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一章

2025-03-22 07:02:43

不治而亡……殿内只剩下呼吸声还在回响, 颜月月有些呆滞地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推开他的手,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眸间蓄满泪水, 发间珠钗在脸颊之上碰撞,面如白瓷一般即将破裂,什么……裴再思不治而亡……玄谨蹲下身来,面上似乎有些不忍, 但更多的是快活与肆意, 朕说,裴再思重伤, 不治而亡。

他的话一字一句砸在颜月月的心上,她淌着泪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受伤……裴再思明明还要来接她和孩子,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他怎么舍得!玄谨用帕子将她面上的泪水擦掉, 似乎有些惋惜,朕也不知,想来是牢中狱卒作祟, 不过你且宽心,朕已经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处死。

你处死了他们, 那裴再思便能回来吗!颜月月紧揪着自己心口, 心痛到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蜷缩在地面上只剩下痛苦的感觉让她难以呼吸。

她的眼前已经被泪水模糊, 意识开始逐渐混沌起来。

直到一双手钳住她的下颚, 玄谨饱含了怒气的声音响起, 你是要让自己窒息而死吗!颜月月的面上已经通红, 她的眸中已经失去了神采, 眸光开始溃散, 听不见一个字,也做不出任何回应来,她的周身只剩下心脏处剧烈的痛楚蔓延。

下一刻,小裴诏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她才缓慢地动了一下眸子。

玄谨半跪在她的面前,捏着小裴诏的脖子,将他整个举在颜月月的头顶,面上满是阴狠,你再掉一滴泪,朕便摔死这个孽种!不过他小臂长的孩子已经被憋到面色涨红,小裴诏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襁褓掉落在地上,他的小手小脚都在半空中挣扎着,似乎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要被扭断。

颜月月心中一乱,连忙将自己的泪水用衣袖擦干,她已经没有裴再思了,不能再没有诏儿。

她哽咽着,谦卑又恭顺地抱住玄谨的腿,哀求道:我不哭了,求你放了诏儿……小裴诏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颜月月将唇紧抿着,不要让已经蓄满的眼泪掉下来,抬头的模样弱小的就如风中飘零的莬丝花。

玄谨缓缓蹲下身,他的面上又浮现出一丝温情来,方才的狠戾消散无踪,他掐着孩子的手缓缓松开,将小裴诏抱在怀里,见他得了生机而急促呼吸着的模样,笑道:月月,你方才吓到朕了。

你看,就像你担心这个孩子一样,朕也是会害怕的,他的手摩挲着眼前人的唇瓣,所以,以后不要再让朕担心了好不好?好……颜月月眸中满是乞求,拉着他的衣袖,轻声哽咽,求你把孩子给我。

玄谨俯身在她的唇上亲吻着,一直到满意了才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听话,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朕会保护你,也会庇护这个孩子的,只要你乖乖的,好不好?颜月月将孩子接过,面上扯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好。

臣妾什么都听皇上的,还请皇上庇护臣妾和孩子……她的头垂下,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地,滴落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

·今日里颜姝斜在榻上与宫人说笑,说从前盛宠的那位,现如今在冷宫活的就连狗都不如。

狗畜尚且能够得到怜惜,偶尔能够吃上一口热饭菜暖暖身子,偏偏宜贵妃在冷宫受尽欺辱,宫人拿她谈笑,笑她精神错乱,总想着皇上会过来临幸,不愿接受自己已经被弃之如敝履的事实。

说她是住在冷宫,其实也不是,只不过那地方破落又萧条,与冷宫也无二差别罢了。

伺候的宫女将案上的一碟黄金小酥奉上,溜着嘴说起最近听起的事情来,娘娘,听说皇上近来又纳了一女子进宫,不仅当夜便留宿,更是连着好几日去那殿里用膳。

宫中的嫔妃已经越来越多,诞下龙嗣的更是不少,颜姝虽得了个贵人的位份,可这恩宠却是实打实的一日不如一日,她的心中焦急,又不能怀上个一男半女来稳固地位,故而便只能做出一个不在乎的模样来,以免再多遭人调笑。

她从前也是有着盛宠的,故而嚣张了一段时间,许多低位嫔妃在方入宫前都遭到过她的蹉跎,后来得宠了,便想方设法的想要报复回去。

颜姝这地方不仅门庭渐冷,许多害人的把戏更是防不胜防,弄得她心力交猝。

去了也便去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稍挑了挑眉,目光落到宫女的身上,忽然觉得这个奴婢是个不省心的,一张嘴尽会挑事。

那宫女眸子暗地里转了一转,替她揉着腿,只轻声道:奴婢只是同娘娘说说罢了,再者,那女子就连个位份都没有,定然是对娘娘造不成什么威胁的,只不过是皇上喜欢些罢了,若是论尊贵,定然还是得娘娘您。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颜姝的心坎坎里面,她虽然如今盛宠渐衰,但好歹也还是个贵人,那女子在宫中无名无分,她就算是去看看,也不打紧的。

思及此,她眼睛一睨,便起了身来,走吧,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竟然还让皇上金屋藏娇起来。

那宫女嘴角敛着一丝笑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再说些添油加醋的话,眼见她的头颅越发高昂,眸中妒意更甚,才又垂下头,安静下来。

宫中嫔妃多,但高位者却是不多,皇上虽提了在年节时迎御史赵家次女入宫为后,但到底还是在筹备之中,故而颜姝如今在后宫之中,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狂上一狂。

也不知那宫女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那女子住的地方极其偏僻,她跟着弯弯绕绕许久才到了地方,颜姝见殿中的装饰华贵,便心中滋生的两分嫉妒变成了六分。

她轻抬了步子往里走着,见一女子正坐在镜前挽发,身姿纤细如蒲柳,举手投足之间更显柔媚动人。

从镜中窥探,恰见女子一双媚眼横波,虽仍隔着一些距离,但依旧透出几分熟悉感来。

颜姝的步子猛然一顿,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往前快走了两步,不顾宫人的阻拦冲上前去,一把将女子的身子摆正,惊呼道:怎么是你!颜月月手中的铜镜落在地面的羊毛毯上,她勾唇笑了笑,对她的到来好像并不惊讶,然后将颜姝的手拂开,微微躬身将铜镜捡了起来,又用手点了唇脂慢慢抿上,姐姐这话何意,怎么就不能是妹妹了?她的眸光只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眶泛红,是不知偷偷哭了多少个日夜所致,一点儿神采都无,满是苍凉与倦意。

可偏偏是这倦意,勾勒出几分不在乎的感觉来,衬上那似笑非笑的唇角,便总觉得这人好似寒冬腊月里开出来的一朵淫靡之花。

颜姝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明明是颜月月的模样,却让她感觉骨子里是住着另外一个人,骨不是骨,血不是血,陌生到让她想夺门而逃。

姐姐既然来了,那便坐着陪妹妹说会儿话吧。

颜姝想起来前几日裴家被流放的消息传来,她还在宫中饮酒庆祝,怎么今日颜月月便入了宫,被皇上给藏在了此处?她哪里还有心思来陪着说话。

你勾引皇上?颜姝的目光在屋内穿梭着,于是便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你为了不被流放,便想出来这么一个下贱的主意?下贱?颜月月嗤笑一声,轻移莲步将殿门合上,背过身来,两只手藏在背后,红唇微抿,笑道:若是论下贱,姐姐觉得妹妹比得过你么?殿内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在摇篮中睁着眼睛自己玩儿的小裴诏,她这番话说得直白,没有一点和颜姝含糊的意思,字字直戳心口,你从生来便是低贱,就算被捧的再高,也不过是糊在高墙之上的烂泥罢了。

这烂泥,就算是换了千百个地方,还是一样的发脏发臭,抬不起头来,最终被人摒弃,一脚踢散。

她的眸中有水光流转,轻笑道:姐姐,你说妹妹说的对吗?颜姝的心里就像是憋了一团火,要将她烧成灰,可她尚且还是留着一丝理智,毕竟颜月月现在是皇上的人,而且似乎皇上还有几分看重,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想着,便走到椅子旁坐下,目光远远地睇着摇篮中的小裴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然是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妹妹你从来便是不喜欢姐姐,所以你无论怎么说,姐姐都不会怪你。

只是也不知道裴再思是有多么大方,竟然将你和孩子一起送到宫里来,这等无私,还真是令姐姐佩服。

提及裴再思,颜月月的眸中划过一丝哀痛,她俯身将小裴诏抱到自己的怀里,身上的死气才消了些,荡出些柔软来,姐姐何必如此阴阳怪气,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好了,妹妹不会与你见怪。

她的指尖轻扣着桌面,又拿起桌上的金铃铛在小裴诏面前轻晃,见他一双眼睛跟着滴溜溜转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颜姝猜不透玄谨是如何想的,见四周无人,此时也没了要与她藏着掖着的心思,便直接说道:我本来是想看看是哪个贱蹄子勾了皇上的心去,却没想到是你,怎么,裴再思守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他了么?贪生怕死?世间大事不过生死,颜月月眸里的笑意消失,笑她说的话令人恶心,若是连生死都不怕,那还怕什么呢?可她就算是不惧生死,也失去了和裴再思相守的机会。

若是姐姐不怕死,早在你那低贱的母亲病死在院中之时便一同跟着去了,何必要在嫡母身下过活,明明受着天大的好处,却还总是自怨自艾,看不清局势,做一个只会一心攀附的蠢货。

只要一想起来,是颜姝将胎记之事透露给玄谨,颜月月就连心脏都气到发颤,若是真的论起来,颜姝才该是一切事情的始作甬者。

金铃铛滚落在地面的毛毯上,清脆的响声中糅合了一丝的苦闷。

你骂我?或许是在宫中待久了,只要一想起从前做庶女的日子,她就觉得恼怒,此时她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母子二人,嗤笑道:你还以为你是有多么尊贵的人物么,你进了宫来,现在不过就是皇上的一个玩物,一个没有名分出卖身子来求生的贱货罢了!从前在府中,你为嫡,我为庶,我尚且在你的眼皮下苟活,只是如今到了宫里,我是有名有份的娘娘,而你则是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苟活的下贱货!似乎对此事得意,颜姝骂了一通才觉得舒心,在宫中一年,她似乎早就将自己从前学过的礼义廉耻忘记,只会伏低做小讨好玄谨,玄谨便是她在宫中立足的根本。

她的话骂到有些不堪入目,颜月月微抬了眸子,没有答话,她的宫里是有人守着的,玄谨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弄进宫来,所以她就算是杀了颜姝,也没有人会怪她。

颜月月将孩子放回摇篮,然后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到了颜姝不知天高地厚的脸上,一下接着一下,打她不识好歹、狼心狗肺、愚钝至极,一直到她的手掌都开始作疼,才收手。

颜姝是想要挣扎的,却被闻声而来的张姑姑带着人压倒在地,她满脸惊惶,你们做什么,你们敢压我?信不信我让皇上处死你们!这个殿是玄谨单独为颜月月辟出来的,这殿里的人也都多少带着点心知肚明,颜姝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如何能够看?张姑姑是见惯了这些事的,任凭她如何闹,只拿了块帕子塞到她的嘴里,带人垂着头压着眼,看不见,也听不见。

颜月月随手拔下发上的簪子,微弯了腰,红唇勾着,用簪尖在她面上比划,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更好,她的目光淡然,仿佛在打量一块不值钱的鱼肉。

颜姝的目光中满是恐惧,她将帕子费力地吐了出来,尖叫道:你要是敢划伤我的脸,皇上不会放过你的!她的声音太吵闹,惊得小裴诏啼哭出声。

宫人煮好的茶水有一丝清甜的香味,在屋中氤氲。

既然是待客,那便自然要饮茶,颜月月将茶壶中方烧好的滚烫开水从她的嘴中灌了进去,叫她的嗓子哑掉,再说不出话来。

见到颜姝愤恨怨毒的目光,颜月月轻笑道:姐姐是在怪妹妹恶毒么?她红唇轻启,贴在颜姝的耳边一字一句说道:那你当年将我颈后胎记告知玄谨,害得我家破人亡之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如今会有这么一番下场呢?颜姝的嘴边满是被烫起的红肿水泡,她无声地大哭着,嘶哑着蜷缩着,想逃走却不得其法。

她当时只不过是为了与皇上搭上话来,哪里知道这件事情会牵扯到许多,但是,如果她知道,她反而会将这件事情更快地说出去,不要叫颜月月多快活一天。

颜月月恨透了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将她的心剥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黑色,有没有被虫给蛀烂掉。

她手中的簪子在颜姝面上带着血肉划出一个‘奴’字,然后将簪子丢在地上,将铜镜甩给她,这个字最配姐姐不过。

颜姝疯了一般地捂着脸,这个奴字不仅刻在了她的脸上,更是刻在了心底,她被宫人按在地上,发髻散乱,面上鲜血横流,你以为毁了我的脸,你和这个贱种便能再宫中安稳度日么?皇上只不过是一时新鲜,到时候你和这个贱种,都要死无葬身之地!颜月月将自己手上的血迹轻描淡写地擦净,然后说道:那还请姐姐先在前面为妹妹和诏儿带路。

她想杀了颜姝,但却觉得比起让她死,只有让她活着,被人践踏欺辱,让她所谓的尊严被践踏到岌岌可危一文不值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痛快的。

是啊,只有毁掉一个人最在乎的东西,才是最痛快的。

屋外有动静传来,她稍抬了眸子,便见到玄谨含着笑从门外走近,颜姝想去抱住他的腿,却被无情地踢开,皇上、皇上救救臣妾!玄谨温柔地揽住颜月月的腰肢,附在她的耳边柔声问道:怎么还自己动手了,就不怕吓到么?不怕,颜月月伏在他的胸前,眸间满是冷意,看着颜姝癫狂的模样,心头微微一颤,然后别过了头,道:那皇上会怪臣妾么?朕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去怪你?在玄谨的眼中,颜姝只不过是一个毫不值钱的玩物罢了,哪里值得怜惜与痛心,若是月月想杀了她,朕也答应你。

在二人的面前,颜姝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狼狈,此时的她才发觉原来最蠢的人竟然是自己,她就不该过来,不该来自找麻烦。

但是,就算她不来颜月月也不会放过她,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她的泪水浇在面部的伤痕上,让她疼的越发面目扭曲。

随着颜姝被如死狗一般地拖走,颜月月也缓缓地闭了闭眸子。

早知你不喜她,朕就不该将她接进宫来,玄谨将颜月月抱在自己的怀中,在她的颈间脸侧亲吻着,手开始解她的衣带,这下你可舒心了么?颜月月眉间微蹙,将眸中厌恶掩下,转而用纠结代替,按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说过不强迫臣妾。

玄谨的确是在等颜月月心甘情愿将自己送上榻,也不屑于、不忍心强迫她,此时闻言,将她散开的衣襟慢慢拢起,头埋在她的颈间,哑声道:朕只不过情难自禁罢了。

这种所谓的‘不强迫’或许也维持不了多久,颜月月被他紧抱着,将心中的恶心与反胃咽下,指甲轻抚着他的面颊,只觉得与他肌肤相贴的地方像是涌动着无数条蛆虫。

她将内心的情绪平复,然后试探着说道:颜姝说诏儿是贱种,臣妾听后觉得心中难过,到底他也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臣妾实在是不能够忍心。

玄谨的手掌在她腰间轻捏着,闻言笑道:那朕便给他一个名分,也给你一个名分,他便是朕膝下的亲子,朕看谁还敢说这种话来。

颜月月要的不是一个名分,而是为了她和孩子能在宫中安稳地活下去,起码能让诏儿不再被人骂贱种。

玄谨的确是很宠她,不过次日,便有内务府的人送了册封的冠服来,是正四品昭仪的仪制,赐号‘珍’。

珍昭仪……颜月月嘲讽一笑,未再多言。

既然她有了位份,那小裴诏便也得了一个五皇子的位置。

宫中近年来才添幼儿,故而这些孩子的年岁都相仿,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方足三个月罢了。

颜月月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她这两日来,只要一入睡便能记起来从前同裴再思的点点滴滴,故而常常在睡梦中亦是悲痛难忍,只能抱着孩子将呜咽忍下,不要将守门的人听出动静来。

若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她定然要去找裴再思,不要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孤单,可每每望着诏儿稚嫩的面庞,她便心中又生出许多的不舍来。

若是她走了,那孩子怎么办。

·宫中的梧桐树叶都已经开始变黄,就连呼吸间也满是秋日的凉气。

自从与沈裕安成亲之后,玄荔进宫的日子便少了许多,今日来也只不过是念着秋寒,来宫中陪伴一下郑太后罢了。

成亲之后,沈裕安便管她管的愈发严厉了起来,就连她的鞭子都被藏得严实,不许她再动手伤人。

不过这种日子也算不错,玄荔觉得沈裕安既然疼爱她,她便也能够忍受下来。

她到寿康宫之时,郑太后正一脸愁容地喝着茶,见她来了,才淡淡的阖了一下眼,轻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哀家。

玄荔坐到她的脚边,乖巧地替她揉着腿,温声道:母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女儿自然是关心母后的。

郑太后很满意她现在的性子,面上愁容也散了些,笑道:看来沈裕安将你教的不错,竟然乖巧了许多。

提及沈裕安,玄荔的面上亦露出几分甜意来,他便是那样一副古板性子,甜言蜜语不会说,但到底一颗心还是真的。

女儿来时见母后似乎有些愁绪,不知是何所致,不妨母后说出来,女儿也好与母后排忧解难。

闻言,郑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额间,说道:或许是哀家年纪大了,竟然对宫中之事还多愁善感了起来,本不该归我管的,我却偏偏有些忧愁。

话到如此,便是与玄谨有关,玄荔微垂了垂眸子,能够让郑太后如此忧愁之事,想必定然事关重大。

哀家是老了呀,郑太后睁开眼,轻呷了一口茶水,似乎是觉得这件事压在心里有许多的不痛快,然后才幽幽开口道:你是不知道你皇兄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信赖的,此时将心中的忧愁一股脑地都倾倒了出来,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玄荔唇间微抿,继续听了下去。

哀家在宫中的眼线来讲,皇帝新安置在宫中的女人,竟然是早几日被发落的裴家儿媳,郑太后眼前一阵发黑,你倒是说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将裴府上下流放,还是将他们流放后再将那个女人抢过来!裴家与郑太后是挨着些亲戚的,郑太后原先就为了裴家的事情苦恼不已,一是挂念着那点亲情,二是若裴府倒台,那她在宫中的依仗便又小了一些,这叫她如何能不愁。

裴府儿媳?玄荔眸光一颤,那岂不就是颜月月?郑太后见着她的神情,微微拧了一下眉,开口说道:哀家只不过是与你说些私密话,你且听完后便往肚里咽下去,不要声张,这件事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若是哀家还想继续颐养天年,你还想继续与沈裕安做一对闲事夫妻,便将它在肚里埋好。

玄荔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接道:女儿自然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定然是听过就忘,还请母后莫要烦忧。

只是此事……承元公府的人知道吗?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郑太后冷哼一声,既然是皇上拿定了主意,他们难道还能翻天了不成?话虽如此,她眉间的忧愁却始终挥散不去,皇帝如今大有昏君做派,若是此事披露,这江山还能坐稳几时,倒成了一个未知。

若江山易主,她这个做太后的,自然也是没了活路。

或许是哀家想多了,郑太后吐出一口浊气来,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几根,皇帝既然有这个胆子,那想必是做了十全的准备,不然他如何敢动裴家。

早些天时,沈裕安便说过朝廷局势似乎开始动荡,不少官员被外放,私底下的许多关系网都被拆散,难道这便是玄谨做的准备么?玄荔有些疑惑,她想着,不禁摇了摇头,若皇兄真的动了裴府下的门客,那裴太傅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你在想什么?郑太后一双眼如鹰般落到她的身上,你在想裴家的事情?裴家落难,难道母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玄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想的是,就算颜月月不能出宫,那起码裴家另外几人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她追随颜秉之的那些年里,对颜月月也是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对待,且母后说过,裴夫人是有恩于她们母女的……倘若哀家真的有办法,便不会只待在这儿唉声叹气,只是你也知道,哀家手中没有一丝实权,若是真的能做什么,便是在宫中让颜月月和那个孩子好过些。

孩子?玄荔猛地抬头,那个孩子也被留在了宫中?若是真的如此,那皇兄的意图定然是用这个孩子来胁迫颜月月,只要有孩子在,那做母亲的定然不能够舍得离去。

不仅在宫里,还差点被皇帝掐死。

郑太后想起来张姑姑说的话,心中烦躁更盛,也为母子二人开始担忧起来,只觉得自己对不住裴夫人从前的照拂。

只是这件事你万万不可插手,她一把抓住玄荔的手掌,眉间紧蹙着,一字一句地警告她,你若是淌了这趟浑水皇帝绝不会放过你,你且注意些。

她们母女二人也只不过是在皇帝手下讨生活的可怜虫,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去做些什么,反倒会徒给自己惹一身腥。

玄荔缩了缩自己的手,垂下头来,乖顺应答,母后说的是。

一出寿康宫,玄荔便从御花园绕道往郑太后口中颜月月母子所在的宫殿而去,她就算做不了什么,也要去看一看,起码看见他们平安,那她的心中才能安心一些。

玄荔自认为是个残暴的性子,但若是入了她眼的人,她便也会分出一些关怀来,更何况是裴颜二家与她的渊源。

就算是为了颜秉之,为了她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她也得为颜月月母子做些什么。

她的动作很小心,一接近内殿后便从栽着柏树的后院绕进一个耳房,从门缝中往外看着,一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孩子走出,她下意识地才屏住了呼吸。

玄荔想要出去同颜月月说话,但这个院子里都有伺候的宫人,就连她进来时都差点被发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耳房的门从里面栓上,这个耳房应当是极少有人过来的,就连门栓上都有一层薄薄的灰。

只有等到天黑下来了,她或许才能有机会接近颜月月。

玄谨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但却不留宿,他晚间便会落到其他嫔妃的宫里去。

等到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趁着宫人去找蜡的空档,玄荔迅速地跑到颜月月的房中,进房后便将门给关了起来。

她已经数过院里宫女的人数,不然也不会如此鲁莽。

颜月月正在更衣,此时闻声吓了一跳,忙将外衫披上,是谁?玄荔的身子稍稍蹲下,以免自己的银子被烛火折射在了窗柩的麻纸之上,是我。

她的声音极低,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而是往她的方向弯腰跑去,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她的到来让颜月月激动到就连衣裳都落在地上,屋外的宫女前来询问情况,颜月月连忙说道:无事,你们不用进来,只不过是风声罢了。

你、你怎么来了?颜月月拉住她的手,眸中出现了希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玄荔见她眼眶红肿的样子,便知晓她在此定然难熬,于是拉着她坐下,言简意赅地说道:皇兄不知道我过来,你在这里的消息藏得很紧,几乎没有人知道。

她微抿了一下唇,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她不能够将话说的太绝对,若是到时候办不到,怕更是会令人伤心、你、你知不知道裴再思究竟有没有活下来,闻言,就像是溺亡之人终于看见了岸边扎根的野草,颜月月几乎要跪下来求她,你去承元公府告诉我的娘亲,告诉她我和诏儿都还活着……她的手颤抖着,又忽然地冷静下来,几乎已经绝望,你不要告诉娘亲我在宫里,只说我和诏儿还活着便好。

就算娘亲知道她在宫里又如何,如果来救她,反而是自寻死路,还会连累父亲与哥哥的仕途。

玄荔自然是知晓其中关键,她在这一年里学到了很多,哪怕颜月月不说,她也不会告诉陈氏她们母子在宫中,她猜不透高位者的心思,如今她只想做好她的闲散公主,与沈裕安过好日子便成……小裴诏在榻上自己蹬着腿玩儿,见到玄荔望过来,还扯着小嘴儿笑了一下,嫩白的脸颊上旋出两个小窝,眸里是一派纯真,很是开心的模样。

玄荔的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来,她轻摸了一下小裴诏的面颊,有些苦涩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左右不了皇兄的任何决定,如今就算是来见你一面,说上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她的唇无力地张着,说实话,若不是因为我的心中对颜秉之还存着一分愧疚,我也不敢过来。

颜月月扶着床侧站起身来,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知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还是微弯了眸子,说道:你能过来,我便已经是感激不尽,还劳烦你与我的娘亲告知一声,莫叫她再多些苦痛。

那裴再思呢?裴再思……颜月月凄惨一笑,望着小裴诏瞬间便湿了眼眶,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跟着裴再思一起死了,但每每提及他的名字的时候,她又总觉得自己还活着,我希望他活着。

这个名字就是她心中的一块烙印,叫她每每看见便作痛,挖不去,只能在骨血之中陪着她一辈子,一直到化为黄土,还是能有这么一份执念生根发芽。

他若是活着……便叫他好好地活着,颜月月的眸里便如星辰破碎了光一般,只能泛出无助的泪来,我如今最大的奢望便是他还活着,玄谨说他死了,我怎么能够舍得去相信。

所以,我不求他做什么,也不求他来接我和孩子,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就好。

她说出这句话来,便是已经做好一辈子待在宫里的准备,她知道,蜉蝣撼树,始终是徒费气力。

朝生暮死之徒,浮生一世不过蜉蝣一日,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尚且不如蜉蝣,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日。

玄荔的鼻尖也不由得酸胀,微别了头不再去看她,说道:好。

二人不能够再多说些什么,唯恐暴露行踪,她起身往屋外走,却听见李公公的声音响起。

皇上,您慢点。

颜月月一惊,连忙将她拉到衣柜后面,这个屋子虽大,但却没有藏人的地方。

几乎是在玄荔藏好的瞬间,屋门便被推开,玄谨像是喝了酒,他的脸上泛了些红,走路步子有些摇晃,一双眸醉着,目光有些迷茫。

他进屋后,屋门便被从外面又合了起来。

月月,玄谨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伸出手来要揽她的肩,到朕这儿来。

颜月月将他带到另一个方向,可是只要他一转头,那衣柜后的玄荔便暴露无遗。

她的掌心渗出冷汗来,被他揽在怀中,故作轻松地问道:皇上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玄谨走到床旁,将小裴诏抱了起来,面上尽是疼爱,心情好,便多贪了一杯。

在他靠近孩子的那一瞬间,颜月月便紧张了起来,几乎做好了随时接过孩子的准备,她又想起来小裴诏被掐着脖子举在半空的样子。

小裴诏不知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熏着了,还是对他还留着一丝惧意的缘故,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胡乱地挣扎着,既不乖巧又吵闹,虽然手脚没有什么力气,但仍是在玄谨的胸前乱蹬着。

眼见着玄谨的脸色越来越黑,颜月月几乎要夺过孩子的时候,衣柜的方向传来一声不算小的响动。

谁!在玄谨转身的同时,颜月月也将孩子接到了怀里,她的背后惊起一身冷汗,胆颤着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玄荔的踪迹。

玄谨闭了闭眸子,酒后他的脑中有些混沌,他的目光在屋内巡视着,最后在一片衣角前停住了步伐。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