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章

2025-03-22 07:02:43

春雷惊起, 划破长空,佛像的神色变得诡异莫测,山路崩塌, 数千阶石阶被泥水掩埋,林木断根,横在庙前。

小佛堂的木门被风刮开,撞在石壁之上发出炸裂的响声, 来通报的侍卫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夜, 颜月月侧着耳细细听着,侍卫说, 山路封死,怕是要在佛堂再多待上一日,等雨停。

可是雨会停么?颜月月转过身, 寒风夹雨卷起她的裙摆, 她的目光落在地面积起的水洼上,又注视着水洼上溅起的雨点,发上的珠钗毫无节奏地乱打着, 发丝掀起旖旎的弧度。

她将佛堂门又缓缓合上,将门栓插紧, 然后用烫伤的手指轻触门缝渗出的雨水。

佛像后传出轻微的响动, 呼吸声在身后响起, 颜月月的眸子垂着, 不愿转身, 只透过门缝望着雨丝飘零, 她的心亦如雨丝零落。

她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佛像之后的衣摆, 可期待之事落空后又成真之时, 她反而不知该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和面目去面对裴再思。

是该笑,还是该沉默好。

屋内气温陡地降了下来,她浑身的感觉都开始变得无比清晰,身后的脚步声踏在青石地面上犹如踏上枯枝,一声声都让她胆颤。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自身后抱紧,她被完全的拥入了怀中,与身后的躯体贴到紧密,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

你可知,在宫中的时候,玄谨也是这么抱我的。

短暂的静默之后,颜月月酸了眼眶,她将自己腰间的手拂开,甚至不去转头看身后人,独自扶着门框不语,身子微微颤抖着,眼前逐渐被泪水模糊。

她实在是等了裴再思太久,等到她几乎都没有力气再等下去,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失心疯,每天都尽力扮演着乖巧,只是为了等到二人的一个重逢,可是到了他的面前偏又寻一些恶毒的话来伤害他。

身后人没有言语,似乎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雨声在屋中回响,隔壁的诏儿大抵是被雷声惊吓,又哭了出来,哭着寻着娘亲。

我觉得我已经快要疯了,颜月月的白皙的手指落到木门之上,她如玉般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清泪来,颤抖的说着自己分明不愿,却绝情的话,我快恨死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恨,可这情绪来的突然,突然到自己都要不知所措。

诏儿已经长了牙,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要学会说话,她哽咽着,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委屈与埋怨全都倾泻而出,可他却要喊玄谨父皇,要认贼作父。

已经半年了,裴再思,你究竟要让我等你多久……颜月月红唇嗡动着,她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目光含泪落在眼前好似陌生的人身上,又无助垂下,她的指尖紧握在手掌之中,将掌内软肉掐到通红,好像被攥紧了心脏,要窒息而亡。

裴再思老了许多,也黑了许多,比从前又多了许多的沉稳,他的眸光好似藏冰,化不开苍凉,眉骨上多了一道刀伤,不大但却显目,他的目光一动也不动落在眼前人身上,然后微动了动嗓,颤着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月月,让我抱抱你。

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到自己这半年来的想念。

颜月月想推开他的手,却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又失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抱着,伏在他的身前,无声地淌着泪。

我好像已经疯了……她的手紧抓着裴再思的衣襟,呜咽出声,暂时的丢掉了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倔强,然后将他的腰间搂紧,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我甚至开始对诏儿不耐,甚至想要将他掐死在襁褓里。

她红肿的指尖被握住,裴再思红着眼眶埋在她的发间,每听她说一句话,便觉得好似心如刀割,别说了……颜月月别过脸,将泪水慌乱擦拭。

裴再思将她烫伤的手指握起,放在自己唇边轻吻,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腰侧,眸中满是疼惜,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疯了,你还想再听我说一遍么?裴再思抚摸她的面颊,又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直到将颜月月故作冷硬的心击到即将粉碎。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方才陡升的怨憎全都消散到无影无踪,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他活着就好。

佛堂素净,就连她住的屋子里也没有旁的装饰,在颜月月把孩子抱入屋内的一瞬,裴再思的身子便明显紧绷了一些,他的唇紧抿着,望着她怀中睁着一双大眼的诏儿,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措。

颜月月将正在咬手的诏儿放到他的怀中,淡声道:抱抱他吧。

诏儿似乎对眼前人有些陌生,一双小眉头紧锁着,有些不愿地摇了摇头,想要挣扎出来,裴再思将他抱着,只觉得几乎要抱不住他小小的身子,父子二人站在原地僵持了良久,他才开口道:诏儿,我是爹爹。

这句话诏儿听不大懂,他只想回到娘亲怀里,但裴再思却是红了眼眶,他微微低下头,在小孩儿白嫩的脸颊之上亲了亲,又说了一遍,诏儿,喊爹爹。

他从前在府中时一直将自己对孩子的疼爱隐藏到心底,可如今他本就是在抒发着最心底的愿望,他只想多抱抱他的妻儿。

颜月月坐在床畔,没有看父子二人,她默着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似乎只有指尖的疼痛再深一些,她才不会因为此情此景难过。

屋子不大,容纳三个人似乎都已经有些拥挤,小裴诏只不过在裴再思的怀中待了半刻钟便已经不愿,哼着便哭了出来,完全不能顾及到自己父亲的心情。

他的嘴咬了咬裴再思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指,面颊在他的手掌上蹭到快要发红,两只小手不断地推着,虽没有什么力气,但却在裴再思的心中烙下深印。

裴再思的手如从前般轻拍着他的襁褓,想让他安静些,感到安全些,但这个举动在此时却起不了任何作用,小裴诏哭到满脸通红,泪珠子不断地落下,几乎要沾湿襁褓。

乳母担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五皇子是不是饿了,还是闹了,要不让奴婢进来哄哄吧。

屋外的雨没有丝毫小下来的意思,将屋顶上的瓦块砸地作响,接近傍晚时分,原先阴沉的天色反倒看不出蹊跷,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

颜月月将孩子接过,抱在胸前轻哄着,诏儿很好哄,方落到娘亲怀里便止住了哭声,他应当只是不喜欢爹爹罢了,不喜欢这个陌生又冷硬的男人。

小裴诏应当是饿了,他的头不断地在娘亲胸前蹭着,两只手抓着垂在自己脸侧的乌发,急到又哼出声来。

颜月月自己的发丝从他手中抽出,丝毫不顾会不会划伤孩子的手,也不顾自己头发被扯下时有没有疼意,她转过身,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般坐在床脚,将自己的衣裳松开,只留下裴再思一个人如孤雁一般在原地望着母子二人,她的身形比上一次又好似清瘦了许多,由于要喂奶的缘故,她瘦弱的肩头露在空气里,鸦发半遮半掩间更显得朦胧如玉。

裴再思觉得二人之间好似忽然缺少了些什么,变得陌生,他的小姑娘开始排斥他,责怪他,甚至不愿见到他。

他有些失落地握了握自己的手,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想方设法地潜入白鹤寺,一直等到今日,才能趁着守卫松懈之时过来,他从京外策马而来,几乎一夜未眠,连着三日的观察已经让他几乎要力竭。

他缓缓上前,从身后抱住她,额抵在她冰凉的肩上,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

月月,你在怪我吗?我不怪你,颜月月的目光落到诏儿的侧脸之上,背后满是暖意,只是心中却是寒凉,你看,诏儿已经不记得你了。

她在发着脾气,在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消磨着二人难得的重逢。

可你还记得我,对吗?裴再思轻吻着她的肩头,眼角划过一丝清泪,好似恳求,若是你也不记得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有时候真的在想,若是能忘了你该有多好,颜月月的眸子垂着,里面有着半分死寂,无声地凝起一滴泪来,砸落在诏儿的脸颊,若是我能忘了你,你便无需再为了我去用性命赌一些难如登天之事,我也无需再因为待在玄谨身边而觉得煎熬。

裴再思的手臂将她搂的很紧,或许是因为难过,胸膛微微起伏着,颜月月将他来时自己说过的第一句话又说了一遍,玄谨也是这么抱我的。

你不在的时候,他也尽心扮演者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角色,颜月月抽泣出声,将自己的衣裳缓缓掩起,将这些诛心的话一句句说出来,所以你干脆不要再想着接我和孩子了,你走吧。

只要出了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不要记得你娶过我,也不要记得你还有一个孩子,只当我们死了吧……你去再娶一个妻子,颜月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却又被复而搂紧,她背对着他含泪说出来这些话,去再生一个孩子,两个三个也好,总之不要再来了。

在她见到裴再思的这一瞬,她便知道,他当是受了许多的苦。

她没有办法再说出自己对他的要求和期待,她现在只希望裴再思能好好地活下去,但这份心思又好似太无私,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只能在口头说出来,也算是一个应允。

裴再思的心中被一次次重击,他轻吻颜月月的侧脸,声音一如从前般的温柔,月月,不要再与我说这些玩笑话了。

西北刺骨的冬日与剜心的痛楚都未曾让他觉得有如此煎熬过,可是此时,他抱着自己最爱的人,抱着自己从始至今做一切事情的初衷却觉得一切都变了。

月月,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哀伤,你看看我好吗,你相信我,且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把你和孩子接回去。

裴再思将自己的衣裳解开,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狰狞的伤疤之上,月月,我已经受过剜心之痛,你难道愿意让我白白的受下这种苦痛么?这算是要挟,他不想让颜月月再说这些话,不想让她再因为任何事情想要将他推远,推入深渊。

颜月月的肩微微颤抖起来,她手下的伤疤犹如走蛇般狰狞又滚烫,她将诏儿放到自己的腿旁,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身上。

她的指尖轻点肩侧的一块几乎见骨刀伤上丑陋的缝线,这是什么时候伤的?裴再思握着她的手,眸子一动也不动落在她嗡动的唇上,柔声道:应当是去年在西北遇到走寇时留下的。

那这个呢?颜月月的手指落到他的心口,剜心之痛,该是有多痛……裴再思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吻着,将她紧搂在自己怀中,左手托着她的后脑,右手扶在她的腰际,唇上厮磨着,过了许久才舍得含糊间漏出一句话来,是求见七王爷的时候留下的。

颜月月任他吻着,眼角沁出一丝泪光,逐渐开始回应着他积累已久的思念,她都已经要对裴再思的身体感到陌生。

惊雷又起,雷光照亮了屋内交吻的二人。

小裴诏受到惊吓,又没有人顾着他,便撕心裂肺地又哭了出声来。

裴再思埋首在颜月月的颈侧,唇齿轻咬着她颈间细腻的肌肤,手从腰际开始慢慢往上,声音沙哑含着期待与渴望,月月,不要怪我好么?颜月月从来就没有怪过他,只不过是她好似疯了一般地产生厌倦,对孩子,对裴再思,甚至是对自己。

若是方才裴再思答应了她,那在他走后,她便会毫不犹豫带着孩子服毒自尽。

我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罢了。

颜月月将他的手握住,不要让他再亲密一些,而是转身将泪流不止的小裴诏抱起,裴再思自身后抱着她,吻着她的耳垂,月月,发生了什么,同我说说罢,不要将这些事情一个人藏在心底。

乳母的敲门声又想起,颜月月赤足下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后将孩子递了出去,门又合上后,她沉默地握着门栓,直到呼吸声又响起在耳畔,才低声开口,你不嫌我脏吗……在宫中的每个夜里,她都要反复想象与思考与裴再思重逢时她说出这句话的模样,裴再思吻过她的地方,玄谨都吻过。

这件事在二人之间似乎算是一个不能提起但却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裴再思缓缓抬眼,左手放到她的心口,你的心还是我的,对不对?他手下的触感寒凉,就好像已经被掏空了身子一般。

他将怀中人转了个身,将她的衣带拉开,一直到露出心口白皙的肌肤,他才侧耳于其上,双手握着她的腰际,轻声道:我听见了。

颜月月将他的手挥开,却又被拉回,裴再思从自己的胸前掏出一张纸来,在她面前展开,月月,还记得我说二月里要带你去放风筝么?纸上画的是颜月月,画中人牵着一只风筝回首,面上满是明媚笑意。

那你呢,你不是要陪我吗?颜月月的指尖摩挲着画纸,忽的便笑了出来,似乎有些惊讶,又好似感动更多,眼眶湿润起来。

裴再思将画纸收起,慎重地吻着她的额,裴再思在这里陪你,所以不能陪她去放风筝。

他将颜月月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唇间雕琢着她的眉眼,语气缠绵,月月,想我吗?他的声音在夜色中融合,显得自然,好似本就该如此,或者说,二人本就该这样做。

颜月月的身上都是他的暖意,她微拢了拢腿,有些不习惯二人之间如此亲近,双手抵在自己的身前。

裴再思应当是没有过旁的女人,除了她之外,他一个也没有,他的唇舌炙热,手掌滚烫,动作并不生疏,好像是在无数个梦中上演过无数遍。

他是那么的期待与渴望。

裴再思精壮的上身在烛火摇曳中几乎要花了她的眼,颜月月略微滞了一瞬,然后微抬起身子,双手揽住他的颈脖,学着以前的样子,轻吻他滚动的喉结。

作者有话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写!刚刚把我放出来,现在怎么又把我关进去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