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九章

2025-03-22 07:02:43

今日是在天牢中的第二日, 裴夫人受不住牢中的阴寒,面色苍白的蜷缩在裴太傅怀中,开始发热起来。

裴太傅将裴夫人腕间的镯子取了, 才让两个狱卒半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外面买一副已经煎好的药来。

李公公来时,裴太傅正将一个破了口子的碗送向裴夫人的嘴边,裴夫人大抵已经是烧的没有力气拒绝,才蹙着眉将那碗发黑发苦的药给咽了进去。

裴再思坐在另一个牢房的角落里, 他的目光低垂着, 只有裴夫人发出咳嗽时,才会露出担忧的神色, 其余时候便是失魂落魄,像是一个活死人。

真是有趣,才如此便已经丢了魂, 李公公已经开始期待裴再思待会儿的神情起来。

他令人将牢门打开, 然后将裴再思带了出去,说是皇上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这番举动无疑是给了裴家人希望,裴再思也终于像是有了一丝人气, 在这个地方待久之后,他的理智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 哑声问道:李公公, 月月呢?李公公目不斜视地走着, 闻言, 笑道:裴少夫人, 哦不对, 应该是颜小姐, 她自然是在她应该在的地方了。

听见‘颜小姐’三个字, 裴再思目光微颤, 臧了言语,不再多言。

只要能有出去的机会,他一定要亲自登门赔罪,亲自再将月月和诏儿接回来。

李公公将他带到一个偏殿的屏风之后,然后端了茶水过来,望了一眼天色,神情有些莫测,说道:裴侍郎还请莫要发出声音,免得惹皇上恼怒。

黄花梨屏风上雕刻着镂空的牡丹纹,屋内熏香在景泰蓝铜笼中袅袅而起细白软烟。

裴再思将手中的茶盏又放下,心中觉得越发怪异,他静静地透过缝隙盯着屏风之后,一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才身子忽地紧绷起来,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今日已经酉时,九月后天本就暗的越发早了起来,更何况今日天阴,于是殿内便早早地掌起了灯来。

白心慈屏着呼吸跟着三王爷贴着墙角行走着,她只觉得自己怕的要命,浑身都像是从冷水中捞出来一般发颤。

但玄策说,要带她去见月月。

白心慈其实有些不解,月月此时难道不应该在天牢么,为何出现在宫中的偏殿,又为何玄策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有满腹的疑问,但是却都不能也不敢在此时问出来。

树叶的暗影浮沉在身前人俊秀清丽的眉眼之上,添了一丝难言的邪魅,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的路口上,待到守夜的侍卫路过,便一挥手,快速地跑到了对侧宫墙的阴影处。

白心慈正欲挪动脚步,便听见有宫女的脚步声穿来,惊得她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十丈远,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着,然后提起自己的裙摆,飞快地朝他跑了过去。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这种类似于小偷小摸的事情,二人是白日里便入了宫,一直在御花园的角落待着等待机会,她也想过问问玄策关于自己心中的疑惑,可得到的答案却始终是她到了地方便会明白。

说话时,他的面上似乎有一丝复杂,白心慈不能太明白,但只要一想到月月和诏儿还在天牢,她便也生出了同他一起闯一闯的勇气来。

如今裴家落魄,父亲不愿意出手相助,若是她再不愿意去帮月月,那裴家人逃出来的机会便又少了一分。

深夜的宫中寂静异常,白心慈盯着他的背影行走,一刻也不敢多落下,她的双手提着自己的裙摆,踮着脚尖行走着,像极了一个盗贼。

忽然,玄策的步子停下,她来不及停顿,便撞在了他的后背之上,险些将人给撞了出去。

玄策的目光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便没再说话,而是探出半个头往胡同里面观望着。

白心慈也想看一看,可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瞬间红了脸,还是选择信任他,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不知晓走了多久,二人终于进入偏殿的里面,他们寻了一个耳房躲起来,藏在衣柜里面,等到外面喧闹的动静小些再出去。

衣柜不算大,二人几乎紧贴着。

白心慈紧绷着自己的身子,然后将衣柜悄悄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她在来时便看见殿内挂着红绸,像是要办什么喜事,可这宫中会有谁来……思及此,她的手一抖,目光询问地看向一旁不言的玄策,低声问道:月月在这里?玄策点头,他似乎有些懊恼地扶着自己的额间,过来良久,才说道:皇兄他……谎称颜小姐已经自尽在了天牢,可实际上、实际上他……剩下的话他似乎难以启齿,只留下白心慈一人久久不能回神。

白心慈的手抠进衣柜的木壁之中,有些怔愣地又望向屋外,不禁问道:那诏儿呢?颜小姐是和孩子一起被带过来的。

气氛一时间沉默,白心慈将柜门合起,不再说话。

君夺臣妻,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多么无耻!她再次抬头,目中似有水光,你为什么要带我过来,你就不怕被发现么?你明晓得这该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就不怕吗……玄谨努力的将自己的身子缩小一些,不要碰到她,我本就孑然一身,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被皇兄发现,顶多也不过是一个被发配到封地的结果,这对我反而还是一件好事,我在这个皇室中……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他苦笑了一声,如今就且当时卖白小姐一个人情,这件事情小王能做的也便只有这么多了,白小姐可以放心的是,皇兄不会要颜小姐和裴小公子的性命,只裴侍郎和裴家二老的性命怕是难保。

皇兄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威胁之人。

这便是为何旁的王爷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被发配边缘之地,而他却能留在京中,还冠着一个闲散富贵王爷的名号。

白心慈的心中生出许多的无力来,若光是裴家有罪,皇上怜悯则可留下几人一条性命,可如今却是因为皇上想要夺臣妻,才想要几人的性命。

看来如今此事便已经成了定局,绝不是她可以改变任何的。

那月月她……会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宫里,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之中闷出来的一般,是难受至极,那诏儿呢,皇上便会留下他的性命么?她都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觉得这件事情骇人听闻,同时又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在颜月月身上是多么可悲,月月又是多么可怜。

玄策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测,若是不出意外,颜小姐的身份将会变化,至于是什么身份,则是皇兄的意思,而且若是皇兄想要让颜小姐听话,那裴小公子便是他用来挟持颜小姐的把柄。

话已经说的透彻,白心慈便不再多言。

有几缕光从衣柜的缝隙透进来,打在她白瓷般秀丽的面上,玄策望着竟一时间失了神,回过神来时便自嘲一笑,不再多想。

若是有机会的话,小王会告诉颜小姐,白小姐你很担心她。

不,白心慈摇头,你得告诉她,要好好地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活下去。

·颜月月拖着已经疲惫到极致的身子落座在榻上,身上的喜服显得多么讽刺,就好像是在告诉她,她是穿着裴再思监制的婚服上了皇上的榻。

她的眸间湿润,咬着牙关让自己不要落下泪来,她觉得屈辱,觉得可悲。

小诏儿在榻上趴着,他已经可以自己支撑着趴在榻上笑,却是支不了多久便又会软软地垂下头去。

他的眉眼像极了爹爹,此时更是令颜月月摧心。

乖诏儿,她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只有看见孩子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能再忍一忍,还能再活下去,你乖乖的,爹爹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的。

房内的烛火闪烁,屏风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风刮倒了杂物。

裴再思被两个侍卫死死地按住手脚,他的唇被捂着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只露出血红的眼来。

李公公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何必呢,你就算是将这屏风掀翻了,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倒不如乖乖看着,看皇上是如何俘获佳人。

玄谨已经吩咐过了,这出戏是要留给裴再思亲自看的,一定要让他亲自看完。

这不是演戏,这是事实 。

裴再思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从前月月进宫的时候会说害怕,为什么玄谨的行为如此的怪异,又为什么裴家会遭受无妄之灾 。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般痛恨自己的迟钝与愚昧。

他的双手被侍卫按牢,只能够徒劳无功的挣扎着闹出些微小的动静来,甚至抵不上风刮过折了枯枝的响动。

窗杦上的光是深蓝色的,还跳跃着诡异的昏黄。

颜月月的目光有些空洞,妍媚的胭脂打在她的面上,添了几分慵懒与莬丝花般的美丽,只没有什么神采,更像是提线的纸人。

她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交杯酒,想去将它掀翻,再用力地砸到墙上,将这些红绸全都撕下来,撕得粉碎。

多么可笑……颜月月盯着门缝中不断闪烁的光影,只要有一个影子稍微近一些,她的手便下意识的全缩起来,床单已经揉皱,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中。

或许是她还没有做好与旁人共榻的准备,哪怕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救裴再思的性命……屏风后传来瓷杯落在地上被摔的粉碎的声音,一如她现在的不值一名的尊严一样,即将被粉碎。

小裴诏的头望着屏风的方向,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摆着自己的两只小肉手想要靠近一些 ,但很可惜,他还没有学会爬 ,只能被束缚在原地。

玄谨不知晓什么时候过来,掌事的姑姑只将母子二人丢在此处便也不见踪影。

颜月月将孩子抱起,眼见他要哭,便带着他往屏风后而去。

屋内气氛静的骇人,只她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魂,张望着人间想要觅得一线生机。

她方走到门前,朝着那诡异的屏风越来越近,她觉得,屏风后似乎有人,有人在那儿用一双悲情又无奈的眸子注视着她。

门忽地被推开,夹杂着一股寒风涌进,将她单薄的衣摆吹得作响。

如血一般的红绸开始在横梁之上漂浮,张姑姑提着的灯笼上跳跃的是青紫的光。

颜月月抿了抿唇,往屏风的方向又后退两步。

张姑姑的眼神锐利如鹰,用虚伪的奉承掩盖,她将手中的灯笼放下,搓了搓自己的手,笑道:娘娘,把孩子叫给奴吧,皇上要过来了。

她的面容在火光中明灭,背后是大开的门扉,风带着树梢暗影浮沉。

小裴诏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身子一扭便在颜月月的怀中哭出了声,他的泪珠落下来很快,眼眶通红,小嘴儿瘪着,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娘亲的衣襟。

他才不过满月……颜月月亦是红了眼眶,她摇着头后退,只再一步便要挨到屏风的边缘,她身上的喜服太过于繁复,金线勾勒起来的花纹在小裴诏的面上印出红痕。

我得和孩子在一起。

她的声音里满是倔强,哪怕是到了如此地步,也不愿和孩子分开。

张姑姑的眼神透过屏风,然后不着痕迹地把颜月月往前推了一些,劝道:若是皇上来了,看见这个孩子,怕是会不悦。

况且,怕娘娘也是不愿叫这个孩子扰了春宵吧。

她的话中似乎有话,颜月月抱着孩子重新坐回榻上,她怎么可能放心将孩子交给旁人。

见她远离屏风,张姑姑便不再多言,将一块盖头盖在她的头上,遮住所有的视线,既然娘娘不愿,那奴婢也不再多劝。

屋中传来阵阵的嘈杂,可颜月月此时宛如身在悬崖,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就算是天塌了,她都已经没有心力去在乎。

秋日的夜里风渐凉。

裴再思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来,他眼前发黑,几乎要跌倒在地。

李公公宽慰他,颜小姐是为了救您才愿意陪伴在皇上左右,如此情深义重,还真是令咱家佩服。

不过裴侍郎您也不必如此动怒,他说着,似乎想要再加一把火上去,便含笑道:您出去之后呢便再娶一位家世高的清白女子,咱家是个俗人,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说对不对?裴再思将袖间的匕首抽出却被侍卫打掉,在方才,他便已经气急攻心,胸腔间如烈火灼烧,眼前一片黑,不能行动。

侍卫像是在笑他无能,足尖将他的匕首在脚下碾入泥中。

裴再思半跪在地上粗喘着气,眸中血红,宛如恶鬼,他的脑海里全是月月抱着孩子无助的模样,叫他的心中都像是碎成碎片。

李公公似乎是不满意他的表现,又拿拂尘轻点了一下灯火明亮的屋子,轻声道:您也别这么执着,左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您出去后想要哪种的皇上都能赐给您,再生几个孩子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这皇上瞧上了的人,您就算是一万个不甘心不情愿,难道还能有什么法子?这番像是好声好气的劝说,却是字字句句都在诛心。

你知道什么?裴再思的嗓间嗤笑一声,踉跄着起身擦掉唇边血渍,你不过是一个阉人,你未经情爱,便能在此指手画脚么?侍卫又按着他重重地跪下,他的背脊挺立着,万斤强压之下也不肯弯了下来,你大可叫玄谨杀了我,我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卖妻求荣!这已经是短短时日内的第二次,有人说他是阉人,李公公的额上青筋跳起,他的唇下弯着,没有丝毫掩饰的展露出自己的不悦来。

难道裴侍郎以为,这是你想便成,不愿便不成的事么?他蹲下身来,与裴再思平视着,手指轻沾了一下他唇边的血渍,笑道:只要是皇上愿意的事情,你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也只是徒劳。

咱家今儿个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皇上压根就没有打算留你一条命的想法,只有颜小姐还以为能用自己去救你一条性命。

对于将死之人,李公公愿意与他不计较这一回,他将手指上的血渍悉数抹到裴再思的衣襟之上,继续说道:您记好了,裴家少夫人已经在天牢病死,如今留下来的只有皇上的爱宠,您的儿子估摸着也要被当个见不得人的杂·种养起来,皇上的宠爱有多久,他们就能活多久。

话落,裴再思的眸光颤抖起来,他不怕死,但是却怕月月和孩子有个长短,更怕他们活的寄人篱下如履薄冰。

他血红的目光落在透光的窗纸之上,嗓间涌上一阵腥甜,生生地吐出来一口心头血来。

暗红的血滴落在泥地的灰尘之上,瞬间便落得了个无影无踪。

他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将颜月月和孩子救出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束缚压倒在地,只剩下满身的泥泞与狼狈。

李公公在一旁笑而不言,笑他不过是做些无用之功。

玄谨已经下令,明日即让三人启程往崖州,出京后便可取他们性命,是一日也不愿意再多等。

走吧,咱家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让你做个明白鬼上路。

李公公的声音随着风声在夜色间回荡,转瞬便消散。

小裴诏在床上趴着,望着自己脸旁的桂圆花生口水直流,却怎奈何还不会抓物,于是只能干瞪着眼流口水。

颜月月将盖头掀起来一半,目光中夹杂着一半的死寂。

她用帕子将小孩嘴角的水渍擦净,苦笑道:你怎么就这么贪吃,牙都没长,便什么都想尝尝。

小裴诏俯在榻上,觉得娘亲是在和自己说话,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睛便弯了起来,小嘴儿微张着,也想说上两句,却只能发出两句奶哼来。

颜月月摸了摸他的脸颊,想起来自己同裴再思新婚的那日,眸中便带了丝鲜活起来。

风声越来越大,明日有场大雨要倾盆而下。

门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她连忙将孩子抱到怀里,然后将盖头拉下。

小裴诏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娘亲的怀中蹬腿直笑,要去抓她衣上绣着的凤凰。

龙涎香的味道传来,颜月月的身子不由得绷紧。

盖头被缓缓掀开,明黄色龙袍的一角便显露在她眼前。

男人似乎赞叹的声音响起,红烛佳人,良辰美景,再合适不过。

玄谨的目光流连在颜月月的面上,然后轻俯了身子将她罩住,几乎是一瞬间,颜月月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你是在害怕么?玄谨在她身旁坐下,手指勾起她的发丝,唇角勾起,笑道:难道朕很可怕吗?他或许是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颜月月强压住自己的胆怯,缓缓地转过头,想露出个笑来,却始终也无法笑出来。

玄谨仿佛并不意外她的反应,而是摸了摸她怀中小裴诏的面颊,道:这个孩子不像你,像裴再思多一些。

提及孩子,颜月月下意识地便将怀中孩子抱紧,流露出几分警惕来。

朕既然说过要将这个孩子作亲子,便自然不会骗你,他的目光深邃,唇边的笑意一直未消,似乎是很满意今天这一切,朕是珍重你的,便也不会强迫你。

玄谨的心中满是势在必得,他不信会有任何一个女人在权势与富贵的诱惑下不会放低了姿态。

他当然不喜欢强迫他人,他要的是颜月月心甘情愿地服侍他,要她没有二心,心中只有他一人,那才算成功。

玄谨将外衫脱下,在他示意的目光下,颜月月颤抖着手将衣裳的扣子解开,然后抱着孩子躺到了里侧。

被子盖在她的腰间,她微蜷着,更显得可怜可爱。

她无论是信或不信玄谨的话,好像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玄谨很满意她的乖巧,将手揽在她的腰间,往怀中带了一些,轻声道:睡吧,朕不碰你。

他面颊贴到颜月月的颈后,然后轻吻了上那个红色的胎记,温热又滚烫的呼吸洒上去,一步步压迫着叫人绝望。

颜月月的眸子紧闭,指甲掐着掌心的软肉,将孩子护在怀中,睫间颤出一滴泪痕来。

作者有话说:来唠嗑来唠嗑,评论好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