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张姑姑到养心殿, 便见王美人跪在殿外哭的梨花带雨,她心底有些疑惑,难道这么快便在皇后处吃了瘪, 来皇上这儿了?王美人的发丝散落在两侧,唇角的血渍已经被擦净,只剩下被打后的可怖血痕青紫在面上骇人。
见到张姑姑,王美人眸间一缩, 末了又映出几分大仇将报的快感来, 她的唇微张着,想露出个嘲讽的笑, 但却被伤口疼到一缩。
二人皆在殿外,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李公公方得到玄谨的回答跨过门槛, 见此情景便是额上青筋一跳, 他有些犹豫地望了一眼殿内,笑道:既然张姑姑也来了,那便一道儿进去吧。
虽说自家娘娘做的事的确是狠毒了一些, 但张姑姑却是丝毫不惧,头一仰, 便迈着步子大步入了殿内。
玄谨见到她, 似乎有些意外, 将长案上的折子放下, 问道:是珍昭仪让你来的么?他的面上没有一丝恼怒, 张姑姑浅望了一眼便垂下头来, 恭敬答道:回皇上, 娘娘请您夜间过去用膳。
今日倒是有了这份心。
玄谨的唇角勾了勾, 下一瞬见到王美人跌跌撞撞时又微蹙了一下眉, 问道:你怎么这幅模样?王美人本是要去坤宁宫,最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走到半路哭着折返来了养心殿。
皇后罚人,顶多是扣月例或口头上轻斥几句,但若是皇上知道了,定然不一样,皇上这么宠自己,定然会生气。
指不定盛怒之下,便将珍昭仪那个毒妇给降到贵人,那时候该怎么蹉跎她,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李公公方才瞅二人情景便猜了个大概,等到王美人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反而没了听下去的意思,反正结局板上钉钉,哭哭啼啼也没什么好听的。
这厢王美人抹泪,半边袖子遮着自己的唇,凄惨述道:皇上您可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
臣妾今日不过是路过降雪亭,想进去吹吹风罢,可是谁曾想珍姐姐也在那儿,臣妾只不过是同珍姐姐说了,她竟然便令这位姑姑掌了臣妾的嘴。
她跪着往前了一步,欲扑到玄谨足下,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不然臣妾、臣妾日后还该如何在宫中立足,有何颜面面对其它姐妹……玄谨微抿唇,往左一步避开,他的眸间深沉,似乎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该如何处置,末了,在王美人诧异的目光中轻声道:后宫中嫔妃皆有位份高低,珍昭仪位份在你之上,既然罚你,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他这个话算不得没有道理,再说,在君子一言,便是九鼎,她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不服也得服。
王美人面色惨白,颓废地垂下头,低低应是。
李公公客气地将人给请了出去,张姑姑便又开口说道:皇上,您现在过去么,娘娘在等您呢。
这句话是她擅作主张加的,或许是知晓颜月月被玄谨偏爱些的缘故,她也没用什么另外的说辞来打动眼前人,只说自家娘娘在等着罢。
玄谨微微点头,自从上次颜月月晕倒之后,他便心底留着一口闷气,不知道是何缘故,总是觉得奇怪,正好今日她服软,他也觉得舒服了些。
申时末。
王美人一路失魂落魄般的回了清林苑,同住的令婕妤在窗子外遥遥望了一眼她如此模样,不由得有些不解,便遣人去打听的一遭。
不过一刻钟,去打听的小黄门便满额冷汗的回来,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出来,惹得令婕妤一惊。
她晓得从前的顺贵人便是因为在长平宫安插了一个眼线,故而才会落得如此结局。
顺贵人不就是和王美人一般么,以为皇上会为她们做主,却没料到一切最终只是自己的一腔妄想罢了。
如今四公主过继到了她的膝下,她也算是见到了这两人的教训,此时更加下定决心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清林苑,不去招惹任何人。
且不论珍昭仪,这宫中比她有权又厚宠之人太多了,她可不能去做下一个蠢货。
待到玄谨的龙辇到达长平宫之时,颜月月正牵着小诏儿在殿中走路。
内殿的地上都铺着厚实的羊毛毯,他就算是摔了,也不会摔得太疼。
她的手将小诏儿软软的小肉手握在手中,跟着他摇摇晃晃的步子慢慢走着,唇边始终带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诏儿胆小,走上两步后便会转身去看一眼自己的娘亲,咿咿呀呀说上几句叫人听不大懂的话后才继续慢吞吞往前走。
乳母说,这大抵是玄谨不常陪着诏儿,叫孩子心中感受不到太多安全感的缘故。
闻言时颜月月沉默了一瞬,她知晓诏儿喜欢玄谨,他是将玄谨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但她却是知晓的,玄谨怎么可能真的将诏儿当做自己的孩子。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颜月月牵着诏儿一步一步走到门外去,她面上含笑,皇上,您来了。
微风拂起她的发丝,轻轻掠过娇美白净的面庞,她手中牵着的孩子见到玄谨,便拍起了自己的小手,脸上旋出两个酒窝,嘴里念着‘爹爹’。
颜月月一怔,面上神情不改,只微垂下了眸子,将诏儿抱了起来。
玄谨也是听到了诏儿嘴里念着的话,他似乎愉悦,将唇勾起,然后摸了摸诏儿的白胖的面颊,轻声道:诏儿乖。
小诏儿挣扎着要到他的怀里去,颜月月只能顺着他,自己则轻靠着玄谨的手臂,一齐到了内殿。
她可以看出来,在与玄谨在一处的时候,小裴诏很开心。
用晚膳之后,玄谨将小裴诏抱着站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又牵着他在屋内走了两圈,与颜月月牵着时不同,玄谨就算放手站在一旁,他也不会红眼自己坐到地上去,而是转头捂着自己的小脸咯咯直笑。
一直到这一刻,颜月月才明白,或许在裴再思将他们接走之前,玄谨便是诏儿心里的父亲。
洗漱罢。
她斜坐在榻上,小裴诏还在玄谨的怀里待着,嘴里不停地念着‘爹’字,她想去将他交给奶娘,却不料小裴诏牢牢地抓着玄谨袖子,摇了摇头。
这一瞬,颜月月便沉默了下来,自己一人走到屏风后,盖好被后侧躺在床上独自出神。
她的心里一时间思绪万千,细白的指尖将锦被上攥出深深的褶皱来。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条有力的手臂从被外揽住她的腰际。
玄谨低沉的声音响起,如何?生气了么?臣妾何气之有?颜月月顺势靠近他的怀里,肩上衣裳滑落露出白嫩的肌肤,她轻点了点玄谨的胸前,好似埋怨般诉道:臣妾要怪,也是怪皇上您只顾着诏儿,倒是忘记臣妾还在等着您罢了。
她嘴角含着笑,指尖将玄谨的腰带剥落,然后在他双臂的桎梏之下倒入床榻,她的手攀着玄谨的肩头,待到情浓时,柔声问道:皇上没什么要问臣妾的么?问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略重的呼吸,闻言轻咬身下人的肩头,不经心般问道:你是指王美人的事?他的动作稍缓了一些,最后索性停住,若有所思般望着颜月月有些迷离的眸子,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咬,哑声道:此时说这些做甚么?臣妾不说,皇上也不提,臣妾便总觉得心慌,颜月月抚摸他的唇角,很自然地便红了眼眶,楚楚可怜,臣妾做错了事对么?玄谨微挑眉,又将她抱紧,你知道你做错了事?你今日是为此才请朕过来?察觉到他隐约的怒气,颜月月抱住他的颈脖,讨好般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娇声道:臣妾也想皇上了。
皇上许久不来,宿在旁的嫔妃宫中,臣妾自然是念着皇上的,她话锋一转,颇有些凄切,您从前来的多,现在莫非是后宫中的美人多了,您便不喜臣妾了么?说出这话时,颜月月紧紧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唇角,在他的眼底下做出一副温婉和顺又带着一丝小女儿般骄纵的模样来。
当真?玄谨不信,他含住她的耳垂,细细地用齿轻磨着,在她耳边问道:当真是因为念着朕,不是因为害怕?害怕自然也是真的,颜月月微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他的右臂揽着自己,闭着眸子将剩余的话说出口来,是臣妾的错,仗着皇上疼臣妾,故而敢打了王美人。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可怜地蜷缩在玄谨的怀中,语气中带着丝丝哭腔,皇上要怪臣妾么?美人带泪最是让人心痛,更何况这还是玄谨偏疼的一位美人。
闻言,他将心底那是疑虑又重新抛了出来,打算给她再多一次重新说的机会,若是你没有打王美人,便不会请朕来了?难道臣妾请了,皇上便一定来么?颜月月握住他的手指,又转身靠入他的怀中,抱着他的颈间,撒娇般道:臣妾念着皇上来,可是皇上不是政务繁忙又需要安抚新入宫的嫔妃,臣妾就算是想请,也是不敢请的。
那今日朕来,你高兴否?高兴,她将自己眸中的厌恶悉数掩下,就连声音也伪装出几分喜意,不仅臣妾高兴,诏儿也是高兴。
诏儿今日在喊皇上‘爹爹,’皇上听见了吗?朕自然听见了,玄谨的面容在隐隐火光中并不能看得太过于真切,他又覆上怀中人的身子,轻笑道:他在喊朕。
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竟然有些可惜,若是裴再思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认自己的仇人为父,会是何感想。
颜月月低低‘嗯’了一声,开始说起自己真正的意图来,皇上,您会一直护着臣妾和孩子对么?这是自然,玄谨伸手将帷帐掀开一些,将她的面容看的更加清晰,此时闻言,指尖轻捏着她的下颚,吻了吻她的唇,答道:朕不是早就答应你了么?可是皇上每日事物繁忙,总会有难以顾及到臣妾的时候,每当那个时候,臣妾便会觉得害怕。
她轻启唇,皇上,九嫔之上是什么?是妃位。
玄谨将她松开一些,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得笑道:你是为此请朕来的?对,颜月月并不再掩饰,直直地望进他的眸里,臣妾害怕自己和孩子也会受此蹉跎。
朕会护着你们。
那皇上能永远护着臣妾和孩子吗?你的心里什么时候才能装下朕。
玄谨似乎有些怒气,他的眉间微蹙,起身下地,却又被颜月月自身后抱住。
颜月月的眸里满是冷意,面颊贴在他的背上,然后缓缓将身子支起来,两节光裸的手臂缠上他的颈脖,唇贴在他的耳下轻碰,皇上,臣妾害怕,在这个宫里,臣妾能依靠的只有您。
她的眸间泛起涟漪,开始垂泪,啜泣着触上玄谨的面颊,可是臣妾不知道皇上还会在乎臣妾多久……玄谨眉间微微松动了一些,揽住她的腰将她用被子裹进自己的怀中,见她伏在自己胸前抽泣,心肠便也软了几分。
他将颜月月颈后的发丝拂去,目光落在那个胎记之上,唇角勾起一抹好似自嘲的笑来,珍妃不太好听,便做淑妃罢。
淑妃……颜月月默了一瞬,她将这两个字在嗓间踱了踱,微微有些不可置信般抬起眸来,淑妃?九嫔之上为四妃,四妃为贵、淑、德、贤,贤妃之下又有按内务府给定的封号为首字的妃位,所以玄谨这是将她的位置提到了皇后之下。
宜贵妃早已被废,所以现在后宫之中,除她之外,便是皇后。
见她似乎吃惊,玄谨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朕既然如此宠你,你便也听话些。
他说的听话是哪种听话,颜月月不想去猜,也不愿去猜,她只顺从着,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她便没有再做任何废心力之事。
次日天将明。
玄谨起床上朝之时,颜月月尚在熟睡,她的半张脸都埋在锦被之中,发丝凌乱的散在枕上,眉间轻蹙,似乎睡得不安稳。
他伸出手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然后走到屏风后将朝服穿起。
李公公这厢伺候在殿外,观望着天色正欲扣响门扉,便见门从内打开,他身子一颤,有些惶恐地说道:皇上,您怎么自个儿……他的话还没说完,玄谨便已经坐上龙辇,面上沉静,没有一丝怒气或者是别的情绪。
龙辇缓缓起步之时,玄谨微侧首,望了一眼长平宫,然后对李公公说道:传朕旨意,封珍昭仪为淑妃,太后懿旨,赐玉观音一座,衔凤钗一对。
李公公一怔,神色有些慌乱,却又很快按耐下来,这一夜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就将珍昭仪连升三级,封为淑妃。
他有些不安,却也不敢多问,皇上一向注重后宫的均衡,哪怕再宠长平宫这位,也不会过多冷落其它宫中的嫔妃,但今日这封妃旨意一下,怕是后宫之中不得安宁。
步辇行动晃动的幅度很小,玄谨靠在软垫之上,望着朱红的宫墙竟然有些失神。
他将颜月月夺入宫之时,只想着这人以后会是她的,但是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或许颜月月并不如她所说的般爱他,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可以庇护她和孩子的人罢了。
他拈动着自己腕上的菩提,心中升起一丝烦闷,一直到晨间带着些冰凉的空气将他的燥意抚平,他才缓缓舒心。
不爱又何妨,只要人是他的便好。
玄谨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笑自己竟然为了这些无所谓的事情而感到烦心,如今关南又出现乱动,他本就烦忧,到底还是政事的缘故。
谢家从前在边疆的部队他已经开始逐渐交于孙氏一族管理,只要等到兵符上缴,便完成了谢家的放权。
只是颜家和白家尚且有些难办,颜白二族手上并无多少实权,可为文官,门下门客众多,朝中的势力纷扰他们大多都有参与,除非将朝中来次大换血,不然的话,恐怕难以彻底铲除。
玄谨闭了闭眸子,吐出一口浊气来,他最烦的便是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在朝中有着一定的话语权,惹得君王忌惮,却又偏偏不表达出自己十分的忠心来。
或许表达过,只是他也不信罢了。
今日多云,阴,骤雨突降,气温凉爽。
当封妃的消息传到各宫之时,赵皇后并无意外,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既然皇上宠她,便不会在乎什么位份。
只是可惜昨日那个王美人了,凭白做了一次顺水推舟的人情。
思及此,赵皇后又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添满,对自己身旁伺候的嬷嬷说道:送两匹蜀锦到王美人宫中去吧。
晚间再去。
她自然不在乎颜月月封妃与否,无论如何,她还是稳坐高位……作者有话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