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月眼眶含泪地捂着自己的衣裳, 此时闻言才轻声抽噎着说道:孩子还在肚里,我涨奶给谁吃?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前像是长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让她发疼,偏偏裴再思还揉了两下, 让她好一会儿了都还没能缓过劲来。
裴再思想看看,却怎料她将衣裳捂得紧,他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只能说道:若是涨奶了, 那我帮你……不许说!颜月月不想听下面的话, 她光是此时便已经疼到受不了了,怎么还能、还能……她泪眼模糊地低下头往自己的衣内看了看, 却发现上面不仅没有青紫,更是连红痕都没有,白净净的, 莫非是石头长在了里面?如此想着, 她的心中更是悲痛,不由得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哭了起来,我不要生孩子了!我的身上长石头了!她哭地伤心, 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无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缩在墙角红着眼像只小兔子一样好不可怜。
颜月月是心头忽的生起了这么一丝不愿来, 她的唇咬着, 在此时犯了倔性, 一双眼里泪珠子不断地落下, 心间更是发胀。
她现在才明了, 才明白过来, 生孩子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字面意思, 她从前见过的那些有孕妇人都肚子极大, 就连走路都费力,就好像是在衣裳里面塞了一个大枕头一样。
颜月月只要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番模样,便心中惧意更深,是不是她的肚里要长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硬生生将她的肚子撑大,一直到撑破肚皮才能生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能够接受自己的肚子里破了一个洞,再生一个孩子出来,破了的洞是不是要用针线缝起来,针扎进肉里会不会很疼,线会不会一直留在肚子上面……她脑中的想法越来越怪,越来越荒谬,越来越吓人。
裴再思想抱她,却被躲开,见她如此,心中也是难受,薄唇微抿着,头微微垂下,似乎在懊悔。
二人之间像是忽然多了一条见不到的鸿沟,颜月月将自己缩地紧紧的,裴再思则是无助地看着她,担忧伤了她,担忧让她难过。
他此时看着可怜,一个人坐在床头,好像似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无措。
颜月月待到哭过了,哭的心中舒服些了,才打了一个哭嗝儿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在他的身上,小声问道:可以不要这个孩子吗?光是说出这句话来,她便又要落泪,小声地询问着,不是决定,似乎在乞求,她不想要肚里长一个孩子。
裴再思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唇,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难受,这个孩子的到来从来都是在夫妻二人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想过自己和月月这么早便会有一个孩子。
那便不要了吧……他这句话说出来地很轻,心中微痛,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若是将孩子生下来,可月月不愿他也不愿强迫。
但若是将孩子打掉,则会对颜月月的身子有损害,况且,他的心中或许还是对这个孩子有一分期待的。
得到答案后颜月月反而沉默了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觉得好像有一点硬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已经在长大了。
生孩子是什么感受,是会很疼,会变丑,那孩子生下来又是什么模样,是像她还是像裴再思,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甜甜地喊她娘亲。
她有一丝犹豫。
颜月月将眼泪擦干,躺在床上不语,一时间望着锦被上的花纹失了思绪。
娘亲说生孩子会受苦,那娘亲也定然是不愿意让她生孩子的……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算不算有些自私,但是她只要一想到未来的八个月里她还要这么痛,还要将肚子也撑破,她就好害怕。
等到二人出现在正厅用餐的时候,裴夫人一眼便看出来了颜月月似乎有些心情不佳,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裴再思,便觉得是自家儿子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惹得月月生气。
她招呼着侍女快些上菜,然后将颜月月拉着坐到自己的身边,柔声道:月月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四喜丸子了吗,快来用些垫垫肚子,等了这么久,想来饿了对吧。
这是一家人的年夜饭,裴太傅倒了两杯清酒却叹无人共饮,只得独酌,有些寂寞,但他抬眼间便是夫人与儿子儿媳,心中也算圆满。
明年这个时候,又要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儿,光是想起来,他便不由得捋须笑了起来。
四喜丸子就如名字一般看着圆滚又讨喜,吃起来有股淡淡的鱼虾鲜味,但口感却是如嫩笋一般脆爽,制作起来复杂又费时费力。
裴家往日是从来不会做这些吃食,只颜月月嫁过来后便新添了厨子,账房内每月的流水都开始飞快地增加起来。
将披风取下之后,颜月月的座位上又被裴夫人垫了一个鹅毛软垫,她也不用动,有侍女为她夹菜添汤,只她一个人有。
裴再思的余光总是会落到她的身上,但却没有开口说任何话,想等她心情好些了,再说些什么。
月月,快吃这个丸子,莫饿着了。
裴夫人的面上满是笑意,她现在哪里是陪着自己的儿媳,分明是儿媳和乖孙才对。
虽说颜月月此时没有什么用餐的胃口,但也不愿辜负裴夫人的心意,便夹起碗中的丸子咬了一口,然后眉间微微蹙起,只觉得味道好腥好怪。
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胃中一酸,实在是忍不下去,便将嘴中的丸子吐了出来。
她总觉得这个丸子好像是变了味,叫她难受,不禁捂着肚子躬身干呕了起来,就连呼吸都是犯晕。
裴夫人连忙给她斟了茶水漱口,一边让示意裴再思盛一碗汤出来,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好月月,是不是觉得胃中难受?颜月月几乎直不起身子来,觉得腿脚发软,一直到裴再思将她重新搀到座位上才觉得好受些。
她捂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清泪,摇了摇头说道:无事,母亲莫要担心,只是有些觉得变味罢了。
变味?裴夫人夹了一颗丸子尝了一口,然后恍然大悟般的笑道:没有变味,是月月你的口味变了。
你告诉母亲,是想吃酸还是想吃辣一些?颜月月没有接裴再思递过来的清汤,闻言有些不安地纽了纽手中的帕子,小声道:想吃酸……她不太敢多说些什么,担忧裴夫人会一直让她多吃些,日日吃,餐餐都是那个口味。
吃酸好啊,裴夫人笑到眼角的皱纹都起了一些,然后将自己早就备好的酸杏拿到她的面前,月月吃一颗这个,试试酸不酸。
这盒酸杏是宫中的贡品,裴夫人特地为颜月月留着,就想着她孕期口味会有些变化,酸儿辣女,到底还是有些根据的。
裴再思见到她因为难受而泛红的眼眶,心中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一般的难受,于是将那盒酸杏拿开了一些,将碗中的清汤又递到颜月月面前,月月,喝些汤吧,空腹吃杏不好。
他的话一落地,颜月月便觉得心中更加委屈,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就好像是要将自己的酸楚给咽下肚去。
许是由于她想吃酸的缘故,裴夫人便觉得她肚子里是个男娃,用完饭后便去给菩萨烧香了。
颜月月与裴再思二人一同回到院子,只是她一个人走在前面,丝毫没有等身后人的意思。
一直到又走了许久,她才终于忍不住回头扑进裴再思的怀中,委屈地大哭。
她也是爱肚里孩子的,但是她觉得,似乎有孕之后,大家便只关心孩子,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裴再思将她紧拥在怀中,见她如此难过,也不禁有些红眼,哑声说道:月月,我们不要孩子了,等明日便将孩子堕了好吗?他也注意到了,他的月月定然是委屈了。
颜月月将自己的一通委屈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你会不会在孩子生下来之后,也便只关心孩子了……她的声音很小,好像是担心自己说的话是错的,会惹得裴再思不高兴。
裴再思将头埋在她的帽檐上,呼吸间的热气在雪地里凝成白雾,我只爱月月……年夜,子时,城墙上放起了烟花。
颜月月今日困极后便睡了过去,只是临睡前却改了主意,舍不得将这个孩子堕掉。
她说,只要裴再思最爱她便好了。
事至此,裴再思也明白了过来,他的月月是家里千娇万贵养出来的女儿,可是嫁过来有孕之后,无论是做什么,众人便只会先思量着她肚里的孩子。
吴妈每天都会炖上许多滋补的汤水劝颜月月多喝些,若是喝得腻了,不愿了,则会说多喝些对肚里的孩子好。
一日又一日的下来,裴再思光是在旁边看着那些奶白的,或者是掺了许多滋补物熬出来的食补之物便觉得难受腻味,更何况是每日都要将它喝进肚里的人。
所以他每次都会趁吴妈出去后先将碗里剩下的汤水全都喝下,好叫颜月月觉得好受些。
生子不易,其中要受的许多苦不足为外人道也,他只能尽量去做些事情,叫他的月月觉得不要难过,不要觉得,他爱孩子多一些。
万家灯火圆,无论是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多少闹心的事情,似乎到了年夜,都会烟消云散,人们都开始怀揣着对新一年的期待而快活地与家人一起守夜,见证着新一年的来临。
冬日冰寒,京城的冬更是冷到白雪都积到小腿的厚度来。
梁王进宫已经许多趟,但次次都是无功而返,最后便舍弃了为宝安寻个说法的念头,若不是对梁王妃还缺一个说法,只怕早已经启程回到封地。
他在见到宝安之时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厌恶,一直到听闻宝安的死讯传来,才后知后觉般地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女儿。
宝安自小骄纵,他从来不舍的对这个女儿多加管教,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嫡女,心里也是存了一些纵容的心思。
在明白过来自己的嫡女成了皇上的一颗弃子之时,他的心中亦是心痛,但他的那分心痛却抵不过玄谨的三次闭门不见,与三次的厚赏。
梁王懂了,皇上是想要大事化了。
而他为臣,不能,也没有胆量去说一个不字,最后最好最息事宁人的结果,便是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的嫡女亡故罢了。
与小年那日已经过去了七日,宝安的尸体迟迟没有入葬,而是置于馆内,日日请了法师来诵经祈福。
梁王妃想让自己苦命的女儿能够好受些。
她只要一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变成如此一番不人不鬼的模样,一想起来是她的胆怯才导致她的宝安服毒自尽,便心中痛到如同泣血一般。
梁王妃日日守着宝安的尸体,眼见着本就身子孱弱的人便日复一日的又憔悴苍白了下来,她再也不怕自己的女儿了,而是每日隔着棺木看着,与宝安的尸体说一些从前的趣事。
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梁王有意除夕后便启程,可当他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却被梁王妃一口否决。
她的面容极其可怖,眼底的青黑要如泥一般的黑,那宝安怎么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这七日里的无数次,梁王妃问出这句话来,问,她的女儿该怎么办。
梁王不去看她,而是站在门旁,看着树梢上的积雪,冷声道:你该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可那是我的女儿啊!梁王妃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没有了一分贵妇人的雍容与高傲,只剩下了无尽的落魄与哀伤,难道我的宝安就这么丢了一条命吗……谁能明白,当她知道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女儿是被一锅给那群低贱之人熬药的沸水给烫成如此模样时,她的心中有多痛,只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如今陪着女儿,恨这番痛楚不能转移到她的身上才好。
梁王从不去看宝安的尸体,或许在初得到消息的时候看过一眼,但之后却是再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他只心里知道自己没了一个女儿便够了,何必要再去看那种、污秽之物。
难道本王便不心痛吗?若不是他此时眼底的不耐烦出卖了他,或许梁王妃还会信上两分,王府中还有许多庶子庶女,你若是觉得膝下无子,便过继一个也无妨。
他的话实在是太过于冷漠,太过于无情。
梁王妃的嗓间哭咽渐息,她这时也大抵明白了一些,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宝安。
她的宝安才十六岁,当她知道就连爹娘都不在乎她了的时候,是有多么绝望才会吞下那令人肝肠寸断的毒药。
宝安的棺内放了许多的熏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味道,一连七日,灵堂的味道十分怪异,夹杂着浓重的药味、香味以及腐臭。
梁王妃的指尖死死地扣着棺木上的黑漆,将心中的愤怒压抑下去,额抵着冰冷的棺木,嘴中喃喃自语,好像疯了一般。
宝安,娘会给你报仇的……只有疯子才会说出这种话来,梁王不置可否,他不会让宝安的尸体停灵超过七日,而且服毒而死之人身上满是不祥之气,须得火化来消除孽障方可将衣冠琢葬入王陵。
宝安尸体明日便在桃木枝上火化,之后你便同我回到封地。
这句话中带有浓重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梁王妃有些呆愣地转过头来,干枯的唇上哼出一声嗤笑来,然后起身爬进了棺材内。
若是要烧,便将她同宝安一起烧掉好了。
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死后还要受到如此侮辱。
今日是年夜……她也算是与她的宝安团聚了……作者有话说:今天是4+6,后面还有一个六千~(明天是5+5+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