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七章

2025-03-22 07:02:43

七王爷是从前太上皇的颖妃之子, 裴太傅捋着须,眉间紧蹙着,似乎不愿提起此人, 思考良久,才继续说道:此人性情乖张,又颇得太上皇垂爱,若不是当年几位老臣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阻止了太上皇立其为太子, 只怕如今的朝廷局势还要不堪许多。

七王爷若是说起来, 则是如今玄谨的皇叔,在先帝继位之后, 有许多年的时间里朝廷上一直被此人搅地腥风血雨,先帝在位时间不过短短数十年,留下的子嗣亦是少的可怜, 甚至只有五位皇子公主能平安长大。

直至后来玄谨夺得皇位, 将其挑断脚筋,放逐西北,才得了这三年的朝廷局势稳当。

他扯了扯自己衣袖上的线头, 叹出一口气来,眸中满是无奈与失望, 若是你此行要去西北, 那或许还可以去一趟齐地月月的外祖府上, 无论怎么说, 两地相隔极近, 而月月外祖又是齐地大族, 应当能得到一些消息。

裴再思坐在他的对面, 身上穿着的是成衣铺子中最寻常最低价不过的粗布麻衣, 此时闻言, 目光在窗外顿了一下,清瘦的下颚绷紧,然后微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他的话少了许多,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经过这么一遭变故之后便显得更加冷漠。

裴太傅也一时间沉默下来,半响,才问道:你入宫可见到月月和诏儿了?见到了。

裴再思的眸子微颤了一下,默默垂下了首,望着地面石砖上的裂纹不语,两只肩微缩着,露出几分无助与苦闷来。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被困深宫,过着每日提心吊胆的生活,他便恨自己无能,不能将其庇护左右,每日的念想与苦痛都在围绕着他,要将他心底的痛与疯逼到爆发,逼到在绝望中不断的压迫成一团想要复仇的执念,将他前二十年的人伦礼法烧到一干二净,只剩下夺妻之恨之苦之仇在心底扎根。

裴太傅别过眼去,不忍看他,唛濡着开口,为人臣者,便当是要做好被君王视为肉中刺再拔掉的准备,我们效忠的是皇上,但世事如棋,谁又能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世事如棋局局新,裴再思抬起眼来,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只有摆棋者才不会被棋局操纵,对吗?寒风从敞着的窗内灌进,将平头案上的书页翻开新的篇章,屋内父子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他们在思考着不同的两个问题。

屋外响起鸡鸭乱叫的声音,裴夫人端着一碗小米正在给它们喂食,或许是由于赶得急了,有几只鸡竟然从笼子里飞了出来,惹得她不由得慌乱喊道:再思,快来给娘把这几只鸡捉回去!方下过雨的路上还有些湿滑,几人暂住的小屋前虽铺了石砖,但仍旧有些黄褐色的泥水从缝隙中渗出来,鞋底踩到时便是一片狼藉。

裴太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目光落在从窗口飞过的公鸡身上,摆了摆手,去给你娘帮忙吧。

他自诩学识渊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儿子的这个问题,这天下欲摆棋者该当几何,可最终成功的又能有几人。

棋局之下是乱石横生的悬崖峭壁,一不留神便会摔到粉身碎骨。

在裴再思离京之时,陈氏便偷偷用承元公的小章给他盖了出关文牒,只等到这几日入衢州的守卫松懈些后便可以入关走水路往西北而去。

陈氏心中亦是焦急,便只能委婉地给自己的母亲,如今的陈家老太太写了一封亲笔信,求她到时候接应一番,她自知此事不能透露给自己的父亲,毕竟事关重大,怕只有陈老太太能够暗中帮衬着一把。

此去西北,山高路远,且他孤身一人前去,又恐会遭遇悍匪,此间危险,难以言道。

裴再思将房门合上,微垂的眸子掩盖了他眸中的思绪,他的心里好似一片风平浪静的湖,此时是结冰的冬,只待春风化暖时才能再掀起澎湃。

裴夫人见他出来,连忙把地上的几个鸡蛋捡起来,然后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说道:再思,快去把那只鸡捉回来,娘给你炖汤喝。

她只晓得自己儿子要出远门,却不知要去哪里,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现在比不得从前,但她还是想尽量为裴再思做些什么。

况且,她也知道,自己家中遭遇了此番的变故,若是她再不表现得开朗些,只怕乌压压的情绪要把这个家压垮。

几人住的院子不算大,只有两间能住的屋子,还有一间被裴夫人用来做了厨房,收拾的干净,倒也有个家的模样。

裴夫人没有做过什么活计,一直到府中有了变故后才开始学着下厨,学着去缝补衣裳,她将鸡蛋打到碗中,再细细地将里面的碎壳子捡出来,打散后放到锅中蒸熟。

现在不过末时,不该是生火的时候,但她却担心自己做的晚了,裴再思走时吃不上一口囫囵的饭。

母子二人坐在厨房,裴夫人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鸡汤,望着他清瘦了许多的面颊,不由得红了眼眶,只能捂住面颊,不要让他看见。

鸡汤的味道不算好,很腻,甚至有些苦,裴再思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将最后一滴汤都喝干净,从身后高高束起的发贴了一些在面上,他的面容老成了许多,也沧桑了一些。

我儿,裴夫人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她用自己的手虚虚地抚着裴再思的肩,伏在桌上,又强撑着起身,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她有许多刀伤的手上,你受苦了……天空中又洒下细细麻麻的雨水,裴再思将碗筷放入大的汤碗之中,然后默着端出去清洗,他现在好像无论是做什么,都只会用沉默来回应,草木灰兑水后的颜色很灰,他用抹布将碗筷仔细洗净,将自己那一股未出口的悲戚溶于水中,再被清水洗净。

裴夫人倚着门框,将自己面上的泪仓皇擦净,她方才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此行一别,怕是她的孩子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这分明是用命去搏。

其实她有过很自私的想法,不如就让月月和诏儿就在宫中,不如就让裴家一直蒙冤,她不愿再去让裴再思冒险,不想让这个家再次的分崩离析,但仅仅是一瞬,她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大不了她和裴明死后就用一块烂席卷上,若是就这么把月月和孩子丢在宫里,那她就算是死也不得心安,要入阿鼻地狱,就算是下油锅也洗不净罪孽。

裴夫人将给裴再思收拾好的包裹从屋中拿了出来,见他去牵马,便快步跟上,将包裹递到他的怀里,红着眼笑道:娘也不能给你准备什么,里面有换洗衣物和一些银两,你且拿着,且珍重自个,月月和孩子还等着你去接他们,爹和娘也还都在等着你回来。

裴再思接过包裹,细雨在他的睫上凝起水雾,他坚韧如松的眸里亦是泛起水光,低声答道:好。

裴太傅说不出太多煽情的话来,此时他站在裴夫人的身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抿唇不语。

青马扬蹄远去,马蹄敲在泥地上的声音沉闷,待到身影消失,路面上便只剩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足印。

裴夫人忍不住伏在裴太傅怀中大哭,他还能回来么?裴太傅的目光悠远,拍了拍她的肩,启唇轻声道:会回来的。

若是不能回来,那便立一个衣冠琢,也算是有名有姓。

·十一月初。

京城今年的冬日比往年要更冷上许多,由于心中念着颜月月母子的缘故,白心慈便总是往皇后宫中来往着,期间免不了还要带着赵椟。

赵椟心中却是惊奇,暗叹没想到这人是个面上看着冷清,实际上却是一个热忱的,不然又怎么会隔山差五地同他一起去宫中拜见赵皇后呢?越这么想着,他原先的那一分吊儿郎当便越退下几分,每每到了白心慈面前时便只剩下许多的少年羞涩。

今日天晴,虽仍然冷,但好歹是见了太阳的。

赵椟自认为是个与旁的男子还有几分不同在身上的,也不再敷衍地送些什么首饰胭脂,而是费尽心思去弄了个精巧的鸳鸯风筝来,虽说此时不是放风筝的时候,但他觉得这是意味着长久,意味着寒过见春,亦意味着自己的一腔真心。

皇宫中的冬日更加肃穆,两侧栽种的树木都已经成了一株株光杆,只柏树还长青着,在寒风中显翠。

心慈,赵椟将自己往披风里缩了缩,掩下面上的羞涩,做出一副高冷成熟的模样来,将自己费了心力买来的风筝不在乎似地往前一伸手,喏,随手买的风筝,听说你们小姑娘家都喜欢,便送与你好了。

他的目光闪避,却又不自觉地瞟向白心慈柔美的面庞,一团红晕升上脸颊,他有些不自在有些热,却只觉得是披风太过于厚实了的缘故。

鸳鸯风筝的尾巴上还缀着流苏似的一根根颜色各异的彩带,不可否认,这个鸳鸯有些丑,鸳鸯的身子灰不溜秋,倒是尾巴上五颜六色。

白心慈默了默,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将风筝接过,一双眸子望着他,多谢。

赵椟还要比她高上一个头,此时却像是一个小孩儿受了夸奖似的激动到握在袖间的手直扭,却是梗着自己的脊背,左思右想,想出一句显得亲切些的话来,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总之、总之以后也是要做一家人的。

他的模样实在是怪异,白心慈的发丝被风拂起,赵椟一时间看愣,反应过来后又沉着脸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故作老成地轻训她,瞧瞧你,身子本就单薄,若是再受了寒可该怎么办。

他做着老成,却似乎忘了自己本就年轻,甚至比白心慈还要小上一岁。

跟在二人身后的女官低下头轻抿唇笑了笑,笑这一副儿女情意。

白心慈本就身材娇小,此时被他的披风一盖,便是更显得找不到人在哪儿一般,她的手握住披风的系带处,觉得有些重,于是便问道:你不冷么?她白皙的面颊上透出一丝红晕来,不是羞的,而是被热的。

赵椟跟在她的身侧走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像只猴儿一样不知所措,面上疯狂压抑着自己的欢喜,然后轻咳了一下,沉声道:不冷,男子汉不怕冷的。

白心慈的脚步顿住,然后侧身,将手里的鸳鸯风筝递给他,拿着。

赵椟有些愣愣,见她将披风解开,顿时有些慌神,哎呀你别脱了,不然要是冻着了……他剩下的话全都梗在了嗓子里,傻笑着弯下腰来任凭白心慈将披风又系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目光一瞬也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看什么?饶是白心慈只觉得他像个孩子,此时也不由得被盯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

方才两人隔得近,赵椟甚至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此时又痴痴地笑了几声,小声道:好看!白心慈心中一颤,连忙将视线落在别处,不理他这幅孩子气的模样。

她手中的风筝哪怕是借着细细的风都好似要飞起来,飞过宫墙,要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中去。

还真是一个孩子,哪有人在大冬日里送风筝的,白心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风筝扬了扬,然后面上的笑容一滞。

风筝……赵椟。

忽然被喊,赵椟一怔,连忙应答,我在。

宫中能放风筝么?我想放风筝。

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期待,声音柔柔的,你可以带我去御花园放风筝么?放风筝、放风筝当然可以!赵椟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往御花园走,御花园不就是拿来放风筝的吗,今天咱们就去放!他们是得了皇后的令入宫的,在后宫放放风筝又何妨呢?赵椟小步走着,以免自己走的太快将她落在身后,忽然间,他只感觉好像有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手,一触即放。

白心慈本想去抓他的衣袖,怎奈却抓到了他的手,又连忙松开,指了指颜月月宫殿的方向,说道:去那里,我还想去看看那些新进贡来的菊花,我觉得好像看不够,总是想多看看。

看菊花好啊、看菊花……赵椟羞到不敢看她,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走着,笑到嘴都要咧到耳后,我也喜欢菊花,不是说额……梅兰竹菊四君子嘛,我也喜欢!再去写个字,白心慈仔细地回响着颜月月曾经说过的话,然后说道:写,金风玉露一相逢。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人发上的白玉簪上,又不禁落到她莹润的耳垂,想起来二人再没多久便要完婚,便心中涌上一番喜意。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不就是说他俩么!赵椟在初知晓这桩婚事时只觉得心中千百个不愿,后来接触到她冷清的性子,便更是觉得无趣,可是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白心慈哪里是无趣,分明是太过于害羞了,所以才会不搭理他,分明就是小女儿心态么!白心慈接过宫人的笔墨,在鸳鸯的身上将这句诗写下,这个风筝足够大,就算是远一些,也能看见上面的字。

她的字迹秀丽,写字的模样又认真,赵椟站在她的身旁观看着,越发觉得自己是占了个极大的便宜,不由得又凑近一些,将她身前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细致又温柔。

若是你喜欢,那我以后的每年都陪你去,每个月都去,只要你愿意,我便随时待命。

白心慈腕上的动作一滞,便晕了一团墨在风筝上,她将笔放下,问,你可知道鹊桥仙①的最后两句?赵椟面上一红,他贪玩至极,从未认真听过夫子讲学,自然是不知道剩下的两句词,此时扭扭捏捏地开口,我不知道,不如你教教我,我一定认真学。

白心慈将风筝拿起,让它迎着风来的方向将上面的墨水干透,微仰着头,轻声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长久时……赵椟的眸里忽然涌上许多的认真,心里满是感动与温暖,将她的手握住,一字一句诚恳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我以后一定会牢牢记下,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他的一番动作让白心慈愣神,反应过来后便也明白他是会错了意,于是微笑着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只当他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说些玩笑话。

不过,若是两人成婚,他有这番心倒也不错。

眼见着风越发大了起来,赵椟将她手中的风筝接过,快跑两步后风筝便飞了起来,心慈,快来握提线。

许是天公作美,风的方向是往长平宫的方向而去的。

十一月里有人放风筝,实在是稀奇,周围的宫女太监不由得都纷纷抬起头来,观望着,有些眼力好一些的不由得指着问周围的人道:这风筝上面竟然还有字,写的是什么金玉什么,我看不大清。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咱们皇后娘娘的胞弟同相府小姐在御花园放风筝呢!白心慈握着风筝线将它提着,想让它飞得更高些,她的步子往后退,却不小心撞上一堵人墙,她转身,却恰好与玄策那一双幽深的眸子相撞。

玄策与玄谨虽异母,但兄弟二人到底还是有些相像的,譬如那双眸子,里面就像是幽不见底的深潭。

可有撞疼?玄策柔声问道,白心慈还未回答,便见赵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掰着她的肩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遭,疼不疼,是不是撞倒哪儿了?玄策的目光落在赵椟身上,恰赵椟也望过来。

三王爷安。

赵椟拉着白心慈后退两步,似乎是有些意外碰见他,笑道:心慈莽撞,故而冲撞了王爷,还请三王爷莫怪。

是小王见到白小姐在此地放风筝,便不由得一时间走错了道,还请白小姐莫怪才是。

这句话好像有些怪,赵椟没想透彻,故而也索性不再去想,而是笑着又挠了挠脑袋,继续说道:三王爷可要也放放风筝,我叫心慈借你玩一玩。

他笑地有些傻,指了指那风筝的方向,似炫耀般说道:你瞧,我特意买的鸳鸯,心慈可喜欢了,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诗,写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这首词的最后两句是什么,你可知道?赵椟一拍手,继续自问自答,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尾音拖长,语气中的兴奋与快活不言而喻。

玄策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样一般难受,他垂了垂眸子,本就苍白的脸色好似又白了一分,本王就不放风筝了,放风筝还需得有人陪着才好,不然一个人,算不算是顾影自怜,好生无趣。

不无趣,赵椟不解,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白心慈,我和心慈都陪着你,哪有什么无趣的?白心慈实在是听不下去,不由得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走吧,三王爷想要自己去看花,咱们就不叨扰了。

或许是赵椟读书少的缘故,他见状也不再多说,跟着白心慈的后面便走了,反正他只需要听未来夫人的话就成了。

白心慈虽往前走着,可心底却一直回响着方才玄策说的话,走了几步,她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于是不由得转头看去。

玄策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神情落寞地望着她,见她回头,便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顾影自怜……白心慈默默转回,又抬首望了一眼牵着风筝嘟嘟囔囔的赵椟,将自己那分不该有的苗头掐死在了心底。

她已经与赵家定了婚约,便该知道什么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任何不合适的苗头都要被掐死,不要留下任何破壳的隐患。

风筝上的彩带随着飞舞着,原先拿在手中算丑的鸳鸯飞上天之后竟然还多了几分好看的意思。

小裴诏被颜月月抱在怀里,他已经三个月了,学会了翻身,也会去抓娘亲的头发和颈间的项链,似乎话也变多了,就算是一个人躺在摇篮里,也要咿咿呀呀说上半天。

由于天气实在是冷了的缘故,颜月月给他包上了一层厚厚的襁褓,才放心将他放在窗台旁的矮榻上看外面的天空,而自己则是倒了一盏热茶喝着,闭着眼睛小憩。

过了片刻,小裴诏在榻上的动作越来越大,还自己挣脱襁褓后翻了个身,想往窗户口子的方向爬去,只可惜他还不会爬,只能望着望着便哼哭了出声。

颜月月揉了揉自己的眉间,然后缓缓朝他走去,见他抱起来后往小屁股的地方拍了一下,你又在哭什么,怎么就这么爱哭?小诏儿似乎委屈,嘴一瘪哭地更大声了,泪珠子一颗颗地顺着白嫩的面颊划过。

最近这段时间,玄谨已经渐渐地将长平宫的守卫放松,她偶尔也能到宫殿附近走一走,只是待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便要被催着回去,不过就算如此,也算是极大的自由了。

怎么了?娘亲难道说错了么?颜月月亲了亲他的小脸,见他委屈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又拍了拍他的背,继续说道:你这么爱哭可怎么办,爹爹不在,娘亲都要被你闹烦了。

她后面这句话声音说地很小,心中又泛起一丝愁绪,也学着小诏儿的模样往窗户外望去,也不知你每日是看些什么看得这么仔细。

窗外的天很宽阔,看不见宫中的黄瓦红墙,偶然还能有几片凋零的枯叶从窗台前飘过,一丝丝凉风拂到面上,就连身上都起了一丝寒意。

天空中有一点黑影,好像是一只极大的鸟,在一个点不断徘徊,颜月月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风筝。

或许是她自己愁丝过多的缘故,看见风筝便想起了裴再思,裴再思说等生完孩子之后,第二年的二月要带她去放风筝,只是曾经的话在如今却是如同笑谈一般的令人生愁。

颜月月抱着孩子推门走到院子里,越往前走,她便将那风筝看得越清楚,一直走到殿门口时,她便看清了,这是一只鸳鸯风筝,风筝上面还写着字,写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她心头一紧,连忙问宫女道:是谁在此地放风筝?回禀娘娘,是白丞相府上的小姐,以及皇后娘娘的弟弟,赵公子。

是白心慈……颜月月又抱着孩子回到殿内,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难道白姐姐知道她和孩子在宫里么,不然怎么会在这里放风筝,不然又怎么会在风筝上写上这首诗……这首鹊桥仙是裴再思教她的,她从小便读起,总是会在白心慈的面前提,提地最多的便是最后两句,‘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几乎可以确定,白心慈知道她被关在了这里。

颜月月将小诏儿放到摇篮,望着天边那点黑影久久不语,她的心中酸胀,每每读起这首词便想到了裴再思。

她摸了摸小诏儿的脸颊,诏儿,你说爹爹还有多久才来接我们?小诏儿不懂,却翻了个身背过去,两只脚在摇篮上蹬着,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

沉默良久后,寂静的宫门处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张姑姑一脸凝重地过来,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在如今宫中的嫔妃中,大家都知道有一位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尚且不论提起,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珍昭仪,只知道皇上宠她,去她宫中的次数最多,有时就连初一十五都歇在此处。

闻言,颜月月微微蹙起了眉来,如今的皇后是赵家嫡女,二人虽说之前未曾见过,但若是她被认了出来,那便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怎么过来的?玄谨的人守在殿外,皇后若是想进来,那必定会惊动玄谨。

皇后娘娘想来,奴婢就算是想拦也没有这个胆子,张姑姑似乎有些为难,也带着几分意料之外地说道:宫中若是寻常的娘娘,只要看见皇上的人守着便不敢过来,谁成想,这皇后看着是个温和的,竟然会今日大张旗鼓地过来。

皇后的确是温和,可无论如何,玄谨在本该去皇后宫中的日子却来了她的长平宫,那便是她在挑衅皇后的威严,就算是一府之上的当家主母尚且忍受不了如此屈辱,更何况是皇后。

颜月月微抿了抿唇,将小裴诏放到床上,然后把帷帐拉了下来,问张姑姑道:去请皇上了么?去请了,张姑姑亦是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面对这种局势,她哪敢说些什么,方见到赵皇后的影子便连忙遣人去请皇上了,娘娘您且宽心,有皇上在,哪怕是皇后娘娘,她也不敢对您和五皇子做些什么。

就在话落的一瞬,屋门被一名嬷嬷猛地推开,只见她横眉怒道: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驾到,你竟然不出门迎接,以上犯下,该仗责二十,以儆效尤。

怕是赵皇后对她早有怨气,就连底下的嬷嬷一推门便说了这么一堆骇人的话。

赵皇后缓缓进屋,目光在落在她身上是微停顿了一刹,便又继续高昂着头坐到上方,一双眼里似乎含着怒气。

颜月月垂下头,对她请安,柔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赵皇后已经忍受了她许久,此时见她这么一番丝毫不惧的模样,更是怒上心头,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颤声道:你还有将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玄谨免了颜月月在皇后处的晨昏定省,且她又在宫中几乎没有出去有什么动作,就算是赵皇后心中憋着一腔气,也无处可发。

终于在今日,让她找到了理由。

本宫来你的长平宫,你竟然就安坐于殿内,你只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便敢如此嚣张么?赵皇后已经听了许多宫人的闲言碎语,就算是柿子捏的脾气也有了许多的不满,本宫念着五皇子年幼,特意前来关照,你竟然便如此的不识好歹!赵皇后有一点像极了她的父亲,那位言官,赵御史,那便是倔。

为官者在朝堂之上秉着这么一分倔性便可为君排忧解难,可若是为后者,在后宫中如此,便也算不得好了。

赵皇后或许是想要给眼前这个狐媚惑主的女人一个教训,好让她不再勾引皇上,便一挥手,道:本宫念你尚有五皇子需要抚养,便只仗你十板,你可有异议?颜月月抬头,就如看一个蠢货一般地看着她,不禁启唇问道:臣妾并无任何的疏漏,是皇后来时并未有宫人通告,就连臣妾殿内的张姑姑知晓您的行踪时,您已经到了臣妾门前。

所以臣妾不认,她勾了勾唇,不将这屈辱咽下,反而问赵皇后,您这么明目张胆地闯入臣妾的殿内,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教唆,难道也不怕皇上的责怪么?赵皇后自然是听了旁人的教唆,那些每日来请安的嫔妃,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她能忍得了一日两日,却不能让此事长期发展下去,那时候,她这个皇后在宫中还有何威严存在?她到底还是上位的时间太过于少了,或许是在闺中时,赵御史府中后院没有多么的勾心斗角,她便不懂,凡事要隐忍,成大事、居高位者更是不宜动怒。

动怒这是露怯,露怯则便是让人捉住了自己致命的把柄与弱点。

赵皇后一怔,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又望了眼殿门处,见她面上的无畏,便觉得心头一梗,本宫就算是罚了你,也是你不守规矩,本宫又何错之有?颜月月不愿与她多说,而是轻启红唇,那您便打吧,那臣妾正好有了由头让皇上每日都陪着臣妾,不是么?她铁了心要让赵皇后在她这儿吃定一个教训,不然怕是以后日子里的麻烦事更多,那些人今日敢到皇后面前挑唆,那后日便是皇上,是太后。

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将她一左一右挟住,颜月月心底估算着时间,在她被推到在地的一瞬,玄谨饱含着怒气的声音便传来。

住手!玄谨黑着一张脸进来,将地上的颜月月拉起护在自己的怀中,见她一副怕极了的模样更是心疼,连忙将她面上的泪水擦拭,温声道:别怕,朕来了。

话落,他转首看向皇后,一字一句沉声问道:皇后,你在做什么?他的眸里含了极大的怒火,赵皇后一咬唇,颤着身子站起身来,指着他怀中的颜月月说道:皇上,是她先对臣妾不敬,臣妾只不过是对她略施薄惩罢了。

略施薄惩?玄谨只觉得她是一个没有肚量又恶毒之人,此时冷笑一声,便讽道:朕让你做这个皇后,便是让你如此来对朕的心爱之人的么?心爱之人这四个字不紧让皇后的心间一抖,更是让颜月月不由得缩紧了自己的手指,捏着他衣裳的指节都开始发白。

赵皇后此时哪里不能明白,自己是被人作枪使了。

她忽然沉默下来,对着玄谨的方向跪下,还请皇上宽恕,是臣妾被人蒙骗,一时间竟被蒙了心智,还请妹妹不要与本宫见怪。

赵皇后不是蠢人,方才在颜月月说那番话之时她便已经心中滋生了悔意,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入宫比这宫中的绝大多数嫔妃都要晚一些,故而也斗不过她们,也不能太透彻的明白在皇上心中,眼前的珍昭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只在日复一日的教唆之中被怒火蒙蔽了双眼。

玄谨怀抱着颜月月起身,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掌,然后问道:有没有伤到?臣妾无碍,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颜月月用余光窥着赵皇后,也不愿与她过多纠缠,便说道:地上冷,皇上先让皇后娘娘起来罢。

对于这种人,你又何必心善。

玄谨冷冷看了一眼赵皇后,寒声道:若是再有下次,朕定然不会饶你。

赵皇后酸着鼻尖起身,沉默着离开了长平宫。

伺候在她身边的嬷嬷面上留着惊惶,与身侧的人对望一眼,于是小心开口道:皇后娘娘,奴婢也不知道皇上竟然这么看重她,若是奴婢知道,定然……话未落,赵皇后红着眼眶甩手打在了她的面上,怒声道:又是这句话,上次你将皇上从长平宫请来坤宁宫时也是这么与本宫说的,难道本宫便这么好骗么?她气到几乎站立不住,冷冷瞥了一眼二人,然后笑道: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本宫,皇上究竟是去养心殿的日子多,还是去长平宫的日子多一些?两个嬷嬷闻言连忙跪下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啊,奴婢实在是也不清楚……赵皇后哪里还会信她们的鬼话,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瓮中之鳖,被人随意地观赏者,指点着,没有半分自在可言。

而每日里陪着她的宫人哪里是什么心腹,原来竟然是要将她屠杀的刽子手,将她一步一步推进深渊。

原来宫门深似海便是这个意思,就连她的身边人都不值得信任,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么?赵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是时候该清理坤宁宫中的门户了,她不知晓有多少人能够称得上一个‘忠’字,又有多少人是其它宫中安插进来的眼线。

她闭了闭眸子,眼前忽然浮现出颜月月的面容来,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说:咱就是说,更新虽迟必到~再推荐一下俺的预收《可我夫君他眼盲》~绝对的甜文!施玉儿寄人篱下,又生得娇媚,成日里过得小心翼翼,唯恐出现疏漏惹得二叔不快。

怎知阴差阳错,她被人下药,同府上一个教书先生有了夫妻之实。

她从没想到,平日里温润的先生,于敦伦之事上竟凶悍如此,施玉儿隐约记得她双手被举过头顶,被他摁着手腕,就连哼都哼不出声,只剩下呜咽藏在嗓间。

她吓坏了,一醒来就连忙离他远去,怎知事情还是败露,她狼狈地被二叔赶出府中。

表哥志得意满,表示只要她来求,不介意她残花败柳的身子,愿意施舍给她一个妾位。

施玉儿回想了一下自己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去求那个眼盲的教书先生。

——他眼虽瞎,但心却是实的。

她哭哭啼啼,揽住他的腰身,眼中一片平静,偏柔着嗓子,虚情假意淋漓尽致:先生,你占了我的身子,可是要负责的……沈临川眼盲,看不见她的模样,只能摸索着将她细嫩肌肤上的泪痕擦拭,一如那夜里一般,柔声道:我看不见路,你便带着我走罢。

·沈临川清隽温润,郎艳独绝,是全京女子的梦中情郎。

但却无人知道,他一年前遭人暗算,瞎眼后过了一段屈辱的日子。

在那段时间里,他不仅备受折辱,更是与一女子行鱼水之欢,占了她的身子。

沈临川虽眼盲,看不见那女子模样,但却知她肌如细绸,声若黄鹂,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一直到他重伤后被救回京,无数个夜里仍旧能梦见她芙蓉泣露般的模样,只她面容虚幻,看不清真实容颜。

思量良久,沈临川默着回到二人曾经住过的小巷,恰见一妇人装扮的女子袅袅而来,眼若秋水,唇似含丹。

那妇人见着他时却是一怔,手中的木盆摔落在地,红着眼眶伏在他的胸膛,泣道:夫君,你回来了……沈临川如从前般抚着她的黑发,只是这次将她眼底的胆怯与虚假看地透彻。

施玉儿泪如珠下,似乎是受尽了委屈,指着隔壁院子诉道:他们都欺负我,骂我是寡妇……阅读指南:1、男女主有年龄差,六岁2、爹系老公3、娇软但倔的可怜虫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