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七章

2025-03-22 07:02:43

空中弥漫着桂花香味, 有些浓郁,反而叫人的心情黏腻起来。

皇上何出此言,颜月月心间一颤, 忧心是裴再思被发现,她在脑中迅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可能性,然后挽住玄谨的手臂,笑道:臣妾怎么能让皇上伤心, 若是叫皇上难过, 臣妾也会跟着难过。

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玄谨不明白, 此时他缓缓挑了一下眉,然后说道:明日你生辰,恰逢鹿鸣宴, 朕本想将宴会的时间延缓至八月, 但白相却言明日乃为吉日,宜封赏举子,只怕朕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无妨, 听不出些端倪来,颜月月便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 她的裙角被门外透进来的风吹起, 带着丝薄荷的清凉, 皇上今夜宿在臣妾这儿么?你想让朕宿在这儿么?玄谨拈起她的发丝, 语气里带着一丝暧昧, 你说想, 朕便留在这儿……颜月月微眯了眸子, 握住他的手, 她的身上尚且尚且还未清理干净, 怎么能再留他,那岂不是要被发现端倪。

她的声音娇软,带着丝忧虑,附到他的耳边,低声道:那皇上明日还起得来么,如今已经子时过半了。

侍卫背着门站立着,没有骚乱或者多余的动作,她便能放下些心来,或许裴再思已经出宫,没有叫人发现。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愿,玄谨没有勉强,他捏住眼前人的下颚,在她唇上吻了吻,说道:朕的淑妃。

他的眼眸深沉,不知作何想,只又抱了抱她,朕就知道你一向是如此明事理,下次不要再如此乖巧,朕更想你像对自己的丈夫一般对朕。

他这番话算是真心,许是他已经想说了许久,恰逢今日十九,筹谋了一场烟花盛宴,要来讨美人欢心。

只可惜这欢心,颜月月不要。

臣妾是皇上的妃子,自然是将皇上当做自己最要紧的人来看待,她说出一番就连自己都要作呕的甜言蜜语来,将他的手着,轻声细语,在宫中,皇上就是臣妾的天,皇上不是臣妾的丈夫,而是臣妾全部的依仗。

玄谨微默,摸了摸她的脸颊,便又带着一群浩浩汤汤的侍卫离开了长平宫,不如来时喧嚣。

乳母透过窗,见无事发生,才微松了口气,揩了揩自己额上的冷汗,将睡过后被吓醒的小裴诏抱到怀里哄着。

她还以为是娘娘的事情被发现了,若是此事被发现,万一皇上震怒之下将整个长平宫的人都杀了,那可该如何是好?一队侍卫在宫墙中穿行着,李公公努力地将自己埋进帽檐中,待到穿过一个拱门转弯时,才小心翼翼开口道:皇上,那鳌山灯①……烧了吧。

玄谨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是涌起了滔天的怒火,他的步子又猛地顿住,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道:这是朕精心为淑妃准备的生辰礼物,她就连看都不看,那这个鳌山灯还有何存在的意义?不如老奴再去将淑妃娘娘请过来罢,李公公心里计量着,最后说道:淑妃娘娘并不知道皇上您为她准备了这番惊喜,若是知道,定然会要在心中懊悔不已,要不……玄谨不动,跟在他身后的人自然也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一行人在夜色中站立良久,只六角宫灯上的火光透过琉璃在朱红色宫墙之上印上一片朦胧。

玄谨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丝狼狈,这狼狈来得太过于奇怪,来自于自己在乎的人的不关心与不在乎。

他自从杀父夺嫡以来,便再未有过如此情绪,天下众生见他谁不尊唤一声天子,可如今却被这么一个小女人牵着情绪走,实在是令他有些慌张。

他微微闭了闭眸子,挥了挥手,朕回养心殿,鳌山灯……便烧了吧。

其实建鳌山灯的花费不小,若是为长久考虑,还是合理安置后待到元宵时再拿出来更好,但如今玄谨只要一想起这个灯便会忆起来自己的狼狈,不如让其淹没于大火之中。

天明破晓,寅时方过半,新科举子集于太和门,俱是垂首,在微微天光之中望着前人的脚跟往前走着,一直到卯时至,太和门开,他们才得以进入殿内就坐。

皇上还未来,奏乐舞姬鱼贯而入,侍女奉上酒菜,但无一人敢动筷,俱是正襟危坐,目光也不敢落到殿内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

新科一甲第三名,是兵部侍郎王家庶子,王籍,他的面容冷峻,心中记着母亲的嘱托,如今的新科进士多为官家嫡子,少有像他这般庶子出生,又拿了这般好名次,还是得低调为好。

坐在他的左边的是今年的榜眼,赵家二房嫡次子,赵桉,是赵椟的堂弟,而坐他右边的则是新科二甲第一名,王家嫡子,王翼。

虽说新科一甲与二甲之间仅一字之差,可其中的关窍却没那么简单,更何况王籍与王翼同为王家之人,一嫡一庶,且是庶子压了嫡子的风头,便更是糟心。

此番殿内正静,王翼的面色漆黑,他斜眼睨了一眼自己的庶弟,心中满是羞怒,他浅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低声问道:探花郎,不饮酒么?酒杯碰出来的声音很轻,很脆,两杯交盏之间琥珀色的酒水微微晃荡着,一如这些新科举子们好似坦荡却又曲折的前程。

王籍默默垂眸,他唛濡着唇却不敢答话,这酒若是喝了,便是对皇上的不敬,若是不喝,只怕母亲又要被嫡母蹉跎。

他因常年拿笔而起薄茧的手缓缓摸上酒杯的杯身,抬眼望了望不怀好意的嫡兄,最终还是将手又收回袖中,微拱手,低声道:皇上还未来,待皇上就坐之后,弟弟再敬兄长一杯罢。

今时今日,他该知晓什么才是要紧的事情,若是他因此得罪了皇上,那才是最对不起母亲。

王翼面上有些恼怒,顿时便觉得殿中人群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他被一个庶子拒绝。

庶子是什么,不就是他王家的奴才么?他的胸前因为恼怒而不断起伏着,唇边勾起一抹讽刺般的笑来,然后颇有些阴阳怪气对自己右边的人说道:瞧瞧,不就是得了个探花么,竟然连自家兄弟都瞧不起了。

方才二人碰杯的动静不大,可此时王翼说话的动静却不算小,一时间殿内众人的眼神都落到垂首不语的王籍身上。

王籍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有些胆怯,方想举起酒杯赔罪,便被赵桉按下了手,只见他微微摇头,低声道:不可。

赵桉抬起眼来望了一眼众人,那些探究的目光便又烟消云散。

如今的赵家长房嫡女贵为皇后,嫡子又与白家嫡女成亲,早早地便成了新的四大家族之一,他们可开罪不起这位二房嫡子。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初阳斜斜地自屋外打进,落在一众意气风发般的举子身上,经过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漫长等待,他们初时紧绷着的心绪也渐渐和缓了些。

李公公先行入殿,对众人笑道:皇上请诸位先用些薄酒罢。

浅言罢,他便退到门前,朝着殿外的方向候着,等着玄谨过来。

经他一言,殿内的气氛便又和缓了一些,众举子开始低低地说起话来,王籍也微侧首,对赵桉说道:多谢赵兄今日解围。

他的声音里含着真情实意的感激,赵桉往殿外望了一眼,然后端起酒盏来,对他微颔首,无需言谢,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

他的举手之劳对王籍来说却是大恩,王籍微叹了口气,亦是端起酒盏,回敬他。

这番举动落到王翼的眼中,便成了庶子对他的挑衅,他眉间一拧,趁着殿内气氛欢快了些,便嗤道:怎么了,原来是瞧不上哥哥我的酒罢。

他的话并不是对着二人说的,好似在自言自语,却王籍白了脸,方入嗓间的清酒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直到李公公尖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才如蒙大赦般与众举子一齐叩首。

皇上驾到。

绣着金龙的衣袍一角在他面前掠过,王籍以额抵着地面,他不敢动弹,直到听见‘平身’二字时才又坐回原位。

殿内的气氛又开始肃穆了起来,玄谨照例说着些不过再寻常不过的庆词,却听的众举子神情激昂,只恨不能立即以身明志才好。

宣礼后席间开奏鹿鸣之曲,琴师微阖着眸子,众举子亦是静心凝神,一直到一曲罢,才堪堪从琼林梦中回神。

起宴之后,玄谨照例与前三甲进士谈话,话闭后便当场授予官位,而其它一甲之外的举子便交由白相安排。

王籍的职位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虽与状元以及探花都是在六品职务,但他这个翰林院修撰却是一个没甚么前途的小官罢了,或许潦草一世之后还在翰林院修撰藏书。

他原本期待着的心情完全冷却下来,只有些自嘲般饮了口杯中薄酒,觉得本还带着一丝期望的前途顿时渺茫起来。

为何偏偏是他被分到翰林院做修撰呢……就算是由白相来分配官职,哪怕是个候补记名,也比修撰要好……王翼在玄谨的话落后便得意地开始饮酒起来,他考个二甲只不过是方便父亲日后提拔他罢了,可不像这个庶子一般指望着一个名次来改变自己猪狗不如的命运。

翰林院修撰啊,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边一辈子就一排排书架中找个疙瘩角修书了,这书修了又不会标注名姓,就算是让皇上或者贵人看见了,那又何妨。

王籍沉默着,众人的言谈他都已经听不进去,只觉得脑中昏胀,眼前都几乎要发黑,一直到一双手按上他的肩头,他才略有些迷茫地转头望去。

赵桉拍了拍他的肩,知晓他看重官职,宽慰道:翰林院虽为闲职,但却是宫中的供奉机构,且其中部门众多,与皇上平日的接触甚多,若是能得到院内学士赏识,能为皇上出谋划策,便是一朝涅槃。

你可明白?此时还有什么明不明白,王籍只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庶子罢了,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只想能谋个好些的官位,能保得自己与母亲后半生无忧罢了,至于所谓涅槃,就算有生之年能有这个机会,或许那时他已垂垂老矣。

他的眸里满是羡艳,将杯中就一饮而尽,答道:多谢赵兄好意,在下只想安稳度日罢了,这个翰林院修撰倒也安稳。

‘安稳’两个字他吐出来格外的轻,好似自嘲。

赵桉沉默了一瞬,望了眼玄谨,然后低声对王籍说道:你可知翰林院算是整个朝中文官聚集之地,而如今皇上重用文官与明学出身的术士,近年来许多官员的升迁都是从翰林院中直接提拔,原先六部已经被逐渐冷落,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他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入翰林院才不是一条死路,而是需要等待时机的一条活水,只要能等,总归有一日能往上升迁。

王籍咂了咂他话中的意思,瞬间便也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他对朝中的局势并不了解,此时闻言,心中的难堪便也消失到一干二净,望过去的眼神中除了感激之外还夹杂了其它情绪。

赵家不愧为大家,此等形势竟然看的如此透彻,到底是他们这些小家族所不能比较的啊。

二人说话,王翼的身子往前伸了伸,将自己桌上的酒壶拿起为他倒满一杯酒,哥哥真是羡慕你,先是得了一甲的名头,又被皇上亲自提拔,日后若是加官进爵,可别忘了哥哥我啊!他的话里满是赤、裸的嘲笑,哪怕是无心之人也能听出来,可王籍却是坦然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多谢兄长抬举,若有来日,定当与兄长互相扶持共进。

扶持共进?王翼笑了笑,笑他不自量力。

母亲说了,如今阿姐在宫中颇受皇上宠爱,或许有朝一日诞下龙嗣便可晋为嫔位,再以后指不定就是妃位,他们家族也是要一同受益的。

他哪里需要一个没任何前途的庶子扶持呢?这厢几人的动作都没玄谨收入眼底,他浅浅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将有些烦躁的心情盖下,他对身侧的李公公招手,问道:淑妃现在在做什么?淑妃娘娘吃过了御膳房送来的长寿面,如今正牵着五皇子走路呢,李公公琢磨了一下他的心情,然后浅声问道:皇上可要让淑妃娘娘来作陪么?若是玄谨想,长平宫离麟德殿也不过两刻钟的行程罢。

玄谨摇头,斥他不懂规矩,这是鹿鸣宴,宫妃怎可在外臣面前招摇?李公公连忙在自己嘴上掌了几下,告罪道:是奴才不懂规矩,皇上您消消气。

他陪着笑,心底暗暗道晦气,早知便不提为好,皇上的心思也是颇难猜,他还不如不猜。

司乐坊的舞姬跳着折腰舞,为首的舞姬面容俏丽,腰肢细软,频频回眸间惹得数位青涩举子红了面颊,最重要的是,此舞姬面容竟然与颜月月有着几分相似。

玄谨的指尖在酒杯之上摩挲着,目光落到那舞姬之上,忽然间便轻笑了一下,问道:是谁安排的这支舞?李公公此时也看出了些端倪来,他将腕间的拂尘又握紧了一些,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可怖,于是打量着玄谨的神色,小心说道:应当是司乐坊安排的,这名舞姬或许是新来的,奴从前并未见过。

先将自己摘出去后,李公公将腰又弯了弯,见玄谨抿唇,便问道:皇上可是中意这名舞姬,可要留下?二人说着话,那舞姬也感受到了玄谨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顿时面上的笑意更妩媚了一些,勾人不已。

一年轻举子的酒杯不慎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有些突兀,他连忙将酒杯捡起,不敢再看。

玄谨指了一下那举子,道:那便赏给他吧。

李公公有些错愕,不过片刻便恢复了神态,走到那吓到几乎发抖的举子身边恭贺道:恭贺这位举人,皇上赐您一名美姬,待到散席之后,便将她领回府中罢。

什、什么?那举子一怔,没想过会有这般好事,连忙跪下来叩首,多谢玄谨赐下美姬。

他并不知晓皇上赐给他的是哪一名,但皇上既然赐下了,便是他极大的一个殊荣。

这舞姬本是王家安排的一名远方亲戚家的女儿,是王家主母收到王美人的来信后特意接过来想以此讨好皇上的,这名舞姬也未料到自己会被赐给一个穷酸举子,顿时面上的笑意便消散到一干二净,对着王翼的方向张了张唇。

王翼也是错愕,他望了望玄谨的方向,虽说那举子不知,但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说的便是母亲安排的那名美人。

玄谨的目光此时仍然在那美姬身上停留,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王翼左右望了一眼,心中有些忐忑,最后一咬牙,站起身来举杯对玄谨的方向敬酒道:此生能有幸一睹圣颜,实在是草民三生有幸,草民敬皇上一杯,还愿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他一言,众举子皆跟着举杯,高呼万岁。

而王翼的额间则径直留下几颗豆大的冷汗下来,硬着头皮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玄谨微微颔首,也浅饮了一口杯中酒,问道:你是今年新科第几名?回皇上,草民乃今年新科二甲第一名,王家嫡子,王翼叩见皇上。

玄谨问罢,并不关心,目光再落到那美人身上时却换了换思量,他将李公公招来,说道:将这美人留在后宫罢,赐那举子别的舞姬。

他本就心思摇摆,如今再这么一打岔,便换了一道想法,既然颜月月不愿奉承他,那他便寻个替代品也无妨。

李公公又是连忙点头,但却未行动,打算等着宴闭再安排下去。

王翼观望着二人的神情,见如此便知道自己这番冒险还是有用的,王家在宫中多一名后妃,便多了一分往前爬的机会。

尽管王家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的官职,但他们到底还是有些志气的,再说,后宫与前朝向来联系紧密,只要他的姐姐或者是这个美人得宠,届时再吹吹耳旁风,那还愁日后王家的官运不顺么?一番推杯换盏过,殿门外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公公踮起足尖望了一眼,然后颇有些惊讶地说道:皇上,淑妃娘娘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活动持续进行中~ps:在前一章被锁之前看过的宝请重新看一下最后两页,补了五百字的剧情哟~。