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三章

2025-03-22 07:02:43

风过长廊, 吹起裴再思的衣摆,灰色的粗布在半空中扬不起什么太大的幅度,更像是在痛苦地□□, 他掩在衣袖间的手紧握,侧过去半个身子,只露出一张清瘦的侧脸来。

帽檐遮住他的眼角,那一分熟悉感便显得朦胧起来。

玄谨从轿上下来, 面上浮现狠厉之气, 他将手中的菩提串系在腕上,轻抬步朝面前的小太监走去, 一双眸子往上轻抬打量着他,缓缓开口道:朕说的话你是听不见么?裴再思将袖间的匕首拈于指间,慢慢将身子对准他, 头低垂着, 压低了声音答道:皇上恕罪,奴只不过是有幸能在圣上的面前说上话,一时间有些激动罢了, 故而愚钝到忘了言语。

闻言,玄谨微眯了眸子, 往前又走了两步, 那你见朕为何不跪?他就好像是在试探着, 将自己真实的目的掩盖下来, 只要身前人出现任何的纰漏, 他便取其性命。

裴再思藏在阴影中的眸子抬了一下, 又缓缓垂下, 他将自己的肩往内收了一些, 将膝弯下, 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上,两只臂俯下,背脊呈现紧绷的弧形,好扮演出一个小太监害怕的模样来。

可是实际上,他心中的怒火与恨意要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如潮水般的回忆提醒着他遭受过的那些折辱,在跪下来的每一刻里,他都在被无形的情绪牵扯着,只有膝上的凉意提醒着他不能莽撞。

玄谨眉间一蹙,忽然快步上前伸手将他的帽子摘下,他的发丝垂下,只能看清身形的轮廓,似乎有些不确定般说道:裴再思?在他话落的那一刻,周遭的侍卫便将跪在地上的人围了起来,他们的左足往前抵在落叶之上,利刃出鞘发出轻鸣,剑锋闪着寒光。

眼前的小太监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凡到令人一眼都不愿再多看的脸来,他似乎听不太懂玄谨的话,又有些害怕,身子颤巍着,眸里露出一丝疑惑与胆怯,仿佛吓到即将昏厥,皇上是在喊奴才吗?像,的确是像,不是脸,而是感觉,实在是太像他那个好臣子了,但眼前人身上所流露出来的畏缩与奴性,却不可能是那个人该有的。

、玄谨不悦地将手中的帽子丢到地上,还真是一个奴才。

他的眼角眉梢尽是讥讽,足尖踩到地上的帽子上,冷哼了一声,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就该压往慎刑司好好地教训一顿。

玄谨只要看见这极其相似的身形都要觉得愤怒,他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人,正开口想说些什么,便被一道声音打断,臣弟参见皇兄。

这道声音清润,一转头,玄谨便看见玄策眼中含着笑快步而来。

玄策面上挂着笑,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玄谨,才继续开口说道:臣弟从御花园出来,恰好见到皇兄的轿子路过,便想着来给皇兄请安,皇兄万安,进来天气凉寒,还请珍重。

他的出现打断了玄谨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玄谨对这个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的三皇弟并不厌恶,此时他颔首,眸中的杀意消散,开口说道:你来宫中看望太后么?玄策微微拱手,用余光又打量了一眼地上的人,答道:回皇兄,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时候,御花园中听说新来了几株从琉璃国进贡来的新品种,臣弟素来喜爱摆弄花草,便想着入宫来亲眼看一看。

玄谨点了点头,心中觉得他是个废物性子,整日只晓得摆弄花草,于是又坐上轿辇,不再看两人,说道:那便去吧。

他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糊涂了,竟然会对一个奴才动了这么大的怒气,尽管像,但这两人却是长相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待到他走后,玄策长身玉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地上的人,才说道:你且起来吧。

前方是珍昭仪的住处,你要过去么?不是,裴再思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刻纹上,答道:奴才只不过是迷了路,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罢了。

他将自己手间的匕首重新插回暗袋,方才若是玄谨发现他,那他手中的匕首便会直取玄谨的项上人头,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玄策也发现了,眼前的这个小太监身形很像一个人,他的心中有些猜测,但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猜对,于是便说道: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前方珍昭仪的宫里每个时辰都有侍卫守着,寻杂人等只要靠近便会被抓起来审问。

轻则教训一通,重则项上人头不保。

他用扇子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好似闲谈一般地说道:不过本王在宫中如此多年,倒是知道从御花园最西面那儿的一个窄巷过来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当然,旁人若是有贼心,也没有这个胆子。

玄策的声音压低,珍昭仪宫中内殿每时每刻都有宫女守着,更衣室一人,长廊两人,房门处两人,除非那贼能飞檐走壁,或者从偏殿耳房旁的窗子里进去,否则,则是天人说梦。

他说的详细,几乎要将自己曾经偷偷潜入过的事情说出来。

裴再思目光一颤,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王爷为何要与奴才说这些,难道您是觉得奴才是贼人么?你是不是贼人与本王又有何干系,玄策的唇抿起,眸中生起一丝不忍,他别过脸去,本王只不过是一个富贵闲人,就算是宫里进了贼,也不是本王该操心的事情,本王只是觉得那贼人可怜罢了,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么能有胆子敢到宫中来行窃。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其实玄策并不确定眼前人是不是裴再思,只他感觉太像了,若是他方才晚来一步,或许皇兄便要下令眼前人处死。

他叹了口气,尽管心中不确定,但也秉着若是,则帮上一把的想法,有些人哪怕改变了容貌,但终究还是会有几分相似。

话落,他便径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说来也怪,这两日的天一陡然便黑了下来,二人方才说话的时候天际都还余着一丝金光,而此时朱红宫墙上跳跃着点点烛火,两侧点蜡的宫人快步走着,遇到贵人则背过身去,缩在墙角。

裴再思默了一下,将自己又隐藏在了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往前走着,藏入多入蝼蚁的宫中阉人之内。

路上,玄谨一直思考着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个小太监,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放过他,否则难保颜月月见到他时会触景生情。

他想要的,是颜月月全心全意地顺从他,不要再想起旁的人来,只以他为天,所以他要将一切有威胁的人或事都铲除。

玄谨眉间一跳,他为了铲除裴家而蓄谋已久,颜月月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不禁是裴家,承元公府也不能留,谢家、白家,他们手中握着的权势越大,便对他的威胁越大。

赵家嫡女入宫的日子要提前一些,只有早些将新的大族培养出来,才能更早地将原先的替代,能将权利更稳更多更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长平宫的宫人早早便得到了玄谨要来用晚膳的消息,此时殿内灯火通明,颜月月早便已经梳妆好后抱着孩子等在殿前。

她将心中的郁结一点点的埋下去,毕竟她和孩子还要在宫中活下去,哪怕是混着血泪,她都得为了这个孩子学会奉承和讨好玄谨,将自己眸中的恨意化为爱与倾慕。

她今日很美,站在灯笼的火光之侧,昏黄的烛火打在面上,犹如勾人心魄的鬼魅。

玄谨含笑上前,轻抚她的面颊,俯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怀中的孩子接过,柔声开口道:怎么抱着孩子守在这里,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只要颜月月够乖巧,他便也能尽心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他摸了摸怀中小诏儿的面颊,又温声开口道:要是孩子冻着了,朕也会心疼的。

小裴诏到底是年纪小的缘故,只要玄谨对他温和些,他便也张开嘴笑出两个小酒窝来,两只手欢快地摆动着,在襁褓里也不安分,他抓住玄谨的手指,张着嘴似乎要说话。

颜月月乖巧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听着他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眸里是零碎的灯火,像是真的欢快。

忽然,她似乎心有所感,回首往殿门外望去,殿门已经被缓缓合起,将不见底的夜色留在门后,只留下门内不真实到虚幻的假面欢愉。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眸子在看着她。

颜月月心中一悸,转过头去,不再看。

她想,就算真的有鬼,那也是裴再思来看她和孩子过的好不好。

殿门之后是染透了的落寞与孤寂,三人真的宛如一家三口般的身影消失,宫人便又恢复了沉默,这几个宫女嘴角暗暗地发笑,自家殿里的娘娘得宠,她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不远处两墙之间的阴影里,有一个人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一动也不动,就好像该与这阴影融为一体,一起掩埋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孤独地死去。

裴再思捂住自己的心口,他想起方才颜月月面上的温婉来,眸里满是破碎的哀伤,他抿了抿唇,从自己的来路往回走……作者有话说:今天少一点,明天日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