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四章

2025-03-22 07:02:43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①七王爷面上抿着笑,望着窗外葱郁轻声道:这国就算破了,山河亦是健在, 江山易主并不是罕事,最主要的是,落在谁的手里。

他似乎是悦极,枯瘦的脸上堆起一层层的细褶, 手指放在自己膝上的羊毛毯上, 一双眼落在自己身侧的人身上,笑道:你可知昨日在宫中的探子给本王带回来一个什么好消息么身侧人不言, 他也不恼,往木轮椅的背上一靠,露出些报复后得胜的微略快意来, 本王在太医院中的探子说, 玄谨目前的身子已经开始逐渐亏空,再加上他调配后的药方,只要再假以时日, 必能击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可惜啊,七王爷微叹了口气, 那丝快意又消散到无影无踪, 手指微微蜷起, 将羊毛毯上的褶皱抚平, 可惜本王的探子被发现, 日后若是再想继续, 那便难了。

裴再思站在他的身侧, 静默不言, 他的眸子远远望在不远处窗柩之上的黑色小虫身上, 见那小虫从数丈高的地方落下后又安然无恙翻身继续前行。

不过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本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七王爷的目光好似调笑,语言上敬佩着他的无私,你那药粉不就相当于一种慢性毒药么?让你的女人将药粉涂在身上,再供与玄谨享用,你可真是本王的大功臣。

闻言,裴再思眸光一颤,并未答话,而是微微垂下了头,面上还是如从前的许多次一般没有任何波动与起伏,好似他真的毫不在意一般。

你初时与本王说,是为了救出妻儿才会求到本王身前,愿意为本王效劳,七王爷一招手,屏风后便缓缓行出三个美姬,她们俱是轻纱遮身,眉眼浓艳,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本王也自然不能亏待你,本王怜你身旁无人相伴,席枕寒凉,便赐你美姬,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便也不觉得长夜漫漫,如何?那三个美姬得到应允,便都娇笑着贴上裴再思的身子,其中一着红色纱衣的美姬扶着他的手臂,另一只玉手抚上他的胸前,红唇轻启,柔声道:公子,便让奴家来伺候你吧。

她的话一落,剩下两个美姬便也争着要第一个伺候,一时间屋内脂粉香味连连,莺声燕语娇笑不断。

裴再思的眉间微微蹙起,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抿唇道:王爷,还请莫要戏弄于臣。

他的面容俊朗,又看起来颇为可靠,一看便是个会疼人的,若是攀上,指不定以后便不用再四处奔波,伺候一些没头没脸的臭男人了,众美姬们大抵觉得他只是装腔作势,并不理会。

七王爷未答话,反而是一副看戏般的神色,推着自己的木轮椅慢慢从屏风后驶出,将四人留在屋内,期待着他的这位好臣子能够接受他这番‘好意’。

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好像是三个美人围着一根木头搔首弄姿。

红衣美姬落下了泪来,楚楚可怜,将裴再思的手握起,想要放在自己的心口,声泪俱下,公子,你听听奴家的心,奴家的心分明是念着,想要好好伺候公子的。

她似乎爱极了这只手,将它握着,那怕被以不容置喙的力气推开,也甘之如饴般一次次地再去尝试,她不大信真的会有男人能够抵御美色的诱惑,就连七王爷那个残废不也想要享受一番所以才养了她们么?再说了,此人与妻子分别已久,难道心中真的没有一丝念头,看见如此美人便不心动,没有想要试试的想法吗?三人簇拥着裴再思,从他的脸到身子无一不是细细打量,心中愈发满意,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求他收下自己,好歹日后不用再过这种被其它男人玩弄的日子,她们也之前求过旁人,可那些人只在榻上答应地爽快,俱是一些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孬种。

这人大抵不同,他对妻子有情,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他总归不至于再将她们弃之如敝履。

裴再思坐在椅子上,他紧闭着眸子,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气,他不能就如此甩袖而去,就算是坐,也得在这儿坐上一刻钟再走,不然定会引得七王爷不满。

一着绿色纱衣的美姬见他如木头一般坐着不动,便心中大胆了一些,壮着胆子将衣裳拉开,然后坐到他的腿上,将自己雪白的肩颈奉上,娇声道:公子,您别动,奴家来伺候您。

她可没有那么高的期盼,还妄想着能被收走,只想将七王爷给下的任务完成,拿些赏钱就好,至于得不得罪,她便不想了。

在绿衣美姬坐上腿的那一瞬,裴再思便睁开了眸子,他的目光寒凉,将椅子后推便猛地站起了身来,只给几人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便推门而出。

七王爷坐在廊下,似乎是早有预料,见他出来,于是含笑问道:你觉得本王送的礼不妥么?妥与不妥,怕是他的心中自己也有些衡量。

裴再思藏与衣袖中的手掌紧握,寒声说道:臣消受不起如此艳福,还请王爷莫要再行此事。

你的意思是本王送礼还送错了么?七王爷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面上也没有怒气,平静地等他回答。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哀婉,微垂着首,附上苍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臣除了臣的妻子之外,便再也不想也不会要任何人,裴再思的声音坚定,在诉说着自己绝不可能动摇的决心,臣很爱她,是因为她,臣才会不愿苟活,想要去拼一拼,将她和孩子接出来。

孩子?你觉得你的孩子长大后还会记得你么?七王爷轻笑一声,眸中带有一丝嗤笑,转而看他,像是在笑话他的纯真和可怜,你知道让江山易主需要多长时间吗,等到你的孩长大,他便只知道玄谨是他的父皇,至于你的女人,她那是必定已经衰老,没有半分颜色,你还爱她么?一群人藏身的地方是在深林之中,如今正是早春,百鸟齐鸣,一片春意盎然,风过时带来花草香。

裴再思对这个问题几乎不置可否,他从来便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是许多年后的结果,在他的心中,任何事情都没有他当下想要做的事情重要。

他目前唯一一个愿望便是救出月月和孩子。

臣不爱她的容貌,他回答着,忆起自己与颜月月从前的许多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柔和,臣爱她,大抵只是因为是她罢了。

从一个他可以抱在怀中的小姑娘到如今他亭亭玉立的妻子,从始至终,裴再思便没有变过要娶她的心意,没有因为任何的外物而动摇过。

七王爷哀叹了一口气,他从前的许多年里也对一个人如此说过这句话,只可惜玄谨不仁,杀他妻儿,叫他如今成为一个孤家寡人,每每回忆,便只能记起那撕心裂肺的往事。

如此倒是本王唐突了,你且退下罢。

他并不反感裴再思如此,很早之前他就想过,一个人如此专情,便一定是一个致命的软肋。

裴再思望着他的背影,眸色幽深,然后不动声色地足尖往后半步,低声应‘是’。

·自从上次与颜秉之互通口信之后,再去宫中一次的想法便一直在白心慈的脑海中盘旋着,今日趁着赵椟外出,她便搭上马车入宫拜见皇后。

若是说嫁入赵家的好处是什么,旁的不言,其中一条入宫则是比从前方便了许多,只要是想了,便将皇后拿出来做挡箭牌,总是能够进去的。

她的此番举动让赵皇后误以为她是个贴心可人的,便也能同她说上许多话,今日二人沏上一壶茶,便在裕春园中闲谈。

这段时日里不知是否是由于温湿之气愈盛的缘故,皇上总是会出现眼花之状,宫中太医倒是也瞧过一批接一批,却也治不了什么囫囵。

赵皇后将盏中热茶微抿,倒也不多谈,只抒发一些自己的担忧,不过这也只是本宫的担忧罢了,皇上正值年轻,该是身体健朗的时候。

白心慈的目光落在一旁花圃中盛开的黄色小花之上,见阳关洒落之时,小花的花瓣便显得更加明艳逼人,此时闻言,微转了头,宽慰她道:皇后娘娘莫要忧心,皇上乃真龙天子,定然是邪病难侵。

赵皇后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手指摩挲着杯身,与她话起家常,你自嫁入起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若是有,大可与母亲说,她会想办法为你做些调整的。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倒是与从前在家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最大的不同便是身边多了个逗趣的人罢了。

她说着,心中虽没有什么起伏,但嘴角却勾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来,赵皇后的眸中也随着漾起欢喜,毕竟许多人在提及让自己欢快的事情时总是会难以察觉。

二人小叙,白心慈便在御花园中又逗留了许久,她在距离长平宫最近的地方远远望着,隔着一树杏花,远远看来,便是赏杏。

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

②她叹了口气,偏又不能直言是为颜月月母子担忧,只能接着杏花来抒表一丝哀愁。

这个季节来御花园中的嫔妃很多,但或许是由于此处偏僻的缘故,白心慈倒是没有碰见旁人,领路的姑姑也被她找了个借口支走,她想要往前再去探一探。

杏花漱漱落下,她的身影在杏花雨中犹如精怪般引人遐想,想要一睹芳容。

白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白心慈转过身去,便望见了花幕之后的颀长身影,玄策见她似乎未认出自己来,便不由得又往前了一步,轻声道:白姑娘,难道不记得小王了么?是玄策,白心慈微微垂下眸子,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淡声开口道:三王爷。

看来白姑娘还是记得小王的,玄策的面上升起一丝笑意,他将手中的折扇收起,凑近了她一些,笑问道:不知白姑娘为何会在此,难道是来看花的么?不是看花,只是站站罢了,白心慈看见他的动作,便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生疏道:三王爷,该唤臣妇赵夫人了。

她早就将自己心中那丝未曾烧起的火苗掐灭,她与赵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不会也不能与玄策再有任何可能,再说,父亲也不会愿意她与一个闲人王爷有任何交集。

她的动作语气都有着浓浓的疏离,玄策有些黯然地止住步子,往长平宫的方向望去,面上扯出一抹笑来,轻声道:白小姐……赵夫人是想去长平宫看看吗?他的声音不算小,白心慈心间一跳,眉间微蹙,动作幅度极低地往左右张望了一圈,然后寒声道:还请三王爷慎言。

慎言?玄策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自嘲一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呢喃道:难道你我就已经生疏至此了么?臣妇不知王爷此言何意,臣妇与王爷从未熟识,何来生疏一说,还请王爷慎言,白心慈将最后一句话落的很重,似乎是在提醒他,臣妇如今已经嫁为人妻,王爷如此言语,怕是容易落人口舌,徒增非议。

二人之间再未言语,玄策的眸子望着她的背影,里面溢满了情伤,他慢慢捂住自己的心口,就像是难以接受这句话,使得原本苍白的面色更加惨白,他默了片刻,与她望向相同的方向,就好似二人在一同观望。

白心慈不愿与他多待,起步便往长平宫的方向走去,却方跨步便被拉住了手腕,温热的感觉从二人相触的肌肤上传来,她有些厌恶地将他的手拂开,后退数步,拧眉不语,面上显出怒气来。

三王爷您这是何意?玄策的面容沉寂如水,慢慢地却勾起一丝嘲讽笑意,难道你真的便对小王如此残忍吗?臣妇不懂三王爷所言何意,白心慈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掷地有声,臣妇与三王爷从未有过过去,还请您莫要胡言,莫要自作多情。

从未有过……自作多情……玄策最后的句话淹没在了花雨之下,白心慈往前走着从未回头,她的面容平静,丝毫没有伤感或者不舍,她从来不是一个不观大局之人。

无所谓的猜想与挣扎便从来不要存在。

长平宫的守卫已经尽数撤离,白心慈在不远处的巷角犹豫着,若是她贸然前去定然会被长平宫殿中之人发觉,她算是故意而为,定然会引起猜忌。

她的身子半倚在墙壁之上,手中帕子揪紧,觉得好似近在咫尺的事情又突然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就算是少了一层阻拦,往后还有无数重。

她一咬牙,左右望了一眼,做出一副迷路的模样来,扣响了长平宫的殿门。

几乎没有人会来长平宫,张姑姑开门时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她将门缝开得很小,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还敢问姑娘有何事?白心慈在抬眼瞧她的时间里往缝隙中迅速望了一眼,张姑姑挡地严实,她什么都没能看见,于是乎便面上露出个浅笑来,问道:臣妇途径此处,却不慎一时间迷路,失了回去的方向,这附近好像又没有个过路的人,我便想着来此处问问。

还请姑姑为臣妇指个方向。

她的声音不算小,若是月月在殿内,或许可以听见动静。

张姑姑望着眼前人白净秀丽的面庞,心底虽有一丝疑惑,却并未提出,而是浅言道夫人只需往前走再左拐三道,便可见着伺候的人了。

话落,她便将宫门合上。

白心慈决心赌一把,她走到左边的巷子里,便等着颜月月出来,哪怕不能出来,起码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知晓自己是明白她的处境的。

长平宫,颜月月正望着熟睡的诏儿发呆,恍惚间,她好似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心中一震,连忙往窗外望去,却只见到张姑姑合上门时的一片衣角。

那个人,是白姐姐么?这个想法在心中方冒出,她便将其掐灭,伸手摸了摸诏儿肉肉的面颊,一双眸子却不自觉地往殿外看去。

今日还能出去,她便只当是出去散心罢了。

她记着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尽管有些含糊,但也能听个大概,于是轻启红唇,对跟着的侍从说道:往清铃园走一趟吧。

她一步步走着,却将前方的景致看地仔细,在路过一个巷角时,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往前走。

二人的死视线交汇不过短短一瞬,白心慈垂下头,将自己发红的眼眶遮下,迅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颜月月只记得方才那一瞥中白姐姐眼中的期待神色,况且她又怎么会如此巧合地便走到此处来,难道说,自己在宫中的消息她也已经知道了么?她的脑中几乎要成枯木,思考不出任何还有旁的可能来。

一直到回到宫中,她便直接往内殿而去,坐在案前久久难以平复心情,她从来未曾觉得,遇见故人是一件让她如此心酸与激动的事情。

春日多阴,到了约莫晚膳时分,玄谨的轿辇便停在了长平宫,颜月月来了月事,自然不能侍寝,晚间便伏在他的胸前与他软软地说着话。

也没有说什么话,只不过是说今日去了哪些地方,诏儿有没有听话罢了。

二人之间能说的便从来都只有这些不咸不淡的小事。

玄谨抚着她的肩头,听她说着,低头间又闻见她身上的幽香,他似乎对这种香味入了迷,此时便也俯下身去,想要闻地更清楚一些。

见他如此举动,颜月月眉间一蹙,悄无声息拢紧了自己的衣裳,她分明这几人都没有涂上药粉,怎么还会如此,难道因为涂的时间太长,所以身上也带上了些味道么?玄谨记得她来了月事,便也没再有多的动作,只亲了亲她,便又重新抱好她斜斜地躺在榻上,似乎有些忧愁地抚着她的面颊说道:太医院中出了奸细,调换了朕的药方,幸好陈太医早早地便发现,不然朕怕是性命堪忧。

他说着,一边托起怀中人的下巴,往上轻啄了一下,轻声道:朕那时便在想,若是朕被奸人谋害,那你在宫中该如何生存下去,没有了朕的庇佑,你和诏儿还能活下去吗?颜月月微垂着眼睫,眸中划过一丝可惜,但却是故作惊讶般地说道:怎会如此,这些贼人怎得如此胆大,竟然还敢谋害皇上。

她的语气中好似含着真真切切的担忧,玄谨也不由得软了神色,将她又抱紧一分,叹道:放心吧,为了你和孩子,朕是自然舍不得死的。

你觉得呢?皇上是臣妾和孩子唯一的庇护所,臣妾自然是希望皇上您能千秋万代,长命百岁……最后两句话她的语气很重,分明是心中千百个不愿,却还要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来,她颤着眸子,好似受到了惊吓,又是担忧到极致,几乎眼角泛红。

吓到了?玄谨轻笑一声,心中泛起怜爱,将她眼角的泪水擦拭,柔声道:放心罢,他们要杀朕,定然不会那么容易。

那要杀了他,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颜月月的心中几乎思考了千百个可能,但玄谨太过狡猾,纵使如今将她宠到如此,也没有半分吐露的意愿,或许的确是这样,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命门暴露。

皇上的病情不仅是太医院众人忧心,就连太后也时常过问,关心至极。

郑太后时常觉得自己是由于年龄大了的缘故,总是会杞人忧天,这段时间更是因为皇帝的病情而感到忧心。

这日里,她将皇帝请到自己的宫中来,打算与他说说话。

二人本就不是亲母子,故而就算是面对面坐着,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玄谨坐在一侧不言,略带些疑惑的目光落到郑太后身上,不知太后此次请朕前来,是所谓何事?郑太后给他斟了一杯茶,才缓缓说道:哀家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好,可有查出病因来?提及此事,玄谨的面上便浮现出一丝戾气,他浅浅饮了一口茶水,答道:不过是有逆贼偷换了朕的药方罢了,太后无需过多忧心。

逆贼?郑太后轻轻呢喃了一声,便岔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你皇妹的禁足你还要将她禁到何时,她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你是做兄长的,能宽容便多宽容些罢。

闻言,玄谨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放下,没有接话,这些年来,每每玄荔犯错之时,郑太后便会拿出这套说辞,于是他默了片刻,便反问道:快二十了,还小么?他的话几乎没有给任何郑太后再接话的余地,她就算是想再说些什么,也不能再多说,她的心里到底还是清楚,毕竟玄谨不是从她肚里出来的孩子,终究还是养不亲的。

玄谨的目光落到殿内的紫檀木屏风之上,轻笑了一声,又说道:不过太后你大可放心,你给玄荔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夫君,起码此时,他还是陪在玄荔身侧的。

玄谨从未喊过郑太后‘母后’,在他的心里,郑太后只不过是一个膝下无子,便将他过继以求日后多个保障罢了,或许就连郑太后都未曾料到,自己随便养着的那个孩子竟然未来会夺得皇位。

沈裕安,哀家的确是对他放心,但是到底来说,荔儿还是要仰仗你这个作为兄长的庇护,郑太后叹了一口气,此时说出来的话也有许多真心,哀家知道你也是关心玄荔的,但禁足如今也已经快半年了,大可以解了吧。

玄谨早就该猜到,郑太后从来不会做无用之功,什么关心他的病完全都是借口,她最终在乎的便都只有她的女儿罢了。

朕既然如此,便自然是有朕自己的打算,太后还是莫要多言为好。

郑太后如何能不知道,玄谨软禁玄荔不过是因为玄荔那个蠢货偷偷跑到了长平宫去罢了,她自诩一世小心,却不知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蠢货女儿。

哀家也是心疼她,毕竟是哀家肚里出来的一块肉,哀家也只不过是求你对她宽容些罢了,郑太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就算是早一年都不会如此心软,只会觉得那个蠢货是自作自受,半年已经足够长了,若是再长些,你皇妹她,如何能受得了?难道太后不知道朕是为何软禁她么?玄谨嗤笑一声,直接戳穿了她使出的把戏,朕既然将长平宫看得如此之重,你和玄荔便知道不应该踏足,也不应该去插些所谓的眼线,你们就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只要是在宫中,便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玄谨的眼目,至于太后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更是如同儿戏。

郑太后面色一白,未曾想过自己的这番言语会让玄谨直接将此事挑破,此时便有些胆怯,不敢再将话接下去,只能道:哀家也只不过是求自保罢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哀家到底还是能够明白的。

玄谨不愿再听,而是微揉了揉自己的额,抬手道:别再说了,朕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若是再有下次,朕定然不会饶你。

寿康宫气氛一滞,只剩下郑太后因为胆颤而不断捻动手腕玉珠的清脆声响,她心中千万个后悔,自己年纪大了,竟然会如此越矩,便就安安心心在宫中做一个闲散太后不好么?思及此,她又轻柔开嗓,想要将此事略过,说道:那些事我们便不再提了,你的身子近来好些了么?太后你对宫中之事不当是了如指掌么,又何须还来问朕?玄谨的眼前又是一花,原本烦躁的心情便又增添了一分戾气,或许太后你比朕还要了解朕的病情如何,对么?闻言,郑太后身子一抖,略显紧张般问道:皇帝你此言何意?此言何意?玄谨嘲讽一笑,你与七王爷当年的事情,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朕早便说过,世间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朕的眼睛。

朕如今还留着你,不过是因为念着从前你的半分养育之恩,你可莫要再自以为是,朕定会将你和你的女儿处死于午门之前。

很显然,由于他的话,郑太后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无法逆转的悲痛之中,比悲痛更多的,是害怕,她知道玄谨的手段是有多么残忍,比起让人死,他更爱做的是令人生不如死地活着。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反应,玄谨心头的怒气也消散了一些,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浓黑的眉一蹙,缓声说道:朕当年将七王爷全家都处以腰斩,却偏留下他一人独活,你可知为何?为、为何?朕为的便是让他比死更痛苦,后来,朕又挑断了他的脚筋,让他再也不能纵马,甚至不能行走,只能如同爬虫一般的苟活于世。

郑太后的眸中panpan已然沁满了泪水,时隔多年,她想起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人再不能行走,便觉得心中绞痛。

但她并不后悔在当年入宫,她可以忍受在这辈子只能以一个嫔妃的身份远远望着他,也不能去在为皇上之妃和一个王爷的侍妾之间做出选择,因为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

这份心意她一直埋在心间,就算之后七王爷娶了一个和她极其相似的女子,她的心中都只浅浅掀起过一丝波澜罢了。

但如今这么久过去,郑太后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忘不掉,是已经刻入了骨血,哪怕将骨头敲碎,将血流尽,也刻在灵魂之上。

这件事情算是她心中的一个暗伤,此时被忽然提起,她的心中除了胆怯之外更有一分恼怒,此时她微微抬了眸子,问道:难道你将任何事情都记得如此清楚么?那你可记得你强夺臣妻,忤逆人伦,残害忠良,这些大逆不道之事吗?她明白,玄谨之所以不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一分利用价值,或许是来安抚朝臣,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或许是用来将七王爷剩下的部署全都引出,来个斩尽杀绝。

他当年对七王爷的手下留情,除了想要折磨他之外,便是明白,七王爷定然还有剩下的兵力,那就意味着,朝中还有一股暗线,是他所不知道的。

之后的一个可能郑太后不敢细想,这些年来,她每次想起便都觉得自己是亏欠了那人许多,但人生在世,怎么可能做到毫无亏欠,只不过是她欠的格外多而已。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必定会受到惩罚,她糊涂了一些的脑子又似乎清醒,做出了一件最为愚蠢不过的事情,她在赌,赌玄谨不会杀她。

玄谨的眸子紧闭着,他的胸膛前不断起伏,双拳紧握,是在极力忍耐着怒气,半响,才轻声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朕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好过,他的眸中分明满是杀意,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就这么直晃晃地展露出来,从今日起,朕便将你囚禁在寿康宫,让你也感受一下你所谓的‘酷刑’。

既然皇妹年幼,那便由你代为受过罢。

将话挑明后,郑太后也并不露怯,她只望着窗外,忽然觉得好似明朗,就将她关在此处吧,关上一辈子,让她不要在愧疚中死去,起码她也因为那人而受过些什么。

栀子花的花旗是三月,颜月月喜欢,那整个长平宫便都将栀子栽上。

小诏儿有些不习惯这个味道,尽管这个香味和娘亲身上的很相似,但满殿的栀子花实在是太香,他不过在殿外待一会儿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颜月月喜欢逗他,孩子小的时候才最可爱,拢共也不过这么短短几年,等到再大些,那便不是她能够抱在怀里逗的年纪了。

小诏儿贪吃,就连望着有他脸大的栀子花都能流下涎水来,眼睛盯得一眨也不眨,将独自放在摇篮中时更是会挣扎着起身,会因为站不起来而将自己急到大哭。

他哭时两只眼眶也会泛起粉红,一双大眼睛含泪,小鼻子和小嘴都皱起,只剩下白嫩嫩的腮还鼓着,消散不下去的奶膘。

这模样虽看着可怜,却是能极大地逗乐母亲,颜月月喜欢看他哭,倒也不是出于什么恶趣味,只不过是他太过于可爱,娘亲喜欢罢了。

时至三月,颜月月换上了芙蓉色单襟绸裙,抱着小诏儿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赏花,她爱掐下一朵花儿放在小诏儿的脸庞,然后见他一脸好奇地想要去抓。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裴诏也不再裹着襁褓,而是换上娘亲亲手缝制的单衣,虽然没那么精巧,但到底是人小了的缘故,故而也看着可爱。

今日殿中的人都被她遣了出去,就连张姑姑都被她赶去内务府领夏衣过来,故而此时,起码在一个时辰以内,这个院子里暂时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颜月月将孩子竖着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带着他在殿中小花园里穿梭着,偶尔还会快跑上两步,惹得小裴诏咯咯直笑。

等到她跑累了,她便在小裴诏的脸上重重亲两下,抵着他的额间也跟着直笑。

这是这么久以来,除了和裴再思见面的日子里,她是头一次这么快乐,她好似望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此时心里满是自己和这个孩子。

长平宫中此时也还是有盯守的人,只不过他们藏在暗处,没有现身,而母子二人此时的模样也被尽数告知于玄谨。

当真如此开心么?玄谨从案上抬头,他望着堆积到有腰高的奏折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拿起一本继续看着,问道:看来她是极其喜欢的,朕便知道。

李公公附和了一声,又替他斟上一杯茶水,劝道:皇上,您今日已经看了三个时辰了,该歇会儿了,不如去珍昭仪的宫中用晚膳吧,想必珍昭仪与五皇子见您来,定然也是高兴的。

此话似乎正中玄谨的心怀,他笑了笑,便将自己手中的奏折放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疼的双眼,然后答:那便摆驾吧。

话落,他便扶着案站起身来,方走两步,便又跌回椅子上,眼前一片黑,只能撑着身子粗喘着气。

李公公慌乱地想要来扶他,却被挥开,只听见他沉声道:太医院的新方子朕不是已经用了半个月了么,怎么还会如此,反而更加严重?李公公也不知为何,见他如此,也不敢说什么话来劝,只能跪在地上求他息怒。

不消片刻,太医院的太医便被诏往宣政殿,他们俱是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按理来说,只要方子换了,皇上的病不消多久便会完全好转,那今日过去,莫非是封赏?只可惜还未等他们走到宣政殿,玄谨的怒火便已经降下,他将开出药方的太医赐死,其余人皆是被送往慎刑司待上半个月再放出来。

闻言,有些胆子小的太医便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比起去死,他还是更怕去慎刑司,死了便也就痛痛快快,去慎刑司便是生不如死。

况且,他们从慎刑司出来后不还是照样要伺候皇上的病么?李公公见他发怒,心中也是担忧,此时微微思考一瞬,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皇上,您这病久久未愈,会不会是由旁的引起,不如您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来还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