苦梁大统领了。

顾莲裣衽,亲自送了他离去。

回来先赶着去了偏殿,吩咐江真娘等人,你们带着麒麟几个回玉粹宫,襄嫔带着几位公主回顺德宫,我先去送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稍后就回。

朝麒麟招了招手,叫到跟前附耳嘱咐,坏人已经打跑了,别怕,回去带着弟弟们好生歇着。

真的?麒麟顿时绽出笑容,欢喜道:太好了!那坏人……麒麟!顾莲打断他,低低声,那坏人是你二伯,所以这件事不可以乱说的,不然你皇祖母和姑姑听了都要生气,记住了吗?哦,记住了。

麒麟缓缓的应下了,又保证,母妃放心,我不说,也不让小豹子和小狼说的。

麒麟真乖,回去等着母妃。

顾莲站起身来,不便耽搁太久,出去找到了皇太后和徐姝,说道:母后受了惊吓,先送母后您回宫歇着吧。

皇太后既不答应,也不反对,神色飘飘忽忽的。

顾莲只当她是应了,起身的时候,对高勤飞快的交待了一句,跟皇上说,等下安顿好了母后,我马上就过来。

不必了。

皇太后突然开了口,她的神色是难以描画的疲惫和倦怠,像是无法面对一般,神色痛苦的紧皱眉头,哀家还好,你留下来陪着皇上吧。

两个儿子,一个可能会死于天灾,一个马上就要死于人祸,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和他们有任何相关的人了。

母后,你慢点儿。

徐姝头也不回,扶着太后往前走,没有跟顾莲说话,也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母女两人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了。

高勤怕顾莲尴尬难堪,劝道:娘娘,太后娘娘心里不好受。

我知道。

同样身为母亲,顾莲能够理解皇太后此刻的心情,——换做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互相残杀,不论谁死,自己的心一样要被揉碎的,看到皇太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背影,不由陷入一阵沉思。

高勤摇了摇头,几近不闻的轻轻叹了口气。

顾莲站了一会儿,方才折回去,想要再见皇帝说几句,但却被里面的小太监给挡住不开门,皇上说,既然外面的事已经平定,那就不必再进来了,免得反反复复过染了病气。

顾莲目光一黯,不让进?娘娘。

高勤上前劝道:眼下刚刚经历了一个天大的乱子,还有许多事未平,娘娘虽然关心皇上,可是也不能置大局于不顾啊。

顾莲这一天被折腾的实在够呛,——先是叶东海,再是徐姝和皇太后,然后又是叛军作乱,也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了。

况且回想了一下,方才徐离的样子虽然虚弱,但也不像马上就要死了。

再者现在夜已经深了,麒麟几个熬不得,且受了惊吓,须得回去安抚一番,因而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安置麒麟他们几个睡下,然后稍躺一躺,若是皇上有事赶紧派人来报我。

高勤连连点头,娘娘放心。

顾莲转身要走,然而心头那根紧绷欲断的弦一松,不由一阵头晕眼花,晃了晃,搭着窦妈妈的手方才站住,自嘲笑道:许是饿了,回去吃碗宵夜便好了。

高勤看着她神色疲倦的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复又折回皇帝的寝阁,摒退了人,低声道:皇上算无遗策,这一次叛军已经全部伏诛,徐……说到徐策,话头不由打了个卷儿,皇帝对徐策要杀要剐都行,旁人说三道四非却未必可以——人家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因而识相的打住了话题,转而道:奴才瞧着,娘娘委实有些累坏了。

徐离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之前的那些话,只是突兀问道:你说,朕要一直这么瞒着她吗?又瞒得住吗?皇帝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怯懦,可是,朕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高勤一脸苦笑,皇上,这个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开玩笑!且不说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能随随便便掺和,便是可以,也断不敢揽上贵妃娘娘的事儿。

皇帝卧病在床这几天,贵妃娘娘哪里出过一丝纰漏?照顾皇帝,安顿后宫,以皇太后挟制朝中大臣,哪怕被乐宁长公主抓住了痛脚,也能反应机变,先是辖制住了懿慈宫的宫人,继而将皇子们送去做人质,生生说服了太后!自己除非疯了,才会不知深浅的去蹚这趟浑水呢——皇上啊,您自求多福吧。

******皇帝的病渐渐好转了。

顾莲喜不自禁,每天都要亲自到金銮殿询问好几次,就连每天在懿慈宫时,听沈公瑾他们议论叛军善后事宜,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只要皇帝没事,天下太平,大臣们的意见有点出入有何要紧?翻不了天去。

一心一意盼着徐离快点好起来。

她每天都在香案前,对着佛龛念念有词、焚香祈福,或许是她的虔诚起了作用,或许之前那个愿意折寿,和徐离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应了验,——皇帝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过了七、八天功夫,最终痊愈了。

宫内宫外都是一片欢天喜气。

顾莲高兴得不行,原本打算操办一场庆祝宴席,继而想到徐策活不长,皇太后和徐姝只怕没有心情,因而改了改,只在玉粹宫里面小小办了一场。

劫后逢生,实在不能全依着皇太后和徐姝的心情了。

宴席上,甚至破天荒的跟着徐离喝了白酒,不一会儿,脸上泛起红晕,惹得小豹子哈哈大笑,母妃脸红红的,好像桃花开在了脸上一样。

又问父亲,父皇你说,母妃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嗯,特别好看。

徐离心虚的说道。

顾莲虽然发觉他最近经常不自然,但想着他大病初愈,只当是身子虚,不但没有往别处多想,反倒忙着给他多盛了一碗汤,再喝一碗,好生把身体养一养。

好。

徐离端起碗,老老实实的都喝了。

皇帝用完了午膳,出了玉粹宫,离开了那道温柔缠绵的欣喜眼神,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做贼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一路乘坐御辇去往金銮殿,心情渐渐平复,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皇帝模样。

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进了内殿,高勤躬身跟进来密报,逆首徐策有话要转告皇上。

徐离冷冷道:说。

徐策说,‘请皇上记得转告母后,不孝子,勿挂念。

’还有呢?还有。

高勤整肃了精神,生怕说错一个字,他还说,‘哪怕明知道是皇上的计谋,但还是顺着圈套亲自跳进来了,为皇上演了一出热热闹闹的谋逆大戏,清除了所有的残渣余孽,也给赐死兄长找了一个完美理由,不知皇上可还满意?徐离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高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说是如果皇上满意的话,看在兄长即将赴死的份上,看在两个侄儿无人教导、注定庸碌的份上,可否饶他们一命?加入能,还有八字真言请皇上转告他们。

’时间陡然静止起来。

徐离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一片又一片的记忆片段,幼时让自己仰慕的兄长,他又是如何悉心指导自己,战场上,彼此曾有过多少互相救命的情谊!那时候,自己几乎对兄长言听计从。

这些不是不叫自己心软。

可是当画面停到侄儿们和侄女合谋,要用耗子药毒死麒麟的一幕时,之前的画面顿时片片破碎,只剩下这一幕反复上映!不能留,留下往后始终都是隐患!就算哥哥能够安分,也自有不安分的人打着他的旗帜作乱,——比如那次和薛延平恶战之际,那枚冷箭……,差一点就射中了自己的心脏!成大业者,岂能拘泥妇人之仁?!徐离心中几番挣扎,再三思量,但是最后还是问道:哪八个字?高勤不由吃了一惊,皇帝居然打算留下两位小郡王的性命?不斩草除根了?可是吃惊归吃惊,这种事情上断断不敢插嘴质疑。

赶忙回道:徐策让皇上告诉两位小郡王,‘苟且偷生,便是尽孝。

’哈哈!徐离突然迸出一阵大笑,说得好,言简意赅。

笑容挂在他的脸上,眼里却是冷冰冰的刺人,告诉他,只有活命。

之后的几十年里,皇帝的确没有让人去加害过两位小郡王,但却圈禁在王府中,不许出门,不许见人!对于已经形同牢犯的两位郡王,自然也没有人与之结亲,且不说女儿嫁过去毫无指望,单是皇帝的霉头便触不起。

虽然皇帝没有限制他们享受侍妾,却无子嗣留下。

左陵郡王徐启元一直郁郁寡欢,二十七岁上头,便就抑郁成疾亡故了。

右陵郡王徐启乾得知哥哥的死讯,狠狠大哭了一场,将侍妾遣散,开始一心一意炼丹修仙,在他四十八岁的那年,终因服用金丹过多中毒而亡。

几十年后,两个儿子的凄凉悲惨结局,徐策当然无法提前预知。

但他一贯的心思敏透、冷静清醒,心下明白,皇帝的只有活命是什么意思,断然不会让这一支的血脉再流传下去了。

仇恨的种子,只有终结了才能叫人放心。

能够让两个侄儿们多活几十年,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吧。

徐策换了一身干净的江水云纹长袍,端了鸩酒,坐着轮椅来到一棵常绿古树下,这个地方又干净又安宁,很适合做自己的赴死之地。

低头看向轮椅时,喊了人,把我抬到旁边的藤椅里。

这是贵妃娘娘送给自己的礼物,要死了,死在别人的礼物里面,总归不大好,况且自己和她一向嫌隙颇深,还是算了吧。

风吹过,带着一阵阵清爽怡人的气息。

徐策最后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郁郁葱葱的翠绿古树,将这一世的记忆珍藏心底,然后看向奉命过来执刑的宫人,平静道:告诉皇上,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他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282大结局(十二)皇帝好了,一切运转有如从前。

顾莲心里却有一块大石头,还没有落地。

叶东海的那件事,过了这么些天,依照徐姝那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怎地还没有捅到皇帝那边去?前些天皇帝还生着病,担心他受刺激不敢告诉也有可能,但是现在皇帝都已经好了,如何还没有告知于他?莫不是,因为伤感徐策的死暂时忘记了?罢了,左右是瞒不过的,况且自己心里又没有鬼,瞒来瞒去,等到过后再被徐离知晓反倒不美,还是自己亲口说了吧。

在想什么呢?徐离迎着冬日阳光走了进来,微笑问道。

窦妈妈你们出去。

顾莲挥退了闲杂人等,看向他,我有件事要跟皇上说。

让他在旁边坐下了,张了张嘴,艰难说道:前几天……,叶东海进宫来找过我。

徐离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顾莲忙道:你别恼,先听我说完。

然而徐离并不是要生气,而是怕她提起此事,一想到她发愿的那句,我愿意,以余生寿数和皇上共度时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再想到自己做的那些疑神疑鬼的事,心里就是一阵发虚——她坦荡,自己可坦荡不起来。

娘娘。

灵犀在外面道:宫门来人禀报,说是镇国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见。

顾莲闻言一怔,蹙眉道:她俩怎么会走在一起?有些不悦,赶在这会儿。

朝外吩咐,领她们进来,先到后院大殿的花厅歇着,我和皇上说完了话再来。

还不知道徐离要怎么发脾气呢。

谁知徐离不但没有发脾气,反而忙道:你还是先见她们吧,朕突然想起前面还有点儿事,晚上回来,咱们再慢慢细说。

好似十万火急,居然脚不沾地的飞快走了。

留下顾莲一头雾水的不解,不是才来?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居然连叶东海三个字都顾不上?皇帝行为怪异,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不过皇帝既然走了,就没必要让邓恭的妻子和邓玉儿久等,让传了二人进来,朝着她们笑道:你们俩怎么走到一块儿了?给贵妃娘娘请安。

邓玉儿一副小意儿殷勤,前几天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早就想进宫来看望贵妃娘娘,可是妾身没个身份,只好拉着镇国夫人一起作陪了。

外命妇进宫,须得有一定品级的诰命夫人才行。

邓玉儿的爹虽然是个侯爷,但她嫁到沈家,丈夫沈溪没有任何官职,即便等到将来晋国公的爵位继承,也是轮不到幼子的。

所以不出意外,她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名头,大概就是镇北侯之女,和襄嫔娘娘堂妹,再响亮一点便是贵妃娘娘远房堂妹,至于夫人的称呼,一辈子没有都是可能的。

邓玉儿自己不方便随意进宫,又不想每次都腆着脸,介绍自己是什么贵妃娘娘远房堂妹,干脆就把镇国夫人抬在了前面。

原本沈家和邓恭家没什么交集,然而邓玉儿一贯的心思灵活,想着贵妃娘娘出自邓恭家,便找了借口上门结交。

正好镇国夫人整天一个人闷在家,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上有意奉承的邓玉儿,真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两人越说越投契,你来我往了几回就熟识了。

镇国夫人微笑谢道:玉儿为人体贴周到、又细心,送了我和澜哥儿许多东西,样样周到细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邓玉儿笑道: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镇国夫人忙道:难得是你的心意,旁人哪里能够想得如此周全?顾莲心里一团烦躁,因为叶东海的事儿还没解释清楚,不知道徐离那边会如何,只是不好直接撵了人走。

虽然自己是贵妃娘娘,但是这些外命妇也需要结交,更何况镇国夫人还是自己的继母,只得耐着性子听她们说笑。

心下盘算着,说几句闲话再找机会送客。

她在深宫呆了多年,不露神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心里乱糟糟的,却神态轻松的扑哧一笑,打趣道:知道你们好得蜜里调油、情同姐妹,不用在我跟前显摆了。

邓玉儿抿嘴一笑,可不敢,论辈分还得叫镇国夫人一声婶婶呢。

镇国夫人连连摆手,又不是在外头见礼,别了,倒把我生生叫老了。

顾莲闲闲的拨着茶,笑道:你们再这样亲热个没完,我可要吃醋的,一生气,就让人把你们两个撵出去呢。

邓玉儿之前的那些话,原本就是为了活跃气氛的,听到此,赶忙笑道:听说皇上龙体大安了,想来这些日子娘娘担心操劳不少,妾身和婶婶……顿了顿,哎呀,说好要少叫婶婶的。

笑着改口道:妾身和镇国夫人特意进宫探望娘娘。

镇国夫人见她和贵妃娘娘十分亲近,说话随意,眼里不由浮起一抹羡慕。

可是自己是贵妃娘娘的继母,辈分在那里摆着,尽管年岁差不多,也不好十分放肆的调笑,只能跟着附和,是啊,今儿瞧着娘娘气色还不错。

没事,歇了两天就缓过来了。

顾莲含笑道谢,倒是有劳你们费心,还记得进宫来看我,少不得……假作心疼的样子,少不得今儿割一割肉,把我藏在梅花树下两坛老酒,让你们搬回去吧。

镇国夫人抿嘴一笑。

邓玉儿还凑趣道:光有好酒怎么够?娘娘就不赏点下酒菜,别的不说,炸花生或是小黄鱼什么的,总该再送两盘子吧。

此言一出,不光顾莲和镇国夫人,就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也都笑了。

一时间,笑语晏晏气氛极好。

言谈之间,不免说到了邓玉儿的父亲邓猛,顾莲笑道:镇北侯一路从幽州赶来护驾,千里奔袭、车马劳顿,十分辛苦,回去替本宫与他道一声谢。

还好。

邓玉儿替父亲自谦,为皇上办事都是应该的。

又道:再说父亲都回来好些天了,早歇过来了。

好些天?顾莲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听出点不对劲儿的,强自按捺情绪,状若云淡风轻问道:哦,镇北侯是哪一天回来的?邓玉儿以为她是随口找话说,况且不能不答,想了想,回道:嗯……,那天好像是十九吧。

十九?!邓猛十九那天就回来了?!徐离十六号感染时疫病倒,邓猛从幽州领兵千里奔袭回京护驾,十天的路程,三天功夫就赶到了?这绝对不可能!邓玉儿不会在这上头欺骗自己,那么就只能是……顾莲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成拳——徐离他在撒谎!他一早就调遣了邓猛回京护驾,肯定还另外做了布置,以防京中不测!而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他会感染时疫,提前知道以及徐策会叛乱,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徐离他,——骗了徐策,还骗了自己!难怪叶东海会奇怪的出现在内宫,还能平平安安出去!难怪过了这么些天,徐姝可能早就说了叶东海的事,徐离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怪自己方才要跟他坦白,他却找借口溜走了!——自己早就该怀疑了。

可是之前一直都在担心他的生死,忙着整顿乱局,为叶东海的事提心吊胆,之后有位徐离的康复欣欣自喜。

却不料……,被皇帝大人骗得团团转!娘娘。

邓玉儿见她脸色很不好看,担心道:可是妾身说错了什么?不、不是。

顾莲强忍心头的震惊和愤怒,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不方便对邓玉儿等人说出,只能皱眉掩饰,不知怎地,方才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许是昨天为皇上庆贺的时候,酒喝多了吧。

邓玉儿信以为真,慌道:那、那要不要传太医?站在旁边的窦妈妈也当真了,跺脚道:当然要!赶忙出去吩咐传太医,又让宫人们开窗户透透气,亲手端了清水过来,连连抱怨,早就说娘娘这些累坏了,让你早起多睡会儿不听,让你少喝点儿酒也不听……顾莲瞧着窦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的,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徐离这个骗子!他装病骗徐策谋反也罢了,瞒着自己也罢了,毕竟事情重大且机密,怕人走漏消息完全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把叶东海招进来?!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没有人能让叶东海在宫中来去自如!原来哪怕自己发誓同生共死,许愿折寿的心愿,为他呕心沥血的忙碌,为他担惊受怕的煎熬,——哪怕如此,他还是信不过自己!回想起自己这些天的种种辛苦煎熬,都成了一个笑话!自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很能干、很厉害、很辛苦,一面忙碌、一面伤心,还要应对皇太后和徐姝的责难,却不知……,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一切都尽在皇帝的算计布局之中!而自己,甚至还想着带着儿子们一起赴死!——徐离这个混蛋!!难怪叛军一灭,他的病就如有天神庇佑一般好转了!难怪最近几天鬼鬼祟祟的,说话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病没好完,还担心他!照现在看来他的确是病没好完,而且还病得不轻!顾莲气极,在心里把徐离骂得狗血淋头,脸色越发难看。

娘娘?窦妈妈担心的扶住了她,一叠声问道:是不是难受的厉害?到底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到床上躺着?还好。

顾莲十撑出一个笑容,看向邓玉儿和镇国夫人,真是不巧,今儿怕是不能作陪了,你们先回去吧。

镇国夫人神色担心,娘娘,你不要紧吧?虽然她是自己的继女,但是邓家还要仰仗着她,自己没有丝毫盼她出事的心思,只希望她活的长长久久的,当皇后、做太后才好呢。

顾莲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没有精力寒暄,只道了一句,回吧,本宫这会儿实在不太舒服。

吩咐灵犀,送镇国夫人她们出去。

不用、不用。

邓玉儿赶忙站了起来,本来想留下服侍,但是人家都逐客了,再不走未免太没有眼色,扯了扯镇国夫人,婶婶,我们自个儿出去就可以了。

镇国夫人赶忙道:是,妾身告退。

大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顾莲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吩咐道:不用让太医过来了。

娘娘……我说不用!顾莲忽地大发雷霆,将手上的一个茶盅摔得粉碎!闭上眼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窦妈妈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但做贴身奴婢的自然会看眼色,贵妃娘娘这样子明显不是生病,而是生气,——谁也没有见过她气成这样,不敢违逆,全都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窦妈妈在外面仔细回想,方才两位外命妇说的每一句话,尽是家常闲篇,起初贵妃娘娘也和颜悦色的,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

直到邓玉儿说起他父亲,那时候……,贵妃娘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十九?邓猛是十九回来的,而皇帝病得时候……,好像是十六?前前后后不过三天时间,难道大军是从幽州飞回来的?!这太荒唐了!窦妈妈细细一琢磨,很快便悟出顾莲为何如此震怒了。

哎!不由连连跺脚,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悄悄叫了灵犀,低声道:你快去前面找到皇上,告诉皇上,贵妃娘娘听说邓猛十九回来,很是吃惊,失手摔坏了一个茶盅。

合欢在旁边问道:你们嘀咕什么呢?灵犀的性子原比她细密机变,已然回过味儿来,顾不上跟多加解释,只是朝窦妈妈连连点头,妈妈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一转身,旋即飞快的去了。

******徐离知道自己的谎言穿了帮,不由一阵苦笑。

他的性子,是不管什么困难,都断然没有退缩回避的,虽然这个……,是前所未有的特别困难了些,也还是要直接面对。

再说自己要是继续躲躲闪闪的,她肯定更恼了。

因而听完灵犀的回禀,当即便从金銮殿赶回玉粹宫,一路进了内殿,看见窦妈妈在门口悄悄打手势,低声道:睡了。

徐离的心从未有过如此忐忑,吸了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进去。

顾莲穿了一身浅紫的千枝藤蔓袄儿,散了头发,青丝宛若海藻一般铺开,面朝里、背对外面侧卧着,一动不动的。

徐离在床边无声坐下了,讪讪喊了一声,莲娘。

顾莲像是睡着了,没回答。

徐离知道她是在装睡,不想理会自己,——才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睡得着?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知道了?嗯,在生朕的气呢?顾莲一声冷笑,不敢。

——这便是气得狠了。

徐离的神色更加尴尬不安,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原以为要被她甩开,意外的,顾莲却回过头来,笑盈盈问道:皇上不是有十万火急的正事吗?怎地不忙了?徐离咳了咳,不忙,不忙。

不忙就好。

顾莲笑得甜蜜蜜的,嘴里道:正好我累了,皇上不忙就去陪麒麟他们玩儿,我自己歇一会儿。

言毕,自顾自翻身睡去。

徐离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好使,只得讪讪道:那你先睡着,我去看看麒麟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出门找到三个儿子,心不在焉陪着玩了一会儿。

麒麟见父亲蔫蔫儿的,问道:父皇你不舒服么?没有。

徐离摇头,想了想,是你们母妃不大舒服。

麒麟忙道:那我们去看望母妃。

一面招呼小豹子和小狼,快点!你们跟我一起进去,陪母妃说说话儿。

小狼先上了台阶,催促道:二哥你快点!小豹子赶忙从木马上面跳了下来,来了,来了。

徐离跟着几个儿子一起,进了寝阁,打量着有孩子们在,顾莲总不好太甩脸子给自己看,因而笑眯眯进去道:快起来,麒麟他们来看你了。

顾莲头也不回,淡淡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都出去。

麒麟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徐离朝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父皇办坏了一件事,叫母妃不高兴了,你们去劝劝她,让她别再生父皇的气了。

麒麟赶忙喊道:母妃……不许说!顾莲猛地回过头来,扫了三个儿子一圈儿,板着脸,指着徐离,一字一顿说道:你们谁要敢帮着他说话,就是叛徒!小狼慌了,赶紧上前抱住了她,母妃,我不做小叛徒。

小豹子看了看父亲,再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母亲,犹豫了会儿,还是站在了母亲这一边,小小声道:那个……,我也不做小叛徒的。

麒麟则是一脸为难之色,看着父亲,父皇你别怪我,我、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一比四,敌我比例悬殊十分明显。

徐离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确骗她骗得狠了点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回来的,更不是让孩子们哄哄就行的。

心下已经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因而耐心格外的好。

此刻不敢再继续歪缠,朝儿子们道:你们出去,父皇有话跟母妃单独说。

顾莲却只觉得他十分无聊,大男人一个,还是做皇帝的,拿着几个小孩子就来当挡箭牌,自己就不感到可笑吗?但是懒得跟他嘴对嘴吵架,等儿子们一走,继续背对外面躺了下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真不理我了?徐离斜坐在旁边问道。

没有。

顾莲自嘲道:你是皇上,是我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父亲,不管生气与不生气,又能对你怎么样呢?我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做不出来,皇上你放心好了。

她声音里透出无奈和疲倦,还有委屈,就让我自己静一静,行吗?对不起,莲娘。

徐离听她说得十分心酸,自己亦是难过,你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只别这样,别这样……,说得好似不相干的人一般。

顾莲冷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我当初吓破了胆,一时想不开,直接就带着孩子们抹了脖子,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她愤怒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含泪怒道:到那个时候,你又到哪里去买后悔药吃?!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仍旧让徐离脸上的血色褪去,惊慌道:不……,不会的。

你怎知不会?!顾莲想要大声的质问他,一句一句的质问他,又觉得无趣,问与不问结果还不是一样,厌倦道:够了,此事以后不必提了。

——不必提了。

我对你的担心,对你病重的种种害怕,对时局动荡的恐惧不安,对孩子活不下去的无边绝望,对你的母亲和妹妹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仿佛一扇窗,啪嗒一下猛地被关上!不。

徐离真的有些慌了,赶紧将她掰了过来,面对自己,莲娘,你看着我!我的确是不该怀疑你,不该那样试探你。

可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意,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的心里只有你?顾莲目光似箭凝视着他,轻声道:或许吧。

她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徐离不由呆住了。

☆、283大结局(十三)徐离宁愿顾莲发脾气的,可是她不发。

那一句,够了,此事以后不必提了。

她说不提,居然就真的再也不提,一如从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离有点手足无措——像是长了一个疮,她不治,也不划开,反而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

徐离心里明白,这样只会越捂越坏、越捂越烂,有心挑破,可是不管自己说什么,顾莲都是笑盈盈的相对,不置可否。

甚至问起她,你说‘那都是以前的事’,当真么?顾莲只是微微一笑,赌气说的玩笑话,皇上何必放在心上?半真半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根本就不接招,反而道:现如今皇上你没事了,大家都好好的,别去胡思乱想了。

徐离没了法子,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面对。

这天散了朝,被寇空烈追到了上书房,说是有要事单独回禀,等高勤等人出去,方才忿忿说道:前段日子皇上没有上朝,将朝政大事托付我们几个臣子商议,由皇太后坐镇听审,但是臣觉得,屏风后面只怕还有别人!徐离缓缓抬起眉毛,不悦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不要紧吗?寇空烈瞪大了眼睛,分辨道:皇太后乃皇上生母,因为皇上身体不适之际,主持大局还说的过去,别人……他愤愤不满,妇人献媚邀宠没什么,掺和前朝政事怎么可以?岂不乱了套?十分不满,别人当然不行!哦?徐离脸色阴霾,你口中的别人又是谁?寇空烈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皇帝怎地还问,莫非没有猜出来不成?他的性子直来直去,兼急躁,当即挑明,就是贵妃娘娘!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是她?徐离一连串问道。

寇空烈觉得皇帝太过护着顾氏,后宫宠宠也罢了,怎地到前朝政事上,也这般由得她胡乱掺和?快人快语道:当时乐宁长公主感染时疫,其他几位嫔妃也病着,襄嫔娘娘应该没那个胆子。

他问:除了贵妃娘娘,还能有谁?徐离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即便是她,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寇空烈不由一怔,急急道:她不过是一介嫔妃而已,怎么能干涉前朝政事呢?这于礼不合!一介嫔妃而已?!徐离忍无可忍,豁然站了起来,重重道:朕即刻立她为中宫皇后,从今往后她就是天下之母!这……徐离恼道:这些日子,是贵妃在宫中主持大局,照顾朕、侍奉太后,后宫里头的嫔妃、公主、皇子,哪一个不仰仗她?若没有了她早就乱套了!况且她为朕生下了两个皇子,难道还做不得皇后?!不是,臣不是说她不能做皇后。

寇空烈倒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仍在分辨,但是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一样是妇人之身,同样不能干涉朝堂政事。

他觉得皇帝有些糊涂了,劝道:皇上,你可不能把前朝后宫混为一谈,宠幸妇人过了头啊。

朕乐意!徐离勃然大怒,喝道:给朕滚出去!寇空烈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恼怒,他虽性子耿直,也不傻,只得气闷的退了出去,那臣先告退了。

自己只是提醒皇上,别乾坤颠倒、阴阳混淆,怎地惹出怎么一通火气?!一脸垂头丧气的飞快走掉了。

高勤在门外立着,朝寇空烈看了一眼,不由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一个倒霉的,专赶着这会儿,可让皇帝把一腔邪火都给撒出来了。

进了门,低着脑袋喊了一声,皇上。

见他自己动手研墨,赶忙上前帮忙,一面小小声道:皇上这是要批折子呢?等奴才去抱过来。

不是。

徐离手上玉管狼毫空悬,抬头问道:朕若这个时候起草立后诏书,你说她会不会觉得,嗯……,觉得朕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高勤的眼珠子快掉到地上了——立后啊!这可是册立中宫皇后啊!这天底下的女人,特别是后宫的那些嫔妃娘娘们,多少人眼馋那个位置,甚至一辈子机关算尽、手段百出,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可是到了贵妃娘娘这儿,皇帝反倒还担心给的时候不对,怕惹得她不高兴了。

这个……高勤实在有些无语,为难道:奴才不懂得。

徐离本来也没打算真问出答案,其实就是自言自语,早偏过头出神去了,自己琢磨了半日,最终还是飞快拟了一道册后草诏。

甜枣总归是甜的。

有么,总比没有好吧?又想着,直接让人声势隆重的去宣诏,未免太过严肃正经,好似自己拿皇权在她面前显摆,好意反倒变成以势压人。

因而袖了亲笔诏书,去了玉粹宫,打算一面拿给顾莲先看看,一面说点好话。

她又不是那种别扭的性子,总能回转一些。

皇上来了。

顾莲闻声抬头,继而又将视线落回花绷子上面,上面绣了一簇翠绿的竹子,——她在绣功上面不算特别出挑,胜在本身有绘画的底子,打得样子总比别人新巧一些,那簇竹子迎着清风摇曳不定,栩栩如生。

真漂亮。

徐离没话找话。

顾莲头也不抬,淡淡道:皇上前面不忙了。

不忙。

徐离搂了她的腰肢,若她扭来扭去不情愿的话,底下还好继续,偏她纹丝不动的,仍凭自己搂着,只能干巴巴道:累不累?你歇一会儿吧。

顾莲便把花绷子和针线放下,一起丢进竹筐里面。

有事吗?她问。

这些天来,每当她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时,徐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方才的期望不免降低了几分。

可也没有别的招儿了,犹豫了下,还是从袖子里拿出诏书,你看看,若是有什么言辞不妥当的,回头朕好修改,然后再让人过来颁诏。

顾莲随手打开册后诏书,草草看了一眼,挺好的。

原本应该特别欢喜的,现如今……,生生被皇帝弄得打了个大折扣!只是他终究不负诺言,再抬头看去,他又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如此大礼总归是难得的,太过冷脸的话说不出来。

可惜情景和从前想象的不太一样了。

多谢皇上。

想要再多说几句柔和的话,也是没有。

徐离亦觉得有点没意思,原本大喜的事,弄得现在这样真是没劲儿,可是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自己把事情给办坏了。

他嗯了一声,同样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过了片刻,徐离终于有些忍受不了,松开了环住她腰肢的双手,满心失落道:莲娘,你真的就再也……皇上。

顾莲打断他道:这道诏书还是暂时先别发。

怎么了?徐离微微抱怨,你生气也罢了,还要在这上头跟朕别扭不成?皇上你错了。

这句话,顾莲已经忍了好多天了,可是后面的那些,有关对皇帝试探和怀疑的愤怒,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静静看着他,改口道:我不会跟皇后之位过不去的,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只是担心……往偏殿那边看了一眼,一旦我先册封为中宫皇后,小豹子就成了嫡长子,那麒麟要怎么办?徐离闻言一怔,这些天一直顾着怎样哄好他,倒是忘了这个茬儿,的确是一个要紧的问题,是朕疏忽了。

所以。

顾莲接着道:我仔细想过了,先将麒麟认在薛皇后的名下,并且在我册封皇后之前,先立麒麟为太子。

嫡长子为储君,我为继后,这样顺序安顿好了,以后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的安排,即便是徐离也无可挑剔。

只是看着她一脸理智冷静,没有丝毫情绪,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静了静方道:嗯,你想得很周全。

******皇长子麒麟先是认在薛皇后名下,继而立为太子!——两道消息轰动整个京城!朝堂上面臣子们的议论纷纷,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谈不休,一时间,成了京城里最最劲爆的话题!有人猜测,宫女出身的贞嫔一定是个绝色天仙。

不然的话,刚刚生完皇子就死了,怎么能还被追封为贞嫔?而且死了这么多年,皇帝还念着旧情,居然不管生下孪生子的贵妃娘娘,册了贞嫔之子为太子!也有想得深一些的,认为这是贵妃娘娘在故意挣贤惠之名。

反正贞嫔早就死了,夏家更是闻所未闻估摸早没后人,便是有也不济事。

那皇长子一直养在贵妃娘娘身边,自然亲近于她,将来做了皇帝只有孝顺她、听命她的,平白拣了一个儿子不说,还把贤惠大度的美名给捞着了。

甚至说不定,贵妃娘娘先把美名挣了,把皇上哄得高兴了,回头被册为皇后,再找机会废了太子也有可能,真是好处多多呢。

而知道内情的,诸如沈公瑾、寇空烈等人只能一声苦笑——里子面子都是她的了。

自己的亲儿子做了太子不说,还白白得个贤惠美名,回头皇后一封,这全天下女人就数她最尊贵、最得势,除了皇帝和皇太后,就算是乐宁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也是要看她脸色过日子的。

你还不去吗?皇太后亦是对这一点忧心忡忡,劝女儿道:没想到皇帝已经那等糊涂,居然自个儿招了叶东海进宫,倒是咱们误会了她,冤屈了她。

有些心力憔悴长长一叹,我是什么都不想管了,但你呢?往后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啊。

徐姝想起那天去找哥哥,义愤填膺说去叶东海的事,结果哥哥一句,是朕让叶东海进宫的,不怪她,你也别和她过不去。

,把她摘得干干净净。

此刻想起,仍然忍不住一阵胸气短——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皇太后摇了摇头,皇帝啊,真是已经疯魔了。

对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苦涩一笑,都已经病成那样了,居然还去计较一个妇人的心思,谁又想得到呢?继而再问女儿,你现在不去与她道歉,难道要等到她做了皇后再去吗?说得徐姝心里烦躁无比,只觉人人都以顾莲为尊,不由恼道:她是祖宗呢!皇太后气得噎住,怎地生的都是这样一些冤孽?!自己生了三儿两女,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残了,结果还谋反、再被赐死,小儿子眼里只有他那个心上人,大女儿更是年纪轻轻枉死,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偏生又是横竖不听、油盐不进的性子,非得更人拧着来。

和顾氏拧着,自个儿的亲事也拧着,真是、真是……母后?徐姝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发觉不对劲,再回头,发觉母亲气得脸色青紫青紫的,不由尖声惊叫,母后!快、快来人啊!懿慈宫顿时乱作一团。

没过多会儿,顾莲闻讯赶了过来。

刚到寝阁外间,就见徐姝独自坐在一角垂泪,以为是皇太后病重,不由惊道:可是母后不妥当?!不是。

徐姝眼泪直掉,愧疚道:都怨我,不该跟母后怄气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母后没事就好。

劝她,想是你和母后拌了几句嘴吧?至亲骨肉偶尔有几句口角,也不算什么,等会儿母后精神好一些,你赔个罪便是了。

徐姝见她神色温柔、语气殷殷,再想起自己的那些疑心,愧疚暂时压倒了面子,小声哽咽道:我、我……,总是惹人生气。

说什么呢。

顾莲拍了拍她的手,先到寝阁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太后正在静静的睡着,方才折了回来。

在她旁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道:上次我和你大声争辩了几句,也是因为情势着急,没功夫细说,口气重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徐姝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原本她一直担心顾莲占了理儿,要趾高气昂来羞辱自己,如今见她反倒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由越听越是悔不当初。

而且误会顾莲的事早就后悔了。

只不过想起她厉声质问自己,揭破自己的心事,再后来又被皇帝哥哥训斥了一通,面上子有些下不来。

她这辈子,除了在济南那段时间低过头,再没有做小伏低的时候了。

要说跟顾莲闹得这么僵,都是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疑心所起,故而一边心里觉得愧疚,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低身段儿。

两下僵持着,所以才会心情异常烦躁,以至于跟母亲发脾气,气得皇太后病倒。

可天生就是这么一个脾气,改不了了。

此刻听顾莲说得这般温柔体贴,不由越听越愧疚,终于端不住了。

姐姐……这一句喊出口,便伏在她的肩头哽咽难言。

顾莲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还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当你是妹妹,姐妹之间有什么揭不过去的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在徐家对我示警别喝毒茶,你在我身份不明的时候倾力维护,你在嫔妃们面前替我出头,这些我都忘不了。

徐姝闻言哭得更加伤心了。

顾莲接着道:而我当初在逃亡路上救了你,在你伤心的时候陪伴你,在你对我忌惮重重的时候等着你,等你有一天会看清楚我的真心。

微微笑了,和我一样,这些你都装在心里忘不了。

她问,我说得对吗?徐姝只是哭,只是哭,哭得哽咽难言。

顾莲轻轻声道:我不怪你。

声音温柔的好似一片云彩,我们都希望,朋友永远情比金坚不会改变,所以才会担心,才会对未知的改变害怕和抗拒。

将彼此的小手指轻轻勾起,姝儿……,我不会变的,你也不会。

徐姝泪眼朦胧抬起头,看着她,发觉除了紧紧的勾住手指,竟无一句话可说。

顾莲冲她笑了笑,喊人道:打盆清水放在门口。

等徐离过来的时候,发觉妹妹的眼睛亮亮的,像水洗过似的,正和顾莲两个坐在一起低声说话,神态十分亲密的样子。

哪怕徐离是一个粗条神经的大男人,也看得出,妹妹对顾莲和前段不同了,仿似又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

依照妹妹的那幅拧脾气,断然不肯先低头的,必定是心上人做伏低去哄她,两人已经消了嫌隙。

也对,但凡她想用心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是叫人不能抗拒。

只可惜,她现在完全不想对自己用心思。

皇上来了。

顾莲先发现了皇帝,打招呼道:母后没事,现下正在睡着。

并不提徐姝和皇太后拌嘴的事,只道:不如等母后醒了再进去。

好。

徐离记挂着母亲,暂时将自己的心思压在一边。

******皇太后这一次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是到底年纪大了,加上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养了小半个月,方才瞧着精神头儿好一些。

这半个月,皇宫里忙碌的一片人仰马翻。

顾莲身为六宫嫔妃之首,自然不能偷懒,衣不解带的亲自忙着服侍了半个月,累得没有个喘气儿的机会不说,就连立后的事都被耽搁了。

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来月就是年根儿大节,各种琐事繁忙,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举办封后大典,一拖再拖,只能等明年再请钦天监挑黄道吉日了。

徐离与她说道:等开了春,暖和了,热热闹闹的办得隆重一些。

论心情,顾莲真的有几分意兴阑珊。

但册立皇后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将来,更关系到儿子们未来的人生道路,万一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徐离有了什么新欢、什么佳人,自己好歹也是中宫皇后啊。

什么感情,自己从来就不相信——如今更是被他折腾够了。

好。

顾莲微笑应道。

徐离看着她如今这一副温柔平静的样子,什么事都惹不起波澜,再也不会跟自己软语娇嗔、生气别扭,仿佛一下子疏远的只剩举案齐眉,——每当想到此处,心里就是一阵浓浓的不是滋味儿。

可是也不敢把她逼急了。

要人回心转意,可不是威胁恐吓能行的,或许再从头捂她整整六年,甚至更久,才有可能回到以前的如胶似漆。

或许吧,徐离心里有一点不安,有一点点不确定。

娘娘。

灵犀在门口喊话,怯声道:能不能出来一下?顾莲现在根本就不想和徐离独处,对他说了一句,臣妾去去就来。

当即起身,跟着灵犀一路到了后面院子,疑惑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灵犀指了指院子的一角,那边,太子他……顾莲抬头看了过去,麒麟正蹲在墙根儿,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乳娘等人隔开几步站着不敢靠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

灵犀摇了摇头,也不听人劝,也不让人靠近他。

顾莲走了过去,挥手让乳娘和宫人们都退下,上前喊了一声,麒麟。

弯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母妃!麒麟忽地转身扑了过来,因为突然,弄得母亲倒退两步才稳住脚,只顾紧紧抱住了,大哭道:母妃……,你别不要我。

顾莲满目惊讶,将他搂到旁边的石凳上自己坐下,不解问道:这是谁说的?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麒麟伏在母亲怀里大哭,抽抽搭搭的,母妃你不要我了,让我做、做什么薛皇后的儿子……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惊惶,抬头泪眼朦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做别人的儿子!泣不成声央求,母妃,我只要做你的儿子。

顾莲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心肝都要被揉碎了。

没有。

她忍着满心难受,轻声道:麒麟,母妃没有不要你。

我不信。

麒麟连连摇头,泪水在小脸横流,眼里是一抹清亮的敏感光芒,口齿清晰说道:因为我不是母妃生的,所以母妃把我送给薛皇后,不要我了!小豹子和小狼就没有,你要他们,不要麒麟了!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泪流。

顾莲看着从小骄傲聪明、跋扈飞扬的儿子,看着眼前受伤委屈的儿子,心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只觉难以呼吸——撒了一个谎言,过后就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自己要怎么说明什么是太子?什么是储君?什么是未来的皇帝?什么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只觉伤心难言,只觉好像一切都错了。

她搂着儿子,默默无声的流着眼泪。

到底要怎么解释呢?说之前的是谎言,只是为了掩饰另外一个谎言?还不到六岁的儿子如何分辨真假?如何相信前后反复的说辞?从麒麟开始记事起,一直陪着他的,就是眼前的小邓母妃,而公开的,他又不可能是邓峨眉之子,只能是宫女夏氏所生。

要如何解释,夏氏就是护国长公主,就是邓峨眉,就是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徐离强抢臣妻而起。

是他,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是他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害得自己和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他用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哄得自己把心交给了他,哄得自己斩断前尘,一心一意为他打算!到头来,他却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莲心里生出无限怨怼!麒麟……她轻轻摩挲着小小的儿子,什么谎言都不想再编了,凝望着他,声音温柔似水,你是我的儿子,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下一瞬,毫无预兆的一头栽倒在地!☆、284大结局(十四)母妃!麒麟年幼身体单薄,原本是被母亲搂在怀里的,顾莲猛地一倒,拉扯的他一起滚在地上,顾不上疼,努力挣扎喊道:来人!快来人啊!灵犀一直在连廊上远远的看着,不等麒麟喊话,就已经往这边跑了,等上前想要去搀扶顾莲时,却发现地上有一小团血迹!不由吓了一跳。

慌忙低头细看,只见贵妃娘娘的额角磕破,鲜血溢出,染红了眉毛和眼睑,衬着雪白皮肤、乌黑头发,颇为触目惊心!麒麟在旁边惊慌大哭,母妃磕坏了,磕坏了……灵犀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镇定些许,朝着麒麟急急道:太子殿下,你在这里站着别动,奴婢这就过去叫人来!偏偏方才为了让他们母子说话,将人都撵走了,慌忙脚不沾地往回跑,喊人过来帮忙。

徐离第一时间飞奔赶了过来!顾莲一袭粉色的绣花袄儿,下着十六幅挑线贡缎湘水裙,软软倒在地上,好似一支被人折断的春日桃花,离枝坠落在地。

麒麟跪在母亲身边,搂着她,哭得泪流满面。

徐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冲到了院子里,第一反应便是去探顾莲的鼻息,还好、还好……,人是暖的,气息也还在,三魂七魄方才慢慢归位,不由朝麒麟斥责了一句,你这个混小子!瞎哭什么?!呜呜呜……麒麟仍是不停地哭,呜……,母妃磕坏了。

徐离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见只是磕破了额头,别的还好,方才稍稍放心,旋即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莲的那点体重,对于自幼习武的他来说,几乎可以不计,大步流星的抱人回了屋,轻轻放在床上。

太医呢?!已经传了。

窦妈妈赶忙回道:马上就到。

麒麟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甩开要拉他去收拾洗脸的宫人,扑在母亲身边,满面愧疚面哭道:都是麒麟不好,母妃……,你快醒来,麒麟再也不问了。

徐离正在疑惑顾莲为什么会晕倒,当即挥退宫人,问道:你问什么了?麒麟哭道:我问母妃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把我送给薛皇后,母妃很难过,她就一直哭,一直哭……抽抽搭搭,抹泪道:母妃说她没有不要麒麟,说是我是她的亲生儿子,然后就摔倒了,就……、就磕坏了。

徐离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回头看了看顾莲,心里真不是一个滋味儿,——若不是自己抹灭了她的身份,又何至于……,会和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之前疑神疑鬼做的那些事,不仅叫她灰心,而且中间还出了一点岔子,意外的惹得母亲和妹妹怀疑于她,弄得她忙里忙外、里外煎熬,加上又服侍了母亲下半个月,只怕早就是心力憔悴了。

那堪再听得儿子哭着不能相认?所以才会……窦妈妈递了湿帕子过来,徐离接了,展开替顾莲将脸上血迹擦净,看着那张净白如玉的脸庞,红红的眼圈儿,泪盈于睫,不由愧疚得有些不敢直视。

等着太医过来诊了脉,说是没有大碍,一颗心才落下去了些。

没过多会儿,皇太后和徐姝闻讯赶来。

皇太后近些时日不大愿意见人,但是之前自己病倒,顾莲在床边端茶倒水半个月的侍疾,不过来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进门问道:怎么摔着了?出去说吧。

徐离领着母亲和妹妹去了侧屋,解释道:大概是前段太忙,她熬得有些过了头,气血不足,坐在石凳子上自己晕倒了。

皇太后看了儿子一眼,埋怨道:本来就够忙乱的,你还……那一档子破事儿实在不想提,只道:你们都可劲儿折腾吧!到时候,不痛快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徐离和徐姝兄妹俩。

徐姝讪讪的,陪了一会儿,见顾莲始终都没有醒过来,方道:母后的精神也不太好,我们先回去了,明儿早上再过来看她。

徐离送了母亲和妹妹出去,摒退了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床边陪伴。

哪知道守到半夜,顾莲还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因为磕着头,晕一下子不要紧,甚至……,多休息一会儿也使得,但若是真的长时间昏迷可就不行了!徐离反反复复回想了一下。

据灵犀说,当时她坐在凳子上搂着麒麟,往旁边倒下,并没有磕在石桌上,而是直接倒在地上,而且看伤口也不是太重,……怎么会昏迷不醒?徐离上前摸了摸,轻声道:莲娘,别跟朕怄气了。

顾莲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平缓均匀。

徐离有些慌了。

他深知顾莲的性子,不是那种在要紧事上拧小性子的,而且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断没有心情假装昏迷来吓唬自己,那她……又是担心,又是急怒,想要抓了太医们来大发雷霆,又怕吓着了她。

出去召了太医,气极道:不是说没事吗?怎地现在还不醒来?!脸色寒若□,咬牙切齿道:她若是有一个什么好歹,朕将你们挫骨扬灰!吓坏了一屋子的太医。

但是也无用,一个个挨次进去请重新切脉,商议了半天,依旧没个眉目,最后推了院首站出来,战战兢兢回道:贵妃娘娘脉象虚浮、肝气郁结,想来是……,是近段时间太过操劳,且心中烦忧所致。

干巴巴的咽了咽唾沫,至于昏迷不醒,可能、可能是一时淤血阻塞,所以……想来是?可能是?徐离伸手抓了离得最近的院首,将他揪了起来,朕养着你们这群饭桶,就是为了听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奋力一甩,将那太医直接扔到了门口。

他气得发抖,更多的心里怕得发抖!不怕天、不怕地,不畏沙场征战,不惧刀光剑影,此一生的软肋和心病,……唯她而已。

难道……,难道是她的寿数本来就不多,一而再、再而三的折寿祈愿,全部都应验了不成?!从前她祈愿以阳寿为自己挡血光之灾,结果流矢射中自己,却被抓住,最终命悬一线活了下来;而后她为孩子们祈福,以她的寿数为祭,情愿折寿一半,庇佑孩子们平平安安;还有就在不久前,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居然祈愿余生寿数和自己共度,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徐离心头一跳。

不对!如果真的誓言应验的话,既是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为何自己还好好的?所以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徐离不信鬼神,此刻却情愿那些神佛都是真的。

他恍恍惚惚的撇下了太医们,回到寝阁,坐在床边握住了顾莲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莲娘你不会有事的。

声音笃定,朕贵为人间帝王,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愿意挡在你的前面,愿以天子之寿佑你平安。

低头吻了吻她,如你誓言。

******仿佛做了一个遥远悠长的迷梦。

顾莲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最终落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徐离身上,轻声叹道:原来我还没有死呢。

不要胡说。

徐离像是被人摘走了心尖尖,打断她,太医已经来过,说你只是一时气血上涌迷了心窍,养一养就好了。

顾莲表情冷淡,但愿吧。

徐离看着她微笑,目光柔和,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一点清淡小粥,稍微添一添胃。

顾莲恹恹道:不想吃。

要不要喝点水?不喝。

那先歇一会儿。

徐离只是顺着她说话,伸手抓了一个软枕,扶着她稍稍坐了起来垫上,说道:换个姿势,不让躺就了腰酸背痛的。

又道:先不吃东西也行,只要你醒过来没事就好。

好?顾莲转眸看向他,冷笑道:谁知道好不好的了?不等徐离劝阻,又面色冷静说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什么求不求的。

徐离忙道:什么事?你说。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趁着我还没死,把册后诏书给正式宣布了吧。

自嘲一笑,万一哪天被气死了,好歹儿子们也是皇后娘娘所生。

莲娘!徐离脸色大变,喝道:朕不许你这样胡说!不让说也说了。

顾莲冷冷一笑,目光微愠,你只说诏书给不给吧!说着要挣扎着起来,却一时体虚头晕,复又软软的栽倒在床上,喘气道:看来……,看来是活不长了。

莲娘……徐离拿她没有办法,连连哄道:好好好,你躺着,朕这就叫高勤把诏书送去礼部,拟个章程,今天……,不,等会儿就正式颁诏!放柔了声音,你别折腾自己了,好好躺下。

回头朝着门外的高勤喝斥,还不快去?!高勤飞快的跑出了内殿、前殿、出了玉粹宫,直奔金銮殿去取早已经写好的册后草书,亲自交到了礼部,急急道:一定要快,皇上和贵妃娘娘……,哦不,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在等着呢。

偏偏今儿值班的是一个书呆子,慢吞吞道:还没有让钦天监挑吉日呢。

哎哟,我的大爷!高勤急得直跺脚,什么吉日?皇上说是今儿,那今儿就是黄道吉日!你再拖拖拉拉的,回头挨一顿板子事小,脑袋掉了,可就装不回去了。

吓得那人脸都白了,慌忙双手捧了册后草诏,屁滚尿流跑了进去。

高勤这才腾出空来抹了一把冷汗——不由啼笑皆非。

册后诏书啊,未来的皇后娘娘想要就要,那气势……,她想三更要,皇帝就不敢拖到五更给,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说。

看来这后宫,从今往后怕是要易主了。

******镇国公邓恭之女,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嗯……顾莲拿着明黄色的册后诏书细看,一面含笑念道:温懿恭淑,柔明毓德……,我还有这么多好品质呢?但却总是叫人信不过,可惜了。

有些厌倦,将诏书随手扔在了一旁。

窦妈妈在旁边陪笑,劝道:皇后娘娘,太医说你最近劳累过度、肝气郁结,需要好生调理一阵子,不可轻易动气的。

又道:等回头养好了身子,开春暖和,正好举办封后大典呢。

知道了。

顾莲偏过头去,视线正好看到那一行皇后之尊,与朕同体,不由蹙眉,指了指诏书,拿下去收起来吧。

同体?既然同体,心有疑惑为什么不来问自己?——说到底还是信不过。

试想那天自己和叶东海说的话,要是答错一句,后果又会是如何?!哪怕偏了一丝一毫,只怕今天已经是另外一个结局了吧。

宫闱里面的每一步,都是这般如履薄冰、胆颤心惊!而这全天下人都是可笑的跳梁小丑,只有皇帝一个人算无遗策!他算计徐策,算计叶东海,算计大臣们,算计自己,——甚至还能在册后诏书里面,将自己维护乱局的功劳夸大一通,作为立后的一项资本。

乱局?从头到尾哪里真的乱过?——真是可笑!对他,不是不恨的。

然而感情不是自来水开关,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已经聚集成涓涓细流的感情,要如何才能戛然而止?更不用说,自己这辈子都和皇帝不能分离,往后日夜面对,真不知道……,彼此该要如何相处了。

感觉好些没有?徐离才去了懿慈宫那边说话,进门问道。

顾莲原本想要再说几句负气的话,又觉得无聊。

因而淡淡回道:挺好的。

朕陪你出去散散心吧?徐离笑道。

顾莲皱眉,大冷的天,不想动。

不是在皇宫里面闲逛。

徐离眼里带了一丝丝兴奋,在床边坐下,是去外头!去宫外散散心,好不好?顾莲不知道他玩得是哪一出,懒洋洋的,不是太情愿答应。

徐离却道:我都跟麒麟他们说好了。

——又拿孩子做筏子!顾莲斜眼看着他,烦躁道:你别这样。

莲娘。

徐离放柔了声音,靠近了一些,你听我一次,我都全部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皇帝一味的做小伏低,顾莲虽不愿,也不便生硬拒绝,——心下更是疑惑,宫外头有什么不会让自己失望的?故弄玄虚罢了。

答应了?徐离抢先下了结论,朝门外喊道:快进来!你们母后答应一起出去玩儿了。

麒麟三兄弟一窝蜂跑了进来,欢天喜地的。

他们几个出生在宫闱,成长在宫闱,宫外的世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美丽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叫小孩子们不能抗拒。

顾莲看着兴奋乱蹦的儿子们,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只能做出让步,罢了,就当是让他们几个高兴一回好了。

特别是麒麟,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玩儿咯!小豹子最是兴奋了,乐得一直在屋子里面蹿来蹿去的,两只手臂,做成翅膀的模样展开,围着桌子绕着圈儿,嘴里嚷道:出去玩儿咯,我们要到外面去玩儿咯!小狼在旁边笑话他,出去了,二哥你也飞不起来呀。

徐离喊道:你老实一点儿。

对。

小狼恐吓哥哥,你不听话,父皇和母后就不带你去啦。

小豹子慌了,赶忙停了下来,表情怯怯的说道:父皇、母后,我很听话的。

瞪了弟弟一眼,不许说我的坏话!顾莲只觉得吵得脑仁疼,开口道:你们先出去玩儿吧。

走吧,太医让你们母后静养呢。

徐离站了起来,冲着顾莲笑道:我领他们几个出去玩儿,你好生歇着。

麒麟却不肯走,我陪母后呆一会儿。

连连保证,我不吵的。

过来。

顾莲心疼他,伸手揽了他在床边坐下。

徐离看着他们母子俩亲近的样子,忍不住有一点嫉妒,——儿子撒个娇,就惹得她心疼的不行,自己费尽千般心机讨好于她,还不知道结果呢。

继而在心底自嘲一笑,这想的都是些什么?真是幼稚!麒麟在旁边坐着,等着父亲和弟弟们出去了,方才犹犹豫豫问道:母后,那天你说的话是真的吗?见母亲看向自己,赶忙补道:你说,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生儿子。

眼睛一闪一闪的,有些不安,是真的吗?麒麟……母后!麒麟鼻子一酸,打断她,要是假的,就不要告诉我了。

真的。

顾莲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温柔的道:真的,母后不骗你。

捧了他的小脸看着自己,认认真真,麒麟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麒麟目光闪烁不定,两个矛盾的念头在心里不停碰撞,逻辑上不通,但是他却更愿意相信后者。

为了更确定一些,犹豫了下,问道:那……,为什么以前母后会说我是夏宫女的儿子?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忽地慌了,忍不住又啪嗒掉泪,还要把给认作……,认作薛皇后的儿子。

别哭。

顾莲亲了亲他,柔声道:有事情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得自己是母后亲生的,就够了。

麒麟声音酸酸的,母后,你不许撒谎骗我。

母后不骗你。

顾莲简单解释了一下,因为母后有一个秘密,暂时不能说,只能让麒麟先做夏宫女的儿子,认在薛皇后的名下。

微微一笑,所以麒麟要替母后保守这个秘密,一直到……她想了想,到将来麒麟长大了,再告诉你。

这个解释,让麒麟觉得可信度高了许多。

他问,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顾莲摩挲着儿子的头,在他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很快的。

琢磨了下,给了儿子一个具体的目标,等麒麟长得比母后还高的时候,就算长大了。

麒麟的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像星星一样,那我要快快长大!顾莲心头一酸,好。

******皇帝带着皇后和三位皇子出门郊游,哪怕精简再精简,微服再微服,甚至不算上那些化装成各种行商队伍的护卫,仍旧是赫赫攘攘的一大队人马。

做什么弄成这样子?顾莲躺在柔软的马车里,不解问道。

徐离满面笑容,还是那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莲哪有心情跟他玩你猜我猜?不过是耐着性子,陪儿子们出来玩儿罢了——他不说,也懒得再问。

倒是麒麟三兄弟兴奋的不得了,刚一出城门,几颗小脑袋就挤到了窗边,拼命的朝着外面看去,一直叽叽喳喳的。

好空啊,一大片地什么都没有。

有人,有人!那边远远的有个小黑点儿,在动呢。

我看,让我看看!讨厌!二哥你挤着我了。

顾莲满目宠溺之色,看着儿子们抱怨了一句,你们三个,真是比一千只麻雀还要吵!又是好笑,大冬天什么都没有,也只得兴奋成这样?一群小傻蛋。

徐离看着她温柔似水的笑容,舍不得移开视线。

顾莲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见皇帝大人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嘲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徐离起先没有注意听,怔了一秒,方才悟过来她是在拐着玩儿骂自己,不但不恼,反而欢喜的笑了,看来还是出来散散心的好,你也肯跟朕说笑了。

顾莲闭上眼睛,不理他。

☆、285大结局大(十五)若在从前,徐离早就动手动脚扑上去了。

眼下当着儿子们不方便,加上吃不准太过亲热顾莲会不会生气,只能讪讪一笑,继而招呼麒麟几个,好了,等到了镇上再慢慢看,买好吃的给你们。

什么镇?顾莲睁眼问道。

徐离笑道:等下咱们去鹤城,吃小吃。

几千人大老远兴师动众的,就为去吃点小吃?顾莲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把鹤城做小吃的师傅都绑了,在宫里做更方便一些。

徐离闻言大笑,朕可没有那么昏聩无道。

顾莲淡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离觉得她今儿心情不错,还有精神拌嘴了,刚凑近了,正想说几句俏皮话搞一搞气氛,就听小豹子一本正经问道:母后,什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麒麟一贯的好为人师,解释道:就是已经过头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睛,那父皇岂不是比昏聩无道还要更无道?!顾莲哧的一声笑了,忍俊不禁。

小豹子又问:昏聩无道是什么?徐离朝儿子瞪了一眼,闭嘴!不许说话。

小豹子十分委屈,看向母亲,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鼓着腮帮子,小声嘀咕,我只是不明白,问一问都不可以。

顾莲搂了他,笑道:别理你父皇,母后告诉你什么是昏聩无道。

平时很少跟小豹子腻歪,倒是细细的嘀咕了好一阵儿。

小狼在旁边吃醋了,扑过去道:我也要听。

麒麟犹豫了下,觉得自己是哥哥要像大人一些,只得忍住,回头看向父亲,父皇你别生气,小豹子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来陪你说话。

徐离有些无言,突然觉得带儿子们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不带他们出来,只怕他们的娘不会搭理自己,而若是不走这一趟,——自己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好法子,能让她消消气了。

只得忍了忍满心的无聊,看向麒麟,嗯,还是你最懂事。

麒麟高兴道:母后也是这么说的。

******青瓦白墙、树影婆娑,一处幽静的宅院。

顾莲跟着高勤进了宅院的侧门,然后一直往里面走,走了一段儿,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高勤陪笑道:奴才不知道。

顾莲打量着这户人家的院落布置,宅子干干净净的,但是东西不多,像是才刚买下来没有多久,并没有太多长期居住的气息。

而且更奇怪的是,整个院子披红挂彩、装点一新,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似的,不由驻足思量。

到底是做什么?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总是不妥,不说清楚我不进去了。

夫人,奴才真的不知道。

高勤连连赔罪,换了在外面的称呼,低声解释,皇上只是说了,今儿这里有一位出嫁的姑娘,是夫人的旧识,进去见面就知道了。

旧识?自己哪有什么旧识?顾莲蹙眉,而且人还是在鹤城就更奇怪了。

但是皇帝大费周章的让自己过来,断没有胡闹玩儿的,想来真的是什么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不过……,自己怎地想不起有认识的适龄姑娘?真真古怪的紧。

为了看个究竟,耐着性子,一路跟着高勤进了内院,最终上了阁楼。

推开门,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宜姐儿?顾莲满目惊讶,心思转得飞快,总算有点明白皇帝的用意了,——是以让自己为叶宜送亲,做为他之前疑心自己的道歉吧。

一时心情复杂。

皇帝他……,为了缓和关系,居然能琢磨到叶宜的亲事上头来?!皇帝十分有心,想得也很细致,而且更是要用这件事来说明,他以后再也不忌讳叶家了吧?顾莲心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浊气,总算破了一道口子。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抬头笑道:好些年不见你了。

夫人。

叶宜微微含笑,有劳你今天专程过来。

窦妈妈领着人都退了出去。

顾莲见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死而复活惊吓,先来皇帝早有安排,应该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平静。

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些迷惑,问道:我记得你早几年前就应该嫁人,怎地会是今日出阁?叶宜淡淡一笑,简略的说了自己两番守孝的过程,又赶上田二爷病了,幸亏他福大命大……顿了顿,接着说道:好歹有上苍神佛庇佑着,让他活了下来,所以才拖到了今儿成亲。

当初自己就疑心,不知道二叔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请得宫中太医亲自过来,只怕里头另有不为人知的机密。

现如今,再想想皇帝的这一番所作所为,很可能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不提也罢。

万一说错了什么,岂不是自找麻烦?原来如此。

顾莲听了一阵唏嘘,叹气道:看来你们这门亲事不容易,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正所谓先苦后甜,想必以后就都事事顺遂了。

多承夫人吉言。

叶宜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举手投足,很有几分当年叶大奶奶的影子,只是不像母亲那般病弱,颇为娴静温婉。

静了静,轻声问道:这些年,夫人过得可还好?心下微有猜疑,皇帝派了人一番安排交待,说是她要过来,但是却没说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今儿出来又是一身便服,实在看不出了。

但想来,总还是在宫中做嫔妃的吧。

奇怪的是,方才她进门的时候,见着自己似乎颇为惊讶,仿佛之前并不知道会有此事,——皇帝还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真真有趣。

旁边顾莲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挺好的。

叶宜轻轻起身,往门外面看了看,窦妈妈等人都退到了楼下,于是折回身来,犹豫了一瞬才道:其实这次是二叔来送我出嫁,他也在鹤城的。

顾莲淡淡道:已经见过了。

这下轮到叶宜吃惊了,已经见过?怔了怔,缓缓说道:二叔这些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得并不好。

我不是,也不敢劝夫人回来什么的,但是……,如果你能劝二叔几句解开心结,也是好的。

顾莲笑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抬头道:你放心,他往后再也不会有心结了。

他放不下,不过是差了自己亲口斩断的一句话,现在已经说清楚,以后大家再也不相干了。

他放下也好,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相伴,过得好些,也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不光他好,七七和宥哥儿也有一个开朗的父亲。

既然这样。

叶宜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次道谢,今儿没有女眷长辈给我送嫁,多谢夫人能够专程过来。

顾莲微笑道:你打小的命孤苦了一些,愿你成亲以后,和丈夫和和美美,将来生儿育女团团圆圆,一辈子顺遂吧。

前尘往事隔太久,只剩下这些礼数上的客套话了。

最后道了一句,从前多谢你和你母亲的照拂,我总记得的,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必定不会推辞。

想了想,到时候,你让人去京城东大街四柳胡同,找黄大石即可。

叶宜本来想说,等丈夫身体彻底养好就会离开京城,举家搬往长清,但是对方一番好意,何必当面拒绝呢?到时候自己走了,再也不找她便是了。

因而点头道:是,多谢夫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了孕,自然暂时走不成,儿子生下,还没出月子便得了急症。

整个鹤城的大夫都来看过,都说是养不活了,绝望之下,最终想到京城还有一个贵人可求。

田家的人快马加鞭找到黄大石,急急说明情况,一番辗转,将宫中专看小儿的太医请去了鹤城,最终保住了田家小少爷的性命。

当田自明问起那位贵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请动神医时,叶宜无法说起什么宫闱,什么太医,只能云淡风轻带过,以前的一个故人。

******回来了。

徐离在酒楼门口迎道。

顾莲进了门阶,搭着这位迎宾服务生的手进去,一面上楼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今儿我见了叶家的人,回头皇上知晓了,生气可怎么办?不敢,不敢。

徐离赶忙笑道:皇上他不敢生气的。

哦?顾莲斜眼看向他,你确定?徐离笑道:确定,十分确定,一百分的确定!顾莲突然顿住脚步,算你有心。

不过皇帝大人你带着妻儿出行,还非得掺和叶家的事,真的不是在向叶东海秀恩爱的么?只这话不好问他,改口问道:你把叶东海支到哪儿去了。

要揭就全部揭过了。

省得以后一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自己就心惊肉跳,担心皇帝会怎么样,索性大大方方就此说开,以后百无禁忌。

徐离笑了笑,我让他去酒楼喝酒了。

又补了一句,反正送亲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做叔叔的。

顾莲哼了哼,咱们的事儿不算完!一甩袖,自顾自上楼去了。

徐离闻言一乐,当即追了上去,拉住她附耳低声道:要打要罚随你,只不让别人看见,给你当牛做马骑一回也使得。

不让别人看见?寝阁?自己在骑到皇帝大人的身上?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顾莲瞪了他一眼,厚脸皮,少顺着杆子往上爬!徐离嘿嘿一笑,以后别不理我了。

正说着,麒麟三兄弟从屋子里蹿了出来,将母亲围在中间,嚷嚷道:爹说等娘你回来,就让人做水晶狮子头,一起吃!小豹子掰着手指头数道:水晶狮子头、酸面叶儿、脆皮儿混沌、炸鱼儿,还有香烤樱桃、,鸡头米、栗子团……小馋猫!顾莲听了好笑道:别的事,你再记不得这么多,这么清楚。

等到开席的时候,整个酒楼就皇帝这一家子,安安静静的,除了店里的特色菜,其他各色小吃都从外面买了回来,一一交给太监们先试吃验毒。

小豹子这个吃吃,那个尝尝,乐得不行,等吃到半饱的时候,跑到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大声道:哎呀!这家店的生意不怎么好,大白天的,都没什么人。

楼下送菜的小伙计一脸苦瓜相,哀怨的看着他。

顾莲哧的一笑,招手让他回来,别乱说。

又道:是你爹图个清静,把别的客人都撵走了,人家百年老店生意顶好的。

掌柜在旁边作陪介绍菜式和小吃,闻言忙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店里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看了看旁边的大爷,又怕这话惹着了他,赶忙低头。

顾莲含笑问道:今儿这饭钱能不能免了?那掌柜早就被吓破了胆,只盼早点送这家子土匪走,饭钱要不要都无所谓,因而连连道:不用,不用!算是小的孝敬爷和夫人,还有小爷们。

徐离瞪大了眼睛,银子还是要给的。

万一回头传出去,自己这个皇帝吃人家的霸王餐,算什么?岂不是笑死人了?能省则省咯。

顾莲偏要坚持,有心让今天的回忆更丰富一些,看着那紧张兮兮的掌柜,笑道:既然免了饭钱,就让我家爷写一块牌匾送给你吧。

掌柜忙道:不用,牌匾也不用了。

顾莲看着徐离,抿嘴儿笑,瞧见没有?人家还不稀罕呢。

徐离沉了脸,不识货!皇帝大人虽然是微服,但他沉脸的时候,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势,把那掌柜吓得直哆嗦,要的,要的,请这位爷亲赐墨宝。

慌忙叫人拿了纸笔等物过来,语无伦次道:小的必将爷的墨宝挂在墙头,焚香祷告……徐离皱眉道:什么焚香祷告?给……,闭嘴滚出去。

是,是是。

那掌柜赶忙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直到多年以后,皇帝曾经带着皇后和三位皇子来过鹤城,在鹤城第一楼吃过饭的皇室逸事,不知怎地流传出来。

掌柜对比着日子,再数一数当年来的那一家子人数,可不正是皇帝、皇后,以及三位皇子么?不由惊喜交加,当即让人把皇帝大人的墨宝做成牌匾,挂在厅堂中间,每天接受闻讯赶来客人们的瞻仰,乐得喜气盈腮。

只恨这块御赐牌匾没有早挂几年,每每惋惜不已。

******回去的路上,顾莲懒懒躺在马车里面,目光喊怨的朝皇帝问道:当初那会儿,你手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咬牙威胁,不说清楚,我亲手给你再拧几块出来!徐离赶忙道:太医开了一点过敏的药,抹了抹。

那我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很乐?没有。

徐离搂了她,附耳低声,回去再说,麒麟他们还都在车里面呢。

顾莲推开他,啐道:有脸做,没脸认!徐离一脸笑嘻嘻,耍赖道:只要你往后不再生我的气了,说什么都行。

顾莲翻身扭了过去,懒得理他。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回了京城,暮色霭霭、霞光满天,路过东大街四柳胡同时,徐离凑过来问了一句,要不要去黄家看看?顾莲思量了一下,把马车停在外边,让李妈妈出来见见我吧。

刚到门口,发现里面出来一辆青油小马车,几个婆子,架着一个少妇上了车,且那少妇手背上还有伤痕,看着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顾莲留意看了一下,刘贞儿?难道黄家出了什么事不成?叫了窦妈妈,想吩咐赶紧过去打听一下,一瞬犹豫,算了,你让李妈妈出来见我,直接问她好了。

李妈妈和窦妈妈是认识的,没费周折,很快就出来了。

顾莲为了避开麒麟几个,特意去了旁边的马车,等着乳母掀了帘子进来,将她拉到对面坐下,微笑喊了一声,妈妈。

你还活着……李妈妈一语未毕,泪先流。

顾莲想起乳母多年抚育之情,亦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道:这几年时局太乱,一直瞒着妈妈没有告诉,别怪我……,也别怪大石哥。

李妈妈连声道:不怪你,不怪你。

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泪直掉,宫里头的日子过得艰难,妈妈知道的,所以不说也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活着就好。

——的确艰难。

顾莲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酸无言。

李妈妈哭了一阵,又心慌慌问起前段的宫闱变故,一阵后怕,我那会儿只想着麒麟在宫里面,担心他,没想到你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还好没事?却忍不住问道:你没伤着吧?被皇帝伤着了算吗?顾莲心下自嘲,面上却丝毫不提此事,只道:没事,我跟皇上在一起好好儿的呢。

李妈妈拍了拍胸口,也对,皇上总是会护着你的。

顾莲这会儿不想多说皇帝,况且在外头不方便,因而静了静,说道:今儿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改天得了空,我再找机会让妈妈进宫说话。

指了指外头,方才我见刘贞儿被人架了出去,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放心不下,特意叫妈妈出来问一句。

李妈妈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别提她!蝉丫嫁人,正愁找不到人絮叨,当即便拉拉杂杂的说了起来。

事情起于刘贞儿为了争宠,引得黄大石多过去她那儿,竟然不惜给女儿娇姐儿放泻药,弄得时常病着,好让黄大石怜惜女儿,三天两头的围着她和娇姐儿转。

幸亏这世上没有一辈子的秘密,瞒了几年,前两天终于被人发现了。

李妈妈忿忿道: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娘呢?!娇姐儿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下得去手?说着抹眼泪,娇姐儿打小就肠胃不好,我们只当是病症,没少给她吃药调理,还弄得一副黄毛丫头的模样。

顾莲也是怔住了。

半晌,才回神过来道:竟有此事?那可是留不得了。

当然不能留!李妈妈忿忿道:大石知道以后,将那狠心的妇人一顿打,发狠要卖了她,偏偏娇姐儿哭着喊着不让。

我也说了,好歹她这些年服侍你一场,又是娇姐儿的亲娘,虽然心术坏了,只往庄子上一送,给口饭吃养着不让回来便是了。

这是黄家的家务事,顾莲不好插手,只是劝道:妈妈别生气,好歹娇姐儿以后不再生病了。

又道:养着也罢了,往后娇姐儿想见姨娘也可以。

只一件……,往后娇姐儿的婚事,可别再让刘贞儿搅和了。

那当然!李妈妈断然道:娇姐儿的婚事自然有嫡母做主!桐娘还好吧?顾莲笑问。

挺孝顺的。

这是妈妈的福气。

顾莲叹了口气,不像我,倒是没怎么孝敬妈妈。

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啰嗦安抚自己,然后道:既然无事,那咱们还是改天找机会说话,此次实在不方便,妈妈就先回去吧。

好。

李妈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准备下车,忽地又回头道:顾家……,听说四夫人快熬不住了,你要不要过去看她?不去了。

顾莲摇了摇头,往顾家大宅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见的呢?她待自己十分凉薄,自己也让人打了她一顿,彼此见面,不过是大家一起不痛快罢了。

罢了,就让她安安生生的走吧。

☆、286大结局(十六)顾家,四房院子的一所小院里面。

寇氏正坐在窗台边揉着肩膀,端起茶,连连喝了好几口,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才觉得稍微畅快一点儿。

乳母寇妈妈心疼道:七奶奶,夫人她可真是……罢了。

寇氏摆了摆手,我是做媳妇的,人前背后都不要说婆婆的是非。

话虽然这么讲,心头到底忍了一口大大的怨气,憋得自己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她病中脾气大,我只当是多孝敬了她吧。

婆婆性子十分难缠,因为病重,又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自己背地里抱怨了她,盼着她早死,——除了新婚那几天,没有一天不拿话尖刺自己的。

赶上她难受的时候,发起脾气来更是没个边儿,偏生丈夫年幼一团孩子气,半分都不体贴。

心中一酸,热泪便滚了出来。

寇氏满心的煎熬难过,才嫁到顾家几个月,就好似已经过去几辈子那么久了。

到了夜里,上房突然一阵人仰马翻喧闹,各处火烛都依次点了起来。

有小丫头在外面敲门,急急道:七爷、七奶奶,夫人快不行了!赶紧过去瞧一瞧吧。

从寇氏九月里赶着嫁过来,婆婆的病,拖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中间好几次都是闹得凶说不行了,但最终都挺了过去。

开始那一、两次,寇氏听得消息还提心吊胆的,闻讯就拉着丈夫起床穿衣,慌里慌张赶过去看婆婆最后一面。

然而被顾四夫人刻薄了几个月,只剩一腔酸楚和委屈,哪里还有真正的孝敬之心?且闹得次数多了,也慢慢的麻木不当一回事了。

虽如此,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赶紧起身,推了推顾长墨,快点起来,娘那边好像又不妥当了。

顾长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气抱怨,怎么又不好了?摸摸索索穿衣服,系腰带的时候,折腾了好几下都没有扣上,不由着恼摔在地上,破东西!寇氏正忙着穿衣服挽头发,妇人收拾起来原本就要麻烦一些,偏生这会儿半夜三更的,丫头们也正在外面穿衣收拾,一时间没人进来服侍。

见丈夫着急发脾气,只得过去拣了腰带,安抚道:七爷别急,我来。

少不得耐着性子替他束了,连带头发也梳了,方才道:七爷站着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哪知道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赶过去时,又惹得顾四夫人大发脾气,指着寇氏连连骂道:我知道……,你是、你是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她说话气喘吁吁,嗓门儿却还挺清楚的,你瞧不起我们顾家,看不起……,我这个婆婆,所以我要、要死了,也磨磨蹭蹭的不肯过来!寇氏心下一阵委屈,忙道:娘,我没有的。

顾长墨有些烦,帮忙辩了一句,她帮我系腰带来着……哪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寇氏还没来得及朝丈夫投去感激的一瞥,顾四夫人就气得脸色煞白,越发骂得厉害,你娘还没死呢,眼里就只有你媳妇儿了!你……她不舍得骂儿子,又指了寇氏,挑唆的丈夫不孝敬婆婆……够了!顾四老爷一声断喝,你有完没完?!借着病,倒发起疯来了,我看你是把脑子病坏了吧?!想要多骂几句,当着儿子和儿媳又不合适,因而回头道:我看你娘已经缓过来了,都先回去吧。

顾长墨道了一声,娘,你好生歇着。

寇氏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也不愿说,福了福,便跟着丈夫走了出去。

刚刚掀起内门珠帘,就听见婆婆在里面哑着嗓子哭诉,你骂我?!你居然当着儿媳妇的面骂我?呜呜咽咽哭了几声,伯爵府的千金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莲娘,还是皇帝的心尖尖……下一瞬,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像是顾四老爷捂住了妻子的嘴,低声喝斥,疯了!再胡说,把你嘴给缝上!寇氏先是吓了一跳,莲娘?不是早已死去多年的一个大姑子吗?怎地又跟皇帝扯上关系了?继而哑然一笑,一定婆婆病重糊涂没了神智,什么疯话都说得出来,自己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谁知道回去躺下没多久,又被吵醒,小丫头在外面哭丧道:四夫人……,没了。

寇氏听得这个消息,半分悲伤都涌不起来,只觉解脱,——这也是自己之前极力忍耐的一个缘故,婆婆脾气再不好,到底病重活不长了,又何必跟她计较?自己只把该做的都做了,做到十分,忍她一段时间,往后人人都得说顾七奶奶孝顺。

有了一个尽心侍奉翁姑的贤惠名声,婆家的人就得敬着自己,不仅如此,将来自己的儿女也能沾一沾光。

说亲的时候,人人都知道顾七奶奶孝顺公婆、慈悲怜悯,总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也不枉自己受了这几个月的恶气——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想多少做儿媳妇的,煎熬几十年都还不得解脱呢。

寇氏觉得头上乌云尽散、神清气爽,面上却是悲悲戚戚的,揉了揉眼睛,弄得一片红通通的,朝着丈夫哀哀道:七爷,娘已经去了。

顾长墨坐在床边发呆,半晌才道:这世上……,就数娘对我最好了。

寇氏没有吭声儿。

这世上,谁的娘会待孩子不好?再者婆婆待丈夫倒是极好,到了媳妇这儿,却是和好字一点不沾边儿的,只差没有打人了。

小夫妻俩各自发了下呆,赶紧重新穿衣服,急匆匆的往上房赶去哭丧,如此折腾一夜,不光整个四房的人不能安睡,长房和二房也都闹了起来。

次日设灵堂、挂白幔,再派小厮们给亲朋好友之家报丧。

寇氏从嫁过来的时候起,婆婆就一直病重卧床不起,因而主持中馈的担子,便落在了她身上。

亏得她在娘家便熟络各种管家之事,且性子沉稳妥当,并不怯场,因而尽管年纪轻轻,也能咬牙把婆婆的丧事给办起来。

来顾家吊祭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夸上一句,顾七奶奶真真能干!寇氏听了满意,却忙得没有时间沾沾自喜,从早到晚,连吃饭都赶着趟儿,稍稍得空还要去婆婆的灵前哭一回,以示儿媳妇的伤心和孝道。

如此跟永不停歇的陀螺似的煎熬了两日,只觉浑身疲惫不堪。

第三天上午,寇氏忙完了各种闲杂琐事,正打算躲到里屋稍稍打个盹儿,就见一个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居然顾不上行礼,喘气道:七奶奶!乐宁长公主过来给四夫人吊祭。

乐宁长公主?!寇氏大吃一惊,哪里还有功夫去躲懒歇着?赶紧抿了抿头发,亲自迎接出去,一面急走,一面不安的询问丫头,我今儿这身还好吧?不等小丫头回答,长公主那边的依仗人员便已经涌入院子——顾家的下人全部回避。

寇氏慌忙上前行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起来吧。

徐姝十分客气,还抬手虚扶了一下,这位夫人。

指了旁边一身素净衣衫的清丽女子,同我一起过来吊祭顾四夫人。

寇氏抬头看了过去。

那女子一身几近白色的素面衣衫,外面罩了一层浅绿色昭君兜帽披风,白茸茸的风毛挡住了她一圈儿脸,衬得脸庞娇小宛若莲瓣一般。

明眸皓齿、肤白如玉,简直就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神妃仙子。

但……,为何长得和公爹有几分相似!!寇氏心下惊疑不定,又不敢问,只能茫然的跟着她们两个进去,徐姝给顾四夫人鞠了三个躬,而那清丽女子……,居然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寇氏吓得不敢想。

夫人。

窦妈妈问道:奴婢让人把顾四老爷和顾七爷叫过来罢。

顾莲点了点头,好。

寇氏见她静静的站在一旁,气度雍容、神色平静,甚至……,比旁边的乐宁长公主还要气势迫人,叫人不自觉的矮了几分。

越发猜疑不定,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顾四老爷急匆匆赶了过来,上台阶时,还不停招呼儿子,快点,快点!进门便先行大礼,给乐宁长公主请安,给……不必了。

顾莲打断他,我说几句话就走。

顾长墨怔怔的跟着行礼,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父亲,继而回忆起一些儿时片段,忍不住失口惊呼,九姐姐……顾莲既然叫他们过来,自然是不打算隐瞒的,没答应,也没否认,只是温柔的看向他说道:头一件事,便是要跟你交待的。

顾长墨茫然道:……交待我?顾莲却先转头看向寇氏,你是武进伯家的嫡出大小姐,嫁到顾家,原本就是低嫁了。

而且……,四夫人病重也让你十分辛苦。

不好直接说母亲的不是,淡淡掠过,继而道:所以,顾家应该补偿与你。

寇氏正在惊骇丈夫的那句九姐姐,回不过神来,听她说补偿更是迷惑不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夫人……先听我说。

顾莲抬了抬手,然后看向父亲和兄弟,从今往后,除非寇氏四十之前无所出,否则小七不许纳妾,不许收通房,不许有异生之子。

寇氏惊呆了。

这事……,当然很好。

但是对方是以什么身份来做要求?正在这么想着,便见公爹一叠声应道:是,一切都听、都听夫人的安排。

转头喝斥儿子,听见没有?!顾长墨今年才得十四岁,他又解事晚,不好风月,听见父亲训斥,再看看疑似自己姐姐的女子,糊里糊涂应道:我知道了。

顾莲接着又道:等四夫人的丧事办完,便会有圣旨下来,调四老爷去江南出任廉州知府一职,可以早些做做准备。

册后大典之上,自己可是要接受群臣叩拜的,父亲还是去外省的好。

徐姝在旁边轻笑,江南可是一个好地方。

顾四老爷这才醒神回来,忙道:多谢夫人,多谢……对面站着的人不仅是自己女儿,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想到此,就忍不住有些双腿发软。

别慌。

顾莲转眸看向寇氏,徐徐道:小七虽然是四房的独子,但是你们小两口不用跟去廉州,且留在京城,也省得你和父母亲人千里分别。

寇氏正在为此事担心,听说这么说,先是感激,继而深深一惊,怎地她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而她的身份……,此刻敢多想,忙道:多谢夫人怜悯体恤。

福了福,情真意切的露出感激之色。

顾莲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我们回吧。

她伸手,挽了徐姝的胳膊,有劳你今儿陪我走一遭,辛苦了。

徐姝笑盈盈道:回去好生谢我便是。

两人来得匆匆忙忙,去得时候更像是一阵风,一转眼功夫,便领着半院子的宫人风卷残云退去,仿佛从不曾来过似的。

半晌了,顾长墨方才回头问道:爹,那真的是九姐姐吗?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怎么又……,那她现在在哪里?又算是谁?寇氏也有同样的疑惑,看向公爹。

大姑子死而复生就够离谱的了!居然命令公爹监督丈夫不许纳妾,甚至还给公爹安排了知府一职?她……,她到底是什么惊人身份?顾四老爷喝斥道:问什么问?再多问一个字饶不了你!寇氏当然也不敢再问,等着送走了公爹,在陪着丈夫回房去的路上,忽地想起婆婆的那句,我家莲娘,还是皇帝的心尖尖……不由顿时僵住,宛若一个惊天大雷在头顶上轰然炸开!******今年拖延了许久的瑞雪,终于下了,飘飘洒洒铺满了人间大地。

顾莲穿得慵懒舒适,懒洋洋的卧在柔软的锦被上面,看着窗外的雪花,忽地回头斜眼看向徐离,冷哼道:那天……,你就藏在致爽斋里面了吧。

徐离讪讪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

顾莲伸手揪了他的脸皮,掐烂算了!徐离涎着一张脸,扑了过去,朕还是更喜欢被你咬烂。

偏过脸去,贴在那红润柔软的唇边,嗯……?来,咬吧。

顾莲狠狠的拧了一把,推道:走开!哎哟!出人命了!徐离捂着脸大喊,假意在美人榻上连连打滚,喊道:破了,破了!了不得,拧出好大一个血窟窿!!顾莲朝外大喊,麒麟,小豹子、小狼,快进来看你们父皇打滚儿。

徐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恨恨咬牙,你越来越坏了。

岁月静好无声,在甜蜜的打情骂俏之中悄悄溜走。

一转眼,过完了年。

仿佛九天玄女轻轻一呵,春回大地、绿满人间,在这春意盎然的景象里,宫中上下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各种隆重布置。

永定八年二月二十四日,封后大典!这一天日头极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万丈金光从高空之中洒下,落在皇宫的飞檐卷翘、鎏金璃瓦上面,镀上一层耀目光晕。

金銮殿前面的宽阔广场上,四周是数百名身着吉服的皇室仪仗队伍,当中一左一右两分队伍,分别站立着参加封后大典的文武百官。

从正门眺望过去,当中一条宽阔洁白的汉白玉错龙雕花大道,一直通向气势恢宏的金銮殿!吉时到,礼仪号角之声嘟嘟长鸣起来。

金八宝顶珠琉璃凤纹车舆缓缓醒来,在广场前的大门口停住,礼仪女官各自手持雉羽宫扇、销金提炉,分列两旁为皇后娘娘引导、司仪女官上前掀起凤舆的垂帘,跪地恭请皇后下舆。

顾莲一身正红色的盛装朝服,广袖博带、金章华绶,头戴珠翠九翟的凤冠,以赤金打造的十二翅凤尾,从云髻中央华美非凡的对称散开。

盛装之下的中宫皇后,光华璀璨、宝光流转,长裙曳地一路迤逦而过。

走到路的尽头,站着身穿上玄下赤吉色龙袍的皇帝,他微微含笑,低头朝着自己的皇后伸出手时,冕冠上的十二缕玉制冕珠微微摇晃,折出一缕缕灿色光芒。

映照之下,皇帝的笑容宛若春风一般温暖和煦。

顾莲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到那牢牢的用力一握,微微含笑,继而仪态万千的转回身来,和皇帝一起站在高高的御座之前,静静俯视群臣。

司礼官代天子正式宣读册后诏书,语音一落,底下便是一阵山呼海啸之声,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中宫皇后,母仪天下!——中宫皇后,母仪天下!仪式毕,顾莲斜躺在凤藻宫中仪殿的流云长榻上面,细细回味册后大典之上,那山河折腰、天地动容的盛大景象。

对比之下,此刻的时光越发的宁静幽远。

徐离目光温柔看着她,手放了上去,累不累?还好。

顾莲淡淡含笑,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正要闲话几句,便听外面宫人禀报,乐宁长公主驾到。

徐离好笑道:你们两个和好了,她又整天的缠着你没个头儿。

反正我也闲着。

顾莲不以为意,等着徐姝进来了,朝她笑道:正说闲着无聊没人说话呢,你就来了。

徐姝哧的一笑,指了指皇帝,那他是什么?顾莲淡淡道:不用理他。

徐离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没吭声儿。

徐姝朝着哥哥挤眉弄眼,可算被人掐着七寸老实了。

又回头笑道:不打扰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只过来说一句,等下个月暖和起来,咱们找个日子去骑马吧。

麒麟在外头听见了,跑进来道:我也去,我也去!话音刚落,小豹子和小狼也兴奋的冲了进来。

兄弟三个都对骑马十分向往,情知这事儿得母亲点头才作数,只一个个的缠着顾莲嚷嚷,纷纷保证,乖乖的,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何?徐姝乐呵呵的,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去哦。

顾莲妙目流转,嗔怪的看了徐离一眼,都怨你,弄得我去不成骑马了。

徐姝闻言诧异道:怎地去不成?复又看先哥哥,你怎么了?难不成还是打架弄伤了她,不然为什么不能骑马?徐离顿时一脸冤枉之色,看向心上人,你自己说。

不是啦。

顾莲扑哧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羞涩,我……,肚子里又有小家伙了。

啊?!徐姝瞪大了眼睛,又有了?麒麟几兄弟则先是吃惊,继而相视一笑,纷纷高兴起来,居然意见出奇统一的都嚷嚷道:要妹妹!要妹妹!!小豹子大声道:往后谁要是敢欺负妹妹,我就揍他!小狼也是连连点头,正色道:说得对!徐离笑得不行,你们的妹妹是公主,谁敢欺负她?父皇说得对!麒麟快六岁了,言谈举止颇有小大人的沉稳样儿,身板一挺,板了一张俊俏的小脸,不过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欺负妹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有皇帝大人在,有自己这个皇后母亲在,还有这么三个凶神恶煞的哥哥,谁敢欺负自己肚子的里小家伙?顾莲觉得内心安宁甜蜜,伸手握住了徐离,朝着几个纷纷表态的儿子,呶了呶嘴,低声道:你瞧他们几个的样子。

嗯,怎么了?徐离柔声问道。

顾莲温柔一笑,京城三霸!——正文完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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