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为臣妻(重生) 作者:风吹起游鱼 > ◉ 第五十一章,晋江文学城独家

◉ 第五十一章,晋江文学城独家

2025-03-22 07:02:43

惊蛰, 仲春,杏花开。

小裴诏半岁,也开始长牙, 许是由于长牙有些痒的缘故,故而总是会喜欢将手边或者附近的东西拿起来咬上一咬,一咬住便不放,还总是嘴馋, 想要抓桌上的糕点吃, 白嫩的腮上总是泛着涎水。

颜月月笑他是只小馋猫,偶尔将他抱在怀里, 会将糕点放在他的鼻前让他闻一闻,见他着急到要哭出来却又吃不到的模样便笑到花枝乱颤。

她亲了亲小诏儿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用帕子将他嘴角的涎水温柔擦净, 打趣道:你怎么是这么一只小馋猫。

诏儿长出来的两颗牙只冒了一个尖尖, 白白的,小小的,也不算长出来, 只是有了一个趋势,颜月月用指尖碰过, 还差点被他给咬了一口, 她方要生气, 便见诏儿弯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两只小肉手挥舞着好似很开心, 惹得她一时间也软了心肠。

乳母说小孩儿长牙都是这般, 可以给些稍硬的物件让他拿在手里啃一啃, 只要不吞进去便好。

这也算是孩子长大的一个新阶段, 只是很可惜, 裴再思看不到, 更不能陪着孩子——颜月月总是这样想,但是每每看见小裴诏愈发像他父亲的眉眼时,便又觉得心里好似熨帖了一分。

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定然是裴再思总是念着他们母子,不然的话颜月月又怎么会总是梦见他,哪怕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哪怕是在梦中,她都感到欢喜。

春日里多雨,雨水细细麻麻,如牛毛般,人在外边几乎感觉不到雨丝的凉意,只能嗅到夹带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清香,再恍神之时,便发丝睫毛上都沾上了轻薄的雨露。

正是人间好时节,长平宫前殿许多玄谨赐下的奇花异草,在一夜之间竟然也都长出来小小的花苞,又一夜后便开始吐蕊,五颜六色,极其喜人。

皇宫里过了一个年,热闹只体现在各宫贴起的年画和内务府赐下来的皇上的赏赐,其余无论是任何时间还是时候,都如同从前任何一刻般沉默。

二月中旬,乳母夜里忽然敲响了主殿的门。

敲门声接连不断,伴随着乳母焦急的声音响起,娘娘,皇上,五皇子发热了,用了冷水过了额也温度降不下去,现在又一阵阵开始吐奶了!她也不敢来这时候打扰,只是小诏儿情况实在是骇人,已经哭闹了半个时辰不止,身上忽冷忽热,喂进去的奶一滴不剩地给吐了出来。

乳母不敢耽搁,若是在寻常家里,她倒是只当做是孩子发热罢了,可这如今是在宫里,谁知道会不会是被人使了什么腌臜法子过来。

她的声音在寂夜里犹如惊雷,颜月月原本即将入睡,有些昏沉的意识猛地清醒,将玄谨的手推开,就连衣裳都来不及披起,赤着足下地,面上满是慌乱,快,张姑姑快去请太医过来。

小诏儿满脸通红地缩在乳母怀里,两只手无力的摆动着,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又哭了出来,就连留下来的泪珠子都是滚烫。

殿内的侍女急忙又打了凉水端到主殿,颜月月将孩子接过后放在榻上,将布巾拧干后放在他的额上,见他难受的模样,心疼到直掉眼泪。

玄谨站在她的身旁,沉默着没有说话,应是被搅了好事的缘故,看起来有些阴沉,他的目光落在诏儿的身上,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只能抚了抚颜月月的肩宽慰道:诏儿向来身体康健,想来应当无碍。

他的膝下如今已经有七个子女,虽说他没有了解与关心过任何一个孩子,但是在他的意识里,宫中御医如云,治疗一个孩子的发热应当是绰绰有余。

颜月月垂着眸子没有答话,将自己冰凉的手贴在诏儿的面上,见他难受到又开始吐奶,便心中难受且无奈,她的诏儿还这么小,他如何该受得住这些病痛?似乎是心有所感,小裴诏茫然地将眸子睁开,望着娘亲焦急的模样,轻轻地扯了一下自己的小嘴儿,将自己滚烫的面颊往娘亲的手中靠着,哭声渐渐小了下来,没了哭的力气,只眼角默默地淌下泪珠。

屋内的烛火随着宫人动作时带起的风而明灭,玄谨的眼前忽然眩了一下,他微微蹙眉撑着桌面不语,他出现偶尔目眩的情况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只太医说是他太过操劳导致,他便也没有过多在乎。

但此时,玄谨的目光定格在烛火缥缈的火苗之上,望着焰上升起的热浪,指节微摩挲了一下,夹杂着一丝疑虑的眸子方要落到榻边人之上,便听颜月月开口说道:今夜臣妾这儿怕是不能再留皇上,还请皇上早些回养心殿歇息吧,以免劳累,耽误国事。

她半伏在榻上,眼角还带着一丝闪烁的泪花,苍白清瘦的下颚边垂着几缕乌发,指尖蜷缩着,好似在强忍着悲痛。

玄谨心中一软,方才那个无中生有般的念头便消失到无影无踪。

如今的情景之下,母子二人就好似依附在他身上的莬丝花,既然是莬丝花,那又能有什么力气来违背主宰者的意愿……长平宫的位置偏僻,太医来时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

颜月月守在诏儿的身旁,目光望向玄谨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眸子逐渐暗沉,她面上的悲痛与担忧已经消散许多,只眼角的泪痕证实着她忐忑不安的内心。

将近寅时,年过花甲的老太医摸了摸诏儿的额,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稍思量片刻,说道:禀娘娘,五皇子是即将长牙时身子薄弱,便会遭到风寒入侵,只需微臣用保赤丸兑化成水,每日早晚三勺母乳前喂与五皇子便可。

颜月月的指尖轻扣着桌面,眸子微微垂下,在听见诏儿的哭声时又眸光一颤,然后缓缓望向窗外,窗外树影浮沉,在夜色中犹如行走的鬼魅。

之前在她偶然得知颜姝在冷宫中被□□导致自尽而亡时,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她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日里做的太过于毒辣,才会让颜姝有这样的结果。

并不是颜月月愧疚,而是胆颤、害怕,在那段时间的每个夜里,她好像都能听见颜姝不甘而又怨恨的声音在耳旁回响,说着恨她,说着要将她拉入地狱。

只是后来慢慢的,她就觉得那声音小了,她不再胆怯,不再将自己蜷缩在床的角落,更是在将绿柳挖去眼鼻,斩断手脚的那夜里,睡得无比安稳。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有邪祟作祟?颜月月缓缓勾唇,指了指窗外,有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轻声对太医说道:本宫之前总是会听见有人在殿外哭嚎,或许诏儿是受了惊吓,故而才会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但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怪异,太医一怔,身子往地上又伏低了一些,额上直冒冷汗,嘴唇颤抖着,小心回答道:微臣不敢妄议,不过如今正是春寒之时,五皇子的病大抵也有邪风入体的缘故。

太医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说出自己的猜测,再附和一些,如今宫中的嫔妃为了争宠或达到某个目的都不择手段,他担忧若是自己说错或者多说了些什么,怕是来日会命丧九泉。

如今已二月,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等到诏儿服药后渐渐安静下来,颜月月便也脱衣躺在了他的身侧,她将孩子抱在怀里,抚摸他稚嫩的面颊,将他小小的身子贴着自己的臂弯颈侧,睁着眸子久久未能入睡。

屋外忽的就刮起了风,风不大,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廊下的花盆里,细叶弯垂,雨水又顺着叶脉的方向滑落。

颜月月翻了个身,她不知道裴再思还在不在京里,或者说还有没有好好地活着。

·京中有一座白鹤寺,宫中嫔妃若是要出宫上香或者修行时都会过去,在二月尾,如今皇上的珍昭仪更是大张旗鼓动身,去为五皇子祈福。

山中要比京中冷上许多,在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最中央的马车里,一只细白的手指将车帘微微拂开,露出一张丽色无双的脸颊来。

正是清晨,山间尚有雾气,颜月月微眯了眯眸子然后往车厢上靠了靠,她披着勾着银色细花的披风,未曾点妆,只发间的山茶宝石钗颜色艳丽,越发衬的楚楚可怜,好似弱不禁风。

诏儿的病一直未好,连着五日之后,她便求到了玄谨跟前,说想要去白鹤寺为诏儿祈福三日,好叫邪祟退散。

许是由于她这段时间实在乖巧,又或许是玄谨认为她不能逃跑或是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故而许她出宫,只是跟随伺候的人要多了一倍,与其说是伺候,更不如说是监视。

但是颜月月不在乎,她想,只要她能够出去,只要裴再思在京中,他得到消息后会过来见自己和孩子。

诏儿在马车内的软塌上熟睡,由于病了的缘故,他这些天睡的时候要比平常要多上许多,颜月月将支窗放下,揉了揉额间,发簪上坠着的宝石在脸侧轻晃出一道绚丽的光影,然后她又将支窗打开,望着逐渐后退的草木不语。

其实诏儿不至于病上如此之久,是她每日将保赤丸兑水后只喂了他一勺,才会导致如此。

思及此,颜月月心中一痛,她紧揪着自己的心口,将诏儿抱了起来,脸颊贴着他的,心中盈满了愧疚与酸涩。

她实在是想要见上裴再思一面,哪怕是得到一个音讯也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裴再思是不是还活着。

支起的窗前溢入凉风,颜月月有些失神地望着窗柩之上车身的轻颤,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思考什么,或者是憧憬、期待些什么才好,她担忧自己的期待落空,担忧此行白费气力,更是担忧裴再思是因为丧命才不能够来见她。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之后便要改乘轿辇,颜月月没有太诚心要求神拜佛的心思,故也不做什么表面功夫,旁的嫔妃大都是一步一步走上数千阶台阶,而她乘着轿辇,以最招眼的方式来做最不诚心的事情。

她从前大抵也是信的,只是后来遭遇种种变故之后她方明白过来,神佛无用。

寺庙门前早已经聚起了前来接待的师太和小尼姑,她们俱是着灰色禅衣,面上神情严肃又古板,没有多少慈悲的意思,更像是呆板的泥人。

为首的清明师太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她的目光平静注视着前方,在看见一行人大汗淋漓抬着轿辇上山之时面上没有任何的恼怒或者惊斥,反倒是身旁的几个小姑子眉间蹙起,似乎有些不满地左右望了一遭。

来寺庙的哪个不是非贵即富的人物,就算是太后也要来这儿修行,他们早便见惯了,心中倒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吃着皇家的香火钱却也对宫中的嫔妃心中多少存了些挑剔,或许是他们六根不净,特别是有些小尼姑,更是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往肚里掩上一掩。

颜月月的轿辇落地,她便抱着孩子缓缓而出,对着为首的清明师太行了一个平礼,轻声道:清明师太。

她的鸦发如绸,站在后面的妙音不自觉踮起脚尖多望了两眼,然后微翻了个白眼,怪她不尊敬佛祖,哪里有人诚心祈福还坐着轿子上山的。

白鹤寺很大,颜月月以求清净为由在一个偏僻些的院子住下,同行之人只有乳母一人,其他侍卫便都留在了寺外。

院子虽不大,但在正屋里也摆放着一个漆金的弥勒佛,颜月月在佛下的蒲团上坐了许久,她身后的门紧闭着,没有人知道她并未跪下。

佛像的前方放着一个香火盒,是木制的,底下有个小锁,只要锁落后香火钱便可尽数取出,佛像庄严,低眉阖眼,好似真的能渡世间苦难。

她就这么静默地坐了一整个上午,没有忏悔亦无乞求,直到约莫午时左右,一名小尼姑送了斋饭过来,她才推门而出。

妙音早在送饭过来之时,便料定这位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娘娘吃不得也咽不下寺庙里清汤寡水的斋饭,便提着食盒候在一旁,做好待她撂下碗筷后再假意劝上几句的打算。

这个院子的确很静,院中人甚至只能听见山中的鸟虫鸣叫和诏儿睡醒时的奶哼声。

斋饭的确寡淡,一碗清粥,一碗清汤白菜,一碗甘荀汤罢了,不仅颜色寡淡,就连尝起来除了一丝盐味之外便只剩下水腥味。

颜月月微蹙了蹙眉,浅尝了半碗白菜汤后便未再用餐,而是用帕子微擦拭了唇角,便端坐不动。

她的眸子微垂着,从妙音的角度能看见她扇子般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眼前人很年轻,年轻到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亦不像是该在宫中承宠的嫔妃。

娘娘,这碗斋饭分量并不多,您还是多用一些为好,妙音原先想吐出来的一些刻薄些的话说不出口,她左右思量,最终好似带了几分为难和不情愿般说道:您身子瘦弱,又有个孩子需要照料,还是多吃上两口,好歹胃里舒坦些。

木筷在白瓷碗旁反倒多了几分古老的意味,颜月月将筷子又重新拾起,然后从乳母身边将孩子接过,用筷子沾了些汤水点在他的唇上,见他伸了小舌头一舔一舔的模样,不禁弯了眸子看妙音,本宫吃不了了,便让他吃可好?妙音从襁褓中望过去估摸了一下诏儿的年纪,以为她是不愿吃,便故意来敷衍自己,于是心中便起了一丝恼怒和羞赫,难为自己一番苦心劝导,娘娘,您怀中的孩子就连牙都没长,怎么能代替您吃完剩下的饭菜呢,您若是不愿,大可以撂下筷子,还是不要去贫尼玩笑为好。

颜月月抬眸,见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上还留着许多青涩,于是轻声说道:本宫是他的母亲,当然知道他能不能吃,就算不能,他喝些汤也是可以的。

这是诏儿头一次吃到除了奶水和药水之外的味道,此时他的一双眸子也已经笑弯,两只手在襁褓中不断挥动着,催促母亲再多喂一些。

而且他也已经快要长牙了,颜月月将筷子放下,发丝垂在胸前,碰了碰怀中孩子胖嘟嘟的脸颊,又笑道:本宫十六岁便做了这个孩子的娘亲,虽说做不到太过于周到,但也是极为关心他的。

所以,本宫说能便是能。

她站起身来,将招儿又交到乳母怀中后便往自己方才待过的小佛堂而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妙音。

妙音怔愣在原地,一直到片刻过后,才垂下首轻念了一句法号,然后沉着脸将桌上的碗筷收起,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嫔妃,简直就好像一个疯妇一般。

乳母抱着诏儿的手不禁缩紧了一些,满眼担忧地望了一眼佛堂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方吃了菜汤的诏儿,最后只能抱着孩子回了房。

木门被缓缓合起,在门缝的最后一丝光线落下的同时,颜月月捂着心口跌倒了地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她的脑子好像是乱的一般。

自从踏入这个寺庙起,便一直有个想法在她心中盘旋——若是裴再思不来怎么办,那不来的原因又是什么……她的身子颤抖着,伏在香案之上将悲泣咽下。

一连三日,裴再思都没有出现在寺中。

颜月月沉默着将自己带来的金银细软全都放进了佛堂的功德箱,她已经在佛堂待了整整三日,妙音最后来接她时见此举动,以为她是心中有所感念,谁知下一刻,便见她用自己的手硬生生将香上的火掐灭。

妙音,她在妙音惊诧的眼神中开口,面上的妆容艳丽,直直地抬头望着所谓的佛,你真的信佛么?妙音气到就连手指都在颤抖,却顾忌着她的身份只能强忍着一口怒气说道:贫尼自小在佛前长大,自然是信佛的。

不,颜月月轻轻摇头,告诉她,佛是最无用的,它端坐庙堂之上,可是有真的渡过芸芸众生么?忽然间,一场大雨泼盆而下,妙音的身子湿透,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红着眼踉跄离去。

颜月月又转过身,轻抿自己指尖的红肿烫伤,嘴角的笑好似嘲讽佛的无用。

风将府前的经幡刮到作响,一片青色的衣角在佛像之后闪现。

今夜雨大,山路难行,是佛欲留客。

作者有话说:衣角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