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三章

2025-03-22 07:02:43

坤宁宫, 虽已夜深,但依旧灯火通明。

赵皇后的眉间紧蹙着,面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一直到她贴身伺候的嬷嬷将一个食盒提进来她才缓缓睁眼。

那嬷嬷的面上满是犹豫,见她将食盒打开要夹里面的软酥,不由得开口道:娘娘,太医已经说了, 珍昭仪并非中毒, 而是自己体虚罢了,您又何必……赵皇后摇了摇头, 耳上的东珠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璀璨的光来,她自顾将白中透红的软酥送入嘴中,稍等了一会儿后便站起身来走动。

她的确是没在糕点中下毒, 她也没有这个胆子做出这种愚蠢又恶毒的事情来。

没毒。

赵皇后微垂下眸子, 饮了一口清茶将嗓间的味道咽下,然后面色平静地将插在剩余两块软酥上的银针拔下,淡声道:若是真的有人想下毒, 这银针又能起什么作用?今日一事皇上震怒,虽太医言是珍昭仪身子的原因, 但却仍旧牵扯到了许多地方, 御膳房被锦衣卫开始彻夜排查, 宫中的守卫甚至又增加了五百禁卫。

草木之声, 引起如此重视, 怕是在皇上眼中, 珍昭仪此事没这么简单才对。

赵皇后垂下眸子, 想起自己之前对于珍昭仪身份的猜测, 默默将自己的手用帕子擦拭干净, 问道:皇上今夜宿在何处?回娘娘,在新入宫的王美人殿中。

嬷嬷将敬事房的册子呈上,赵皇后一页页翻阅着,末了顿了一顿,问道:这个月皇上在王美人处宿了五次,一次未留,只月初在珍昭仪处宿了两次,次次皆留。

这个‘留’字颇具深意,嬷嬷的视线不着痕迹往赵皇后的肚子上打量了一眼,然后答道:自从珍昭仪入宫起,皇上都是留了的。

但珍昭仪体弱,膝下除了一个五皇子外便再未有子嗣。

内务府并未详细记载珍昭仪的入宫时间,赵皇后又将册子翻了翻便不再说话。

王美人是兵部王侍郎膝下嫡女,皇上宠她大抵也只不过是为了平衡后宫,其家族不算名门,皇上无需顾及,也未留下龙种,只是一个新鲜玩意罢了。

或许放眼整个后宫,皇上最在乎的,怕是只有珍昭仪罢。

皇上这个月在后宫留宿了十三日,除了初一十五在坤宁宫之外,五日王美人处,两日珍昭仪处,还有四日分别在其它宫中。

赵皇后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唯一在意的便是,若珍昭仪怀上龙种,她是否会留下来,或者说,这个孩子能否平安诞下。

如今太后被软禁,后宫之中表面仍是一片祥和,可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她高居凤位,将一切看得却也不算透彻。

七月初三,天晴。

自从上次颜月月晕倒之后,玄谨便允她每日里能出来小坐两个时辰,以宽心胸,活络血气。

在殿中左右无事,这日傍晚,她便抱着小裴诏儿出了殿,去御花园走走。

能出门的时间长了,她便也走得远了些,一直到了降雪亭才停下,入亭坐着赏景。

张姑姑在随身带着的食盒中将茶水糕点取出,一一摆在石桌之上,然后带着伺候的其余人守在亭外三丈开的地方,不打扰母子二人闲坐。

颜月月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不远处的湖面,见湖面一艘莲蓬小船缓缓而来,便觉得好似自己的思绪也随着小船缓缓飘远。

诏儿在她膝上抓她的头发,又扒着她的手臂要去抓石桌上的汤盅。

桌上瓷白的盅里盛的是银耳冰水,草绿的盅里是四喜饺子,旁边两碟里分别是荷花酥和如意卷。

小裴诏已经十一个月大,被娘亲牵着时能够在地上稳稳地站着,蹒跚地走上几步,可若是一松手则会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红着眼自己跌到地下去,还是胆子小了的缘故。

此时他揪着娘亲的衣袖,咿咿呀呀地指着桌上的盅,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娘’,其实这个字念出来更偏向‘郎’一些,但颜月月明白,他是在喊自己。

闻言,她指了一下盛着银耳冰水的盅,问道:这个么?小裴诏好似听懂,嘴角淌下一丝涎水来,抓着她的手笑着。

亭外有风拂入颜月月将自己的发丝拢到身后,然后微微躬身往前将白瓷盅端起,将盖子揭开后先自己尝了一口。

有些甜了。

她眉间微蹙了一些,然后好笑般拿帕子擦净小裴诏的口水,用勺子舀了些送进他的嘴里,柔声道:小馋猫,怎么这么贪吃。

小裴诏似乎爱吃甜,两只小手抓着娘亲拿勺子的那只手不放,一直到瓷勺子将牙磕了才哼哭了几声松手。

他额上前几日摔的那个包已经消下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片青紫留在原处,每每颜月月看见,都要心疼许久。

银耳是用冰镇过的,喝起来凉丝丝又甜的沁人心扉,小裴诏喝了许多都还不愿意松手,一直到小屁股上挨了几下才委委屈屈地望着娘亲喝。

你吃这些,叫爹爹知道了,是要揍你的。

她的声音很低,又低下头亲了亲小娃娃的面颊,拿出这句话唬他。

这厢母子二人正在玩闹,亭外便有些杂音传来,细细听来似乎是名女子的声音。

王美人从自己的寝宫过来,为的便是来降雪亭吹吹风,却不料好不容易顶着炎炎的日头走来,便见着亭外围了许多人,竟是连走都不让走了。

她自知是在宫中,不敢轻易得罪人,于是便忍下心头怒气,问道:不知里面是何人,竟然如此大的排场,真是叫妹妹看着好生害怕啊。

如今后宫中没什么厉害的角色,皇后亦是性情温婉,若是依长平宫的人目光看来,自家娘娘算是整个宫中能拔得头筹的恶毒,只可惜久居殿中,威名半分没有透露出来。

可这宫中却是一个偏最能让人失去自我,不能认清自己的一个地方,在这儿最不缺的便是受了几日皇恩之后便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皇帝心中人的女人。

王美人的声音不算小,颜月月在亭中自然也能听见,她轻咬了一口四喜饺子,又将饺子皮皮撕下来一些给小诏儿吃,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往亭外走去。

王美人见着这些侍卫不由分说地便要赶人,顿时心里冒了些火气,稍挺直了腰板,面上露出些骄傲,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皇上亲封的美人。

这话稀奇,张姑姑睨了她一眼,并不将这个就连‘本宫’两个字都不能用上的人放在眼底,而是看好戏般劝道:奴婢劝您还是快些走吧,莫要打扰我家娘娘赏景。

王美人还未在宫中见过如此嚣张之人,此时她往里张望了一些,怒道:你们究竟是哪个宫里的人,竟然如此无礼,仔细我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张姑姑不置可否,她家娘娘可不怕皇后娘娘。

这边闹着,颜月月抱着孩子也走了出来,轻声道:发生了何事?王美人见到她时一怔,想不起来见过这人,她日日去皇后宫中请安,从未见过此人的面容,莫非是个不入品的小采女?可若是小采女的话,哪里来的这么大阵仗?她的心头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又忽然间瞥见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心中一滞,仔细将宫中如今膝下有子的诸位娘娘都过了一遍,然后才不确定般行礼道:臣妾参见珍昭仪。

她只在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过眼前人的相关事迹,多的倒也不知道,只晓得此人跋扈、恶毒罢了。

颜月月垂下眸子睨了她一眼,宽袖被风缓缓吹动见透出皓腕上的莹润肌肤,她将孩子交给乳母,微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然后红唇轻启,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喧哗?她想,但凡有个人看见此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便不会动要来此找不快的心思。

王美人讪笑了一声,报上自己的名讳,臣妾是令婕妤宫中同住的王美人,问珍昭仪安。

这就巧了,颜月月不仅不知道她是谁,亦是不知道令婕妤是何人。

好半响,王美人都未听见她说话,于是稍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目光落在她秀美的容颜之上,不禁有些呆滞。

张姑姑不愿让两人多说些什么话,将自己的身子往颜月月身前一拦,好似警告般,说道:王美人,既然此处我家娘娘已经在赏景,您还是请先回罢。

这算是碰上了硬茬子,王美人挺了挺自己的腰板,不禁说道:那我就连过去都不行么,你们这样,未免太过强横。

在这说话的短短时间,小诏儿已经在乳母的怀中睡熟,颜月月伸出手,张姑姑便连忙扶住她,低声问道:娘娘,如何处置?该如何处置?以下犯上,掌嘴十下。

颜月月点头,没有心思去管他们如何处置人,又默着坐回亭中,轻咬了一口没吃完的饺子,好似陷入无边的沉默。

耳边有王美人的怒斥声,骂声,以及被打之后的求饶声、痛哭声。

颜月月想,在宫中,戒律如此森严,任何一个小小的错误若是被揪住都能无限的放大,而她现在只是居五品,可以应对一个七品的美人。

可日后若是皇后,或者其它品阶高一些的妃子要来找她麻烦,在玄谨护住她之前,那她和孩子是不是就要受蹉跎。

颜月月将筷子搁下,又望向湖面,湖面波光粼粼,直直地映入她的眼眸。

不消一会儿,掌嘴结束,王美人此时早已状若疯癫,她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嘴,含泪道:你等着,我一定要告诉皇后娘娘,告诉皇上,让他们来为我做主,惩戒你这个毒妇!她恨极,从未在宫中见过如此行径之人,心中既怕又怨,顾不得自己此时仪容如何,带着满腔怒火往坤宁宫而去。

她的身影踉跄着远去,张姑姑无奈地翻了翻自己的眼皮,暗恨她不知好歹,要是知道,里面那位可是连自己的庶姐的脸都划破过,害得人惨死冷宫,将宫女作为人彘,怕她只会觉得自己今日幸运罢了。

去求皇后和皇上有用么?皇上护着她家娘娘,就算是在这宫里横行霸道些,皇后也是不敢管的。

张姑姑思绪方落,便听颜月月的声音响起,皇上今晚来长平宫么?她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或是怒,而是抚了抚乳母怀中诏儿熟睡的面颊,轻声道:你今晚替本宫将皇上请来罢。

作者有话说:今天鱼鱼有点累,明天六千哦~ps:没有比掉预收更痛苦的事情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