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二章

2025-03-22 07:02:43

这片衣角的料子是暗花织锦, 而全宫中,经常穿这种料子的只有一人。

玄谨的眉紧蹙着,他饮了许久酒, 此时的步子已经有些不稳,他慢慢躬身将这片衣角捡起来,衣角上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

不像是划破,更像是慌乱之中在利器之上被扯断。

颜月月此时一颗心都要到了嗓子眼, 她站在玄谨的身后小心在屋内观望着, 目光随着他的的动作而动,或许是由于她身高矮一些的缘故, 她只一眼便看见了藏在贵妃椅下的玄荔。

这个贵妃椅下的缝隙很小,上面垂着一层不算密的流苏,玄荔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蜷缩在椅子的里侧, 眸中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她的左腿不自然地蜷缩着,地面上有暗红的血迹。

而方才她躲藏的地方在衣柜的最底端角落处有一个尖锐的铜勾,这个铜钩是极难被发现的, 只有幼儿在蹒跚学步扶着衣柜站立的时候极有可能会摔倒上面。

那铜勾的尖端还泛着寒光,颜月月的心中也不由得跟着升起一股寒意。

那个铜勾是谁安在衣柜角落的?眼见着玄谨已经要走到贵妃椅附近, 颜月月快步上前将他的胳膊拉住, 低声道:皇上, 这衣角是臣妾衣服上勾下来的。

她指了一下衣柜角落处的铜勾, 面上满是惧意, 不知是谁在衣柜的那儿安了一个钩子, 臣妾今早原本是想将诏儿丢到地上的玩意儿捡起来, 结果却被钩子给勾住了衣摆, 臣妾还只以为是自己踩到了, 谁知方往前走一步便将衣裳划破。

这个钩子只是勾到衣服还好,若是臣妾摔在了上面,或是诏儿摔在了上面,臣妾……她的谎言有些拙劣,但是此时,颜月月只能够想出这个办法来,她的眸里闪起泪花,好像真的是怕极了,贴着玄谨的手臂,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玄谨的衣袖,让他不要转过身去,便更加显得是可怜。

玄谨的手抚上她的背脊,此时闻言沉声道:放心,朕会彻查你院子里的人,定然不会叫旁人伤害你和诏儿。

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贵妃椅的地方,然后将手中的衣角随手丢在地上,嘴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颜月月扶着他往榻上走,心中慌乱,红着眼眶谢道:臣妾多谢皇上,只是此时天色已晚,不宜操劳,皇上又饮了酒,不如早些歇息吧。

她总觉得不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玄谨竟然这么容易就放松警惕了么?由于方才与玄荔说着话的缘故,颜月月只穿着单衣,身形的玲珑曲线便勾勒无疑,丰盈处挺翘,纤腰不盈一握,长发披在脑后,衬上泪眼,便有一副欲语还休之状。

玄谨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涸的唇,然后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手在她的肩头腰间轻抚着,唇贴上她的颈侧,就像是汲取到了清泉一般不舍得松开。

颜月月咬着牙,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双手抱在他的肩上,感受着颈间唇齿厮磨的感觉。

见他眸中欲色浓重,颜月月的双手抵在身前,将两人的距离隔开一些,紧咬自己腮间的软肉,柔声说道:皇上,臣妾尚且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激怒玄谨,但是将身子给他,却是她不愿意的,只要能迟一天,她便想要多拖延一天。

而且,只要玄谨此时离开,去了旁的宫里,那玄荔就有机会出去。

闻言,玄谨的动作顿住,眉目间满是不悦,他的鼻间喷洒出来的全是酒气,他的大手握住怀中人的腰肢,然后微微用力,便将颜月月身上的寝衣扯开,俯身在那莹润的肌肤上轻吻着。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手上的力气让颜月月发疼,她挣扎着,却无果,玄荔还在屋里,这叫她情何以堪。

在玄谨即将扯下她的肚兜之时,颜月月一咬牙,在他的面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玄谨的动作顿住,似乎是完全没有意料到她会如此。

屋中气氛凝滞,她可以感受到玄谨因为发怒而在她腰间逐渐用力握紧的手掌。

是谁给你的胆子打朕?玄谨抬眸,然后起身将她丢到了榻上,开始一件件脱起自己的衣裳来,语气里带着丝嘲讽,你还想为谁守着身子,朕就算是要了你,那又如何?只差一点,颜月月就要压在小裴诏的身上,她往床脚蜷缩着,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发丝凌乱地贴在面上。

皇上说过不强迫臣妾,她的寝衣已经被剥落,只剩下一件肚兜还可怜的挂在身上,哪怕用双手捂着,也捂不住大片的春色,难道皇上就是如此诓骗臣妾的么?玄谨似乎已经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怒火,此时闻言,握住她的足腕将她拖到了榻的边缘,俯身压下,捏着她的下颚,哑声说道:朕记得,所以若是再有下次,朕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朕在宫中养着你,是为了爱你,他的手掌探入肚兜之中,另只手将她的双手握住抵在头顶,身子压住叫她动弹不得,而不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地打朕。

你可知道,若不是因为朕在乎你,玄谨的眸中满是暗色,他咬着颜月月的唇瓣,狠声说道:那朕早就杀了你了。

话落,他起身离开,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便拂袖而去。

颜月月的唇瓣已经被咬破,此时正往外冒着血珠,她沉默着坐起身来后将自己的衣裳穿好,然后将饿到吃被子的小裴诏抱起来喂奶,一双眸里满是凄惨。

她唇上的血腥味还在提醒着她,方才是遭受了什么样的侮辱。

玄荔从贵妃椅下爬出,她颤抖着将自己的裙摆拉起,上面赫然有一道一寸长的伤口,此时暗红的血水不断留下,几乎要染红整个小腿。

殿内没有任何的伤药,玄荔只能用自己的披帛在腿上绑紧,以免失血过多,她的唇苍白着,没有说话,好半响,才说道:你……且好自为之。

颜月月微闭了闭眸子,将已经吃饱了的小裴诏放下,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裳,用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血水,才缓缓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能够让他觉得快意的玩物,若是能让他尽兴,则还能安稳度日,否则,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敢让诏儿离开我的视线半步,这宫中处处都是豺狼虎豹,我只想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叫诏儿过得安稳些。

她似乎已经绝望,除了叫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盼头。

玄荔勉力扶着凳子站起身来,却又跌了下去,她揩了揩额上的冷汗,然后苦笑道:起码你还有个念头活着,这个孩子是你和裴再思的骨血,无论怎么说,你都得好好地活下去,不然……裴再思该多么难过。

自从前两日的大雨之后,气温便陡降了下来,屋外栽着的树上早早地便已经开始凝起了霜,颜月月想起来她从前秋日里最爱吃的蜜饯桂圆,娘亲说吃多了容易发胖,故而她只能每次央着裴再思来时给她偷偷带一些。

蜜饯桂圆带到院子里容易被吴妈发现,裴再思便总是陪着她,在后门的角落里偷偷地吃上十来颗,一直吃到嘴角眉梢都是甜意才好。

思及往事,颜月月便没了面对如今现实的勇气,她念着裴再思,从今以后,便再也没有人给她偷偷地吃蜜饯,带她去划船,去玩水,将她抱在膝上说一些她从未听过的趣事。

颜月月心里面生出来许多的委屈,虽然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每每想起这个人来,她的心里总是实打实的难受,眼泪藏在眼眶中,出不来,只留下一阵阵酸意,叫她的痛不欲生。

小裴诏伸出他小小软软的手来,抓了抓娘亲的衣领,嘤咛了几声,似乎在宽慰她。

他的眉眼实在是像父亲,颜月月的指尖落到他的额上,眼泪便砸了下来,沾湿了小裴诏的襁褓。

他希望我活着,但绝不是像如今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

玄荔望了眼门窗的麻纸上渐渐行远的光影,将自己有些发晕的思绪理清一些,答道:那起码也是活着,我知晓你不愿,但是你也知道,只有顺着皇兄的意思,你和孩子才能在宫中好好地活下去。

皇兄如此大费周章地让你入宫,则是证明,你在他的心中是有些分量的,玄荔知晓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残忍,实在是不应该,但却是她最真心的建议,你现在最应当做的,便是将裴再思藏在心底,在宫中服侍好皇兄。

若是他再要强迫你,你便也逃不掉了。

我知道,颜月月的眸子垂下,走到门前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出宫吧,往后别来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犯险。

她如何能不知道玄荔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她却不能那么快的便接受与杀夫仇人同塌行欢,更何况她的夫君裴再思尚尸骨未寒,头七未过,她又怎么能够做到心中毫无芥蒂。

玄荔张了张唇,心中还有些话想要与她说,但是却知道,此时不能再多说,她只深深的看了一眼颜月月,便小心地贴着墙面出去了。

待她走后,屋内又恢复了沉寂,只院内偶有的风刮木叶之声作响。

颜月月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只感觉身上那股压迫感还在,那股无力也还在她的心中回荡。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躺到榻上,将小裴诏抱到自己的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与他说道:丑诏儿,若不是因为你,那娘亲便要去找爹爹了。

她摸了摸小孩儿软软的手指,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强颜欢笑道:你说,若是爹爹还在的话,他看见娘亲这样,会不会很难过……小裴诏给不了她任何的回答,这一切便更像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

从前颜月月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爱这个孩子,可是一直到她在选择是否将这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有多么的在乎他,在乎这个自己和裴再思的骨血。

活下来真的太难了,不是艰难,而是觉得难过,觉得好像每一刻都在遭受着谴责,好像在做着对不起全天下人的事情。

颜月月舔了舔唇瓣的血渍,然后挨着小裴诏,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无言。

·在经过几日的修养之后,裴再思便已经能够行动自如。

倒不是他恢复的有多快,而是他的那些伤未动筋骨,只皮肉上看着骇人,待到血止住之后,便可行动自如。

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自己快些好起来,为了再快些,他让大夫将他伤口上已经坏死的皮肉用小刀割去,再敷上止血的伤药,只留下丑陋不堪的疤痕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还在宫中受着如此折辱,他便恨不能将自己的骨头血肉分离,让完好的一副肢体带着血与恨杀入宫中,如此一来,便是再痛他也不觉得痛了。

在这几日的时间里,颜秉之一直在寻找着能将裴再思送入宫中的法子,他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么多,至于谋反,他尽管有心,但却没有那个能力。

就哪怕是如今暗中联系内务府的人,他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走漏风声到了承元公的耳朵里。

如今朝中局势已经和从前不同,各个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开始逐渐浮出水面,特别是在裴府倒台之后便开始骚动地越发厉害,后来或许是察觉到高位者似乎别有意图,便又开始逐渐地不露声色。

内务府都是由宫里的太监主管,颜秉之抓耳挠腮,最后开了个宴请户部郎中过来。

户部是个肥差,主管着全国上下的赋税和粮饷,和内务府的官员也是根叶相连,如果想要塞人到宫里,故而从户部下手倒是一个妙招。

户部郎中今年大概四十上下的模样,生的肥头大耳,肚子往外凸着,将衣裳处都绷的紧实,见到颜秉之请他来的地方竟然是天香楼,顿时眼睛都直了,连忙摆手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若是叫御史那个老顽固知道了,那不得将我给弹劾到皇上面前去。

话虽如此说着,可他那双眼却是盯着楼里的姑娘们一动也不动,有几个姑娘见他面熟,暗暗地抛了个媚眼过去,心中知晓不能乱说,便咬着帕子递秋波。

周郎中心中发讪,却听颜秉之一脸正经地说道:咱俩是来谈论公事,只不过这个地方有美酒美人,更舒心些罢了,想必就算是赵御史知道,也只会体谅周郎中你为国操劳,就连散值之后,都还不得歇息片刻。

他这话说的似乎有理,周郎中本也就做个表面功夫,此时轻拍了下自己的手掌,脸上堆起笑来,既然颜少卿如此客气,那在下也不好再推辞。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颜秉之往前走,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免得在门口被人看见了,又落得些口舌出来。

天香楼虽不是京中最有名的花楼,但老鸨却是最会来事儿的,将官员或富商的行踪守的严实,一个字也不多往外透,甚至还专门带出一批姑娘来伺候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故而暗地里的生意好到令人惊叹。

颜秉之替周郎中倒了酒,陪他谈笑着,一直到酒过三巡,才悠悠开口说道:世人只知咱们为官者是吃了朝廷的俸禄,却不知咱们是日思夜寐着朝廷与百姓,就怕哪里出了差漏,良心过意不去不说,一不小心就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他的话只落了一半,恰好便勾起周郎中的话来,只见他咂了咂有些酒麻的舌头,有些感慨地接道:颜少卿此言妙哉啊,正巧是说到在下的心里头去了,你瞧瞧,这朝中官员都说户部是个油水多的地方,可是只有真正在里边的人才晓得是有多苦哇。

他又灌了一杯酒,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这每月从全国送来的账本,是一箱接着一箱,土地户籍的更变,这朝中官员的俸禄,哪个不是需要咱们去一笔一笔的记下来,若是逢年过节,便更是忙到焦头烂额,令人消瘦。

颜秉之默默点了点头,望了眼他叠起三层的下巴,开始说起自己的真正意图来,周郎中所言极是,我朝正需的便是周郎中这等无私奉献、一心为民的清官良臣。

他说着,将自己带过来的一个木盒送到他的面前,含笑道:此乃东海珊瑚,乃是万千株中品相最完美的一株,还请周郎中收下。

哟,这可如何使得!周郎中的一双手推脱着,面上严肃,不赞同地说道:颜少卿这是何意,岂不是要让我为难吗?颜秉之轻咳了一声,面上表现得比他更为夸张,直接将盒子往桌上一按,作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来,周郎中您清苦自身,为国为民,莫说是这株小小的珊瑚,就算是东珠,您也该得,更何况,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拜托周郎中您帮忙,若是您执意如此,倒是叫我过意不去。

既然话已经说到如此,周郎中也被他哄到心里高兴,便叹了口气,满是为难地将木盒给收了起来,颜少卿执意如此,我也实在是不好再推脱,颜少卿有何难处尽管张口,我若是能做些什么,定然在所不辞!周郎中并不觉得颜秉之会对他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毕竟他这个职位不高不低,只要是难度稍大了些的,他都没有办法,再说,若是太复杂的事情,颜秉之也犯不着求到他的面前了。

在前几日,裴再思与颜秉之便已经商量过,若是想要入宫,要么去当侍卫,要么去做太监。

只是如今宫中的侍卫都是统一由皇上麾下的西厂掌管,而御林军则只能监守在外六门,更本没有任何接近后宫的机会,故而,若是想要见到颜月月母子,裴再思便只能以太监的身份进去。

颜秉之有些不忍,哪怕在心中已经琢磨过许多次这话该怎么去说出来,但到了要说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是滋味,从前那么一个清贵的人,竟然只能以这种办法入宫。

我从前入宫时与太后娘娘寿康宫中的一位小太监相识,后来这太监得了太后娘娘恩赐,得了笔赏赐后便出了宫,只是如今几年过去,他在外难以成家,又不愿再颠簸,便想着再重新回到宫中去伺候。

颜秉之笑了笑,这也不算是个什么大事,他却没有法子,只能求到我的跟前来,到底说是相识一场,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想请周郎中相助,与内务府打声招呼,将他的名姓给再记上去。

周郎中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心中觉得怪哉,怎么会有太监出宫以后还想着回去,莫不是在外面犯了事,想要入宫去以免牢狱之灾?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打转,心里思量片刻,还是卖出了这个人情,总归算是卖给了承元公府,他不算亏本,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那还敢问那小太监从前在宫中唤什么名,我也好去内务府交代一番。

不仅是交代,还要从以前的宗册中找找究竟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否则,若是他放了一个什么不干不净的人进去,那要是追究起来,只会找到他的麻烦。

入宫时姓季名涵,入宫后太后娘娘恩赐他就用原来的名姓,颜秉之又一拱手,在下多谢周郎中了。

颜秉之将此事看的慎重,周郎中心底下也暗自琢磨,等到次日入宫时,便将内务府中的册子拿出来仔细翻了翻,果真寻到一个名季涵之人,这人似乎还有点来路,据说太后当年很是重用,而如今正巧是他出宫的第二年。

几个线索在他脑中串上了一串,周郎中便有些恍然大悟,当即一拍案版,与内务府的掌事太监知会一声后就将人给安排了进去,只不过他也不敢明目张胆,于是只给人安排了一个在御花园浇花的杂活,令他三日后便入宫来,自然会有人接应。

将这么一桩事给办完,颜秉之便松了一口气,宫中从前的那个小太监是裴夫人原先身边的一个伺候小厮,而郑太后又与裴夫人沾点亲戚,那小厮当年年岁虽小,但也是个贪恋荣华之人,在郑太后入宫之后便也毫不犹豫跟着入宫,宁愿做个阉人,也要过舒坦的日子。

可这阉人虽日子舒服,但身上少了点什么,终究还是后悔了,于是乎这小厮在前两年便求了太后恩赐,想要出宫去过一过寻常人家的日子,而裴再思恰好便是钻了这么一个漏子。

在颜秉之回府时准备出城与裴再思报信时,便见到郑澜一脸严肃地站在大门前等他。

她的杏眼里似含了一些怒火,见他来,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人,一直到颜秉之走到身前,才带了两分不情愿地说道:有人找你。

颜秉之瞅她生气的模样,便更加好奇里面的究竟是哪位人物起来,于是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气什么,是谁叫你给气成了这幅模样,说给表哥听听。

由于裴府一事,二人原定的婚期也已经取消,但颜秉之却是对她敞开了心肺,对她逐渐也有了感情起来。

郑澜抿了抿唇,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于是有些吃味地说道:是五公主,指了名的要见你,还有驸马爷一道来的。

这倒是稀奇,颜秉之拉过她的手,哄着她一道儿进了屋,才在心里开始琢磨起来,不知玄荔是为何意。

二人方一进侧厅,伺候的人便将屋门从外给关了起来。

颜秉之拍了拍郑澜的手,示意她莫要害怕,然后向二人行礼,问道:不知公主与驸马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沈裕安的眸子垂着,面上的神情有些看不大清,而玄荔的面上有些疲态,闻言抬了抬手,直接了当的便说道:本宫今日所来,是受颜月月之托。

话落,颜秉之的身子一颤,神情有些激动地问道:你见到月月了?玄荔的眸子闪了一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坐下后才继续说道:本宫前日入宫时见到了她和裴诏,她想让本宫告诉你们,莫要去宫中找她,她和孩子都活的很好。

活的很好?屋内的四人心中所想各不相同,郑澜望了一眼玄荔,又低下头看自己的足尖,她入京后听过这位五公主从前对颜秉之是有多么的疯狂,如今他们两人再见,她的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

她又侧目看了眼颜秉之的神情,觉得是自己有些小肚鸡肠,分明五公主是好心来告知他们月月表妹的消息,她怎能光顾及着儿女私情。

颜秉之显然不信这个答案,他苦笑一声,这怕是月月那个傻丫头叫你说的吧,哪有人家破人亡,自己被囚虎狼之侧,还有过得很好的说法。

玄荔其实有些惊讶,她将一句话刻意压短了来说,告诉他颜月月和孩子在宫中的这个消息,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丝毫的讶异,莫非是他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颜月月在宫中?颜秉之的身形好像忽然萎了一些,他淡声道:知道。

既然玄荔敢来告诉他这个消息,那颜秉之便敢多问上一些事情。

还敢问公主,月月有没有说旁的事情,她被关在哪个宫里,是真的过得还好么?玄荔觉得,好像事情的发展和她想的并不一样,她看了看沈裕安,见他点头,才继续说道:她被关在西宫东南角的一个院子里,只要她听话些,便不会难过。

颜秉之不敢再多说一些什么了,他尚且不知玄荔究竟是何意,若是说多了,则会暴露,恐引来灾祸。

你也大可不必对本宫如此提防,本宫虽毒辣,却不屑于做小人,她动了动自己受伤的左腿,染着丹蔻的手指挑了挑,轻笑道:你可知,若不是驸马常说本宫从前顽劣,本宫心里也不会对自己从前做的事情多一分愧疚出来,更不会去以身犯险去找颜月月。

当然,本宫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玄荔的眸中含笑,在沈裕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本宫只想与驸马在一起,你们该如何,与本宫无关。

颜秉之张了张唇,躬身答谢,臣多谢公主。

玄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从现在起便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掺和进来这件事情,但她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从来没想去做什么好人,她也不算是一个好人,若不是沈裕安约束着她,她只会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上了马车后,沈裕安将她的裙摆掀起来又看了看腿上的伤势,才淡声问道: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其一是因为本宫心里对颜秉之有愧,而其二,是因为本宫觉得皇兄做错了事,玄荔将头轻靠在他的肩上,语气中有些惘然,本宫也不是那种爱管闲事之人,但是却也知晓裴府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做出通敌的事情来。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皇兄的一个借口罢了。

沈裕安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那公主不怕皇上知道后责罚么?本宫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是被贬为庶人,不至于失了性命,可是你知不知道,当本宫看见颜月月的时候,本宫便在想,若是你死了,本宫该怎么办。

玄荔只要一想起来颜月月毫无神采的眸子便觉得心悸,她抓着沈裕安的手说道:当本宫看见她的时候,本宫才知道,什么叫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她的这番恻隐之心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可怜颜月月,可怜枉死的裴家人。

本宫不知道颜秉之想做什么,或者他们能做什么,但那些都与本宫无关。

沈裕安闭了闭眸子,微叹了口气,世事如棋局局新,谁能知道下一局如何,而世间可怜人又是何其之多,颜月月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裴再思入宫的事情很顺利,由于周郎中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内务府的人也未验身,而是直接在原先季涵的宗册上又添了一笔,便将他打发了。

宫中伺候的阉人何其之多,就算是多几个或者是少几个,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裴再思高大的身形掩在灰色的太监服之中,宽大的帽檐将一张脸都遮住半边,他从不开口说话,若有人问起时才会压着声音答上两句,在宫中只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与寻常的太监几乎无二差别。

在宫中的日子如在利刃之上行走,只要有一个闪失,他便有可能被人认出身份来,但他入宫的初衷便是只想见到颜月月和孩子一面,想知道她和孩子究竟过得好不好,只有如此,他才能安心地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裴再思入宫的这几日以来,白天在宫中做着御花园中的杂事,晚上便偷偷跑到西宫了解地形,西宫的宫殿何其之多,光是东南角的便有几十座。

一连几个晚上之后,他才终于找到一座防守严密的宫殿,这个殿中很静,几乎没有宫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也没有其它宫中的宫人往来。

裴再思在诏儿最爱闹的一个时辰贴在墙上听着,果真听到婴孩微弱的哭声透过重重的围墙传来,在那一刻,他几乎湿了眼眶。

但由于侍卫之间换班的时间很短,他来不及多做些什么,便只能匆匆离去。

在确定了母子二人所在的地方之后,他便开始勘察起周边的环境来,一直到心中有一条明确的路线才开始动手。

次日申时,裴再思在路过御花园的长亭旁将给西宫顺贵人送糕点的小太监打晕,将二人的衣服互换后便端着糕点一路无阻的来到了西宫。

顺贵人与颜月月所在的宫殿最近,只有约莫一刻钟的路程,经过几日的蹲守,裴再思已经清楚了宫人的换班时间,大概是两个时辰一轮,而在换班的间隙里,他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能够进入殿内。

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入夜。

顺贵人的膝下有一个公主,方足两个月大,她吃了糕点之后便躺在榻上与宫女寒暄,眉间满是疲色,到底是本宫的命不好,竟然生了一个公主下来,惹得皇上也不喜欢,自从孩子生了之后便再也没来过我这个殿里了。

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这么好的福气,竟然能一举便生下个皇子来,顺贵人实在是寂寞,与宫女说起话来也是没完没了,也不顾自己的门外还站着一个刚送完糕点的小太监,还有皇上最近不是册封了一个什么珍昭仪,位份还比本宫要高上一阶。

皇上真是被她给迷了心窍,一得空便去陪她用膳,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就好像要将自己全部的不满与郁郁全都倾诉出来,那珍昭仪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个野货色,就连她生的五皇子也是来的莫名其妙,听说方足月,排在本宫的清儿后面一位。

她说着,身旁伺候的宫女便连忙劝她噤声,娘娘,莫要再说了,仔细叫旁人听了去。

这儿哪有什么旁人,都是跟着本宫熬日子的可怜人罢了……剩下的话裴再思已经不再听下去,他已经知道了,原来月月被册封了昭仪,而他们的孩子竟然成了所谓的五皇子。

他面无表情垂着头往前走着,避开巡逻的侍卫,若是问起,便答是顺贵人宫里的人,一直到靠近那座宫殿,他才俯低了身子,紧挨着宫墙行走。

宫中红墙金瓦,一到了秋日梧桐落叶之时便更是一道美景,扫洒的太监弓腰清理着地上的落叶,心中满是叫苦不迭。

宫城内条条回廊都是见不到底的深,偏偏这风一起,落叶便止不住地落下来,他们每日都在打扫着,却始终扫不干净,就如宫内的脏污事一般,盖了一层又一层,到了最后,反而都习以为常。

几个嘴碎的宫女议论着,说前几日从珍昭仪殿内拖出去的颜贵人,如今在冷宫里已经精神错乱,刺死了自己身旁原先的一个宫女,便每日每夜在冷宫中哭嚎着,比从前的宜贵妃还要吓人。

他们猜测,珍昭仪或许和颜贵人是有什么过节,不然为何会下了如此狠手,竟然还在她的脸上刻了一个奴字,而皇上竟然没有任何的惩罚,反而是任由她祸害宫中嫔妃。

这件事情闹得不算小,裴再思走了一路,便听了一路。

他知道,颜贵人是颜姝,而珍昭仪则是他的月月、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是发生了什么,颜月月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从前胆小到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裴再思的步子越来越急切,几乎想要迫不及待的见到母子二人,想要看看自己素来乖巧的妻子究竟是经历了一些什么。

足底的落叶下还渗着积水,随着行人的踩踏而发出轻微的响动。

裴再思默默数着宫门与路口,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在最后一个宫门处,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这道声音裴再思再熟悉不过,熟悉到每日每夜都让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啖其血肉,将他千刀万剐。

玄谨坐在轿子之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菩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觉得分外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便继续问道:你是哪个宫中的人,到长平殿来做什么?作者有话说:迟到了亿点点,大家原谅一下呜呜呜剧透一下,三章之内夫妻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