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大, 佛庙的众僧皆跪于佛前祈祷,愿山上滚落的泥石不要伤害到百姓与新栽上的稻苗。
众僧面色诚恳,眼眸紧闭, 木鱼声声作响,手中佛珠被捻动地飞快。
妙音一个人神魂落魄般跪在寺庙最角落,她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紧闭双眼,而是微抬了头, 眸中溢出不解, 她望着高高在上的佛,想起来宫中那位嚣张跋扈的娘娘与她说的话。
她说, 佛是最无用的,高坐庙堂却不能救人间疾苦。
屋外雷声轰隆,电闪雷鸣间一道道刺眼的光冲破窗上的麻纸, 将佛像的金身恍惚将映出一丝血红, 不是金刚怒目,而是金衣之下的泥塑好像要破开外在,将丑陋的真面目示人。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手上的佛珠之上, 这串佛珠已经跟了她十多年,上边棕黑色的木珠已经起了莹润的光泽, 这分明就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 可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 却是因为在佛前供奉, 而价值千金。
而这些所谓佛前供奉的宝物却只是跟在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尼姑身边年复一年罢了, 不知是由于看起来年岁较久还是什么缘故, 师父总是会用她们的佛珠来当做是寺庙的圣宝, 借此让那些达官显贵们捐献香火钱。
她心底早先便埋下过疑惑的种子, 为何山下的人于她们不同, 为何她们要削去头发,身着素衣,师父应当是发觉过她的异心,故而自从三年前那次以后,她便再也未曾下过山。
山下繁华,有些女子的面上都肆意快活地笑着,可是师父说那些女子是最下贱不过的人,这句话很奇怪,难道佛不是说众生平等么?她的耳畔回响着诵经之声,她们要一直诵一整夜,一直到雷雨渐渐息下。
佛说,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①,可难道真的佛就没有一丝人世杂念吗?妙音伏低了身子,心中的种种疑惑驱使她偷偷从柱后绕出,她将山门推开,然后冒着大雨往山下跑去,师父说佛会听见他们的祷告,会来救助苦难众生,那山脚下的百姓是不是依然安然无恙?雨下的很大,打在身上作疼,要将人脊背压垮,台阶不过行半刻钟,便被横木拦断了去路,她的身上已经全部淋湿,鞋袜衣摆上尽是泥水,狼狈不堪地摔在了横木前。
她看见了,她看见前方雨帘之后有宫中侍卫在冒雨将横在山路上的木头搬开,她看见山脚下村民新种下的稻苗被雨水尽数淹没,有一老妪伏在水沟上哭嚎,不消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被沟渠处断裂的木桥带到了河的下游,只能看见一片衣角,再不见人影。
妙音的唇颤抖着,她的胸前中因为愤怒因为失望因为无力而升起了莫大的悲哀,她合起双掌如从前般求助诸天众佛,可等了许久,再睁眼时只能见到山脚下的水越来越大,搬树的侍卫被砸断了腿,老妪只剩下一具尸体生死不明。
乌黑的天空中又被撕裂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妙音垂下了头,有些自嘲一笑,她本就六根不净,动念便起罪,怎么能够求得了神佛相助,可在佛堂中的众师姐弟,众位师父们呢,难道他们也六根不净么?山上的泥石还在被不断地重刷而下,雨势愈大,没有一丝停下的迹象。
她沉默着拖着一身泥水往来路走,好似大彻大悟,因为师父收下了太嫔的玉珠所以是贪念未净,因为师姐描上凡俗女子的胭脂所以也是当不得佛的,所以她们的祷告也是不应该被诸天神佛所闻。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眼前又浮现那位娘娘的一头乌发,本就未断的尘念在此时如枯木逢春般疯长。
师祖说要踏入红尘才能看破红尘,而她从始至终便未入过尘世,故而也看不破。
·烛影轻晃,床帐摇曳。
颜月月微喘着气,香腮上泛着细汗,她热到感觉身上有一团火在烧,将不由得将被子一次次地掀开,好叫自己能凉快些下来。
裴再思将她环抱着,轻吻落在她的颈间腮上,他或许是积累了太多的思念,故而一刻钟也不舍得歇下,二人说了许多话,大多是在浮沉间从心中直接到嗓间。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想说的话都在心间嗓间哼出,只要在一处,便能明白是思念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青色落雨,从前庙传来的钟声诵经声不绝,伴着雨滴洒落催人入睡。
雨或许会一直下到第二日,颜月月见他哪怕累极也睁着眸子,不由得心疼开口道:你且先睡会儿吧,就算是醒了,我也还在的。
她的手轻点他眼底的青黑,心中溢满了疼惜,她的手指白皙,是哪怕经历了许多变故也被娇养着的美人。
裴再思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厮磨,眸中满是血丝,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怀中的人,将她珍重地抱着,就像哪怕眨下眼,她都会消失不见。
他的掌落在她的乌发上轻抚,他不知道自己等待这日已经等了多久,二人直接下一个今日又会是何时。
这是他最珍重最爱的姑娘。
睡吧。
颜月月抱着他的颈,轻拍着他的肩,望着他不舍地缓缓闭上眼,才从他的臂弯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他。
他的下巴上还有青黑的胡茬,许是由于久未好眠的缘故,他显得很疲惫,眼底也有乌黑。
颜月月从前最怕雷雨夜,哪怕到了宫中也是,只有裴再思抱着她,她才能够感到安心,从前是,现在也是。
雨后的天是清亮的,次日天方明,颜月月便被闹醒,裴再思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指节有力,若说昨日是在久别后的重逢,带着急切与刻骨的思念,那今日便是柔到极致的温存,或者说是带着不舍与即将离别的痛心。
待到天大亮之时,便是二人分别的时候。
山脚下的农户中有许多户都养了鸡,颜月月在浮浮沉沉中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鸡鸣,她的指尖在裴再思的背上与手臂之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挠痕,与从前无二,只是如今裴再思身上的疤痕已经太多,多到这些挠痕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怖。
天光大亮,颜月月伏在他的胸前用嘶哑的嗓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一次?毫无疑问,她是想裴再思能多来看看她,哪怕一个月,半年,一年也好,只要二人之间能够有一个知道对方现状的机会,只要她能在心里还留有一分期待,一分活下去的盼头。
二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却只能在如今于佛庙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抵死缠绵。
或许裴再思也知道,自己的怀中人已经几乎要精神错乱,他用指腹揉着她红馥馥的唇在上面轻啄着,眸中又是一片清明,我会来看你的,在你生辰的时候,或许还要更近些,我一定会去宫中看你和孩子。
他给出了一个明确些的时间,好让她能安心些,觉得再宫中也不算是度日如年,不算是如在刀刃行走,觉得一丁点儿期盼都没有。
颜月月埋首在他胸前,她生辰,便是七月,如今二月尾,那就是还有四个月,四个月不算长,起码她能够等,只要有一个准确的日子,她便能够数着日子一日一日过下去。
裴再思轻理着她额前的碎发,眸中满是珍重,他的心中是被填满的,只要知道他的月月和孩子好好的,他便觉得够了,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诏儿在这个时候都是要放到娘亲身边睡一会儿,他要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母亲,不然他便会哭闹。
乳母在屋外轻扣着门扉,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五皇子还有一刻钟便要醒了。
此刻宫中的侍卫约莫正在清理着山路,颜月月转过身将地上的外衣捡起,然后起身披在肩上,她的身子酸软,若不是被裴再思扶着腰,只怕在足尖落地的一瞬便要又跌回榻上。
她握住裴再思的手,借着他的力站稳,只披着一件外衣便下地去开门,乳母站在门外,见她开门后先是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将自己有些讶异的神情敛起,恭敬地将自己怀中的孩子递过去。
她只不过是一个来宫中讨个生活的人,有些事,就算知道,也要当做不知道。
屋中还残留着欢好后的味道,颜月月将孩子放在二人的中间,亲了亲诏儿白嫩的脸颊,俯身间衣襟便又透出大片春光,以及点点红痕。
裴再思是记着她来月事的日子的,知晓或许今日过后她便要来例假,玄谨也不会去碰她,故而才肆意些,大胆些,尽管如此,但在动作时他的心中仍然留有许多酸楚。
他将此时穿着单衣安静睡着的诏儿抱到自己的怀中,闻了闻他身上的奶香,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柔声道:和你身上的香味一样。
颜月月脸一红,微嗔了他一眼,从床脚爬到内侧,自身后抱着裴再思的腰,将面颊贴在他的背上,珍惜着最后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刻。
小诏儿的手暖暖的,身子也是像个小火炉一样,父子俩都是这样,颜月月昨夜里也是热到频频将胳膊腿伸出被子外面,小诏儿要比他的爹爹好些,毕竟他还小,只需要把他一个人放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好了。
可裴再思不一样,颜月月缓缓弯了唇角,眸中满是笑意,裴再思一直喜欢抱着她,从前在府中时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檐下雨落,新燕绕梁。
小裴诏一向醒地准时,又在自己爹爹的怀中,便两只小手里全起来汗,他的腮上睡得红扑扑的,浅浅嘤咛了一声,或许是方醒还有些迷糊,睁开眸子后便往裴再思的怀里拱着,右手下意识地便往身前摸去,一直摸了好几次,才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眼前人,然后微微愣住,见不是娘亲,鼻尖一红,便瘪了嘴要哭。
他哭起来很快,颜月月从裴再思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一只手抱着他的肩,点了点小裴诏的面颊,笑道:快看,这是谁?小裴诏抓住她的手便往嘴里送,一时间也忘了哭,两只小手抓着娘亲的手指不肯放,是饿了,要往嘴里送。
他这幅模样可爱,裴再思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凑近亲了亲他的脸颊,却被小裴诏挥手间打了一下在鼻梁之上。
颜月月吃了一惊,将他抱到自己的怀里给他喂奶,忍不住说道:你还会打人了!小裴诏蹬着腿笑了笑,便开始吃奶,他的眸子一直是弯着的,好像见到娘亲便是一件能让他开心许久的事情。
裴再思搂着她的腰,将这一幕刻进自己的脑海了,他知道,今日过后,三人再见便是许久之后,又或许再没有机会。
颜月月的香肩半露着,靠在他的怀中,望着诏儿一鼓一鼓地侧脸,轻声开口说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总是会对诏儿感到厌烦,甚至想要掐死他。
这句话她说过,裴再思轻抚着她的肩头没有答话。
他现在长牙了,总是会咬我,我不知为何又总是会觉得心中郁结,觉得好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在约定的日子来看我,晚一些也好,无论什么时间,你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好吗?她之所以疯,大抵不过是前路看不见希望,没有一丝坦途,整日里的猜忌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这样还不如死去。
裴再思摸索着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干,抱着她的肩轻声答道:好。
他一直在拼了命地活下去,为了自己的妻儿,无论如何他都会活下去,他已经知道了,若是他不在了,怕是颜月月也不会独自苟活。
昨夜里被脱下的衣裳一件件堆在床下,最上面是颜月月水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栀子。
在昨日二人欢好之时,裴再思也在她的身上尝到了栀子的香味。
他将手不舍地在她腰间轻抚着,脸颊轻触着她的颈间,留下一阵温暖与酥麻。
在最后一刻钟,裴再思亲自给小裴诏系上了小罗袜,又将他用襁褓包好,然后轻点了点他轻蹙的小眉头,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来,诏儿,记得我是爹爹。
颜月月别过脸,将泪水逼回眼眶,抱住他的胳膊,笑道:我记得你,他便也记得你。
·据说,皇上的珍昭仪回宫之时将自己带出来的细软都尽数捐给了当地的官衙,让他们施粥救济百姓,调遣官兵去帮受灾之地重建,给村民重新买秧苗种下。
大雨虽只下了一天一夜,但泼天之势几乎让无数百姓寒心,不仅是禾苗与牲畜,就连人也有因为要去打捞鸡鸭而淹死在河道的。
颜月月坐着轿子回宫之时,在路口出遥望了一下承元公府与曾经的裴府。
裴府的门庭已经败落,朱门之上的封条都未揭下,有儿童在台阶上玩耍,绕着石狮嬉闹,街道上的凹处还积着污水,有衙役从城中的河湖中捞起昨夜醉酒后淹死的醉汉。
垂杨依依,二月春光,只可惜天不作美,发生如此灾事。
队伍之侧的一个小巷里,陈氏紧紧地抓着颜秉之的衣袖,眼眶泛红,语气颤抖,她的眸子久久落在远去的轿辇之上不舍移开,一遍遍重复问道:那是月月对么?那是不是我的月月?小巷阴暗,墙壁之上遍布青苔与昨夜里留下的积水,颜秉之将陈氏拉入阴影之中,声音也有些发颤,他沉声道:对,那就是月月。
颜秉之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穿梭着,想要看看裴再思是否也在人群之中,自从一月初他从西北之地回京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七王爷若是出现在京中,那玄谨的人必定会有所察觉,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裴再思同七王爷在一处,而二人都未入京。
陈氏捂着面在角落低声痛哭,她等了许久,隔了半年才又见到自己女儿一面,她的心中如何能不痛,就算宫中再好,就算皇上再盛宠哪又如何,那也是囚禁,也是没有半分自由,身不由己。
如今承元公手下的人脉已经开始渐渐让颜秉之去接触,他也能够从更多方面或多或少得到一些母子二人在京中的情况,也能够多安心一些。
他将陈氏送回承元公府之后,便同郑澜一道坐马车往御史府上而去,去见白心慈。
他得知道,白心慈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如何,她是如今皇后的弟媳,进宫自然是要方便许多,若是她愿意帮助他们的话,那或许他们可以同月月相联系。
白心慈在去年十二月初已经与赵椟完婚,夫妻二人感情算是极好,毕竟赵椟是一个孩子心气,而白心慈又是一个耐心极好的,大不了便点点头,嗯一声,也算是敷衍了过去。
夫妻二人的拜访有些突然,白心慈来到侧厅之时面上还有些惊讶,她今日穿着一声月牙白的群衫,或许是由于新婚的缘故,比从前看起来要娇艳一些,清冷感少了一些,赵椟并不在此处,而是去了赵家老太爷的院子里。
郑澜同她见礼,送上自己方买的一对簪子,杏眼微弯,笑道:白姐姐,我方买了一对簪子,你戴百合,我戴杏花。
她笑起来颇为娇憨,白心慈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轻笑了一声,问道:说罢,怎么突然便来拜访我和赵椟了。
自从裴府一事之后,承元公府似乎就陷入了一种低迷的气氛之中,就连颜秉之同郑澜完婚都只简单拜过天地,并未大宴宾客。
郑澜微转头,见颜秉之点头,便替她斟上一杯茶,低声说道:白姐姐你也知道,自从月月和诏儿出事之后,我们府上便一直情绪难以缓和,特别是娘,总是会一个人坐着坐着便开始流泪,眼见着便苍老了下去,我们见着也是忧心,却不得其法,而姐姐你从前在闺中与月月要好,不知可有时间去府上陪娘说说话,也好排解一下娘的思女之情。
白心慈指尖一顿,轻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在二人的身上落了落,然后说道:你们此次前来,怕不是为了此事吧,我也不算外人,到底有十几年的情分在,直接说便可。
话落,她一挥手,伺候在外的奴仆便将客厅的门合上,只留下三人在厅内。
白心慈对这些事看得透彻,她将茶盏放下,茶盖落在杯上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厅内寂静。
颜秉之微抿了抿唇,眸子垂下,低声问道:你知道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我自然能猜到,白心慈微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间,反问二人,你们当真不知道月月的下落么?此言一出,二人俱是神情一震,郑澜的双手握起,似乎在按耐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颤声问道:白姐姐,难道你知道么?白心慈睨了一眼二人,望着自己衣袖上的银线,白净的指尖微挑了挑,唇角微勾,当然知道,冠宠后宫的珍昭仪不就是吗?颜秉之的手臂颤抖着,他将自己的衣袖都要揉乱,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焦急,那你可以见到她和诏儿?白心慈微微抬眼,秀丽的面颊上涌起了一丝无奈,微摇了摇头,然后问道: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除了个别人之外便应该无人知晓了,就连她,也是在玄策的帮助下才偷偷入宫过一次。
这件事□□关重大,颜秉之微微犹豫了一瞬,才说道:是裴再思告诉我的。
裴再思他还活着?他竟然能逃出来,这是白心慈最意想不到的事情,至于其它的,她并不是很关心。
若是裴再思没有死,那他是否被玄谨当面夺妻,亲眼见到自己是如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原先玄策和她说见过一个人和裴再思很像时,她只在心中留了一丝期盼,盼着裴再思活着,但心中更多的是觉得二人之间只是相像罢了,或者是身形上有些相似,却没有真正的以为他还活着过,如今闻言,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有为颜月月感到高兴。
对,还活着。
颜秉之几乎已经和她达成共识,便又将话多说了些,他很想见到月月和诏儿,我和娘也是,所以,你有没有办法去见一见她,替我们传一句话。
如今他已经和裴再思的阵线打散,二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部署着,他不知道七王爷目前的计划是什么,亦是不知道裴再思如何,他只能以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先前进着,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去和他们会和。
传一句话?白心慈望了望屋外,语气中有些无奈,她的指尖摩挲着,轻声道:长平宫有侍卫看守,就连宫中的嫔妃尚且不能进入,更何况是我这个外臣之妇。
我入宫之时都有赵椟伴在左右,我亦不可能将自己的目的透露与于他,若是他知道,只怕不会让我再入宫。
她的眸子垂着,羽睫在脸颊上印下阴影,只能够说道:若是可以的话,我自然会尽力。
目前几人的进度似乎又开始原地踏步,颜秉之的眸中划过哀伤,他就好像一只无头子蝇,在笼中乱碰,始终没有一个明了的方向。
他手上的人脉不够且不能被最大力度地利用起来,若是他的动作再明显一些,就要被承元公发觉,而裴再思也不能将他拉入七王爷的阵营,七王爷并不能够去做一个好的君主,只有他在京中守住,才能让裴再思尚留有一丝退路。
白心慈亦是轻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即将实践的想法,月月这段时间既然能带着孩子出宫,那便证明皇上对她的防备已经松了些,我不日便入宫,看看能否寻个机会进去看她。
若是你有什么想对月月说的,便说罢,我会替你转达。
颜秉之的心中有许多话都很想对颜月月说,这些话都是他在心中想过无数遍的,但是等到机会真的摆在自己的面前时,却又一时间失了言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那些没有什么用的废话全都在脑海中剔除,然后轻声说道:你只说,我们都在等着她,都在宫外陪着她,要她一定要好好带着孩子活着。
他说不出许多的话来,他觉得,好好活着就比所有的叮嘱都要重要,只有活着,一切的不可能与尽头与死路才能化为活水,都能转为生机。
颜秉之知晓裴再思送药之事,也知道既然月月入宫,那便一定避免不了侍奉玄谨,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因为这些所谓的名节而感到被束缚,好像是背上了道德的枷锁。
在活着面前,一切都是屁话。
白心慈点了点头,门外响起赵椟的声音,几人便止了声。
赵椟兴致冲冲地推开门进来,额上还有细汗,他胡乱地擦了一把,然后对颜秉之打招呼,秉之兄,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小坐,还关着门,神神秘秘地说些什么不让我知道?他是说着玩笑话,边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食盒放到白心慈旁边的茶案上,将食盒打开对她说道:心慈,这是爷爷院里的水晶梅花包,你上次不是说喜欢么,我今日去便给你把一整盘都端来了!快些趁热吃,今年这是最后一盒藏在冰窖里的梅花了,再过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了。
赵椟望了一眼颜秉之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包子拢共没几个,你俩吃些别的吧,都留给心慈吃。
白心慈脸上一红,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安静些。
颜秉之笑了笑,目的达到后便也不再多留,带着郑澜回到了承元公府。
·朕的病情如何?养心殿,玄谨的眉间紧蹙着,他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为何总是会感到目眩,每每问起太医,便都只言是太过操劳,血气亏损的缘故,他原先对这个答案尚且还信过两分,可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也用了许多补药,却还是不见任何起效,再问起,这群庸医便说与时令节气有关系。
他都不知道下次这群太医还会想出什么借口来敷衍他,玄谨望着跪在阶下瑟瑟发抖的陈太医,哼笑道:陈太医你乃众太医之首,若是就连你也不能对朕的病有所眉目,那朕便不知还养着太医院众人有何用之有。
陈太医身子一颤,佝偻着身子抬起头来,小心说道:老臣这便来为皇上切脉,还请皇上安心。
他缓缓上前,跪在地上仔细听着脉,却听不出任何旁的异常来,若是有,也只是其它太医所说的气血亏损罢了。
他有望了望玄谨的面色,稍作思量,然后说道:皇上,还请将左手手掌给老臣看一看。
陈太医仔细看了看,又按了一下其中的几个重要穴位,沉思片刻,最终说道:老臣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猜测,还请待老臣回去看过皇上近来所用药方后再来解答。
玄谨见他真的能看出端倪来,身子也微微放松了些,然后颔首,去吧。
养心殿的阶下摆着一个极大的鎏金香薰炉,玄谨的目光沉沉望着,忽然便想起来,今日是颜月月带着孩子从白鹤寺回宫的日子。
他只要一想起颜月月身上如有若无的香味便觉得心生向往,只想将她好好地按在怀中疼爱一番,这是旁的嫔妃都没有的,只她一人独有的味道。
他的唇上露出一抹笑来,既然颜月月身上能够有蝴蝶胎记,那有些香味也是无可厚非,只不过是因为这种香味与他从前闻过的那些庸脂俗粉不大一样,他才会觉得喜爱罢了。
当裴诏重病,颜月月求到他的面前时,他当时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拒绝,可是看到她因为忧心而憔悴的面容时却又觉得不忍。
玄谨转动着自己腕上的菩提串,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纵容她,太过于疼爱与宠溺她与那个孩子,若是他已经做到如此,颜月月还想着要离开,那便是她不知好歹。
那个孩子实在是太像裴再思,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些期待,若是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喊他父皇,那不知裴再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不过裴再思已经没有这个机会知道了,死人不可能有机会知道任何的事情,也不会感到愤怒。
太医院因为玄谨的病而人人自危,陈太医回来时正在任职的几人都不由得将期待的目光落下,期望他能解决这个病症来。
陈太医的后背衣裳已经快要湿透,他翻阅着这几个月来玄谨的用药方子与时间,渐渐地,他的眉间紧拧了起来。
这个吴姓太医现在在何处?他并不记得太医院中有吴姓太医,而前些日子皇上的药方中有一段时间都是用的他所开的方子,而且就算换了一个太医,抓的药也是换名不换品性,而这个药方不仅对皇上的病没有丝毫的作用,在这个季节还有导致病情加重。
吴太医?站在一旁的张太医微微思索了一瞬,然后左右望了一圈,他早些时候还去过一趟令嫔的宫中送药膳,难道现在还没回来么?这个吴太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大概是两个月以前,他入太医院之时您恰巧回乡,故而或许感到陌生,张太医见他翻阅着玄谨的药方,不由得心中一紧,难道是他开的方子有问题吗?何止是有问题,陈太医将手中册子狠狠一甩,怒道:他简直是要拉着我们全太医院陪葬!如今这件事尚且还有挽救的机会,若是闹到皇上面前,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你们之前去替皇上把脉时难道就没发觉过问题么?陈太医气到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眼前也被气到一阵阵发晕,你们那些医书都白读了,这些年在太医院都白待了么!他又将手中的册子甩到同样给玄谨切过脉的赵太医跟前,你自己看看,你开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方子!赵太医面色铁青,他接过册子后更是气到嘴唇都在发抖,这不是我开的方子!他分明开的都是一些补养气血的平性方子,怎么会全都是热性药材。
看来是太医院出了内鬼,陈太医坐在椅子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到皇上面前去,不然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太医院这些年也出现过一些问题,他们都是能内部解决则已,决不能将事情闹大,不然定会被牵连丧命。
药炉上升起盈盈热气,几个正在熬药的小太监正跪在台阶上摇着扇,他们都记着时辰,万不能将药的时辰熬过,不然定会失了药性,必然免不了一顿责罚。
陈太医一众人就这么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吴太医回太医院,他们都没有说话,只面上的怒容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心情。
吴太医方一入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他微微后退了一步,似乎早有预防,然后含笑问道:还敢问各位前辈,是发生了何事吗,怎么都如此严肃?莫非,是皇上又发怒了?诸位太医心中皆是一震,张太医怒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斥骂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皇上的病症又岂会拖延了如此之久,你到底是有何居心!有何居心?吴太医似乎似乎不懂,面上反而堆满了谦虚,对着屋内众人微拱了拱手,然后答道:晚辈实在是不懂,还请诸位前辈替晚辈稍作解答。
他的眉微挑着,便是料定了太医院这群废物不敢将事情闹大,若是事情真的闹大了,最终受到影响的还是太医院,谁知道玄谨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整个太医院的项上人头都取下呢?再说呢,就算不丧命,他们也定然不会再受到重用,这世间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太医院的庸才不过是仗着自己士族出生,比那些凡夫的起点高上许多罢了,真实有本事的人,又能有多少呢?或许是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将众人惹怒,张太医方上前两步便又被陈太医拉住,只见他眼眸深沉,寒声问道:我们与阁下无冤无仇,你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们众人,还是说……你是想谋害皇上?众人心中原先便有这个猜测,只不过是没有胆子说出来罢了,如今被陈太医提出,他们便自发从各个方向将吴太医围住,若此人真的有异心,那将他擒住之后,皇上顶多只会治他们一个看管不严罢了,还有可能会有旁的封赏。
诸位何必呢?吴太医缓缓蹲下身来,拿了自己身旁的一个矮凳坐下,嗤笑道:今日诸位的期盼是定然要落空,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为好。
话落,他将自己后槽牙内藏着的毒药咬破,然后含笑栽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太医院众人甚至还未有所反应便见他嘴角流出一丝黑血,顿时便气到几乎去捶打他的尸体。
现在该如何?张太医没有主意,众人的目光也落到为首的陈太医身上,只见他沉着脸,然后说道:你们随我去禀告皇上,此事若是瞒了,便是欺君之罪。
这不是他们太医院中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的有反贼潜入宫中,要谋害玄谨的性命,纵然他们再糊涂,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陈太医最后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抬脚往养心殿而去,在他的心里,这不过是一两个有反心之人的小打小闹罢了,他是士族,自然知道如今皇上手中的权势握地有多稳多牢。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审核请仔细看,是给孩子喂奶,是摸脸,啥都没写真的!别锁我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